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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拂衣 正文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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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燕澜又安慰自己,幸得此番误打误撞,姜拂衣并未在棺木隐手底下吃苦受罪。

    她也算自救成功。

    还救下了那上千名人牲。

    棺木隐为挣脱最后一重封印,伤上加伤,实力再被削减,往后遇到,降服她要比现在容易一些。

    而因为姜拂衣的昏厥,她这枚记忆碎片很快崩塌。

    场景再次重构之后,出现在燕澜眼前的,依然是北方寒冷的雪岭。

    这回换成了姜拂衣搀扶着虚弱的漆随梦逃跑。

    两人虽然也是掘墓派的受害者,但那些黑气却是漆随梦释放出来的,她担忧附近的修行门派,会将漆随梦当做魔修处置,才会逃的飞快。

    八年前,十二三岁刚出山不久的姜拂衣,还不知道漆随梦出身天阙府,更不知何为始祖魔。

    当然也分辨不出那些都是始祖魔息。

    她又是第一次铸剑,应会怀疑是剑的问题。

    ……

    “阿七,你的眼睛好些了么?”

    姜拂衣总担心他会瞎,已经过去十好几日,他人早就清醒,但一双眼睛始终如同死水,不见丝毫光泽。

    漆随梦四处乱看:“还是和刚醒来的时候一样,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除了你还有一点点的色彩。”

    听他这样说,姜拂衣更觉得是沧佑剑的问题。

    那柄剑虽然生出了一些蛛网裂纹,却并未碎裂,也和漆随梦成功结契,能够听从他的召唤。

    不过已经被她收了起来,不再给他使用。

    漆随梦又问一遍:“珍珠,你还没将沧佑修好啊。”

    姜拂衣搪塞:“哪有那么容易。”

    漆随梦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根本没修?”

    姜拂衣质问:“你不是不喜欢沧佑的剑意,嫌它太温吞了?”

    漆随梦直言不讳:“我承认是我见识少,沧佑真厉害,都用不着我动手,昏迷着就将那些掘墓派弟子全部毒死了。”

    姜拂衣:“……”

    “我讲过几百次了那不是毒,是魔气。沧佑出了问题,大概导致了你走火入魔。”

    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不过石心人的剑确实了不起,一柄残次品竟有这般威力,难怪木头人会说强敌来袭。

    莫名其妙就将她给打跑了。

    漆随梦却摇头:“不是,沧佑对我很好。那会儿我按照你教我的方式,以意识和它沟通,进入自己的灵台识海后,竟然发现自己竟然泡在一个池子里,里面的液体浓黑粘稠,令人作呕,我想爬上去,却惊觉浑身都被一条锁链绑着,无计可施,只能大声喊沧佑……”

    “大概喊了五六声,沧佑从黑暗中燃着一团火光朝我飞来,开始劈砍那条束缚我的锁链。足足砍了好几百剑,星火四射,剑身被反震出了裂纹,它也一直没有放弃。最终锁链断裂,我伸手握着剑柄,它将我从黑水里拽了出来。”

    自小在泥沼中摸爬滚打,漆随梦不是没经历过绝望,但每次都是自己艰难的爬起来。

    而沧佑不惧碎裂,坚持劈砍的那几百剑,令他真切体会到被守护和被拯救的感觉。

    “你不知道,沧佑劈在铁链上发生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极了打雷,震的我既头痛欲裂,又精神振奋。所以醒来之后,身体虽然虚了点,头脑却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丢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姜拂衣提醒:“因为你已经入了剑道,如今是凡骨初境的修行者。”

    漆随梦兴致勃勃:“怪不得世人喜欢寻仙问道,一心想去修行,这种感觉也未免太美好了。”

    姜拂衣没搭他的话,只觉得奇怪,他这哪是进阶凡骨初境的反应,听上去像是一种大突破?

    那股魔气莫非不是沧佑导致的?

