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连站稳在原地都有些坚持不住。
嘴里只有一个字:“滚。”
徐虎大笑,他就喜欢啃硬骨头,可惜老大看上了,否则真对他的胃口,话这么说,下手却毫不留情,又是一阵狂风骤雨的攻势。
杜平拼命闪躲,眼前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模糊,她心中想,若真被掳走,让母亲的脸面让哪里搁?整个公主府都会受人耻笑。可她实在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接住她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气息很熟悉,干净的,混杂着树脂,木片,花果的味道。
那一段时间里,每夜入睡,都伴随着这样的气息。
元青稳稳接住,看到她的伤势顿时脸色一沉,将她抱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下,只见杜平努力想睁大眼睛,轻声问:“师兄?”
元青心中一酸,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郡主一直都是神气的,活灵活现的,像一团烈焰燃烧不息。
他不敢碰她的肩膀,即便如此,鲜血也已经染到他的衣服上,触目惊心。他手忙脚乱:“别怕,我来了,援军马上就到,南门马上就会堵上,一个都不放走。”
杜平闭上眼,微微一笑,长裙浸染着大块的红色,裙角还在滴血。
她声音很轻:“那就好。”呼吸也很轻,仿佛睡着了。
元青站起身来,他没带武器,低头看到她依旧拿在手中缺了口的破刀,又蹲下接到自己手中,温柔地抚过刀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徐虎对他有几分忌惮,状似轻松地开口:“元青,虽说你没加入青寨,但多少有些情分,一定要搞到反目成仇吗?”
少年身形挺拔,站着没动。他的神色贯来是平静如水,连微笑都是清淡出尘。可如今,墨色的眸底染上一层愠怒,他说:“她称我一声师兄,我护她一世安宁。”
话毕,长刀直直刺去。
招式简单,同他的人一样,半点花里胡哨都没有。这一刀的走势和杜平之前一样,可速度和力量都不可相提并论。
徐虎闪避不及,手臂被整个刺穿,伤处和杜平几乎在同一个地方。
鲜血汩汩。
竟不是一招之敌!
徐虎愕然发现,不过短短时日,这小子的功夫比在青寨时更上一层楼,比起他上回出手,他这次更不留情,堪称狠辣。
元青并无停顿,一招之后又是一招,他注意力异常集中,眼中只看到对手,没有防守,只有进攻,脑中只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垮对手。
两刀相撞,徐虎手掌一麻,真交上手才发现,这小子力气大得惊人,不亚于老大。
更恐怖的是,这小子看到伤者也不轻敌,半点破绽也不露。徐虎气喘吁吁,迅速后退,看到兄弟们都围上来,顿时喝住:“别上来,别送人头给他。”
青寨的兄弟们只得止住脚步。
元青脚尖一点,身形飞快向前掠去,不许他逃脱。刀光闪烁,形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银网,将敌人牢牢拢住。
徐虎狼狈不堪,不多久,身上就是一道一道的血痕。
少年攻势遒劲,每一道刀光都充满势不可挡的锋锐之气,下一剑就快贯穿对手脖颈之际,元青忽然脸色一变,飞快退后,将一个正要攻向杜平的男子一刀扫开,再回头去看,已有人将徐虎扶上马背,打算趁乱逃走。
元青犹豫,本想拿下徐虎的性命,但在他眼里,杜平的安危更加重要。
注意到身旁的目光,他侧过脑袋。
他的睫毛在风中轻轻一颤。
不知何时,杜平已经睁开眼睛,看着他笑,说话都还有气无力,可表情却是调皮:“师兄好厉害,幸亏我没参加寺内大比,要不然丢脸丢大了。”
元青避开目光,有点心酸,有点难受:“我先带你回去。”
官兵援军很快就赶来,章知府已经知道南门出事,立刻派了得力干将来补漏。青寨之人趁乱逃离凤阳,出了南门就向闽地奔去。残留在城门附近的逆贼被官兵绞杀干净。
另一头,因援助南门缺口,西门的官兵大量减少,在城内抢掠一番的红花教趁乱逃出西门,虽说有一部分人死在这次战役中,但对红花教而言,比起抢来的财富,增加的气势,死去的这点人实在不足为道,更何况,青寨加入的兵力远远大于消耗的那些。
红花教的教主也姓张,地地道道农民出身,最开始也被天灾人祸逼到做山贼,几乎是和张天走同一条路出来的。巧的是,他也姓张,名讳富贵,顿时跟张天称兄道弟起来。
“哈哈哈哈哈,张兄弟,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张富贵搂着他肩膀,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我早盼着你来,可算是盼到了,你喊我一声哥哥,以后哥哥罩着你。”
张天接过他敬的酒,豪爽饮下,酒盏在他的指尖旋转,挑眉问道:“哥打算给我个什么位置?”
