第35章
景晞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糟老头子对她说过的，人不需要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不理解就当做没看见，无需纠结，也不用否定。
她一直都记得，所以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以为自己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无法理解他人一事感到无所谓。
可忽然之间，有人告诉她，不理解的事其实也可以试着理解——如果你想的话。
就是那么一瞬，她发现自己是想的，这个发现甚至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她静静看着自己大腿上坐着的小黑猫，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也静静回望着她。
短暂沉默后，她无声地点了点头，问：“你想怎么帮我？”
小小的黑猫从她腿上跳了下去，几下跑到了卧室门口，回身歪着脑袋向她望来。
景晞明白了它的意思，起身走进卧室电脑旁，戴上设备登录了游戏。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那只小黑猫便出现在了她的背包里。
她打开背包，把江迟从里面放了出来。
小黑猫从包里跳出来的瞬间便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景晞追了上去，没多会儿便被带进了那个不受数据影响的里世界，又一次来到了那棵巨木前。
“为什么忽然带我来这儿？”
“这里安静。”
“也是。”景晞点了点头。
现在的妖灵界可热闹了，每一张地图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好多人的感觉。
“你应该是知道的，天地灵脉被封印前的那一战，是我们妖族输了。那之后妖族的生存空间就不断被占领、被压缩，妖灵想要留在人类的世界，就要遵守人类专门为它们立下的规矩，绝不能扰乱正常人类的生活。”
“妖灵模仿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在人类的城市住了下来，它们虽会交到一些人类朋友，但毕竟不属于一个世界，总会有意识地保持一个永不交心的安全距离，只为注定分别的日子到来时自己能够不痛不痒。”
“你应该也一样吧？”江迟说，“你的师父应该告诉过你，像你这种不会老去的存在，是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的，他也确实带着你迁居过好几个城市。”
景晞点了点头。
“你的这个师父啊，确实教会了你怎么在这个世界活着，但他忘记教你怎么为自己而活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的世界只有他，其余人都是刻意保持了距离，随时可以割舍的存在，那当他离去后，你就只是一个人了。”
它说，一滴水落在地上，是很快就会消失的。
它甚至不敢想，如果没有单宁宁的存在，卢有城死后的景晞能独自活多久。
“你是一个没有目标，也没有太多想法的人，没人给你指路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卢有城活着的时候，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卢有城走了以后，你不自觉把活着的方向放到了单宁宁的身上，陪伴也好，保护也好，每件事动机都是她。”
江迟说着，忽然问道：“以前的你，就算把她当朋友，应该也知道总有一天会分开，不至于越过心里那条的安全线吧？”
景晞靠着巨木坐下，双手随意地撑着软和的草地，仰头望着树上点点萤灯，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她认真想了想，发现江迟说得没错。
如果糟老头子能再活得久一点，她会像从前一样，在下一次迁居时割舍这一次结识的所有“朋友”，不管谁都不会例外。
可糟老头子就是走了。
他走的时候，只有单宁宁来陪了她，从那一刻起，好像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想要保护一个以前没想要保护的人，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她都没有及时发现，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景晞轻声问着。
“你的本能在求生。”江迟轻声说道，“你想证明自己和这个世界并不是毫无关联。”
“所以……不过碰巧是她……”
“万幸她也值得，她确实尽她所能，拉了你一把。”
景晞下意识做了一个深呼吸。
“大主城里那棵巨木，生前守护了一方妖灵数千年，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就算努力混进了人类的世界，那里也是我最在意的地方。如果说我与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那里就是这千丝万缕。”
“从它们在这个世界消散的那一刻起，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忽然就只剩下了它们生前最后的愿望。”他语气平静地说着，似乎早已看淡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我明明是犹豫的，却还是选择走上了眼前那条不归路。”
“妖灵界幻境稳定之初，我一度因为失去而感到痛苦，特别是看着一同献祭的战友一个个离去，真就感觉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说出来有点丢人，我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和他们一样死在某次灾厄中，可我一度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因为只有耗尽了所有力气，我才能理直气壮地停止这种痛苦——谁也怪不了我，因为我真的尽力了。”
