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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 正文 第75章

    第75章

    黑火冰冷静默地燃烧着。

    琉玉错愕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巨大傀将,方才被他身上缭绕的黑火扫到时,她的确感觉到的是如冰雪融水般的寒意。

    她摊开掌心,黑火轻撩过的指尖涌不出半分炁流,隔了好一会儿,才有细微的炁流淌过。

    像是……镇静。

    触碰到这缕黑火之时,体内澎湃的生炁瞬间放缓了流转,就像服下麻沸散的病人一样陷入被镇定的状态,但这黑火显然比麻沸散更可怕——

    琉玉能感觉到,不只是体内的炁流,就连血液的流动,也在那一瞬间有近乎静止的镇静。

    炁流静止。

    血液停流。

    这还是被轻轻撩到了手指,如若是被这黑火整个包裹呢?

    琉玉的眼底倒映着风中扑动的火光。

    这只傀将身上的异火与墨麟的无量鬼火有着相似的波动,却有些更进一步的毁灭性。

    ……太危险了,钟离氏的人到底是从何处弄来这么可怕的东西?

    前世她从未听闻过半点风声。

    “尔等向我求援,求来的便是今日用你钟离氏的傀将与阴山琉玉一道围剿我?”

    下方的墨麟朝钟离鹤投去阴冷湿腻的视线,冰冷的怒意与毁灭欲在他幽深眼底燎原。

    “钟离氏,这就是你与九方氏的图谋吗?”

    求援——?

    钟离氏与九方氏竟会向妖鬼墨麟求援?

    他们竟暗中联手吗?

    北宫盈与其他世族一样,俱是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钟离氏的灵沼小姐勒令他们这些世族断绝与即墨氏的往来,自己却在此时任用即墨氏的人。

    现在这个妖鬼墨麟又说,他今日来此乃是钟离氏与九方氏的计划?

    ……太荒谬了!

    这两家对他们这些世族如呼喝随从一般,全然不考虑他们的利益,但轮到自己的利益时,却能随随便便地打破限制他们的条条框框。

    方才就连即墨瑰要给她能给她祖父治病的罗睺仙果她都没收!

    北宫盈愤欲质问,却被旁边的上官舟捂住嘴。

    “祖宗,你去当这个出头鸟做什么!”

    他压低声音道:

    “没看这儿都没一个人敢说话吗。”

    就算钟离氏与九方氏真与妖鬼暗中互通那又如何?

    什么北伐九幽,平定乱世,那都是拿去骗骗老百姓的口号,阴山氏已露颓势,这两家就算真与妖鬼沆瀣一气,这些世族无非也就是私下议论几句,谁敢真的去质问……

    “钟离长老。”

    申屠襄却在此时突然开口。

    “妖鬼墨麟所言,是何意思?今日妖鬼墨麟来此相助,难道是你们与他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

    申屠世英诧异地看着在此刻突然质问钟离氏的父亲。

    父亲不是一向对钟离氏逆来顺受吗?

    钟离鹤在申屠襄的注视下额头浸出汗珠。

    这个申屠氏的家主真是敏锐。

    九方潜与妖鬼墨麟的交易,钟离氏的家主与几位长老都心知肚明。

    九幽妖鬼一旦能突破妖鬼长城的束缚,必会向大晁侵吞领土,申屠氏作为戍守妖鬼长城的世族,战事若起,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

    申屠襄并不畏惧直面妖鬼。

    但他不可能接受身后的盟友,将他的家族当成饲喂怪物的饲料。

    钟离鹤终于开口,但却并不是对申屠襄解释,而是对此刻更危险的墨麟道:

    “钟离氏与九方氏绝无此意,这只天甲三十一今日莫名失控,行事已在我们掌控之外……钟无庸呢!还没找到他吗!”

    “还……没有,他和那个即墨氏的家主不知打到何处,已派出所有人去找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钟离鹤还要再做安抚,上空的黑影轰然冲向妖鬼墨麟——

    就连一旁的南宫曜都下意识想出手,与墨麟一道抵抗这浑身怪火的东西,然而却在出手前被墨麟借出招时的鬼炁退了出去。

    镇静燃烧却带着恐怖威压的黑色异火,与惊涛骇浪般的无量鬼火轰然对撞!

    上空那道金裳玉簪的身影一动不动。

    但在这一刹那间,琉玉的脑中已经开始推演她暴露立场之后的事情该如何收场。

    阴山氏和墨麟,她绝不从其中二择其一。

    但令琉玉诧异的是,两股火光在激烈碰撞中,不仅没有一方熄灭的征兆,反而愈发凶猛起来。

    为什么?