屋子里是各式各样的汉子,个个头上绑着红色头巾,喝得热火朝天,得意洋洋庆祝这回大获全胜。
墙角边堆满大酒缸,歪斜倾倒,还有身姿曼妙的女人卧倒在男子怀里,衣裳暴露,柔弱无骨,场面靡乱荒唐。
但此言一出,就像一碗醒酒汤,立即有几个清醒过来,目光直射这两人。
张教主一副恍然无觉的模样,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位置?”
张天笑笑,反问:“这回凤阳大胜,我能得什么功劳?”不待回答,他便站直身子,指了指下面的青寨兄弟,“不用算我头上,算在兄弟们身上就好,我的位置不重要,兄弟们有什么位置才是我看重的。”
底下立刻一片轰然叫好声,众人感动不已。
上官静喝得满面酡红,闻言,垂眸望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可惜谁也没看到。
张教主一怔,大吼一声:“好!”他重重拍一下张天后背,“够义气!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不算看错人!”他面朝教众以及刚归顺的青寨众人,豪气冲天,“张天是我兄弟,以后给他面子就是给我面子,我一直盼青寨归顺,给教内添一大助力,如今心愿得偿,自然要给一个我兄弟看得上的位置!”
张教主拉住张天的手,将他拉到身旁,面对下面人大声道:“从今日开始,张天就是红花教的副教主!只在我一人之下!”
底下一阵安静,然后全都大声叫号,吼叫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上官护法的手指捏紧酒盏,不动声色低下头。
张天拱手道:“谢大哥。”
“哈哈哈,好说,你该得的。”张教主勾勾手指,把最漂亮的一个女人叫上来,推到张天面前,挤眉弄眼地问,“这个怎么样?漫漫长夜,总不好叫兄弟独自一个人睡觉。”他又推那女人一把,“还不快去伺候我兄弟。”
张天的卖相的确不赖,那女人妖妖娆娆地弯腰,顺势勾住张□□角,半擡臻首,眸光盈盈如水,“副教主英雄人物,奴家心中倾慕,”欲语还休地眨眼,手指已灵巧抚上男人胸膛,半个身子挨上去,“奴家自荐枕席,还望副教主成全。”
张天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自诩在女人面前定力不错。
他笑着拒绝:“大哥,我现在心里只想怎么帮你拿下凤阳,不想因别的事耽误精力。”
张教主显然没想到这答案,怔愣半晌,最后恍然大悟地笑道:“为兄知道了,这等庸脂俗粉兄弟定是看不上。我早听闻兄弟心属永安郡主,听说可是个绝色佳人啊,好!等我们拿下凤阳,为兄一定亲手把永安郡主送你床上!了却兄弟一桩心愿。”
张天并不否认,笑着自斟自饮一杯:“多谢大哥。”
红花教在过去几年一直没想对江南动手,张富贵觉得在闽地做个土皇帝滋味挺不错,朝廷也不来围剿,双方彼此安安分分。他也不是没野心,但之前江南有卢谦坐镇,那可是个狠角色,凤阳各处都严严实实的,连水患发生之后都守得滴水不漏,他实在没处下嘴。
但这次有青寨相助,跟朝廷动一次手后,发现对方也没那么厉害嘛。地盘当时是越多越好,若能拿下江南,张富贵忍不住遐想,有了这么个粮仓,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思及此处,越发觉得需好好拢住张天,这可是个人才!他眼光不会错!
