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楼盘腿一坐:“没关系!大不了往后我不睡觉了,以气养体!”
——“我又不是霸着你的身体不放,分给我几个时辰就够了,有这么难吗?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你使用身体时,我就自动沉睡,不会妨碍你的生活呀!”
简小楼充耳不闻。
——“你……”阿贤被气的小声哭了起来,“小楼,我被关在法宝世界关了百万年,只想得到片刻的自由,只想和天行在一块儿……几个时辰太久的话,一个时辰好不好,或者半个时辰……”
简小楼有些吃软不吃硬,阿贤一哭诉,她冲头的火气逐渐消了一些。
夜游将蒙头的锦被取了下来,静静看向她。
晴朗在招魂前提过一嘴,招魂术的使用或许会带来副作用,夜游被踹下床时,以为简小楼身体出了问题。
现在瞧见她铁青着脸,目无焦距,想通了原因,寒声道:“阿贤现在竟然可以操控你的身体。”
听他语气笃定,简小楼点头:“是的,不过我清醒之时,完全可以压制住她,不碍事的。”
夜游可没有这么乐观,淡而有型的眉毛一蹙:“不碍事?”
简小楼拿不定主意,同夜游讲了阿贤的请求,商量道:“我将肉身让给她小半个时辰,放她出来活动一下,由你来看着,可以么?”
夜游微微弯腰,双手撑着床边,将身体调整到目光可与简小楼平视的位置,金瞳清透锐利,审视中夹着警惕:“不可以。”
“你来看着也不行?”
“这不是谁来看着的问题,你以为她用你的身体去接近素和,我心里会不舒服?”
的确不舒服,先前阿贤霸占肉身时,夜游用缚仙绳捆了她十日,死死盯着她,寸步不离。
但这并不是夜游拒绝的真正理由,他传音道,“贤的目的,不是每天出来玩一会儿,她是在适应你的神魂,同时,使你的神魂也可以适应她,随着彼此适应,她要将你取而代之。”
简小楼微微怔,看着夜游清隽白皙的脸庞,眉头越蹙越深。
夜游沉声提醒:“小楼,你不要被她给骗了,这条狗活了几百万年,或许没什么太坏的心思,但也绝对不单纯。”
夜游心眼繁杂,许多时候看谁都是坏人,简小楼深有体会。
但在阿贤一事上,她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简小楼隐隐有些明白了,阿贤或许并不贪色,闹这一出,虽惹得自己生气,却也让自己放松了的警惕。
简小楼印象深刻,先前阿贤明明有法子救夜游,却拿来与自己谈条件。
当然,阿贤并没有必须救夜游的理由。
只是从此事得出一个结论,阿贤所谓的“两人共存”绝对是假话,在抢夺身体主动权的问题上,但凡有一丝希望,阿贤绝对不会放弃。
夜游伸手覆在简小楼灵台上,精纯的水之力不断溢出。
水灵力入体,简小楼身体一个哆嗦,借助他的力量强行封闭意识海。
完成后,夜游攥起袖子擦去她脸颊上的汗:“小楼,我知你在阿贤的眼珠里,见证了阿贤经历的坎坷,莫说你,连我都对她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但你必须清楚,你和她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你心疼她,她可不会心疼你,不会对你存有半点怜悯之意。”
简小楼呼了口气:“我明白,我先前就在考虑,葬剑池下那柄神剑,或许可以将阿贤彻底斩出来。”
夜游也想到了那柄神剑:“等等问一问画乐蓉。”
简小楼点头。
出于某些考虑,夜游清冷的眉目里,倏然沾染了一丝愁绪:“小楼,此事最好先瞒着素和。”
简小楼愣了愣,应了下来:“好。”
