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燕澜听完柳藏酒一番劝告,额角青筋微微跳了跳:“你一只狐貍,还挺喜欢诋毁我们人族。漆随梦名声在外,背后站着天阙府,倘若传了出去,他饶不了你。”
“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怎么就成诋毁了?只要你不说,怎么会传出去?”柳藏酒给他一记“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白眼。
“行了,你爱信不信,反正这个漆随梦鬼鬼祟祟,肯定有所图谋。”反正提醒过了,他心情不悦的离开燕澜房间,“你啊,就是输在见过的人太少了,对自己的容貌不够了解。”
柳藏酒第一次去万象巫,已然发现但凡露脸的巫族人,找不出一个难看的。
燕澜听着房门“嘭”一声重重阖上,并未在意,盘膝坐在床上,继续回溯那些怨力碎片。
大半个时辰过后。
砰。
“燕兄?”门外传来漆随梦的声音。
燕澜:“……”
真的来了。
这几日他虽有意避着漆随梦,但对于主动找上门的麻烦,燕澜也不会躲藏,将聚灵壶收好,前去开门。
漆随梦站在门外,才刚提起唇角,听见燕澜慢条斯理地道:“漆公子,在下从不饮酒。”
漆随梦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旋即尴尬道:“柳公子说……”
燕澜与他隔着门槛说话,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他告诉你的是不是桃花酿?那是他最喜欢偷藏的酒。狐貍这种动物生性狡诈,想骗你些酒喝罢了。”
漆随梦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心烦意乱之下,竟被一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狐貍给骗了酒。
这般尴尬过后,漆随梦反而没了之前难以启齿的窘迫,笑道:“那不知燕兄此时是否有空,我有件事儿,想请燕兄帮忙出个主意。”
燕澜稍作沉默,与他面对面说话时,又觉得他不像是冲着自己体内的“怪物”来的。
那他这几日的反常,是源于何故?
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柳藏酒的话,后颈突兀地有些发麻。
燕澜心中知道不是,完全是被柳藏酒给带歪了。
他让开一条道:“请进。”
漆随梦迈进来,燕澜领他去矮几前的蒲团上坐下,从茶盘里取出茶具,倒了杯茶,推去他面前。
漆随梦垂眸欣赏这套光泽莹润的玉质茶具,知道是燕澜自带的。
他客房里的茶具,只是普通的紫砂。
不,连这雕刻精美的矮几,他房里也没有。
漆随梦忍不住轻笑一声,见燕澜目露疑惑,忙解释:“我是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庸俗了。”
不是说燕澜俗,是他自己,“许多从前不在意的物件,瞧见燕兄拿出来,我心里总是要估量一下价值。”
天阙府为云巅降妖除魔,抵御外敌,主要的收入来源,自然也是云巅王上给的“俸禄”。
俸禄不低,赏赐更不少,总之日常开销是够用的,除此都是身外之物,漆随梦是真没怎么在意过。
燕澜垂目为自己斟茶:“说笑了,天阙府位于中州神都,漆兄必定比我见多识广。”
漆随梦汗颜:“燕兄是没去过神都,若是去了,恐怕会大失所望,认为不过如此。毕竟七境里没有比万象巫更富足的,而我天阙府归根究底只是个剑修门派……”
燕澜摩挲着茶盏,突然想通漆随梦这几日总是跟前跟后,又欲言又止的怪异举动所谓哪般了。
他是想借钱。
这种事天阙府也不是第一回了,除却宝物,更是分多次借走了大量五星晶石。
既不写借条,也不入账册,燕澜甚至都是无意中听说的。
原本想要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借”给他们,但族老们纷纷出来劝。
千年前的鸢南之战,天阙府身为云巅砥柱,坚持不参加。
而现任府君无上夷也是神都里唯一帮着万象巫说话的人,就当做还人情。
“燕兄,我是想……”漆随梦捏着玉盏,话到嘴边,又窘迫起来。
燕澜看他这幅模样,单纯不想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从储物戒里又取出一个储物戒。
这是他之前陪姜拂衣出门采买时购置的。
为了养寄魂,购置不少备用。
燕澜将已经开启的储物戒放在桌面上:“我明白,出门在外谁都会有难处,这些够不够?”
漆随梦一刹愣住,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不不不,燕兄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找你借钱,我是想找你问问聘礼的事儿。”
“找我问聘礼?”燕澜一时间也怔了怔,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个妹妹。
既然都说出口了,漆随梦既坦然以对,又有几分赧然:“姜姑娘窈窕淑女,我已决心求之。”
燕澜蹙了蹙眉,想到姜拂衣对他的态度:“漆兄,你与舍妹谈过此事么?”
