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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倒茶。
听完翟主任的发言,苏月禾没吱声,作为防守方,她肯定是后面发言。
经济委员会这次来参会的,有两位领导,其中一位就是上次苏月禾跑到乡下去找他签字的李副局长。
见没人说话,李副局长便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简而言之就是,国营松香厂有它不得不救的理由。
“导致国营松香厂目前困境的,是天灾,不是人祸,在天灾面前,我们更应该在政策上要有所倾斜。”
除了苏月禾他们,其他旁听的领导和科员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看到大家支持的态度之后,李副局长有了信心,他继续道:“国营松香厂是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厂,现有职工和退休职工加起来有203人,国营松香厂的生死存亡,牵扯到了200多户家庭的生计和未来。而国营松香厂下游企业有三十多家,这三十多家企业有几千员工,涉及到了千千万万的家庭,拯救国营松香厂,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要事。”
国营松香厂的金主任赶紧附和:“对,是这么个道理。”
李副局长:“除了下游企业,还有松香厂的上游合作方,也就是这次出事的大靖林场承包商蒋坤,蒋坤同志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参与改革,他花了大量积蓄,借了很多债,才承包了大靖林场,结果还没来得及采摘果实,整个林场就被天火烧了,付诸一炬!对于蒋坤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我们也应该帮扶一把,不能寒了第一批投资者的心。”
金主任再次附和:“李副局长说的很在理。”
其他参会领导快速做笔记,记下了李副局长说话的要点。
翟主任也在做笔记,他听完李副局长的讲话,点头道:“那你们具体的诉求是什么,有没有解决方案。”
李副局长看向杨东平,杨东平赶紧道:“翟主任,各位领导,我是国营松香厂的厂长杨东平。其实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以后有稳定的大靖松香供应,那怎么才算稳定?而且还能兼顾刚才李副局长所说的上游承包商的利益,那就是把现有苏月禾手中承包的林场拿出来,重新分一分,由蒋坤同志和苏月禾同志各承包一部分。我们厂为了稳定的货源,之前就跟蒋坤同志签订了合作协议,因为已经到了采脂季,为了能尽快采脂,我们预付了部分的货款给蒋坤,等于是,我们厂和蒋坤的利益已经在冥冥之中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是希望,能把面积略大的靖湾林场给到蒋坤承包,确保他以后能够给我们提供稳定的大靖松脂。”
翟主任:“杨厂长的诉求我听明白了,你是希望,靖湾林场给到跟你们签了合作协议的蒋坤承包,是吗?”
“对,我们的合作协议很早就签订了,预付款也给了,如果蒋坤后面没办法提供松脂,我们国营松香厂的钱就打水漂了。”
翟主任看向蒋坤:“蒋同志的看法呢?”
蒋坤又是一顿的诉苦,说自己付出了多少金钱和汗水芸芸,“正如李副局长所说,如果这个时候,政府不拉我们一把,真的会寒了所有投资者的心。如果我能够承包靖湾林场,能解了我们和国营松香厂两家的困境不说,也拯救了下游三十多家企业的货源困境问题。”
翟主任点了点头,在座领导基本上都听明白了,但随着他们要求跟蒋坤利益捆绑,大家开始谨慎,毕竟蒋坤是实打实的商人。
捆绑太深,就会有官商勾结的嫌疑。
“你们陈述完毕了吗?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李副局长和杨东平等忙摇头,阮佩娴没说话,只暗中观察各路人马的表情。
目前来看,从苏月禾手里拿到部分林场的可能性很高,自打他们放了方运红的调令后,苏月禾的态度确实比之前缓和了。
翟主任看向商业局和苏月禾这边,“他们陈述完了,你们呢?”
商业局马副局长让苏月禾先说,苏月禾非常明确地表明态度:“首先,我不同意杨厂长提的这个解决方案。”
杨东平预料到了,苏月禾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第一个方案,所以他和阮佩娴商量了另外一个保底的方案,那就是把靖湾林场一分为二,一家一半。
在场的人听苏月禾态度强硬,原本坐姿松弛的,都不由挺直了腰板。
今天这个协调会,可不是走过场那么简单。
苏月禾语气缓了缓:“国营松香厂应不应该救?当然应该救。”
闻言,杨东平和阮佩娴互相看了一眼,看来苏月禾是有心理准备要让步的,他们打算拉锯到最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抛出兜底的方案。
“解救国营松香厂本身有很多种方式,我们青城县是林业大县,除了以大靖松为主的林场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松树林场。没有了大靖松脂,有其他的松脂可选,只要好好经营和生产松香,国营松香厂根本不会倒闭。”
苏月禾说着说着,话锋突变:“你们不去想这些出路,反而选择了最贪心,且损害他人利益的方案,为什么呢?”