“还有些时间,你先睡吧,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恩。”
简小楼重新躺好,夜游从地上捡起被子给她盖上。
她不放心,从被子里抽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你将衣服穿好了,不管阿贤真色还是假色,我心里都膈应的慌。”
夜游忍俊不禁:“我知道了。”
看着他穿戴整齐,简小楼安心的闭上眼。
清晨时分,画乐蓉并没有登门拜访,睡觉对养魂益处良多,夜游便没有叫醒简小楼,由着她睡下去。
第九日清晨,一名弟子奉了画乐蓉的命,来请简小楼前往万剑堂。
万剑堂,是天山剑阁决策大事的场所。
夜游不方便前往,简小楼随着这名弟子进入万剑堂,刚进大门,脚步便顿了一顿。
她以为是天山剑阁高层开会,结果殿内汇聚的,竟是整个太真高层。
上首主位坐着画乐蓉和一名须发皆白、面相略有些猥琐的老头子,估摸着是天山剑阁鼎鼎大名的二十阶大能青阳子。
七绝师父青枫子和画乐蓉的师弟,慕明思和屠三剑的师父。
右下首位坐着一名身穿靛青道袍的男修,装扮朴素,唯有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像是抹了头油,风都吹不动。
此人身份与修为应是很高,腰间并没有佩戴铭牌。
他身后立着一男一女,女剑修不认识,男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天武剑宗姬昊。
简小楼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迦叶寺那柄天外来剑的主人,天武剑宗老祖,无双剑皇姬无霜。
因为够资格与他对面而坐的,是楚封尘。
不,是七绝。
楚封尘是不会穿白袍的,而且没有如此深沉睿智的目光。
果不其然,七绝对她虚拱了下手:“夜夫人,又是多年不见。”
简小楼独自立于殿中,受诸大能注视,心头渐渐涌起些哀意。如今她步入了十四阶,步入了天人大境界第一重,那些在她弱小之时保护着她、陪伴着她成长的人,一个个消失了。
战天翔,小黑,如今轮到了楚封尘。
简小楼恍然想起自己许多年不曾回过简家了,当初没有自保能力,又得罪太多人,一直不敢归家。
待身体复原之后,她要拖家带口的回去住一阵子。
七绝仔细看了她一眼,传音道:“小楼,赤霄的事情,我还记得。”
简小楼目光闪动,稍有宽慰,拱手道:“剑圣前辈,多年不见。”
“紫剑姑娘!”七绝一侧,水镜谷邱子赢早就按捺不住了,起身抱拳,朗声道,“先前城中一别,我正担心你,四处找寻你呢!”
邱子赢脖子上留有一道被幽冥银龙抓伤的痕迹,狰狞丑陋,可他非但不遮掩,还特意穿着领口较低的法衣。
这伤口在他看来,乃是一份荣耀。
简小楼极为钦佩此人,笑着行礼:“邱少谷主别来无恙。”
“咳。”姬无霜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他们叙旧,“小道友,白龙夜游,是你的夫君?”
对于扬言必取赤霄的土匪,简小楼实在做不到恭敬,语气冷淡:“正是。”
姬无霜淡淡道:“本座与你夫君也算是旧相识了,为何本座到访,也不出来一见?”
简小楼不卑不亢:“诸位大能聚集在天山剑阁,应属机密,晚辈夫妇二人并未提前收到消息,以为只是剑阁内部议事……夜游就在南山住着,前辈若想叙旧,随时可以登门拜访。”
姬无霜身后的女修喝道:“小小年纪,如此猖狂!可知你在与谁说话?登门拜访四个字竟也说得出口!”