漆随梦解释道:“我只是知道万象巫族规森严,鲜少将女儿外嫁,因此想先做了解,不至于毫无准备。等我心中有数,便会去向姜姑娘表明心迹。”
他虽知时机不等人,但也不会盲目去抓。
换句话说,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燕澜安静听他讲完打算,疑惑问道:“那舍妹若是拒绝了你,你也一样会去请你师父,前来我万象巫提亲?”
漆随梦点头。
“然而家父定以舍妹意见为重,不会看在你师父的面上,就答应嫁女儿给你。”燕澜面色微沉,隐有不悦,“我万象巫不怕你天阙府,家父也不怕他天阙府君。”
漆随梦神情肃然,立刻拱手:“我绝无此意,我知会被拒绝,但势在必行。”
瞧他态度诚恳,不像威逼,燕澜不是很能理解:“那漆兄图什么?”
在燕澜看来,莫说大张旗鼓的求娶被拒绝,就连表明心迹被拒绝,都已经十分丢脸。
他从小看着猎鹿被休容拒绝几百次,还舔着脸往上凑的样子,都觉得他没出息。
丢人现眼。
但又感谢猎鹿,终于赢得了休容的那颗芳心,为他减少了一个大麻烦。
“我提醒你一句,家父脾气极差,不可理喻,他会让你颜面扫地。”
漆随梦却笑道;“这是我对待情缘一事该有的态度,无论是否被拒绝,也必须让姜姑娘知道我绝非一时兴起。从我开口表明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长远的打算。”
态度?
燕澜慢慢抿一口茶,望着浮在茶水表面的倒影,自己深蹙的眉心。
漆随梦知道言多必失,该说的说完,耐心等待。
良久,燕澜从自己的倒影里擡头:“我极为欣赏你待人接物的态度。”
漆随梦目光微动。
燕澜接着道:“本也轮不到我多事,但你既然非要来问我,那我不得不说,站在舍妹的角度,我认为你的想法有欠考虑。”
漆随梦凝眸:“愿闻其详。”
燕澜说道:“你忽略了你的身份,你是天阙府君的得意门生,当今地榜的头名。凡骨境界内,你的浮生剑已经没有敌手,突破人仙境,应该只在这几年内。”
漆随梦忙道:“不敢,燕兄只是不常外出走动,也不屑于天地人才榜的那点资源……”
燕澜打断他:“我的实力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漆随梦’非常出名,与你相关的一切,都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求娶舍妹还被拒的消息,定会在短时间内传的满城风雨,你在云巅国的推崇者众多,可想而知,会对舍妹的正常生活造成多大的困扰。”
尤其还不知天阙府是不是真的因为漆随梦,对姜拂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或许会给姜拂衣带来更多的危险。
即使有寄魂,燕澜目前应该也挡不住天阙府君亲自动手,那是他父亲才能与之匹敌的人物。
漆随梦微怔。
“至于你说的态度。”燕澜忍不住说一句真心话,“我私以为,对待心悦之人最好的态度,应是站在她的位置上去为她思量,不能一味的只想着去证明自己的态度,而将她推入漩涡之中。”
“我不知旁的女子会不会为你的态度感动,但我猜舍妹是不会的,她并不是很喜欢出风头,之前诛杀那只枯骨兽,也只是想为家父争口气,还希望你不要误解。”
……
每次住宿,姜拂衣都是住在燕澜隔壁,这次也不例外,且因为格局问题,房门还挨在一起。
她听到漆随梦去敲燕澜的门,便警觉起来。
等漆随梦一离开燕澜的房间,回去他自己的住处,姜拂衣立刻出门去找燕澜。
巧的很,燕澜也开门出来,来找姜拂衣。
两人出门后一个左拐一个右拐,步伐都有些快,险些迎面撞到一起。
两人互视一眼,难得有默契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姜拂衣给他使眼色:来我房间。
燕澜跟在她身后。
姜拂衣关门时,还探头出去瞧了瞧,转身回来直接问:“漆随梦找你说了什么?”
燕澜正是为此事而来:“他说了很多。”
姜拂衣还没听完就“啊”了一声:“他直接说想娶我为妻?”
