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继续听,然而一堆白骨实在听不出响动。
心一横,她决定强攻:“韭黄,你去将半骨化的那具尸体拖出来。”起码还能辨认出身份,其他的带出去也没用了,“接着放火,把里头的骨骸全都烧了。”
“好。”九荒应下。
“至于烧不成灰的那把骨头,你亲手送它上西天。”曲悦又补一句。
九荒微微一怔,当即领悟她话中之意。在“危险”这档子事儿上,他的触觉似狼敏锐,反应极快。
白骨堆内的一把骨头,闻言已知自身暴露,不待九荒动手,倏地化为一只白骨秃鹫,从洞穴内飞出,朝着洞口飞去。
它变形那一刹,曲悦便听到了响动:“追!”
九荒追着白骨秃鹫从垂直的甬道飞上地面,那秃鹫背向城市,朝着漆黑的森林深处飞去,速度极快。
“放我下来。”曲悦催促道,“你自己去追,一定要追上它,逮住它或者诛杀它。”
这份功德,一定要让九荒拿到手。
九荒没忙着答应,先判断一下形势。
因为红翼逃走,天魔教徒能退的退了大半,血尸也被杀的没剩下多少,且城主支援及时,形势已经基本稳控住。
“恩。”他将曲悦放下地,从储物镯子里拽出一件透明的雨披状法衣,套在她身上,旋即追着秃鹫而去。
曲悦解除了对目识的封印,眼睛恢复神采,望向他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倘若,她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骗着他,让他沉沦在“幻境”里,带着他积功德来抵消一身孽债,那该多好。
等他的背影消失,曲悦擡起头,看向半空中的君执和牧星忱。
两人各浮两边,没在斗法,似乎在传音聊天?
……
原本牧星忱以御魔剑对抗君执剑三千,已经占据上风,但牧星忱从君执身上,感应到某种气机,令他满目震撼。
牧星忱立刻收势,持剑后退,凝视君执:“你也身怀天魔火?”
且是无比精纯的天魔火,无限接近天道!
“没有。”君执淡淡答,他不是第一次与牧星忱交手,却是第一次释放出隐藏在灵魂体内的灵力,故意令他感知。
“不可能!”牧星忱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应与我一样感悟过天道,你是不是也清楚,我们的天道是魔?”
雪蛟盘在身后,君执不语。
牧星忱收剑归鞘,双眸骤亮,笃定:“你知道。”
君执回望他,质问道:“这就是牧前辈您转修魔道的原因?您认为修魔才是顺天而为,更容易渡劫合道?”
“不!”牧星忱否认,“我入魔道,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天道。正道修出的清气,会令天道崩溃,你莫非不知?”
“您不修清气是您自己的事情,破坏九国防护罩是什么意思?”君执再质问,“天魔火降世,没有防护罩,凡人多半抵抗不住,世界内将有大部分凡人死去,您难道不懂?”
“不这样做,待世界崩溃,所有人都会死。”牧星忱与他争论,“牺牲掉一部分,至少还能保全另一部分,依然生生不息。”
君执看向他手中剑:“我想问一问前辈,您的剑曾叫御魔,如今可改名字了?”
“不曾。”
“那您是否从内心认同魔道?”
“不认同,但为了保护天道,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生存,选择自己不认同的道,有何意义?为了救世?那你可曾问过别人的意愿?”
牧星忱突然有些癫狂:“我问过!当年我就告诉他们了真相,但他们不相信我,还说我走火入魔是个疯子,全天下唯教主一人信我!”
他指着君执,“正道会抗争,凡人会误解,都是因为他们无知!等他们发现天道是魔,修正道乃逆天而行,且世界迟早被他们修崩溃之时,你且看他们会不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君执冷冷一笑:“自以为是,至少被牺牲的一半凡人不愿赴死,至少多半正道都不愿跪下求生。生命和尊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牧星忱也冷笑:“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隐瞒,为何不告诉你覆霜子民真相?”
君执拱手:“如同您在做您认为对的事情,我也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呵。”牧星忱轻哼一声。
“磨蹭什么呢,快走!降雪国来人了!”红翼躲在远处催促他。
牧星忱瞥向君执,给出自己的奉劝:“枉你这小小年纪能悟天道,却非要逆天而行,糊涂!”
撂下句话,他化剑光离开。
君执有伤在身,又连番消耗,自然不会去追。
他停留在半空久久未动,雪蛟龙缩小身体绕来他身前,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伸手摸了下蛟龙的脑袋,叹了口气。
……
原来天道真的是魔?!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树上,逐东流满目惊惶。
他先前通过同气连枝牌赶来此地,竟又遇到了牧星忱。
牧星忱说这是两人的师徒缘分,不打算再放过他,要将他掳回天魔教收为弟子。又因要攻血尸巢穴,将他藏在这棵树里。
方才君执与牧星忱密语聊天时,牧星忱突然掐了个诀,令他也能听见两人之间的传音。
连他们覆霜的摄政王都这样说了,他岂能不信?
天道是魔,身怀天魔火的乃是天道之子?
正道才是逆天而行?
逐东流的脑子混乱了,随着牧星忱离开,他身上的术法解除。
他从树上摔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都没感觉到疼。
……
君执自半空落地,看着君舒几人还正在与血尸斗法,他们应付的来,他也不插手。
朝曲悦走过去。
距离半丈左右,曲悦制止他:“可以了,别靠晚辈太近,晚辈身上的刺萝衣会主动攻击您。”
君执忙停步子,打量她披着的透明胶质法衣:“先生的宝物真是千奇百怪。”
“这不是晚辈的。”曲悦随口解释了下,传音问道,“您试探的如何?”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试探他?”君执也传音。
“不然您与他在上面谈这么久,谈什么呢?”谈恋爱?