七绝端过身后唐心水递上来的茶杯,垂着眼眸,吹了吹浮叶:“你这孙女,也挺猖狂的。我竟不知,夜游还担不起你一个登门拜访。”
姬无霜与七绝说话时,清冷的脸上微微抿出些笑意:“小孩子不懂事,惹你笑话了。本座当年被那一龙一凤打的如同落水狗,远远见着都吓的屁滚尿流,哪里敢登门造访。”
他言罢,一屋子人露出愕然的表情,尤其是他的孙子孙女。
除了画乐蓉、青阳子、七绝、姬无霜四人,在场众人都是赤霄天变之后出生的。
他们只听闻太真来了两位高阶妖修,在空洞界与突然进攻的幽冥兽干了一架,打退了它们。对此传闻,原本是持怀疑态度的,听无双剑皇如此一说,已是信了九分。
七绝冷冷道:“你倒是坦白。”
姬无霜微微一笑:“那是,与其被你抖出这些不堪往事来羞辱我,我还不如自己坦白。”
主位上的画乐蓉轻启檀口:“闲谈够了,步入正题。”
她看向简小楼,神色和蔼,“简姑娘,听闻你通过裂隙,去了一趟深渊世界?”
“是的。”简小楼抱拳,先谢过画乐蓉为她镇心魔的恩情,随后将自己在深渊里的所见所闻又讲述了一遍。
关于自己搞不清梦境现实,做出的那些傻逼事儿,只字不提。
以及银龙手中那些古籍,也不曾泄露。
堂上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幽冥兽是因为缺少雌性兽,才会攻击咱们。”
“幽冥兽的数量听着并不怎么多,咱们太真的兽族多的是,抓些雌性兽给它们不就行了?”
“它们的寿元那么长,动辄活个几十万年,咱们送去的妖兽能活个几千年就不错了。”
“那就每隔几千年给它们送一次,又不是给不起。”
“没错,区区妖兽罢了。”
简小楼并不觉得这些言论奇怪,最初听到银龙的解释后,她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也是如此。
邱子赢拍桌起身:“未战先败,尔等气节何在!”
灭道盟中有人附和:“不错,此举等同于委曲求全。”
八道盟中有人冷笑:“谁愿意委屈,谁愿丢了气节,只是与幽冥兽开战,我们尙可自保,倒霉的终究是弱小凡人。”
姬昊嘲讽道:“很符合灭道盟的一贯作风,牺牲无数人的利益来证道,来逞英雄。”
想起姬昊在城中偷袭之事,邱子赢一怒便想拔剑:“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幽冥兽还想要你们的老婆闺女,你们交是不交!”
姬昊辩解:“就事论事!它们要的只是雌性兽而已,妖兽们拿来炼丹铸器也是要杀的,拿它们换得和平,并不过分!”
两方吵的不可开交,七绝和姬无霜两大巨头一言不发,等同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画乐蓉转头:“师弟,你怎么看?”
青阳子捋了锊白花花的长须,指向简小楼。
画乐蓉问:“简姑娘,你怎么看?”
“这……”简小楼愿意贡献一份力量,但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阅历,尚没有点评“国家大事”的能力和境界,此时最好的回答是:“我修为浅薄,不懂这些,前辈们定夺即可。”
但理智这玩意,和简小楼基本无缘,她说道,“晚辈以为,给它们雌性兽,未必可以换取和平,只会助涨它们的气焰,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而且,它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迁移出深渊,因为它们认为,是由于插在深渊里的那柄刀,才导致它们雌性缺失。它们可以侵略很多世界去抢夺雌性兽,但适合迁移的,只有隔壁地球……天域,以及咱们星域,它们打不过文明程度更高的天域,只能来打咱们。”
姬无霜掠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星域适合它们迁移?”
简小楼道:“咱们三处彼此互为邻居,深渊另一侧还有其他邻居,它们从前四处进攻,留下不少混血后代,那些后代,只在天域和咱们星域延续了下来。”
这是银龙告诉她的。
姬昊打量着简小楼:“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区区十四阶的的修为,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邱子赢瞪着姬昊:“她可在妖雾中视物,可窥破隐身兽,她的血还能灼烧幽冥兽的硬甲,你能吗!”
姬无霜道:“提及此,本座实在好奇,简小友的血脉何以如此特殊,你与幽冥兽族,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八道盟一些人早就盯上了简小楼,闻言屏息等她回答。
这是将火往自己身上引了?
