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刚对盖亚表示爱慕的汉妮也看着路易斯,一双猫眼闪闪发光。
这是个侵略性十足的男人。
在整个大陆都偏好纯白、金色的当下,路易斯的一身黑显然是个异类。
可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黑色,他倨傲地站在那,被一身浓夜般的漆黑包裹,火红色的玫瑰在他指间绽放,苍白的皮肤使他有种冷然的性感。
“路易斯教授今晚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神眷者们心想。
柳余也重新坐下。
她整理了下裙摆,打算看他跳什么舞,在这之前——
她看了眼盖亚。
银发少年安静地坐在篝火之后,跳跃的火光如碎影一般落在他那薄玉一样的脸上,有种迷离般的梦幻。他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那水绿色的双眸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柳余收回视线。
场中的路易斯已经开始跳舞。
负责伴奏的村民敲起一面小鼓,剧烈的鼓点声中,英俊的青年踏着黑靴、跳起一支小夜舞。黑色的丝绸衬衫裹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衬衫最上两颗扣子被解开——
苍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睛,那肆意的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刻刀,放肆地、又狂妄地刮过少女柔美的曲线,整个人都似乎在向她放出讯号。
明快的节奏,
热烈的舞步,
浓烈的情感。
剧烈的鼓点结束,小夜舞也结束。
“路易斯教授,噢,您看起来真性感!”
底下一阵热闹。
英俊的青年走到金发少女面前,单膝跪地。
他指间红色的玫瑰插入少女的鬓发,隔着雪白的丝绸手套、在她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弗格斯小姐,您的美貌和忠贞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拔。霍奇·路易斯将永远守候您。”
柳余擡头,和他不动声色地对视。
“抱歉。”她微笑,“教授的爱意,我无法作出回应。贝莉娅·弗格斯,将永远忠于莱斯利先生。”
周围一阵善意的笑。
“教授,弗格斯小姐拒绝您,可我的怀抱却永远为您敞开!”
有少女大胆示爱。
路易斯站起身。
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虽然您拒绝了我,可我想,我依然拥有爱您的权利。”
路易斯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这时,他的篮子里已经有了好几朵花:一,二,三,四,五,六……
柳余认真地数了数,手一撑地就要站起来。
拉票嘛,当然是好好表现一下自己。
她打算唱一首歌,歌颂下伟大的光明神,原身的声线不错,虽然有点绵,可音域还算宽。
可娜塔西快一步站了起来。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裙,裙摆长及脚踝,轻软的棉布拂过细嫩的脚面,耳边别着一朵小巧的丁香,棕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整个人就像一株清新的百合——
尤其那双棕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着时,看起来就格外讨人喜欢。
娜塔西手里也拿了一朵花,她并不看向谁,只是朝着人群鼓起勇气道:
“我想给大家唱一首歌。”
“这首歌很普通,却是我最爱的一首,希望你们也喜欢。”
她双手握在胸前,虔诚地唱了起来。
清风吹过她的长发,清脆的、银铃般的歌声响了起来,带着淡淡的思念、浅浅的惆怅,飘过每一个人的耳朵,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听她唱:
“……安睡吧,宝贝……丁香花、红玫瑰,都已经闭上眼睛……圣婴树会在梦中出现……宝贝,闭上眼,圣光照耀你,天神守卫你……静静地睡吧,愿你梦到天堂……静静地睡吧,愿你梦到天堂……”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哼了起来。