面对质疑,阮佩娴马上反击:“现在不是协调会议吗?我们国营松香厂是产大靖松香闻名的,没了大靖松香,那就不再是青城国营松香厂了。怎么就变成了我们贪心,损害他人利益了呢?”
苏月禾不急不躁地反驳道:“既然国营松香厂那么重视大靖松脂,而大靖松香是你们的命根子,那么请问,目前的这条路你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众人擡头看向了苏月禾,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苏月禾:“当初我去询问林业局关于承包大靖和靖湾林场的事,林业局给我的回复是,国营松香厂有优先承包权,国营松香厂不承包,别人才有资格。我以为我没有机会承包这些林场,结果最后却听到消息,国营松香厂放弃了承包优先权。对你们那么重要的大靖松脂,你们竟然放弃了生产的林场,为什么呢?”
杨东平赶紧解释:“当时资金有点困难。”
苏月禾没有理会,继续道:“你们不止放弃了承包,而且还引进了另外一个承包商蒋坤,就是坐在这里的这个蒋老板,蒋老板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国营松香厂阮主任您的同学……”
“哎,苏月禾,你什么意思?”阮佩娴急了。
领导们各个若有所思,原本坐角落最无精打采的大姐,都听精神了。
苏月禾笑了笑:“不要着急,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要给你扣帽子的意思,请问阮主任,蒋坤是不是你同学嘛?”
阮佩娴看了眼蒋坤,蒋坤脑子活,他道:“青城县就这么大,谁跟谁还没点关系?不是同学就是邻居。我们是同学不代表我们之间就有什么猫腻,是不是?”
苏月禾点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可以继续了吗?”
翟主任本来挺烦这个协调会的,因为各方有各方的利益,很难有结果,但开着开着,竟然还挺有意思,这是有大瓜的节奏啊。
他赶紧示意:“苏厂长你继续说。”
“国营松香厂放弃了林场承包权之后,主动引进了蒋坤作为承包商,承包了大靖林场,然后你们之间签订了合作协议。那我就来陈述一下,我再强调一遍,我是陈述。蒋坤花了4万3千承包了大靖林场,之后是怎样跟国营松香厂合作的呢?蒋坤承包大靖林场之后,管理非常松散,清山工作是由松香厂自己的采脂班去做的,松脂也是松香厂自己的采脂班去采,就连运输都是松香厂自己运。除了承包需要花钱外,蒋坤不需要再花多少钱和精力去维护。我想不明白,既然什么都要自己干,自己出人,自己出成本,为什么国营松香厂当初不自己承包呢?”
面对着锥心之问,杨东平还是拿刚才那一套来解释:“当时我们刚从林业局剥离出来,厂里资金很紧张。”
苏月禾笑着摇了摇头:“是吗?据我所之,当时国营松香厂至少有七八万现金,你们没舍得买新设备,怎么就没钱承包林场呢?你说你没钱,怎么反而在收割季节到来之前,远远还没收货呢,你们就给蒋坤支付了小三万的预付款。怎么支付预付款的时候,资金又不紧张了?将近三万的预付货款,这里强调一下,是预付啊,就这三万你们原本完全可以自己承包一个靖湾林场,你们怎么就没承包?反而是选择提前把货款给到了供货商。不拖欠账款就已经算是清流,结果你们还提前给钱,那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同学啊!”
这逻辑,这反讽瞬间拉满。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旁观者听得津津有味,涉事者听得大汗淋漓。
方运红马上应和:“把国营松香厂的钱给了大靖林场的承包商,谁知道这些钱进了谁的口袋呢。”
阮佩娴坐不住了:“方运红你什么意思?你们这叫揣测,不叫陈述事实!”
方运红:“没错啊,苏月禾同志的确是在陈述事实。而我刚才那句也确实是揣测,是我和国营松香厂的广大工人们的共同揣测。大靖林场失火当天早上下着大雨,阮主任急得连雨衣都没穿,你撑着伞踩着自行车冒雨赶到了厂里,然后跑去了杨东平厂长的办公室……”
然后呢?
