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大门紧闭着。
王维熙近日心情不佳,他并不赞同与东宫的婚事,可母亲像是着了魔一样,总指望妹妹挣回个皇后之位来。
尚书府的权势已是烈火烹油,正应该谨慎细微才对,这一番结亲,岂不是把全天下的目光都聚过来吗?他知父亲总想更进一步,想要入阁,可与东宫合作不知是利是弊,父亲怎会不知道?可气的是,父亲对这门亲事也是抱着默许的态度,由着母亲捣鼓。
他知道,妹妹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但这两天看来,似乎也认命了,随着太子妃参加牡丹宴,怕东宫不多久就要下定了。
王维熙板着一张脸,走到门前,身后侍从跟随。
门房看到他,赶紧谄媚地开口:“大少爷要出门吗?”
王维熙颔首,又回头对侍从说:“你还是别去了,帮我跟母亲转告,今夜不回来用膳了。”
侍从还在犹豫,他知道这段时日大少爷和夫人在怄气:“可是……”
“瑛哥儿他们都不带人,你跟去干什么?碍事。”王维熙皱眉,大步跨出门去。他今日和瑛哥儿他们约好了去城外打猎,也算是去散心。
刚骑马到城门口,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维熙停下来,又看一眼,担心自己看错了。
杜平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他,立刻策马奔来,笑吟吟打招呼:“老二,好久不见。”
王维熙脸黑如炭。
老二这个绰号,就是被杜平给叫出来的,没有男人会喜欢这名字。
当年他们一同拜在孙太傅门下,他年长几岁,看到玉雪可爱的小师妹也心生欢喜。小师妹年纪还小,也不必照着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头几年是跟大家一起上课的。
岂料,小师妹的聪慧程度简直像成了精的妖怪,不出两年就赶上了他,同阶段的题目回回就考第一,他次次屈居第二,结果就被取了这么个外号,耻辱啊。
“出门去快活也不叫上我,明知我喜欢狩猎。”杜平不由分说,跟着他一起前行,“唉,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要不今天让让你?考试考不过,打猎也输了多没面子啊。”
王维熙脸色更难看,可惜这番话句句是实话,京城里一概公子哥儿,能打赢杜平的实在是少数,至少今天这帮人没有她的对手。
有时候真想问问,一个小姑娘,这么拼干什么呢?
他本想来散心,结果心情更黑暗:“你哪来的消息?”她怎么知道他今日出行?
杜平眨眼,诚实回答:“我想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啊。”
“哼,嚣张。”王维熙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意?候我好几天了吧?”
杜平坦荡承认:“你家里我跟你最熟,当然先来找你了,总不好去欺负你妹妹吧?喂,老二,我给你面子,牡丹宴那天我那么生气,都给你妹留了面子。”
“谢谢啊。”王维熙哭笑不得。
“我和承业哥哥的事情,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打消你妹的念头吧,不会幸福的。”
“嗯。”王维熙应得漫不经心,你以为我不想啊。
“你家若真和东宫成了亲家,你爹入阁之路会更加艰难,得不偿失啊。”
王维熙瞥过去,不太相信,他爹都拿不准的事情呢:“你又知道了?”
“万年老二怎么可以质疑第一名呢?”杜平很认真地反问。
王维熙:“……”他快被气死了。
“我不单单候着你,我候着你全家呢。”杜平光明正大,一点也不觉得这行为不妥,“你爹前几天去灵佛寺上香了,嗯,跟你娘一起去的。真巧啊,我母亲也在寺里呢。”
意有所指,王维熙听出来了,转过头看她。
他勒住马匹,想好好问问她。
杜平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驾得儿驾得儿地前行,看他停下来,还好奇道:“干嘛?不走吗?哥们儿都等着呢。”
王维熙全身都有一股无力感,他做好长谈的准备对方却浑不在状态,只得跟上去,好在,这么一停,气氛倒是更松弛了。他无奈:“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平皱皱眉头,一脸嫌弃:“你怎么这么笨?连威胁都听不懂?”
说完,双脚用力一蹬,策马奔腾,向着城外猎场跑去。
留下王维熙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威胁……”王维熙赶紧跟上去,他知道父母上香的事情,隐约猜到和前几天妹妹跟母亲争吵的事有关,却不得甚解,现在只想快点从永安那里得到答案。
不多时,猎场就出现在眼前,杜平停下马来,翻身而下,牵着马缓缓前行。
王维熙也跟着跳下马,追上去问:“永安,到底怎么回事?我父亲母亲去找平阳公主了?有什么见不得光吗?”