报复夜游与素和当年将他打成落水狗的仇?
简小楼不答反问:“晚辈听闻,剑皇前辈乃是贵宗开山老祖殷红情殷老前辈的后人?”
姬无霜笑而不语。
真相并非如此,姬无霜的先祖,只是殷红情的一个剑侍。
殷红情并无子嗣,待她离开太真后,姬家先祖们有意擡高自己的身价,放出这个谣言。
毕竟殷红情是太真历史上唯一一个孤高绝顶,但求一败的太真剑圣。
太真现如今之所以剑道昌盛,碾压众道,她功不可没。
简小楼眯了眯眼睛:“那真巧了,我是殷红情的亲生女儿,算起来,我还是你祖奶奶呢,我们殷家的血脉本就特殊,只是传着传着,一代不如一代,没遗传到你身上去。”
姬无霜一怔,面上腾起愠怒:“放肆!”
他身前凭空凝结出一团青光,凛着滔天之势化光剑刺向简小楼。
简小楼躲不过也不躲,姬无霜没打算杀她,否则不会这么花里胡哨的出招。再说殿中总会有人出手相救,她只将掌心一沉,挺直了腰板,尽量使自己不被余威震慑到跪地。
刷!
出手的是七绝,一指而出,一道剑气顷刻凝结。
剑圣与剑皇,剑气与光剑,两道力量在简小楼眼前两尺相撞,并没有预想中的爆发,像是两只在窄道里狭路相逢的鱼,拱来拱去,势均力敌。
近在眼前,简小楼却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的冲击,这才是大能耐。
哗……
又一道状似水波的剑气飞来,主人乃是上首主位上的青阳子。
三道力量汇聚,迸射出一小团火花,七绝和姬无霜齐齐收手。
青阳子僵尸一样两臂一擡,分开,左右手的食指分别指向两人,瞪着眼睛,警告他们不准在天山剑阁动手。
简小楼暗道青阳子竟是个哑巴?
“如此羞辱本座,本座还教训不得了?”姬无霜看向简小楼的目光携了一丝杀气。
“她还真不是羞辱你。”七绝没有继续说下去。
姬无霜背后的女剑修上前一步:“天武剑宗姬蝉,欲邀你一战,接是不接!”
姬蝉十五阶顶峰修为,简小楼刚刚危险的步入十四阶,经脉受损,还一堆破事儿缠身,没什么心情:“不接!”
姬蝉手臂搁在剑柄上,擡了擡下巴:“原来只是个嘴上玩意儿!”
简小楼抱拳:“彼此彼此!”
见姬蝉竖着眉又要开口羞辱,画乐蓉叱道:“万剑堂内,连你祖父都不敢妄为,竟是你可以撒野之地?!”
明显是偏向于简小楼的,姬蝉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得罪德高望重的画乐蓉,紧崩唇线重新退到姬无霜身后站着。
画乐蓉冷着脸道:“我们天山剑阁的意思是,如今大敌当前,灭道盟和八道盟应当抛下恩怨,携手合作,我天山剑阁愿做个和事老。”
堂中静了下来。
姬无霜双手扶住圈椅扶手,缓缓站起身,面朝主位拱了拱手:“兹事体大,本座虽为盟主,却不能擅自做出决定,需与道盟先行商议,才好做出决定。”
七绝颔首:“他们若是同意合作,我们可以不计前嫌。”
该说的说完,会议结束,堂中人鱼贯而出。
姬蝉特意走到简小楼面前,她身材高挑,垂眸俯视着她,美眸中充斥着挑衅。
“借过。”简小楼当没看见,从她身边绕过去,逆着人流往画乐蓉面前走。
画乐蓉问道:“简姑娘有事?”