大家都张大耳朵听着,阮佩娴尽量克制住情绪,质问:“方运红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进了办公室就紧张地跟杨厂长说,出大事了,大靖林场烧了,你的所有积蓄,你父母的你哥嫂的,都没了!”方运红所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到那般……
这话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意思就是说,杨东平和阮佩娴都有份参与大靖林场的承包。
在场的哪个不是老狐貍,谁能听不懂。
其实从苏月禾说国营松香厂的操作开始,大家都基本上明白了。
特别是经济委员会的领导,脸都绿了。
杨东平皱着眉头,他没想到,这个协调会是这样的走向。早知道,他就应该及时放手,现在再这么搅和下去,真不知道会怎样。
阮佩娴急急怒斥:“方运红你这是污蔑,我们好心放你离开松香厂,结果你转头就来污蔑我,你这就是报复!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方运红笑了:“别着急啊,阮佩娴,这些都是厂里偷偷在传的话,当时听见的人有好几个呢,谁让你一着急……是吧,管不住自己,当什么领导!”
翟主任吃瓜吃的很开心,但是这个事情他没权利管啊,只能会后告知领导,再安排人去调查。
他正要说话,苏月禾又继续了:“刚才红姐说的是题外话,我这边建议领导们会后再行调查。其实我陈述这些事,主要是为了论证,青城国营松香厂的管理和经营水平非常之差,以至于一场意外来临,它就没了自我修复能力,只能等着领导们从别的地方割肉回来给它续命。但我们丰禾不一样,我们丰禾松香厂作为一个新厂,我们办厂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大价钱购买了国营松香厂至今舍不得更新的设备……”
说着苏月禾拿出两大块的松香放到了桌面。
看见这截然不同的两块松香被摆上台面,杨东平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一眼就能辨认,哪块是自家产的,哪块是苏月禾的松香厂产的,只是,丰禾松香厂真能产出这么好的松香?
阮佩娴也看愣了,就算不懂松香也不难看出哪块好,哪块不好。
苏月禾:“各位领导可以看看,这两块松香,左边这块褐红色,色泽暗沉且杂质比较多的,是国营松香厂生产的大靖松香;右边这块金黄色透明的是我们丰禾松香厂生产的高品质大靖松香,领导们可以看看。”
她把两块松香往前专递,这松香很快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
一直没说话的马副局长道:“翟主任以及各位领导,你们看看,丰禾生产的松香品质高,给到下游厂家,他们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浪费金钱和时间去再次处理,可以直接使用,能替大家省下不少钱。”
大家议论纷纷,领导们不说话,但有胆子大无所畏惧的旁观者发表意见。
“确实是丰禾的松香比较好。”
“是啊,色泽好,纯度高,几乎没有杂质,这种品质是要卖高价的。”
翟主任只微微点头,丰禾的大靖松香比较好,这是肉眼可见的,但他作为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他不好直接评价。
苏月禾笑道:“我们丰禾松香厂上个星期才刚刚开始投产,产品已经给多家客户看过,大家都非常满意,愿意出更高的价钱来订购。”
面对这越来越对自己不利的局面,阮佩娴开始打岔,她提出质疑:“苏月禾,你个人投资承包林场花了三万四对不对?”
“怎么了?”
“你承包林场花了三万四,然后购买设备,据我所知,要差不多九万,再加上租厂房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这总共得有十多万啊!你哪儿来那么多资金?资金来源合法吗?”
苏月禾早料到对方会拿这个说事,“首先我们设备没花那么多钱,具体多少我也不需要跟你说明。我的资金来源,在我承包林场的时候就已经跟有关部门报备过,来源合法,清清白白,至于怎么来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跟你解释。”
阮佩娴:“!”
马副局长帮苏月禾解围:“这点我可以帮苏厂长作证,所有资金来源都非常清晰,合理合法。”
翟主任点头:“这个话题不用再展开细说,苏厂长,你继续。”
苏月禾举起自家厂子生产的松香:“跟国营松香厂的管理不善、暮气沉沉相比,我们现在就像一个新生的充满希望的生命,这个时候,应该多多浇水施肥,以后还可能长得更健壮,为我们青城县做出更大的贡献。但是,在这个时候,不给我们浇水施肥,反而剥我们的皮,剜我们的肉,去救旁边那棵即将枯萎的生病的长满虫子的大树,各位领导想想,这原本充满光明未来的新生命还能活得下去吗?”
太有道理!