“……安睡吧,宝贝……丁香花、红玫瑰,都已经闭上眼睛……圣婴树会在梦中出现……宝贝,闭上眼,圣光照耀你,天神守卫你……静静地睡吧,愿你梦到天堂……静静地睡吧,愿你梦到天堂……”
柳余看向左右,许多人眼里开始闪着泪花,他们一脸怀念,仿佛在缅怀美好的过去——
尤其是那些刚刚远离家人、来到学院的神眷者们。
柳余明白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娜塔西其实很聪明。
她唱了艾尔伦大陆上人人会唱的一首摇篮曲,这首摇篮曲伴随着艾尔伦大陆上每一个人的童年。
温情的篝火、纯洁的少女,和熟悉的曲调,就像是深度的催眠,它将人心底对母亲最初的记忆唤醒,这是温暖的、美妙的、可以拉近彼此距离、产生共情的东西——
柳余将其称之为“情怀”。
果然,许多人看向娜塔西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柔软而亲切。
他们把她当成了同一阵线。
歌声结束了。
娜塔西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可惜,他最终也离开了我……我对他最深的记忆,就是这首歌……他总会在黑夜里,在我最孤单最害怕的时候,在我的床前,唱起这首歌……父亲总说,他唱得不好,如果我母亲还在,应该由她唱给我听,我母亲拥有这世上最美妙的歌喉……可我却觉得,他唱得真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我现在听不到了……”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她悲伤的眼角滚落。
这时,她身前的花篮里,被投下一支又一支的鲜花。
“伦纳德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祝您幸福。”
甚至有人想起曾经索罗城邦流行的传闻,看向柳余的眼神,开始带了丝警惕和防备。
柳余:……
这一手,可真厉害。
不想办法破局,别说第一名,她连娜塔西都越不过去。
玛丽公主站了起来,双手环胸、傲慢地冷哼一声:
“伦纳德小姐的眼泪总是没完没了的,可惜,这世上总有傻瓜会上当。噢您别看我,您这扮可怜的一套,对我来说没用。贱民,总是爱耍——”
“闭嘴,玛丽!”
卡洛王子警告她,“坐下。”
玛丽公主跺了跺脚:
“卡洛哥哥,您也帮着她!”
“坐下。”
卡洛看着她。
玛丽不服气地坐下。
坐下时,还坏脾气地踢了篮子一脚。
篮子翻倒了,孤零零的花朵掉了出来。
柳余:……
这傻姑娘做事,总是伤敌一百,自伤一千。
在这满地都是平民的地方,骂人贱民,实在是……很容易被人套麻袋啊。
卡洛王子叹息了一声。
他起身替玛丽将花捡起放回篮子,又将自己篮子里的花递给娜塔西。
“卡洛哥哥,您——”
“——抱歉,伦纳德小姐,我为玛丽的失礼向您道歉。”
卡洛王子微微屈身。
娜塔西红着脸将花接了过来:
“没、没关系,我不在意。谢谢您的花。”
卡洛王子坐了回去。
他遗憾地看了眼对面,又收回视线。
这时,娜塔西的花篮里,已经陆陆续地被投十几朵花。
路易斯八朵,盖亚七朵,而柳余,只有五朵——
其中一朵,还是她自己的。
可似乎没有哪一个办法,能越过“摇篮曲”的杀伤力——毕竟,这跟人最柔软的记忆相关。
魔术?不行。
跳舞?不行。
唱歌?更不行。
短短时间内,柳余否定了一连串的想法,最后将目光落到了盖亚身上:
这世上,唯一能盖过“母亲”的,就是神了。
除非现在有一场神迹降落在她身上,才有可能扭转局面。
——但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盖亚得第一,如果是他,柳余想,还是不难的:
神天生就有蛊惑信众的能力。
柳余起身,捡起篮子里属于自己的花,绕过篝火,走到那清雅的少年面前。
“尊敬的莱斯利先生,”她将花递了过去,“这是贝莉娅·弗格斯对您永远的爱慕和忠诚。”
盖亚半仰着头,篝火的光被她的身影遮住一大半,半明半暗里,少年并未说话。
而柳余则倔强地伸着手,她并不将花投到花篮里,仿佛他不接,她就要一直站下去。
少年终于接了过去。
柳余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盖亚,我……”
“贝莉娅,你要学会接受自己的选择。”
盖亚似是看出她要说什么,直接道。
“可是,人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回都对。”
“那就应该学会接受失败。”
“盖亚!”