见堂里只剩下七绝和青阳子,简小楼提出了借用神剑的请求。
画乐蓉沉默了一会,道:“简姑娘,非我不愿借剑给你,月痕剑不是我们可以操控的,我们天山剑阁只是守剑人,你若与神剑有缘分,可以自行进入葬剑池底与神剑沟通。”
“神剑叫做月痕剑?”简小楼听着耳熟,想起神兵排行榜,月痕剑似乎也在其中,“请恕晚辈冒昧,神剑是何来历?”
“数百万年前,幽冥兽通过裂隙来到天山,那时界域之间还是独立的,天霜界的修者们与之一战,难以抵御,我宗老祖机缘巧合得到这柄神剑,斩杀无数幽冥兽,将它们打退了回去,随后我宗老祖将神剑镇守在裂隙,强行关闭了两界大门,并将我宗迁来天山,守护神剑,改宗名为天山剑阁。”
“那‘月痕’可是贵宗先祖所取?”
“剑身上刻有名字。”
简小楼继续问:“神剑力量不断减弱,所以需要以魂魄来养剑?”
画乐蓉一愣,此乃他们天山剑阁的机密。
她看向七绝,七绝面色如常,看来是他说出去的。
“姑娘,此事不可外传。你既然知道了,不妨实话告诉你,之前为你镇心魔时,裂隙之所以突然开启,正是由于神剑力量衰竭,导致裂隙不稳。”
画乐蓉看向七绝,眼底黯淡,“你师父的神魂怕是快要消逝了。”
七绝维持着一贯的冷漠:“画师叔留我相商要事,就是想让我补上我师父的位置?”
画乐蓉道:“你虽被你师父逐出师门,可你应该明白,他是因为疼爱你,不想你……”
七绝从椅子上起身,眸光沉冷:“故而我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言罢,转身离开。
简小楼行了个礼,追着七绝出门。
画乐蓉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踹了青阳子一脚:“师弟,喊你来主持大局,你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青阳子指了指嘴巴,摆摆手。
画乐蓉蹙眉:“你在修炼某种法术不能开口,恐泄真气?”
青阳子点头如捣蒜。
他哪里是练功,五个月前的某一夜,他心静不和,去找他徒弟慕明思为他占卜。卦象显示他半年之内必定祸从口出,为避大劫,他便封嘴至今。
这理由他可不敢告诉画乐蓉,不然定要被数落个没完没了。
他这师姐,一身正气的简直可怕,说教的功夫比他们师父还牛逼。
青阳子自小最怕她,从一阶被她活生生训到二十阶。
年轻时总盼着她可以快些嫁出去,一眨眼十几万年过去,隔一段不挨一顿训,青阳子这心里竟然会觉着不舒坦了。
简小楼走出万剑堂大门,七绝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简小楼正要上前,看到七绝目光一厉,她立刻拔剑。
“锵!”
姬蝉从半山的巨石上飞下,举剑斩向简小楼。
简小楼只挥剑击出一道剑罩,身体飘然而过,轰隆一声响,姬禅劈碎了剑罩,落在雪地上,追着简小楼的身影再是一剑!
万剑堂地处峡谷内,四面皆是山。大雪山并不陡峭,周围弟子纷纷冒头,也是极具有层次感的。
姬禅算是小辈,与简小楼之间不超过三阶,按照规矩七绝不便插手,只在一边看着。
“姬姑娘,你人长的挺美,为何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不放!”简小楼再挡一剑,飘然飞出数丈,本不欲与她比试,剑势一出她的血也热了起来!
“废话少说,想不让我缠着你,先赢过我!”姬禅高高跃起,整个人像是中了高压电,电蛇满身游走,剑刃淬着电光,迎头朝着简小楼斩下!
简小楼开阖气穴,导气入剑:“行啊,正好拿你来试一试我的新境界!”
说话间,她的紫剑剑身骤然起火。
嘭,电剑与火剑对砍在一起,两人四目相对,眼眸中同样火光四溅。
然而几个对招下来,姬蝉心神颤抖,惊骇不已,自己的混元雷力竟然畏惧她的剑火?