君执笑道:“经过我的试探,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魔种世界的本质,只认为天道是魔。且说斩空是唯一理解他的人,那两人知道的应该差不多。天魔教致力于魔化众生,斩空挖出我埋在冰川下的魔种尚且说的过去,扔去你界海中,似乎说不通。”
曲悦捏着下巴,紧紧锁眉:“如此看来,天魔教主的嫌疑轻了点,天风国唐家老祖的可能性更高了些,元化一是个关键人物。”
君执认同着点头。
曲悦在心中捉摸着事情,擡眼间见他有些魂不守舍,问道:“前辈怎么了?”
“没事。”
“可是牧星忱说了什么,触动了您?”
“先生真是冰雪聪明。”君执微微苦笑,但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四下看了看,“盖世前辈呢?”
“他去抓白骨精了。”曲悦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将血尸巢穴内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听完以后,君执问道:“盖世前辈曾经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先生目标人物,被先生刻意接近过?”
曲悦摸摸额头,早知他能猜得出,依然难掩尴尬:“是。”
君执笑道:“尔后证明,也是冤枉的。”
曲悦脸上尴尬的笑容渐渐收拢:“不是,他是晚辈从监狱里请出来的。”
君执微微一讶,看向她:“能与我讲讲是怎么一回事么?稍后还要与他相处,我怕会有忽视之处。”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曲悦抱着手臂道:“他往我界放蛇,专捕杀修道者,整整死了三千六百多人……”
“我亲眼看到他将吃饱的蛇收回来,又通过法宝破碎虚空,再投放出去……”
君执听着听着,插句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前辈是因为自己遭人假冒诬陷,便开始质疑我们特殊部门的办案能力了?”曲悦的语气带了些无奈,“您与我二哥交手时,周围已有三十几只消灵箭瞄准了您,真当我们拿不下您么?但您只是嫌疑犯,不是罪犯,我们必须给您申辩的机会,听了您的辩解,认为有疑点,我们也开始重新调查了是不是?”
君执微微颔首:“我没有质疑你们能力的意思。”
曲悦接着道:“晚辈上报总部以后,总部也一样先礼后兵,带着入侵我界的那几条蛇尸去了九荒山找他本人确认。见到蛇尸以后,他像是被砍了命根子一样怒不可遏,红着眼睛要杀我二哥为他的宝贝蛇报仇。”
若非曲宋差点儿被他打死,曲悦也不会突然跑出来下重手,一箭扎他心窝里去。
一想到当年的往事,曲悦的心情就糟糕透顶,稍作平息后,她苦笑着道:“前辈,您或许不信,若问这世上有谁最希望他是无辜的,那肯定是晚辈……晚辈调查过所有疑点,可惜没有疑点。他自己亲口承认蛇是他自小养大的,他放出去的,法宝是师父留下来的,他师父一直这样干,也教着他这样干,只坚持他的蛇从来不吃人。但我们拿他其他的蛇来做实验,真的吃人……”
曲悦甚至想用他独居太久,没有是非观来为他辩解。就像精神病杀人被认定没有承担能力一样,认定他没有辨别能力。
很可惜,并不是。
尽管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但九荒对他的行为具有辨别能力。
他知道邪魔歪道可以随便杀,而正道者与凡人的命,顶多淡漠视之,不会轻易动手。
他也非常清楚自己修的是邪道,且喜欢邪道,因为邪道最强。
而他听她的话,从来不是认为她说的对,是他不想惹她不开心罢了。
……
九荒紧追白骨秃鹫,眼看就要抓到它时,“嘭”的一声,秃鹫炸成一团黑雾。
雾散以后,出现一个黑袍人,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隐藏在浓黑之中:“九荒,你是怎么从天罗塔里出来的?”
曲悦又不在,九荒才懒得和他说话,操控毒雾攻向他。
黑袍人换了个称呼:“盖世,你不记得我了?”
九荒怔了一瞬:“你谁?”
黑袍人道:“在你被关进天罗塔之前,我曾见过你,还指点你能够吸收十八层下方的火焰化为己用,待你步入渡劫,天罗塔便困不住你了,你都忘了?”
“什么天罗塔?”九荒听着耳熟,但稍稍一想,就像那一盒子珠花一样,令他头痛欲裂。
“你……”
“闭嘴!”
九荒不想与他多废一句唇舌,挥出一掌,毒雾中飞出一个巨大的骷髅毒掌,将那黑袍人打飞出去。
黑袍人吐了口血,往半空一跃,再度化为一只白骨秃鹫飞走。
九荒念着曲悦的交代,本想继续追,但剧烈的头痛几乎抽空了他的气力。
等他缓过来时,已经没有那白骨秃鹫的踪影了。
……
曲悦已将目识重新封闭,听着九荒走回来的脚步声,问道:“怎么样?”
九荒摇摇头:“那不是白骨妖,是个修邪功的人族,擅长逃匿,让他跑了。”
说着话,他走来她脚边盘腿坐下,微微垂下头。
曲悦感知到他情绪不对,蹲下去:“你怎么了?”
周围杂乱的场景在九荒眼睛里都似空气,他将额头轻轻抵在曲悦肩窝里,微颤的声音流露出脆弱,却又像个孩子在撒娇:“六娘,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