    琉玉看了看至今还有些许无力的手指。

    墨麟竟不受这异火镇静之力的影响吗?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异火与妖鬼有关,与天外邪魔有关。

    此时此刻的墨麟也是如此作想。

    炼化至臻的无量鬼火几乎是在他掌中爆裂而出,连周遭空气也在这似能焚烧天地的火焰中扭曲,但却被对方如风暴缠绕周身的黑色异火自上而下的镇压。

    空气被割裂成水火不容的两半。

    一半沸腾,一半镇静。

    这样看似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却给周遭世族同样的感觉。

    ——毁灭。

    这天地,要么被侵吞一切的无量鬼火烧尽,要么在那股奇异的镇静之力下安静地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所有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骇然爬满全身。

    但好在——

    无论是汹涌澎湃的无量鬼火,还是强势镇压的黑色异火,似乎都不能以绝对意义上的优势碾压对方。

    因此,这两股强大的异火竟然出现了长久的僵持。

    “我去杀阴子实。”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琉玉突然开口,倒叫南宫曜始料未及。

    “什么?”

    “舅舅留在此地,随时援护墨麟,”琉玉的眸光沉沉望着墨麟的方向,“计划一环扣一环,我这一环若是断了,就前功尽弃了。”

    南宫曜错愕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边的墨麟。

    真走了?

    真不救一下?

    琉玉走得头也不回。

    为了阴山氏,她不能以阴山琉玉的身份去救墨麟,想要救他,就必须顺着原本的计划进行,尽快恢复到即墨瑰的身份。

    要快。

    琉玉的身影朝申屠氏内宅而去的同时,被巨型傀将压制的墨麟似乎欲追上阻拦。

    却见上方的黑色异火又下压一寸。

    仿佛是在警告他一般。

    墨麟收回视线,目光穿透火光,望向傀将那双暗如深渊的眼。

    有时他觉得这东西蠢得没有任何神智,但交手的某一刻,他又觉得它仿佛在按照某种本能行事一样,敏锐得不可思议。

    本能。

    保护琉玉的本能?

    这个念头浮出来的瞬间,墨麟宁可这傀将只是单纯的失控发疯。

    他为了计划不得不与琉玉为敌。

    但这个大铁块,它却可以凭着本能护在琉玉身前?

    他算什么破烂东西。

    “阴山琉玉跑去杀阴子实了!”

    月娘见几乎无人注意到琉玉的去向,立刻出声提醒钟离鹤。

    “你们不是要保住那个人吗!快派傀将去追啊!”

    钟离氏的人这才从漫天异火中回过神来,钟离鹤立刻抛出牵机傀杖,双手结印喝道:

    “追!”

    “截!”

    除了那只巨型傀将以外,其余所有傀将都做出了响应,一部分去追琉玉,而另一部分则迅速列队,当在假意要追琉玉的南宫曜身前。

    钟离鹤惊愕发现,这些傀将果然实力较之前有了显而易见的提升,竟然能牵绊住南宫曜的脚步。

    月娘虚脱地跌坐在地。

    计划失控了,又没完全失控,至少她改造的傀将没有出问题,谢天谢地。

    “——你想去救她?”

    墨麟觉察到那只傀将的细微转动,从掌中释出的鬼火仿佛也在他胸腔里烧了起来。

    “凭你,也配救她!”

    抓住巨型傀将一刹间的分神,无量鬼火呼啸而过,借势而起的墨麟一脚将对手踹倒在地,一重院落眨眼化作废墟。

    但众人瞧着那只傀将,却像是被他踹醒了一样,爬起来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回击,而是毫不迟疑地跑。

    像是在朝琉玉消失的方向追赶。

    被傀将牵绊的南宫曜回过头,见墨麟又落下一拳,几乎将那大块头锤进地里。

    这若是个活人,恐怕早就被打成肉泥了。

    但那只傀将周身的异火显然抵消了一部分攻势,就连身上的金色甲胄也只是稍有磨损。

    明明仍有余力,却不去攻击墨麟,而是急于朝琉玉的方向追赶。

    被其他傀将围攻的南宫曜瞧见这一幕,几乎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动容。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何对琉玉会如此执著?