    但魔气会冒出来,肯定和沧佑有关系。

    姜拂衣有点怀疑漆随梦会不会是个什么物,但沧佑并未沾染魔气,且还愿意听他的话,应该不是。

    搞不懂。

    漆随梦催促:“你赶紧将沧佑修一修吧,修好了快些还给我,我想练剑。”

    他有些得意洋洋,“我现如今已经是个剑修了,我相信,很快我就会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剑修,不用走到神都,我就能带你过上好日子。”

    “那可真是谢谢了。”姜拂衣心里好笑,他怕是不知道,这世上最穷的就是剑修。

    ……

    暴雪封路,两人躲进山洞里。

    姜拂衣又让漆随梦面壁,自己则尝试修补沧佑。

    根本无从下手。

    她的血脉里大概只记载了如何剜心铸剑,没有修补的经验。

    姜拂衣发愁了好半天,蹭的站起身,将手中剑朝漆随梦后脑勺砸过去,烦躁地道:“现在没有大剑炉,修不好,等咱们抵达神都再说。你先凑合着用,无非是难看了点。”

    沧佑在半空划了个弧度,被漆随梦握住剑柄。

    望着剑身上的裂纹,他忧心忡忡:“我不是嫌它难看,我是担心它会不会碎裂?”

    姜拂衣觉着不会,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碎:“你爱惜点儿就是了,我家传的剑,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说完摆了下手,让他别再烦着她。

    漆随梦提着剑往洞外走:“那你休息,我出去练剑玩儿。”

    姜拂衣诧异:“你是不是疯了,身体还没复原,外面下着暴雪。”

    漆随梦也摆了下手:“没事儿。”

    姜拂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洞口,融入雪幕里,不是错觉,这小子自从醒来之后,确实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

    嘭!

    山上像是雪崩,震的姜拂衣从小憩之中惊醒。

    不一会儿,漆随梦狼狈的回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姜拂衣紧张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漆随梦忙解释:“没事,只是我试剑搞出来的动静。”

    他注视手里的沧佑,似乎还震惊于方才施展出的力量,“珍珠啊,我忽然发现……”

    姜拂衣:“嗯?”

    漆随梦只是回忆起自己过往走过的路:“我忽然发现,那些我自小憎恨过的人,以及萦绕在我心中一个个过不去的坎,随我刚才使出的一剑,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该怎么和你形容呢,如同说书人口中讲的那句话,轻舟已过万重山……”

    姜拂衣先打量他的脸,确定他不是在说谎。

    又望向沧佑,难道是剑意影响了他?

    这变化也未免太过惊人。

    漆随梦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铛”的一声。

    眉间显露出睥睨之色,他笑道:“见识过力量,感受过力量,不禁感叹自己从前眼皮子太浅,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一群蝼蚁罢了。”

    “蝼蚁?”