酒宴结束之后,上官静晃晃悠悠走回自己的住处,刚一开门,就惊动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女人。
月娥立即睁开眼,上前扶住他:“护法大人。”
上官静一把推开她,看上去摇摇欲坠,眼睛通红:“把衣服脱了,跪下。”
月娥一声不吭,立刻脱下衣服,只着一件肚兜,跪坐在地上。她背上肩膀上是一条一条的红痕,愈发衬得肌肤雪白,显出一种凌虐的美感。
上官静蹲下,手指一寸一寸抚摸她的伤痕,看着女人的肌肤在自己手下战栗,忍不住感叹:“好美,太漂亮了。”
月娥垂眸,她能控制住自己不乱动,却控制不住身体本能反应。
上官静捏住她的下巴,不满道:“怎么不哭了?”他声音甚至很温柔,听不出丝毫不悦,“你不知道吗?你哭起来的样子更漂亮。”
月娥轻声:“好,”擡眸的时候,已是泪盈于睫,楚楚动人。
上官静满意地笑了,站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鞭子,狠狠抽去,一鞭接着一鞭,看着雪白肌肤上又添上一道道红痕,神色着迷,沉醉不已。他挥鞭子的手法和力道都很是巧妙,将痕迹的颜色大小控制得恰到好处,呈现出最美的一面,而且不伤人筋骨。
这样一顿鞭子下来,很费力气,他气喘吁吁停下来,随手把鞭子扔在地上,将月娥拖到床上,露出残缺的部位,呼吸急促:“好好伺候它。”
月娥黑发逶迤,跪在他面前,俯下头,轻启檀香小口。
雨歇云散,上官静本就醉酒,翻身就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斯文,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的确出生于世家大族,仿佛回到昔年的温文公子,不复白日的阴沉险恶。
外头的热闹早已散去,明月高挂夜空,万籁无声。
月娥躺在床上,目光清明地望着屋顶,许久不动,身体的疼痛感愈强,她的头脑愈发清醒。今日夜里,上官静很不对劲,他一定在外头遇到了不开心的事。青寨归顺的过程中,一定伤害了上官静的利益。
月娥一直没睡,脑中细思属于她的机会。
她慢慢数着时间,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当发觉身旁那人的呼吸频率变了,她悄悄坐起身,凑近他的脸庞,认真盯住他看。
好半晌,她伸出手,在他脸庞上处,细细描绘他的五官,神色哀伤。
上官静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这一脸泪眼婆娑的黯然神伤,他心头一颤。本以为这女人想趁机杀了他,却没想到这场景。
月娥惊吓地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缩到床另一头,抱着膝盖,可怜无比。
上官静坐起身子,黑眸幽幽,问她:“你在干什么?”
“我,我……”月娥咬唇,半晌不说话,上官静很有耐心,也不逼问,就这样看着她。月娥小心翼翼擡头,目光一对上,又受惊般地缩回去,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上官静没说话,沉默望着她。
月娥也不说话,就这样蜷缩在床角。
一定要有耐心,一定不能先开口,这个人多疑,一定要等他主动问了才答。哪怕今日失去机会,哪怕还要再等几年,不急,她可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许久,她终于等来了上官静的声音:“你不恨我?”
上官静没有错过她偷看那一瞬,女人眼里糅杂的仰慕,以及复杂得难以形容的情愫。他只是不能理解,身边每个女人,只要遭受这样对待,一定恨他入骨。
月娥轻轻地说:“我怕你,但是不恨你。”
她擡起头:“我的事情,护法大人应该都知道,我是心甘情愿来的,如果不来,等待我的也许是更悲惨的境地,所以,从另一面来看,你算是我的恩人。”
她笑了笑,笑得很浅,一闪而逝:“我很久以前就听说,护法曾是上官家的嫡出公子,文采斐然,才思敏捷,”她脸色微红,偷偷擡眸,“十九岁就高中举人,很厉害。”
上官静望着她,面色不改:“上官家都没了,哪来的上官公子?”他闭上眼,又躺下睡觉,“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月娥突然动了,三两下爬到他身旁,摇头道:“才不是,不是过去的事。”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才识,你的能力,你学到的东西,都是你自己的,这些东西,现在都还在你身体里,永远都不会变成过去。”
说完了,她的胆子又缩回去了,“啊”的一声,连忙松开手。
上官静睁开眼,转过头来,许久都没回神。
过去种种,犹如大梦一场,十九岁后的人生对他而言,就是人间地狱。但今夜听着女子一番话,突然拨开眼前迷雾。
他微微一笑,头一回在月娥面前笑,她呆住了。
他笑起来并不好看,但有一种淡淡的青涩。
上官静瞅着她呆愣的模样,难得善心大发:“你有什么想要的?”
月娥眼睛一亮,毫不犹豫:“我想读书,想护法大人教我读书。”
这个答案对上官静而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又笑了:“你确定?你哪怕要求我今后不打你,也是可以的。”
月娥摇头:“我要读书,挨打算什么,护法大人若愿意教我读书,打死我也心甘情愿。”
上官静头一回认真看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深处,颔首:“好。”
月娥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