旁人都被苏月禾的这番话说服了。
苏月禾:“所以,我的态度就如我刚才说的,我不会转让一寸林场给到蒋老板。至于国营松香厂要不要救,要救,但不是牺牲他人利益的基础上去救。这事可以容后讨论。”
蒋坤板着脸没说话,他聪明,觉得这事绝对没戏了。脑子里已经在快速盘算后路。
而杨东平心中忐忑不安,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争取林场,他怕被调查。
那倒不如少说话,毕竟这个沟通会意义不大,拍板的领导也没来,他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表哥能够在最后力挽狂澜。
阮佩娴虽然还不时插话反驳,但她那也是企图转移目标,希望能挽回局面。属于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翟主任记录完刚才苏月禾那段精彩的说辞后,问商业局的意见。
马副局长沉底发言:“青城县商业局成立的初衷,是因为我们富安市是改革的试点城市,我们商业局的任务就是要招商引资,吸引更多的资金来我们这里投资办厂办企业。苏月禾同志是我们吸引到的第一个在县城办厂的投资者,她在办丰禾松香厂之前,先去承包了靖湾和卞下几个林场,为的就是能确保自己有稳定的货源。现在我们却在这里商量,要从她手里拿出最大的林场出来,这又将如何确保投资者苏月禾同志的利益呢?刚才李副局长和蒋坤同志都说,不要寒了投资者的心,如果我们这么对待苏厂长,那就真的寒了投资者的心了。”
这一席话下来,苏月禾忍不住在心里给马副局长鼓掌,马局长的大局观可以。
看着众人都在点头,马副局长笑着继续:“我们既然是从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的方向改革,我们是试点,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不能出尔反尔,要有合约精神,要顺从市场经济的发展趋势,强者留下,弱者淘汰。当然,青城国营松香厂的经营毕竟牵扯到太多职工的生计,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来拯救国营松香厂嘛,是不是?”
李副局长:“怎么拯救国营松香厂?我倒想听听你们的高见。把国营松香厂现有的工人转给丰禾松香厂?你们能不能承担得起?从铁饭碗变成私人老板的员工,工人愿不愿意去,这些都是难题。”
翟主任唰唰记录着,他擡头看向苏月禾:“苏厂长刚才说有其他办法,你可以说说看。”
苏月禾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李副局长说让国营松香厂的员工来我们这儿,这不止是工人愿不愿意来的问题,我们是私企,我们所有入职员工都是要面试的,合适我们才要。像方运红同志这样的优秀员工,哪怕她做不了十年可能就要面临退休的问题,那我也愿意要她,愿意承担这个退休的费用。我们厂只能解决少部分员工的就业转移问题,国营松香厂想要解开目前的困局,还是得自强自立。”
“说的非常有道理。”
苏月禾:“我在前面就已经讲过了,我们县是林业大县,既然生产大靖松脂的林场已经不可能给到国营松香厂的相关方,那么国营松香厂是不是可以去承包其他松树的林区呢?我问过林业局,现在百安和红旗公社的马尾松林场至今没人承包……”
林业局派来参会的人终于说话了,“是的,几个马尾松林场至今没人承包,这些林区每年的承包费用也比大靖松林区便宜至少一半。”
苏月禾:“是啊,虽然生产的普通松香单价比较便宜,但成本也低啊。为了提高竞争力,你们还可以跟我们一样,更换设备,提高提炼松香的技术,如果一直不改变,那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东平叹了一声:“那我们这几十年的牌子,不是就没了吗?”
苏月禾拿起被传回来的国营松香厂生产的松香:“就这个品质,我觉得这个牌子……”
她本想说,不要也罢,但想想这毕竟是很多人几十年的心血,不由得换了个词,“这个牌子可以往上升级,可以做得更好。省内乃至全国,普通松香每年都是供不应求的,生产普通大众松香,不是死路,反而是一条更宽广的路。”
众人纷纷表示有道理,因为这条路,不需要牺牲一个新兴工厂的前景来达成。
马副局长乘胜追击:“说到这个,我对于我们县里目前对于大靖松脂和松香的限售令还是颇有微词的,这个政策就很不符合市场经济。”
翟主任道:“没办法,这是领导们决定的。”
这个问题,以后再解决,苏月禾适时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她笑着保证:“请领导们放心,我们厂生产的大靖松香肯定优先供应我们县的本地企业。”
“对于国营松香厂的经营问题,大家还有其他建议吗?”刚问完,有人敲门进来把翟主任叫走了。
翟主任匆匆赶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彭书记,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彭书记递给他一张报纸。
这是省城日报,翟主任一看报道内容,瞬间呆住。
《青城县市场改革初见成效,私人松香厂拔地而起》
再一看内容,基本上都是吹捧青城县各种试点改革措施的,其中把私人松香厂单独拎出来作为成功案例进行了解剖。
翟主任很诧异:“怎么上报纸了?”