    姜拂衣愣了一下,禁不住笑自己天真,他还是那个他。

    ……

    当然还是他。

    燕澜从来不认为,那枚始祖魔元碎片被踢出去之后,漆随梦就会性情大变,和如今的他完全重叠。

    一个是始祖魔元之力伴随着他的成长,不容易祛除干净。

    一个是魔种不会凭空塑造人的性格,只会引动人本性里的邪念。

    这种邪念不只漆随梦有,燕澜同样有。

    尤其在大祭司占卜出巫族将有灭族之劫后,燕澜就曾生出过邪念。

    若闻人氏再有异动,云巅再次攻打万象巫,他很想打开五浊恶世的大门,将人间清洗重塑。

    但燕澜始终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极力压制。

    出来走动一圈,发现怪物逃出封印之后,他意识到巫族的灭族之劫,可能和这些大荒怪物有关系。

    燕澜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因为这原本就是巫族的职责,灭族也是死得其所。

    再回想之前那段时间的挣扎,禁不住后怕和反省。

    而漆随梦自小就被引出了内心的邪念,甚至不知这属于邪念。

    不纠正,即使身怀能对抗魔化的力量,他也不容易改变。

    万幸的漆随梦如今只有十二三岁,遇到了姜拂衣和她的沧佑剑。

    姜拂衣会教导他。

    沧佑剑也会指引他。

    他将越来越好。

    事实也如燕澜猜测的那样,之后姜拂衣的记忆碎片,在时间上跨度越来越大。

    半年、一年、两年。

    人总是对“痛苦”印象更加深刻。

    这说明令姜拂衣痛苦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

    她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生病,漆随梦也很少再给她惹什么麻烦。

    她不断适应,逐渐成长,变得越来越爱说笑,越来越有如今的影子。

    虽然眼珠子烫的厉害,但燕澜能够瞧见她长大的过程,也是一种欣慰。

    直到记忆之中出现了亦孤行,燕澜唇角那抹笑容才逐渐消失。

    根据亦孤行的讲述,他现身不久,无上夷便来了。

    事情发生之地,距离神都仍有一定距离。

    但距离祁山不算太远。

    祁山小洞天附近,座落着无上夷的一处行宫别院。

    这位云巅国的大国师喜好清净,其实很少待在位于神都的天阙府内。

    再说漆随梦和姜拂衣遭遇危险,狼狈的杀出重围,还是燕澜从亦孤行口中得知的。

    因为这些危险在姜拂衣心中,估计已经算不得大事儿,记忆碎片半分不显示。

    唯独亦孤行的现身,才给她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除了棺木隐,亦孤行是她这一路见过修为最高的人。

    汪洋火海一般的枫树林里,亦孤行翩然从天而落,阻挡住两人的去路,周身半步地仙的气息,很难遮掩得住。

    ……

    才刚刚摆脱一伙邪修追兵,漆随梦已是精疲力竭,只想躺下歇一歇,却被这股气息冲的头皮发麻,立刻召唤出沧佑剑,挡在姜拂衣前面。

    亦孤行途经此地,被自己颤动不止的本命剑引来,且知道问题出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但随着漆随梦出剑,亦孤行的目光又禁不住被他吸引,赞叹道:“好一柄绝世之剑,可惜尚未完工,你小子是从哪儿得来的?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这气息,似乎与自己的剑颇有几分渊源啊?

    而且这小子连根骨都隐有剑气流动,天生是个修剑的好苗子,若无门派,不妨收为弟子。

    漆随梦感知到了他身上有股异于常人的气息,低声道:“珍珠,他好像是个魔修。”

    姜拂衣也感知到了,且此人身上的魔气,和之前漆随梦释放出来的魔气似乎有些类似。

    “珍珠?”亦孤行听到漆随梦喊她的名字,与此同时,他本命剑又在储物戒中狂颤。

    他忍不住朝前走去,语气颇为亲切,“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家中父母是谁?”

    为何要问父母?姜拂衣从漆随梦背后露出一双狐疑的杏核眼,看向亦孤行。

    虽是魔修,但他好像并无恶意,且目光瞧着极为友善。

    母亲曾经说过,倘若自己出现在父亲方圆,父亲是可以感知到的。

    此人修为应是极高,难道……

    姜拂衣心神一凛,立刻从漆随梦身后绕了出来。

    正要询问他是不是剑修之时,听到一个冷峻且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碾压而来:“夜枭谷主大驾光临我云巅国境,怎不提前送张帖子,我天阙府也好来恭迎一二。”

    亦孤行感知到他的修为,心道不妙:“天阙府君?”

    姜拂衣的脊背一瞬僵直,她上岸之后历经千辛万苦想见的人,竟就这样出现了?

    她和漆随梦一起追着声音望过去,远处枫林沙沙作响,却并无人影。

    正不解,无上夷的声音突然又在两人背后响起:“他是我膝下最小的弟子,漆随梦。修剑的好苗子世上多得是,还望谷主高擡贵手,去寻他人吧。”

    姜拂衣惊了一跳,后颈泛起一层鸡皮。

    旋即肩膀被一只温暖的手扣住。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光影一晃,她便和漆随梦一起出现在了万丈高空,跌坐在一块儿玉令形状的飞行器上。

    姜拂衣和漆随梦互视一眼,又齐齐扭头。

    无上夷伫立在两人背后,他身形很高,穿着蓝白相间的飘逸纱衣,与这高空的蓝天白云相得益彰。

    墨黑长发拢的一丝不茍,束发用的玉冠明明质朴简单,却透出一股如磐石一般的厚重感。

    且他的容貌和声音颇为相似,剑眉星目,不茍言笑,带有几分威严,极符合他云巅大国师的身份。

    无上夷的视线一直凝在漆随梦身上,眉头也始终深锁。

    漆随梦被他注视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前辈,你刚说我是你的徒弟?我叫漆随梦?”