柳余有些懊恼,却又知道,盖亚说的对,她高估了自己,忘了文化隔阂这一道槛。
不过,人无完人,她也没想自己一定能无往而不利。
如果盖亚实在不愿意帮她……
如果娜塔西执意要点盖亚,她就……把娜塔西变成羊。
“可是盖亚,我只是太想要你……”少女低低地,又落寞的,“……我犯了错,我不该拉你来参加,可这错,是因为我太爱你才失了方寸……如果这错的后果,是让您属于别人……”
“希望您能赢。”
她道,手却摸了摸鬓边的玫瑰。
玫瑰突得落在地上,散成了一瓣一瓣。
柳余伸手要捡,少年却站了起来:
“如您所愿,弗格斯小姐。”
纯白的星月袍与她擦肩而过,少年站在了篝火前。
人们不自觉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他看起来实在是美丽极了。
清冷的月光与热烈的篝火交织,银色的星月徽纹在白袍上流淌,他站在那,仿佛能穷尽所有人的想象,如冰雪孕育出的精灵,冷淡而高贵。
“盖亚·莱斯利。”
那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空灵而优雅。
少年伸出冰玉一样的手指,指间开始升起一朵一朵纯白色的莲花。星月袍开始涣出耀眼的白芒,他被包裹在一团圣洁的白光里,无数朵冰莲从天而降。
铺天盖地,将整个空间都占满了。
世界开始下起一场由圣光组成的冰莲之雨。
黑夜如同白昼。
那斯雪山深处,仿佛传来一阵轰鸣。
屋中饮酒的罗芙洛教授和爱德华教授同时停下手中的酒杯,愕然地看向白芒升起之处。
村口拄着权杖的马兰大人突然激动地擡头,又匍匐在地。
神殿内的布鲁斯主教骤然看向雪山,圣池内的金色圣水开始沸腾……
村民们愕然地看向那如同从圣光中走来的少年,他们心跳如鼓,渐渐也匍匐下来:
“光明神在上……”
“光明神在上……”
世界仿佛被施展了一场魔法。
柳余睁眼看去,发现在场除了路易斯和她自己,没有一个人保持清醒,连娜塔西也像挣扎着陷入了一场幻梦。
玫瑰花瓣被风吹得四散飘走,草丛中一只兔子突然冒了出来。
它像喝醉般摇摇摆摆地走来,嘴里还衔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撞到少年的腿,四仰八叉地倒下,红红的眼睛眯了起来。
“醒来。”
少年道。
世界醒来。
年轻的少年少女们如梦初醒,看向银发少年的眼中藏着深深的恋慕和敬仰,他们纷纷起身,将手中的鲜花投到了少年的花篮里。
一朵,一朵,又一朵。
“莱斯利先生。”
“伟大的莱斯利先生。”
“尊贵的莱斯利先生。”
剩余的花都被投到了少年的花篮里。
小小的花篮被装满,还溢出了一些。
娜塔西也将花投给了盖亚。
她痴迷地看着他:“愿圣光与你同在。”
兔子也蹦蹦跳跳地过来,“噗”一下,将花吐到了篮里。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站起,走了过来,恭敬地低下头:
“莱斯利先生,您……”
他正要宣布胜出者,却见这位尊贵的少年提起花篮,走到一位金发少女身前:
“贝莉娅,我赐予你。”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辩的威严。
柳余:……
她擡起头,脸上的笑如蜜糖一样甜蜜:
“真的?你真的要送我?”
那她可就要对不起了。
老村长踌躇地道:
“恐怕不合适……”
可等他一擡头,那一点拒绝,就在少年眉目中让忍不住匍匐的威严里散去了。
“是,当然,花给了您,自然就属于您的了,莱斯利先生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
老村长想了想过去的篝火晚会,虽然没人会这么做,可规矩也没说,别人送的花,就不能再送了。
柳余高高兴兴地从盖亚手中将花篮拿了过来:
“盖亚,你真好。”
盖亚将花送给她……这意味着什么呢。
柳余想,是她对他来说,越来越重要了,是不是?
“如您所愿。”
少年说完,俯身将腿边的兔子抱了起来。
老村长宣布:“让我们恭喜尊贵的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您可以指定一位与您共度一夜。”
“那我就要他,莱斯利先生!”