江迟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过去了很久，久到已经不再重要的事情。
景晞没有低头看向它，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不了，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早就建立了新的联系，然后一下子就觉得，活着还是很好的。”
景晞若有所思道：“恭喜你。”
下一秒，江迟忽然伸出爪子踩了踩她的手背。
她低头望向了它，只见它问开口问道：“对于我们这类人做出的选择，你有稍微理解一点了吗？”
景晞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望向了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淡淡问道：“你说的‘新的联系’，是后来进入这里的那些妖灵吗？”
江迟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你想不想也试试和这个世界多建立一点联系？”
它说，这里每一个知道真相的存在，无论是妖还是人，都能很自然地接受你的存在，你在这里不是一个异类，可以随意说出自己的所见所想。
只不过，对她而言，万一真和世界建立了更多联系，是会付出一定代价的。
“听起来不错。”景晞捏了捏小黑猫的耳朵，反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如果你想守护的东西变多了，可能会和我一样脱不了身。”它很认真地说，“所以你要想清楚。”
景晞思忖片刻，忽然郑重而又认真地轻声问道：“那这算不算……换了一个法子活？”
江迟没想到景晞会问这个问题，它不禁愣在了原处，就连目光都呆滞了几分。
看着小黑猫那一脸呆滞的模样，景晞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忽然知道那个叫章山的为什么非要每时每刻都把你传到我身边了。”
“……”
“劝我加入的话你是一句也没说，可我好像不知不觉已经入局了。”
“你不用那么快做决定的，你都还没有试过自己到底能不能和它们成为朋友……”
“但你是我朋友。”景晞打断了它。
“我？”
“不算吗？”景晞伸手把它从地上举到了眼前。
“……”
“要是不算的话，以后做饭都没你的份了。”
“算……”
景晞的嘴角于不经意间扬起一丝弧度。
她在杂乱的思绪中找到了很久以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才能换个法子活？
首先，她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没人告诉她，她也想不明白。
曾经，那个人在时，她想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照着他的期许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后来，那个人走了，她便随手抓了根救命稻草，紧抱着那人的愿望随波逐流。
其实她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活在那个人为她留下的期许里。
毕竟那曾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但是新的联系出现了——
那是一根随手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一只打从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坏猫。
一个拉着她走进全新的世界，一个陪着她思考如何去选择。
末日降临前，他们都做出了相似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恰也悄无声息地影响了她。
同样是因为旁人而做下一个决定。
但她知道，这次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她不是被谁的愿望推向某一个方向。
相反，那些愿望早已行在前方，不声不响，就像黑夜里高悬的月亮，给予迷失方向的人继续前行的勇气。
景晞这般想着，把手中高举的小猫放低至面前，靠得很近很近，认真说道：“江迟，谢谢。”
“不，不用……你你你先把我放下来。”小黑猫无意识僵硬了四肢，话语间也似有几分别扭。
景晞把它放在腿上，它又连忙跳到地上，扭头望向了别处。
“下次灾厄入侵，我允许你们把我直接传过去。”
“好。”
“如果我不在线，你要想法子醒来叫我。”
“好。”
见江迟答得敷衍，景晞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它的尾巴：“那万一我不在家，有没有办法快速进入这里？”
江迟愣了一下，望着巨木应道：“去它真正所在之地，与它进行灵魂共鸣，你就能像这里的妖灵一样，凭借意念自由出入这个幻境。”
“它在哪儿？”
“我可以找人带你去。”
“那你呢？”景晞又拽了一下它的尾巴。
“那里有结界阻隔，导航无法定位，我现在这样既不能开车，也没法随时保持清醒给你指路，你就别指望我了。”
“所以你不去是吧？”景晞说着，丢垃圾似的甩开了它的尾巴，淡淡说道，“那你在家里休息吧，我会给你准备够猫粮的。”
“那不行，你得带上我。”
“嗯？”
“离你太远的话，我会死……”江迟说着，感觉哪里不对，又连忙补了一句，“结魂是这样的……”
“哦，差点忘了这茬。”
景晞说着，把那条刚丢掉的尾巴又捞回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