“谁敢在我剑阁动武!”几道身影嗖嗖从天落下。
十六阶的执法剑修围成一个剑阵,强行将两人分开。
“哼!有本事你就躲在天山剑阁里吧!”姬蝉撂下一句话,收剑走人,心中庆幸执法剑修来的恰到好处。
简小楼也收剑入鞘,活动了下筋骨,发现自己哪怕有伤在身,打一个十五阶也不是很困难啊。
两人只过了几招,戛然而止,旁人看不出来输赢,七绝心里门清,赞许道:“禅剑不易修,且前期平平无奇,无甚优势。随着步入十四阶,其过人之处便显露出来了。”
“过人之处?”
“我记得你修的是《地藏十轮经》吧?大地之力包容万象,遇强则强,百无禁忌。”
简小楼若有所思,走去他身边:“先不提这个,剑圣前辈等我,是想和我一起去葬剑池?”
七绝点头:“我去探望我师父,你不是想借神剑?”
简小楼做出请的手势:“剑圣前辈请。”
七绝微微动了动唇,想说不必称呼他前辈,显得过于生分,但终是没有说出口。
……
两人落在大雪山顶,葬剑池外。
七绝背着手,看向葬剑池内那一柄柄或折或锈的宝剑,默默无语。
随后,扣住简小楼的肩膀,凝结出剑罩,带着她跃入葬剑池底。
直直向下沉,简小楼也看到了那道几十丈长的裂隙,裂隙下向外涌动着幽暗的绿色光芒。
“月痕剑在裂隙里?”
“恩。”七绝带着她停在裂隙上方,恭敬道,“师父,徒儿来探望你了。”
无人回应,七绝又重复了一遍:“师父,七绝来了。”
过了很久,仍是没有人回应。
七绝慢慢闭上了眼睛:“想来,先前裂隙动荡,师父为了重新镇住,耗尽神魂,意识已经消散了。”
简小楼亦是哀戚:“是为我镇心魔的缘故么?”
“无需揽责上身,引正道剑气镇心魔在天山剑阁是常有的事儿,师父祭剑已有十三万多年,早已油尽灯枯。”七绝道,“不过,神剑重新加固,一时半会动弹不得,你得过阵日子再来与它沟通了。”
“过阵子是多久?”
“不清楚,快则十几日,慢则十几年。”
“好的。”
七绝带她离开葬剑池底,朝着南山飞去。
两人离开之后,姬无霜出现在葬剑池边,他身边站着一名青衣侍女。
那青衣侍女开口传音,竟是个男子浑厚的声音:“怎样?”
姬无霜盯着葬剑池:“本座步入二十阶,与七绝有了一拼之力,但你所言不虚,我与七绝谁也不是青阳子的对手。”
“侍女”垂着头道:“是以我才说,夺取神剑,青阳子是最大的障碍,我们必须借助幽冥兽的力量,与兽王合作。”
对此,姬无霜仍有一些犹豫:“幽冥兽若是攻占了星域,我们……”
“侍女”道:“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幽冥兽族是要占领星域,迁移他的兽族,又不是要杀光全星域的生物。人族它们管理不了,待那时你便是人皇。”
“本座……”姬无霜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我只怕我天武剑宗的徒子徒孙,最终会沦为兽族的奴仆。”
“那又何妨呢。”“侍女”讥诮道,“你困于十九阶多年,兽王赠你一点机缘,便令你突破天人桎梏。努力修炼,往后或可脱离星域,进入神之领域,你还在乎一个小小的天武剑宗?”
听闻“神之领域”四字,姬无霜眉目中的晦暗一扫而光。
他看一眼“侍女”:“你的目的,只是灭了天山剑阁为你的师门复仇?”
“侍女”目光阴鸷:“我还要抓了画乐蓉这个恩将仇报的贱人,将她活活折磨死,以泄我心头之恨!”