柳余笑眯眯地,又毫不客气地道。
“自然,自然。”老村长退开,“莱斯利先生,您……”
他顿了顿,“祝二位愉快。”
路易斯、卡洛王子,和娜塔西,包括其他神眷者、村民们,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们,似乎在期待少年的回答。
柳余却不管,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起盖亚,毫不害臊地跑到湖的另一边,那里村民们给优胜者“特意”搭起了一座“帐篷”,柳余率先钻了进去。
“盖亚,快进来。”她洋洋得意地,如小人得志,“今天,您属于我,谁叫……您把花给我了呢。”
少年抱着兔子,进了帐篷。
贝莉娅看着粉兔子:
“盖亚,为什么把它也带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蠢兔子。
蠢兔子大大的眼睛看着她,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
盖亚将兔子塞到她怀里:
“她跟你很像。”
柳余:……
“哪里像?”她抱着兔子,摸了摸她的耳朵,很快又高兴起来,“盖亚,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恩,现在,我命令你,脱衣服。”
少女骄横地道。
她火红的长裙下,皮肤白得刺眼,如钻石一般迷人。
少年并不动。
柳余眼珠转了转,抛开兔子,“滋溜”一下就钻到他怀里,手落到他的衣襟上,盖亚捉住她乱动的手:
“贝莉娅。”
“说好的。”
柳余气哼哼地在他怀里乱钻,“盖亚,你不能耍赖。”
“贝莉娅,”少年拉开她,“你看着我。”
“恩恩恩,盖亚最好看了。”
少女敷衍地点头,手趁着他不注意游鱼一样钻了进去。
那比常人略低的体温,使他整个人都呈现如同冰玉一般的触感。
“贝莉娅。”
少年将她手扯了出来,几个来回间,少女就有些气喘吁吁,丝绸裙被蹭得发皱,领口都散乱起来,手脚被制住,动弹不得,她嘟了嘟嘴,不服气地道:
“干嘛?”
少年将她的脸强硬地扳回来,让她看着他:
“珍惜你自己,贝莉娅。”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的、让他头疼的孩子。漂亮的眉眼间透着股强硬的、却又让人心醉的温柔。
柳余心口发热,眼眶堵得厉害。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告诉她,要珍惜自己的人。
可她没学过,也没人教过她,怎么珍惜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眨去悄然蒙上的水汽,若无其事地继续解他的袍子:
“盖亚,现在,你是我的奖励。”
“贝莉娅。”少年微微叹了口气,“不听话的话……”
声音里藏着一丝警告。
柳余想到了变羊。
她蓦地放开他,秒认怂:“好啦,我知道了,可是这样……”
“我有点不甘心。”她努力为自己争取权益,“你要是现在出去,他们一定会笑话我,说美丽的弗格斯小姐毫无魅力,竟然挽留不住一个男人。你得……留下来。”
“……好。”
兔子眨巴眨巴看着他们。
“……还得抱着我睡。”
柳余继续试探。
少年没说话。
可她已经滚到了他怀里,抱住他胳膊往自己身上一搭,“睡吧,莱斯利先生,您把花给我,应该就想到了这一刻。”
她眼睛弯弯,突然擡高身子偷亲了他一下,又缩回去,像只狡黠的狐貍。
少年“看”了她一眼:
“贝莉娅。”
“贝莉娅听不见。”
柳余懒洋洋地转个身,将自己闷到他怀里。
原以为会睡不着,可白天的疲累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在少年清冽的松雪般的气息里,柳余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她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座很大的玫瑰园,玫瑰花都盛开了,空气中充满着馨甜的香气,她徜徉在玫瑰园里,一只粉红色的长耳朵快乐地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一位英俊又温柔的王子在为玫瑰浇水、除草,她和他搭话,两人在玫瑰园里快乐地交谈、跳舞……
她带着笑意醒来。
醒来时,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粉红色的兔子在她怀中睡得东倒西歪,两只耳朵一高一低耷拉着。
小身子一鼓一鼓的。
第一份礼物。
柳余将兔子轻手轻脚地放下,鼻尖闻到了一股芬芳,转头看,一个漂亮的花环就放在了枕边。
篮子里的花,都不见了。
……这是盖亚给她编的花环?
第二份礼物。
柳余笑眯眯地想,心情好到极点,哼着歌给自己戴上了花环。
没有睡到盖亚,她一点儿都不遗憾。
相反,竟然有些开心。
少年掀帘进了来:
“贝莉娅,洗漱下,该走了。”
“恩,好。”
柳余心里暖洋洋的。
那些曾经看起来可怕而不可逾越的阴影,像是在这一刹那远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