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卫海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啊。
他要知道永安郡主想把他从帮主的位置撸下去,说不定会派人去暗杀,当然也有可能不当回事儿,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姑娘,光有个封号,顶屁用啊,说这话简直就是在发梦。
卫帮主日理万机,忙得都快没空吃饭,刚跟帮里的账房先生商讨事务结束,在下个人进来前,他还绞尽脑汁在想换个法子吞食陈家,偏偏有人打扰。
“帮主,帮主,不好了。”
卫帮主擡头,看到送饭的小厮和大喊不好的汉子同时冲进门来,他暗叹,有没有一点眼色?看来这顿饭又吃不成了。
“帮主,咱们摊上事了!”大汉抢在小厮面前,急忙开口,“帮里的兄弟没注意,跟公主府起了争执,把公主府的打得头破血流!”
卫帮主蹙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心情不悦的表示。
这汉子人高马大,脑子虽不聪明,但为人坦白。他当年在卫海未当上帮主时就站在他那边,押对了宝,这之后的人生也就顺遂了。卫海苦心替他挑了个简单的巡视工作,凡事可直接向他汇报。
“帮主,这不怪兄弟们,你也知道,江南道上有谁敢跟漕帮叫嚣?兄弟们都习惯别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偏遇上个不怕死的小子,不让他进的地方偏偏要进,还左看右看左问右问的,兄弟们当然骂人了,不想这人还敢还嘴,还推推嚷嚷,所以……一怒之下大伙儿就胖揍了他一顿。”他说到后面,声音也变轻了。
闻言,卫海的眉头反倒舒展开来,还有心情拿起筷子:“揍完之后,这人才说他是公主别院的?”
汉子频频点头:“不错,我就想不通呢,他一开始就说兄弟们再嚣张也不至于打人啊。”
卫海心平气和地咽下嘴里饭菜:“来,陪我坐会儿,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可是……”
“别急,”卫帮主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地吃,这身体可是自己的,年纪大了更需要保养,“你可以把打人的那几个捆起来,再准备一份礼物,待会儿我亲自去公主别院走一趟。”
汉子不可置信:“帮主认识那个永安郡主?”
“一面之缘。”
汉子心里痒痒的,搓搓手:“听说小郡主是个大美人?”男人嘛,最喜欢的话题就是女人了,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卫帮主放下筷子,淡淡一句:“活到这把年纪,连什么话能说都搞不清楚?”
汉子连忙遮住嘴巴,摆手表示不说不说,他想了想,郡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他以前还没给这么高贵的小姐准备过礼物,虚心请假:“帮主,咱们送什么礼物?”
卫帮主咽下最后一口菜,擦擦嘴巴:“你去问老张,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就准备什么。”
汉子临出门前又问:“我陪帮主走这一趟?”啧,还没去公主别院见识过呢。
“不,”卫帮主道,“让东日准备一下,他陪我走一趟。”
杨东日是卫家的上门女婿,长得浓眉大眼很是精神,身材魁梧,脑子也很灵活。
卫海一生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自是千疼百爱,他知道女儿更喜欢才华洋溢的书生,可为了血脉延续,也只有委屈女儿嫁了。幸亏女婿人还不错,婚后对女儿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看着女儿也慢慢喜欢上他,这颗当爹的心才算放下。
杨东日是个聪明人,听岳父介绍情况后,笑着问:“爹,这郡主是故意引着你去的吧?”
卫帮主看他一眼,几不可见地颔首。
杨东日笑道:“这郡主挺有意思啊。”他头一回见女人请人是这么请的,这做事方式更像帮派之间的博弈。
卫帮主淡淡评价一句:“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我懂,”杨东日极会看眼色,“绝不敢在贵人面前放肆,私下里也只和爹闲说几句。”
两人来到别院时,身后三个人被困成一个串串,鼻青脸肿的,乖乖跟在后头。
弥结在门口迎接,他穿着长衫戴上帽子后,倒叫人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和尚。他上前招呼:“卫帮主。”
卫海拱手,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人,一脸惭愧:“我带人来负荆请罪了,不知郡主可愿赏脸一见?”