姬无霜心头一阵恶寒,当年人家画乐蓉闭关进阶二十阶失败,被他一个十四阶小邪修捡回去强行睡了,搞大了肚子,还四处宣扬,这算有恩于人?
邪修的脑回路,正常人真是无法理解。
“呵呵,你既来了,不去见见你儿子华真。”
“见,当然得见了。”
“我听闻他在天山剑阁,日子过得并不怎么顺心。”
“侍女”歪了歪头,唇角玩味儿的勾起:“没关系,我回来了,我的宝贝儿子,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七绝随着简小楼一起来到她位于南山的木楼。
推门进去时,夜游正与素和围桌聊天,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双双锁着眉头。
扭头看到简小楼身后的七绝,素和微怔过罢,分辨出了是谁,喜道:“你记忆恢复了??”
七绝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一别悠悠十万载,得见你二人安好,我心甚是欣慰。”
“哈哈!我也甚是欣慰!”素和欣喜难耐,起身疾步上前,伸出手,举至胸口。
“啪!”七绝握住他的手,两个手掌左右交错,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头。
简小楼再旁看着,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上一次他们四人凑在一起,是在十二万八千年前,素和的飞舟上。
然而再看一眼正剥橘子的夜游,木着脸,一丁点喜悦之情也没有,她狂躁的激动立马被浇熄了一半。
感知她情绪起伏,夜游心里泛起了嘀咕,也起身走到七绝面前和他寒暄一番,随后丢了一句:“我与你不算久别重逢,我有战天翔的记忆,你有楚封尘的记忆,我们彼此间相处的还算融洽。”
七绝插了一刀:“你应也有念溟的记忆吧,我们在五千年前,相处的可不怎么融洽。”
夜游呵呵:“只怪你长的不像好人。”
七绝也呵呵:“在你眼睛里,大概哪个男人多看小楼一眼,统统不是好人。”
夜游走回去坐下:“你尤其面目可憎。”
素和好奇:“我是错过了什么?”
七绝走去夜游对面坐下:“错过了一片醋海,我差点儿淹死在海里。”。
“哦,原来如此。”素和大概明白了,走去夜游左手边入座,“那我没有错过,我在这片汪洋醋海里,就没瞧见过海岸线。”
“噗嗤……”简小楼笑出了声,坐在最后一个空位置上。
夜游只管剥自己的橘子,不搭理他们的调侃。
七绝发现了一个问题:“素和,我记得你涅槃后是十六阶,这么快,已经十七阶了?”
素和郁闷:“快?我还觉着慢呢,再等等小楼都要超过我了。”
他现在玩命修炼,一定要赶超夜游,十九阶没指望了,却可以与他比一比谁先步入二十阶。
夜游问:“小楼,画乐蓉找你说什么了?”
简小楼回道:“与我无关,主要是两边结盟的事情。”
将在万剑堂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二人听。
“姬无霜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跑来找我们显摆,不像他啊。”素和摸着下巴,啧啧嘴。
“天山剑阁内,他不敢放肆。”七绝给出解释。
“我还记得,当年……”
说起姬无霜,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不只是素和,连夜游也时不时插几句嘴,简小楼插不上话,辛勤的为他们斟茶倒水,仔细听着。
听他们讲述从前,方便更好的了解他们。
发现简小楼一直在认真倾听,夜游与素和达成了默契,将话题越扯越多,越扯越细。七绝能做到盟主的位置,观人于微,聪明绝顶,懂得他们的意思,便也随着他们一起回忆往事。
从与天武剑宗的过节,过渡到灭道盟的建立,再说起赤霄天变之前的一应准备,一直说到深更半夜。
提及从海牙子处讨来的那两瓶药水,素和拍拍他的肩膀:“关于弯弯令你失去记忆的事情,抱歉了。”
七绝摇头:“无碍,她也是看着你们的面上为我着想,不过……”
素和看着他:“不过什么?”