杜平站定,看着他,不卖关子。
“令堂欲改令妹生辰八字,匹配于皇孙,不过此事在灵佛寺事败,被我母亲得知。虽是欺君之罪,不过东宫更在意令妹家世,恐怕得知后也会帮忙遮掩。我母亲恐也愿息事宁人,至于和你父母谈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短短一番话,却令王维熙心情几番起落,他张口欲言,终是蹙着眉心又闭上嘴。
杜平看看他,笑了:“可我不愿息事宁人。”
王维熙的眉毛拧起来了,瞪大眼睛看她半晌,见她目光毫无退却之意,重重叹气,永安小时候就与皇孙感情特别好,情有可原,“有这么喜欢吗?”
杜平笑笑,不说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拗不过的。”王维熙同情道,“平阳公主既然跟我父母谈妥,想必也不同意你的想法。”
杜平笑:“老二,谈个交易吧,只要谈妥了,这件事情就烂在我肚子里了,怎么样?于你只是举手之劳。”
王维熙盯住她看,眯起眼睛:“你本就不欲说出去吧?”
杜平还是笑,懒懒散散地靠在马身上:“是吗?”似笑非笑回视着他。
王维熙先败下阵来,不敢赌,瞪她一眼:“先说来听听。”
“给我三年时间,你回去劝你母亲,先定亲,成亲再待三年。”杜平说,“只这一点要求。”本来结秦晋之好便需要时间准备,三年不算过分。
王维熙不解:“三年你能做什么?”
杜平收起了笑,许久不说话。
她遥望远方山峦叠起,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轻声:“是啊,三年能做什么呢?可我知道,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也许,时间一长,就有机会呢?”
王维熙叹气:“事情是简单,可拖着又有何用。”
“如果我是男子,三年间,参加科考入朝为官,凤冠霞帔,就可以风风光光回头迎娶心上人,老二,可我是个女子,并无此资格,我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等机会,等别人,如此被动。”
王维熙其实知道,永安读书有多刻苦,她的第一名并非凭空得来。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悬梁刺股,激励他也刻苦勤奋,说实话,对她是有些佩服的。
王维熙小时候和她吵架,也讽刺过她,这么努力有何用?还能官拜一品?拜相入阁?
永安答得轻松,我就喜欢拿第一。
时至今日,他仍叹息她女子之身:“算了吧。”也不知到底是劝她哪件事算了。
算了,别再努力了。
算了,你和皇孙不会如愿的。
杜平闭了闭眼,回过神时,精神头又回来了,笑道:“事在人为。”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有一群人骑马过来了,浩浩荡荡的,皆是意气少年,身着锦衣,都在谈天说笑,好不养眼。
杜平刚开始看不清楚,还笑道:“瑛哥儿他们来了,好久没见面了。”
待那群人走近些,杜平眯了眯眼,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危险的目光顿时向旁瞟去:“老二,你是不是忘记提醒我什么了?”
王维熙自然也看到那群人,为首的那个少年白色锦衣,面容俊美,好一个风流少年!
正是胡天磊。
永安郡主和胡天磊的过节,京城里不少人知道,这不,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王维熙自然知道一些,心虚地躲开眼睛:“我忘了……要不……你今天先回去?”
“哼,”杜平冷眼,“向来只有别人躲我,这世上还没有人值得我避着走!”
王维熙有些头疼,一方面猜着今日约莫会有好戏可看,一方面又担心这场好戏会带来麻烦,他只想先哄好人:“不是我,是瑛哥儿,瑛哥儿最喜欢交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还跟我说,胡少爷没有传言那么糟糕。”看到杜平斜瞟过来的眼神,连忙摆手否认,把责任都推出去,“不是不是,是瑛哥儿这么说!我没这么想!我肯定觉得那家伙很糟糕!”
那一头,胡天磊也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顿时心花怒放。
本来他伤养好了,只想来狩猎交些朋友的,老天爷果然眷顾他,知道他心里最想的是什么,马上送到他面前。
胡天磊“驾”一声,立刻跑到杜平面前,两只眼睛都在发光:“你……你,你也来了!”
王维熙无语望青天,后退两步,不想掺和进去。
杜平摸着爱驹的脑袋,一下一下地顺着,看也不看他:“我不喜欢跟人擡头讲话。”
骗鬼吧。王维熙心中暗暗吐槽。
胡天磊比仆人还听话,立刻踩鞍下马,欣喜若狂走到她面前,不敢太近,又不舍得太远,大概离她三步左右位置,他心思敏锐:“你看到我是不是不开心?”
杜平不冷不热“嗯”一声。
胡天磊丝毫没被她的冷淡打退,笑眯眯说:“可是我看到你很开心。”
王维熙:“……”他快听不下去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两句话的时候,那群人都到了,领头是个蓝衣少年,肤色白皙,黑眸如玉,熠熠生辉,是冯阁老最小的孙子,冯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