燕澜微撩衣袍,在长椅上坐下:“但我看你并不是特别的意外。”
姜拂衣在对面坐下:“因为他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从小讨饭吃,脸皮厚如城墙。完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七八岁时就敢孤身从北境前往神都,路上走了两三年才遇到了我。我从强盗手里救下他,见我会些法术之后,又立刻黏上来。”
记忆会隐去,但感觉不会消失。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姜拂衣相信自己应是和漆随梦同行了很远的一段路途。
他一些不经意间的微小举动,姜拂衣都熟悉的过分。
但这更加深了姜拂衣对天阙府的怀疑。
如果她真的一直和漆随梦在一起,最终“死”于天阙府手中的可能性,实在是太高了。
姜拂衣咬着牙,用力掰着桌角。
“啪”,竟将桌角整块儿掰了下来。
拿着桌角不知所措了片刻,姜拂衣讪笑:“不好意思啊,又要劳烦大哥赔钱了。”
燕澜却在跑神。
他的心情有几分压抑,大概是羡慕漆随梦能够随心而为,百无禁忌。
其实燕澜小时候对剑道也非常感兴趣,更练的极好。
尤其是拔剑去砍那位给他起名字的大巫时,大巫直感叹他可惜了。
世间多了位秘法师,却少了位剑修。
因为身为巫族的少君,燕澜自小要修习成千上万种祖传秘术,没有那么多时间修剑道。
且剑道过于霸道,对他修习秘术有害无益,慢慢就放下了。
也是心有不甘,才会在鱼池里摆了几千柄剑,闲暇时慢慢欣赏。
姜拂衣将桌角“啪嗒”一声扔在桌面上:“既然他问了,那你明天说个数吓吓他,让他知难而退。”
又考虑到燕澜未必知道多大的数才算吓人,“这个数连你都觉得特别多,那肯定很吓人。”
燕澜摇了摇头:“应该用不着了吧,你说过你想避着他,我已经替你将他暂时说服了,我想他短时间内应该会有所顾虑。”
姜拂衣好奇:“你怎么说服他的?”
燕澜挑一些讲述。
姜拂衣微讶:“看不出来,你脑筋转的还挺快。”
燕澜没接话,瞧见已快入夜,他起身离开,“阿拂,明天差不多就能抵达幽州地界,那里挨着魔境,浊气重,人少妖魔多,再想像这样安稳投宿不容易,早些休息吧。”
“好,大哥也早些休息。”姜拂衣送他出门。
关好房门之后,她背靠着房门呆立许久。
重逢才多久,也没有太深的接触,漆随梦竟然想娶她?
熟悉感,会造成这种错觉?
她和漆随梦从前一路相伴,彼此的感情恐怕要比她以为的要深厚得多。
……
翌日一早,继续启程幽州。
眼见着下方逐渐荒芜,距离幽州越来越近。
一宿没睡好的姜拂衣没忍住,从玉令前方来到尾端,在漆随梦面前坐下。
漆随梦也是一夜没合眼,他左思右想,认为燕澜的话没有错。
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太过大胆,的确会给姜姑娘带来困扰。
万幸。
漆随梦以为姜拂衣是来指责自己,颇为心虚的道歉:“姜姑娘,是我欠考虑了……”
姜拂衣却说:“能不能让我瞧瞧你的浮生剑。”
漆随梦怔了片刻,忙将“浮生”取出,悬浮在他面前,两人中间。
姜拂衣仔细打量这柄流光溢彩的剑,从不知剑也能如此好看:“我能不能摸一摸?”
“当然可以。”漆随梦连忙并拢双指,压制住浮生,以防它误伤。
姜拂衣伸手去触摸浮生剑身,流光旋即将她的手环绕住。
冷冰冰的一柄剑,没有任何熟悉感,这应该是漆随梦回到天阙府之后,无上夷才送给他的。
姜拂衣收回手的同时,才注意到剑柄处挂着一串珍珠饰物,被风吹的飘动。
姜拂衣的心也跟着微微一动,转向去触摸那串珍珠。
这些圆润的珍珠内部,并没有极北之海的气息,不是她储物坠子里的珍珠。
“姜姑娘喜欢?”漆随梦本打算取下来送她。
姜拂衣啧了下:“我常见剑修使用玉做为装饰,见到用珍珠的,有些稀罕罢了。”
漆随梦莞尔:“我很喜欢珍珠。”
姜拂衣掠珍珠的手微顿,随后收了回来,但眼睛还凝在那串珍珠上。
漆随梦见她表情颇有些怅惘:“姜姑娘?”
姜拂衣:“我问你一个问题。”
漆随梦见她面色收紧,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姑娘请讲。”
姜拂衣问:“假如你发现,你师父做了恶事,你当如何?”
漆随梦以为她指的是相思鉴,心想即使真是师父不还,虽不道义,但也称不上恶事吧:“我一定会将相思鉴讨要回来,并以天阙府的名义,向你们赔礼道歉。”
姜拂衣摇头:“我说的是,你师父若是滥杀无辜……”
漆随梦好似听到了笑话:“家师嫉恶如仇,不可能滥杀无辜。”
姜拂衣坚持:“我只是做个假设,如果他滥杀无辜,苦主去寻他复仇,你当如何看待你师父?”
假设?漆随梦想也不想地道:“若真如此,我会不耻,尔后代师受过。”
姜拂衣倏然露齿一笑,瞧上去不怀好意:“苦主若是你喜欢之人,而且就想要你师父的命呢。”
漆随梦:“……”
她这是在考验他?
这样的问题,也未免太刁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