    要不是这东西是钟离氏造出来的,他真想问问有没有收服这只傀将的办法,能有与墨麟一较高下的能力,还如此忠诚,若是能护在琉玉左右,不知有多叫人放心。

    但墨麟的感受却与南宫曜截然相反。

    ……杀了它。

    他一定要杀了它。

    在看到那些傀将追赶琉玉而去之时,他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想追上去保护她,可墨麟知道自己的任务,他绝不能追上去破坏琉玉的计划。

    但这个蠢笨的大块头却能明目张胆地做他此刻不能做的事。

    像一条护住的犬一样急切地向她扑过去。

    它凭什么?

    它怎么敢抢在他前面?

    就算琉玉身边真要有一条护主的犬,那也只能是他——而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另一头的琉玉终于寻到了阴子实的踪迹。

    阴子实听到前院观察情况的仆役来报,听说妖鬼墨麟和钟离氏此刻不占优势时,当机立断就决定从申屠氏的府邸内逃跑,去安全处藏到阴山琉玉与南宫曜离开。

    “快!还磨蹭什么!赶紧将那边的玉令和坊市牌子全都装好,一个都别落下!还有装账本的箱子——”

    “是这个吗?”

    窗边倒吊而下的少女手指莹润如玉,握着的漆木匣子里装了一枚芥子袋,里面全都是阴山氏坊市内的机密卷宗。

    其中就包括了阴山氏坊市如何运转调度的秘辛。

    阴子实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阴子实,阴叔叔,如此匆忙,这是在躲谁呢?”

    金裳玉簪的少女从窗外一跃而入,护卫在阴子实身边的修者在她手中甚至过不了三招。

    死亡的恐惧在心头升起,阴子实口不择言。

    “琉玉小姐,这怪不得我!是你娘的错!我当初就说了,阴山氏的家岂能让她一个外人来当!如果不是你娘一意孤行,远近亲而亲外人,要把我们这些世代为阴山氏效力的家臣裁撤,我怎么会这么做!”

    “我对阴山氏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我祖父是你祖父拜把子的好兄弟,他是为你祖父战死的!没有我祖父何来阴山氏今日辉煌!南宫镜凭什么——”

    斩落阴子实一臂的玉剑上悬着血珠,啪嗒啪嗒往下坠落。

    琉玉踩着他扭曲痛苦的嘶吼声步步靠近。

    “你好像搞错了一点。”

    琉玉看着这个前世在阴山氏覆灭后便将她家坊市拱手让人的叛徒,缓声道:

    “当初我爹同我娘成婚后,我们这一房就独立出去了,若不是我娘撑起了我们这一房,本家也不会重新接纳我们一家,而你们这些家臣,恐怕也早就和腐朽的阴山氏一起完蛋了。”

    这些阴山氏的旧事,也不过才过去百年而已。

    亲眼见证过这段过往的长辈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开始颠倒是非了?

    “要完蛋的是你们!!”

    断臂之痛令阴子实满地打滚,却又不断口出恶言:

    “没有哪个世族会重用外姓人而削弱宗亲,南宫镜这是在自取灭亡!我不另寻出路,难道跟你家这艘大船一起去死——”

    他的声音太吵,琉玉不得不再斩他一腿,令他闭嘴。

    但阴子实的话却让琉玉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些事。

    不只是外敌。

    阴山氏的内部也早已有了弊病。

    而且是难以调和的弊病。

    从前琉玉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女,从不操心家族事务,但现在她自己也执掌一个世族,明白操控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少困难之处。

    世族之中,青黄不接已是常事。

    自家子孙后代不成器者居多,布衣草鞋的平民中却多出天才,世族眼馋这些天才,却又碍于世庶不婚的规矩不能将他们吸纳入自家,哪怕实力再强,也不会给多高的权势。

    南宫镜却打破这个铁律,以实力取才,只要才华天赋够格,出身卑微也能位居高位。

    有太多人的利益被她撼动。

    阴山泽在时,尚且能替她弹压族内压力,镇住人心。

    阴山泽与她都死在崖山之后,阴山氏群龙无首,幼苗还未长成支撑阴山氏的大树,大厦崩塌,不过一瞬。

    所以前世到最后,阴山氏家臣散尽,但檀宁那一支却忠诚得超乎寻常,连九方家也想要得到他们。

    他们是在报南宫镜的知遇之恩。

    “你说得没错。”

    琉玉在阴子实面前缓缓蹲下。

    “阴山氏这艘大船的确已无法在今日的神州驰骋。”

    玉剑之上有通透清冽的寒芒闪烁,折射在阴子实惶恐颤动的瞳仁中。

    “所以,腐朽者会沉没,而浮上来的栋梁,会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