    他隐隐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是有个“七”。

    所以才说自己叫做“阿七”。

    无上夷长长叹了口气,瞧上去甚是心烦:“不急,你的事情稍后再说。”

    尔后转眸望向一直盯着自己打量的姜拂衣,“你是来寻我的?”

    姜拂衣站起身,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去,眨了眨眼睛,反问一句:“府君是冲着徒弟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无上夷凝视着她,质疑道:“我苦苦寻他十六年,不曾想寻别人时竟然撞见了他,也未免太诡异了些。”

    姜拂衣回望他漆黑的瞳仁,此人喜怒不形于色,窥不出一丝情绪:“听您的意思,您是因为感受到了我,特意来寻我的,对不对?”

    话音才落下,她眼前倏然浮现出一柄质朴的剑。

    无上夷与她隔剑相望:“不是我,是它想要寻你。”

    姜拂衣微微睁大眼睛,不经允许便伸出手,触摸上剑柄。

    刷。

    她拔剑出鞘。

    无上夷原本沉静的瞳孔现出惊色,强行撑起来的戒备却顷刻间消散几分。

    他心知,她与他之间牵绊极深。

    姜拂衣感受到剑中蕴含着母亲的气息,眼眶忍不住泛红。

    她擡头仰视无上夷,小心翼翼又委委屈屈地试探道:“前辈,这柄剑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无上夷答道:“冰原小洞天所赠。”

    姜拂衣微微愣:“冰原小洞天?”

    无上夷颔首:“已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体内因有一股燃烧的真火,时常抵抗不住,便去往寒冷的北境。那里有一处冰原小洞天,我将自己冻在一块儿寒冰里,待寒冰碎裂,我苏醒之时,此剑在我身畔,自然是小洞天所赠。”

    “此剑明明是我娘送的。”姜拂衣原本就是来替母亲讨说法的,一路吃了无数苦头,却听这贱男人一本正经的胡诌,“不想认我就不认,直说便是,你在那鬼扯什么谎话?”

    无上夷:“……”

    多少年不曾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还是个黄毛丫头。

    无上夷满腹疑惑:“你的母亲究竟是谁?”

    能够拔出他的本命剑,或许此剑真是她母亲所铸。

    可是她最后那句话,无上夷无法理解,“我认你什么?”

    “堂堂天阙府君,连认都不敢认?”姜拂衣讥讽,“您得了我娘的好处,如今贵为一方剑君,就这点儿魄力?”

    无上夷实在是被骂的莫名其妙,偏还生不出一丝脾气,多少令他察觉到了异常。

    他沉思良久:“小姑娘,你认为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真能装模作样,真是厚颜无耻,姜拂衣扬起手里的心剑,气愤的指向他:“你当年得了我娘的剑,答应等有本事之后回去救她,为何迟迟不归,总得有个说法吧?还有,你离开之时,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无上夷更是不解:“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女儿?”

    姜拂衣冷笑:“我没你这种爹。”

    无上夷望着快要杵到眼前来的剑尖,眉头比之前看向漆随梦时蹙的还要深:“先不说此剑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你不可能是我女儿。”

    姜拂衣眼神轻蔑:“我娘说谁拿着她的剑,谁就是我父亲,你说我娘撒谎?”

    就无上夷这种人品,母亲怕不是眼瞎了,才会剜心赠剑给他。

    无上夷解释不清,被她逼迫的额头几乎要冒出冷汗。

    踟蹰片刻,他像是豁出去了,闭了闭眼睛,眉心隐隐有团火光浮现:“我当年前往冰原冰封自己,正是因为这簇真火,乃我年幼时于祁山小洞天内所得。种下之后,酒色财欲皆不能沾,不然这真火便要熄灭,你懂么?”

    姜拂衣手里的剑又往前戳了戳,快要戳到他的眼睛:“你这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我和你说剑,你和我讲什么真火?”

    质问完。

    才发现无上夷那原本颇为严肃的脸色,早已添了几分难堪。

    姜拂衣恍然领悟,酒色财欲皆不能沾的意思是,无上夷能确定自己还是个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