七绝道:“我认为,我不可能因祭剑而死。”
夜游拢眉:“怎么说?”
七绝沉默片刻:“我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就是不想我往后以命祭剑。我们这一脉,一脉一师一徒,每个都是身怀幽冥血统的半妖。往好的一面理解,我们与众不同,神魂强大,有益于神剑。但往坏的一面揣度,天山剑阁从古至今,认为我们这些混了幽冥血统的人族,死有余辜。”
简小楼目露遗憾:“那青枫子前辈为何还要祭剑?”
“因为我们是天山弟子,我们受门派供养,自幼年接受天山的道统传承。”七绝转过头,目光落在虚空处,“我师父挣扎在背叛与顺从之间,挣扎了无数年,心魔缠身,最后命我以神剑诛杀了他的肉身,求了一个两全。”
“两全?”简小楼不解其意。
“顺了师命,顺了道义,同时,也顺了他反抗的心。”素和想起之前青枫子还与他交谈过,看来只是仅存在神剑里的一些意识。
气氛渐渐沉寂。
七绝撩袍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三人将他送出了门,简小楼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七绝还真是杀师证道。”
至于证的究竟是什么道,那就无从得知了。
但简小楼以为,青枫子求的不是两全,他求的是斩断这个宿命,令七绝得到自由。
“来了。”
夜游倏然打破平静。
素和本也有些愁绪,骤然一个激灵:“哪儿?”
简小楼微愣:“什么来了?”
稍后,但见一只灵气化成的画眉鸟,口中衔着一株雪莲飞来他们这栋木楼。
雪莲被插在二楼一间房的窗缝里,完成之后,画眉鸟顷刻散去。
“素和,你仔细照看着。”夜游撂下一句话,身形一动,人已出现那扇窗下,手一拢,捕捉了一些灵气,再掠空而起,顺着气息追了过去。
简小楼不明所以,以眼神询问素和。
素和指了指楼下:“那是弯弯的房间,这几日我在闭关不知道,渣龙说连续八天,总有一只灵鸟飞来,将一朵雪莲插在弯弯窗上,也不知是哪个野小子,想打弯弯的主意。”
简小楼嘴角抽了抽,她还当是什么大事。
值得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素和眯起眼睛:“半夜里偷偷摸摸送花来,不敢现身,畏首畏尾的,一定有所图谋。”
“得了吧,你们两个老头子不懂浪漫,还不许人家小年轻懂了?”简小楼抚了抚额,不服不行,看着夜游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弯弯有人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希望这孩子挺住,千万不要被夜游给吓着了。”
夜游一路追着画眉鸟留下的路径,来到南山最南面的一栋三层“豪宅”外。
豪宅内。
刚采完雪莲的华真肩头还堆着积雪,盘腿坐着,紧张兮兮的看向慕明思:“慕师叔,怎么样?”
慕明思拿着龟壳,认真钻研地上的小石子:“你问的是姻缘?”
华真羞赧的点点头:“是。”
“你有心上人了?”
“恩。”华真这下更是红及耳根,“师叔,请、请您不要告诉我母亲。”
“放心,我有专业操守。”慕明思不擡头,沉浸在地上的卦象里,眉梢深深蹙起,“但是华真啊,你这份姻缘,怕是危机重重……”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屋内两人被点了穴似的静止不动。
一道黑影掠过,一件黑斗篷将华真蒙头一罩,黑衣人将华真扛在肩头扛走了。
黑影从一侧消失之后,夜游敛声屏息,飞上了阁楼,悄无声息化去门禁之际,也击碎了黑衣人的凝固法术。
法术破除之后,一切复原,慕明思全然不觉,接着刚才的话说:“卦象上显示,这份姻缘的危机主要来自父母……奇怪了,父母能带来什么危机?瞧不上女婿?恩,我觉着吧,先将生米煮成熟饭或许可以解决……”
“是么?”
夜游撩开袍子,席地坐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