弥结笑着接过绳子:“把人交给我就行,郡主是个大度的,卫帮主不用担心。”一边这么说一边回头指挥人,“来,把人带到柴房关着,先饿个两天再说,等候郡主发落。”
这一捧一杀的技巧啊……
卫海看他一眼,脸色不变。
弥结再回头时又是笑眯眯的表情,上前引路:“跟我来吧。”
这个时候,杜平已在堂屋等候。
她当然不肯枯坐等待,大厅中央地上摆着一只壶。她很没规矩地坐在几案上,身体向前倾,聚精会神地玩着投壶游戏。
弥结带人进来时,她正好将最后一支箭准确投入。
箭身碰击玉壶,“咚”的一声,清脆悦耳。
杜平擡头看到来人,扬眉一笑,便从几案上跳了下来。
卫海进门就单膝跪下认错:“郡主恕罪。”身后的杨东日也跟着跪下,不敢擡头。
杜平朗声大笑,亲手将他扶起来,又将他牵到座位旁,可谓礼遇至极:“何必客气,不是卫帮主的错,漕帮家大业大,哪有底下人个个听话的理,若每人做错事卫帮主都这么来一下,膝盖都得跪破了。”
声音中满是笑意,可这话说得辨不出喜怒,不知是讽刺还是玩笑。
卫海低声叹气,欲言又止,目光复杂:“若大家都像郡主这样明理就好了。”他话中颇有深意,似在等她继续问下去,“在下不过区区一草民,和官府权贵交往本就艰难。”
杜平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还真就顺着说下去:“听说江南可以买官做,卫帮主和黄总督私交甚笃,何不试着买个小官做做?”
卫海苦笑,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漕帮规矩,民间组织绝不与官府勾连,那会乱了套的。”
杜平点到为止,也不继续追究买官问题,像是真的无心提起。她看卫海还是一脸歉疚不肯坐下,于是笑道:“卫帮主别客气了,坐下吧。你聪明绝顶,想必早就看明白了,这事儿真不怪你,是我故意设的圈套呢,真要论起来,可都是我的错。”
卫海一顿,进门后自然连续的动作第一次有了断裂。
这个女孩让他意外。
杨东日也是一怔。
杜平仍是笑意宴宴:“我有事与卫帮主私下商量,本想着人去请,可又担心卫帮主推脱,理由都是光明正大的,男女授受不清么,于是底下人给我出了个主意,我听着挺好就采纳了。”
杜平的眼睛看着卫海,却向后唤道:“子廷,来跟卫帮主赔罪。”
话音刚落,一芝兰玉树的锦衣少年便走上前来。他眉目如画,头戴黑色冠冕,望之皎皎若太阳升朝霞,令人不敢直视。
曹子廷作揖:“是小子出的主意,打骂任凭,绝不还手。”
卫海惊艳:“这位是?”
杜平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道:“这个可不行哦,哪怕卫帮主喜欢也不成的。”
卫海脸色一变,慌忙摇头:“不敢不敢,卫某不好男风,郡主莫开玩笑。”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不按常理出牌,他赶紧正回话题,“郡主只要一句吩咐,草民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会赶来,何须您多费心思?”
杜平听着很是高兴:“卫帮主既然这么说了,哪怕是客套我也当真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的生辰,届时打算大肆宴请一番,我在此就提前定下卫帮主的时间了。”
卫海闻言,这下真有点搞不清对方意思了,他以不变应万变:“是草民的荣幸。”
两人又客套一番,卫海总算松口气坐下。
杜平道:“这次引卫帮主前来,实是有事相托。前些日子,卫帮主跟我提起青寨,说实话我心中仍是存疑,回来后又是细想,觉着毕竟是在河上出事的,青寨再如何嚣张势大,恐怕也不敢在漕帮地界闹事。”
卫海沉默地听着,神色中辨不出情绪。
杨东日年轻一些,比起他岳父到底生嫩,脸上藏不住意外。而且男人在女孩面前,尤其是漂亮又年少的女孩面前,总觉得对方再聪明也不过尔尔,不过就是女人间的小心机。他听到现在,只觉得这位永安郡主率真又坦诚,每句话听着都像是发自肺腑。
他思忖着,对方恐怕真有事相商或是相求。
果然,杜平又说:“当时失踪的还有一位灵佛寺的小师傅,是灵佛寺弥英首座的弟子,结果,下面的人发现那位小师傅就在青寨。”
她长叹一声,带着愧疚的情绪:“我之前不该怀疑卫帮主的。”
卫海的目光微微一闪,竟有此巧合?老天爷都在帮他?