“怎么上的不重要,现在是已经上了,省里领导市里领导都看得见这个报道,都看得到我们青城县的成绩。首先我们要巩固胜利的果实,马上通知下去,以后无论哪个部门有记者上门采访,一定要及时反馈到办公室来,不要像这次这样,报道出去了,我们才知道。幸好,这次是正面报道。”
翟主任拿出纸笔快速记录领导说的要点,“明白,我记下了。”
“其次,丰禾松香厂上报纸出名了,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后续报道,这是我们的成功案例,只能给政策让它发展,不能乱动。沟通协调会立刻结束,不用再协调,国营松香厂另谋出路。”彭书记思路清晰,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他们纠结两个星期,商讨一个上午都没解决的大事。
翟主任:“要得。彭书记你不知道,刚才丰禾松香厂的苏厂长舌战群雄,我们现场的人基本上都被说服了!”
彭书记惊讶:“怎么被说服了?”
翟主任:“她说,她的丰禾松香厂是充满希望的新生命,而国营松香厂是一棵有病又长虫的枯树,如果我们剥了她充满希望的新生命的皮肉去救有病又有虫的国营松香厂,那就是两败俱伤的事,大概是这个意思。”
彭书记笑了:“有点意思,听说这个苏厂长是个女的?”
翟主任:“二十多岁的妹子,长得漂亮,说话思路清晰,也讲道理。”
看来是有点传奇色彩,彭书记问:“她建厂的资金是怎么来的?”
“卖了一根千年人参给香港人,卖了十多万!”
“豁!这来钱快啊!”彭书记想起翟主任刚才的话,“你刚才说,国营松香厂有病又有虫,是怎么回事?”
翟主任把会上争执的事简单跟彭书记说了,彭书记眉头微蹙,“这个杨东平是秦副县长的亲戚。”
“好像是的。”
彭书记想了想:“你这样,不要让他们回去,免得回去把证据都毁了。”
“现在?”
“现在。立刻。”
翟主任赶紧出来,一番部署之后,回到会议室,他环顾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蒋坤哪去了?”
“上厕所了。”
“把他找回来。”
结果去找的人回来说,厕所里没人。
蒋坤这厮,不愧是做生意的,嗅觉敏锐,这就跑了。
翟主任也没说什么,只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我刚才把会上的情况跟彭书记简单汇报了,彭书记的意思,协调会结束,一切按照合同走。至于国营松香厂,要救,就如苏厂长所说,得换个方法救。”
苏月禾和方运红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她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早上来开会的时候,方运红特意把省城日报中关于丰禾松香厂的报道,放在了秘书处前台,目的达成,心满意足。
事已至此,争论已经没有意义,杨东平和阮佩娴只想着早点离开,回去把该毁的证据毁了。
翟主任:“杨厂长,阮主任,你们留一下。”
翟主任这话一出,杨东平顿时心如死灰,他心里大概有数,本来已经起身的他,又坐了下来。
阮佩娴还心存幻想:“翟主任,我家里有事要赶着回去,松香厂的事,您跟杨厂长说就行。”
翟主任笑道:“你们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彭书记吩咐的。”
阮佩娴心跳嘭嘭加速,从来没这么慌过,钱没了就没了,这不会是把她人也搞没了吧?
但翟主任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挣扎,那就是给脸不要脸,说不定当着众人就把她给铐上。
她心底咬牙暗骂:“蒋坤这王八蛋,要逃也不通知她一起逃。”
苏月禾收拾好东西,从阮佩娴身后走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阮主任,谢谢你啊,没有你的鼓励,就没有我的今天。有缘再见吧。”
方运红也道:“小阮啊,保重。”
阮佩娴手抖的厉害,她颓然坐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会议室,大家心里有数,领导要收拾他们了。
苏月禾跟方运红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往厂里走,两人脸上都漾着喜气。
本来苏月禾是打算在省城日报发一篇新闻通稿的。
谁知省城日报那边的对接人说,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以发gg,但不能发通稿。
后来他们收到苏月禾寄过去的稿子,报社主编看了后很感兴趣,特意打电话给苏月禾了解情况,最后竟然派了一个记者来,采访了马副局长和苏月禾。
还说如果反响好,会继续做跟进报道。
路上,她们去饭店吃了个午饭,等回到厂子,刚进门,就见庄铁华急急迎上来:“你们终于回来了,来了好多人。”
“什么来了好多人?”
“都是各大厂子来抢购大靖松香和松节油的,这些人好像怕晚了订不到一样。玉姐在会议室接待他们呢,人太多了,有点乱,现在不是还没定价嘛?我们都不晓得要咋办。”
客户多还不好啊?苏月禾笑了。
乱点就乱点吧。乱是终点,也是万物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