杜平言辞恳切:“青寨是这里的地头蛇,我不敢妄动,别院中的守卫本就不多,我即便派出去也没用。”顿了顿,她继续示之以弱,“官府也不会听我的,思来想去,只有厚着脸皮向卫帮主求助了。”
卫海低叹一声,为难道:“若真闹起来,黄总督的面子,章知府的面子,大家恐怕都不好看,郡主初来江南,或许还不知情。隔壁闽地就是最好的先例,大家放开了打,最后吃亏的总是官府,看看如今红花教的张狂模样。”
杜平神色沮丧:“我懂,卫帮主是拒绝的意思。”
卫海道:“漕帮身为江南第一大帮,自有责任维护江南地界安定,郡主该看远些。”他起身鞠躬,“郡主恕罪。”
杜平半晌不说话,气氛有些僵持,她终是退一步说:“罢了罢了,卫帮主是老江湖了,你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我也不奢求漕帮替我拿下青寨,只希望能借一借漕帮的面子,”顿了顿,她目光直直望去,“卫帮主能帮我把那位小师傅安全带回来吗?”
卫海沉默,对方已经退步,如此小小要求,他又怎好拒绝?
他心中自有一杆秤,永安郡主的要求虽小,办起来却诸多麻烦。
他并不想在此时正面和青寨对上,这是在逼着青寨和陈家联合,战力和金钱的结合会有多恐怖,他一清二楚。
这个小姑娘啊,看着年少不谙事,却懂得先提个一定会被拒绝的要求,妥协退步后,再说个无伤大雅却麻烦至极的事儿。
拒绝不得啊。
卫海带着女婿离开别院时,刚骑上马,杨东日就发问:“爹,现在和张天对上不妥吧?”
自然是大大的不妥,卫帮主淡淡道:“你觉得刚才还能再拒绝一次吗?”
杨东日想了想,突然想通吓了一跳:“爹,这个郡主也太鬼精了吧?”
卫海看他一眼,不做评价。
“唉,也难为她小小年纪,郡主恐怕是真没办法了,她一定是拼命在想怎么让我们答应呢,”想到永安郡主如花似玉的脸庞,杨东日心软几分,然后又抓抓头皮,“爹,我们去要人,张天会卖这个面子吗?”
卫海擡头望天,然后“驾”的一声,策马前行。
“东日,江南的官员来了走,走了来,朝廷永远都会有新的派过来。当初以为卢知府会一直留在这里,呵,现在不也换成章知府了吗?”他沉声道,“江南唯一不变的,只有漕帮,这个地方,说话最管用的,只能是漕帮。”
两人渐渐行远。
屋子里,曹子廷也在问:“张天会卖漕帮的面子?”
“我这段时间补了不少关于江南的课,漕帮的面子出乎你想象的大,连黄总督都不敢硬着来。”
曹子廷笑道:“那元青就快回来了?”
杜平笑眯眯的,又把话锋一转:“那倒未必。”她托着下巴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如果我是张天,就不会答应把人送出去。”
她说:“元青能回来自然最好,不过我觉得他的腿伤应该再养养,不急。这回的目的也只是想找点事给卫海做,引开他的注意力我才好做接下来的安排。”
话说青寨这一边。
张大寨主刚客客气气地把漕帮使者给送了出去,一转身,就立刻沉下脸来。
他脸黑得都快能滴出水来。
“大哥,这样没关系吗?”徐虎担心道,“漕帮会不会……”
“会个屁!”张天一肚子火地坐下,漕帮还真把自己当成江南省老大了?他们招招手他就得乖乖听话?“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人给了姓卫的,他第二天就能把袭击郡主的罪名给我坐实了!再隔一天,他就能唆使官兵围剿上来,坐收渔翁之利。”
徐虎脸色微变,方才倒没想到这一步。
他开口道:“卫海为人阴险,大有可能!。”
张天冷冷“呵”一声。
徐虎迟疑问道:“那大哥生气是为了……”
一听到这话,张天脸色更臭。他人高马大,一只脚擡起架在另一条大腿上,两只手挂在椅臂上,动作狂放不羁。
他眯起眼,深深吸一口气:“我一想到今后要在那丫头面前伏低做小,就咽不下这口气!妈的,区区一个女人还真翻上天了!”
这个满肚子心眼的臭丫头,把他和漕帮逮一起算计!张天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张脸上露出的得意表情,妈的,明晃晃逼着他主动去示好求放过。
“哪个女……”话到一半,徐虎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陷入沉默。
这,这谁能想到呀?
捞个丫头上岸竟然还捞出个郡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