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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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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这仗快打完了。”

    沙场上,四周都是军中汉子嘿哈嘿哈训练的声音,空气闷热无比,一眼望去,都是一堆一堆打着赤膊的男人,皮肤黝黑,肌肉壁垒分明。

    周总兵仰靠在阴凉处休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胡天磊满头大汗,就站在他身旁。

    他浪荡不羁地斜倚着墙面,衣襟半开半拢,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一滴汗水从他下颚滑落,顺着胸口跌入衣内,令人想入非非。

    这副打扮被他老爹看到,又得捶胸顿足,明明生的是个儿子,这股子骚劲儿到底是像谁?气死老子了,不成体统,怎么就是教不好呢?

    “哦。”胡天磊心不在焉应一声。

    “红花教撑不过半年了。”周总兵判断。

    “哦。”胡天磊懒洋洋。

    “在这里打仗真是痛快,永安郡主总能提前把任何军需准备得妥妥当当,啧啧,而且还把闽地那边挤兑得买不起粮食武器,哈哈,厉害,说实话,这点上比你爹都强。”

    胡天磊斜他一眼,不搭腔。

    “永安那女人如果狠一点,一开始就断了粮食通道,不就连仗都不用打?”周总兵不禁怀疑起她的用意盘算。

    “如果你是红花教,得不到粮食武器,你是选择投降还是夺抢?”胡天亮又斜他一眼。

    周总兵不住点头,有道理,你不给我我还不能抢么?

    “永安为人谨慎,不会逼得贼寇背水一战,慢慢温水煮青蛙就能赢,还能顺道帮她练兵,多好的事儿,两全其美。”胡天磊抓起水囊,仰头狠狠灌进嘴中。

    周总兵再迟钝也感觉出三公子心情不好,不对,不是今日才开始的,他好像这几天情绪都不高,连笑脸都甚少,而且也从公主别院搬出来了,哦,不对,应该是被赶出来的。

    周总兵在男女之事上的脑子只有一根筋,想了想,只有一个理由,“永安郡主拒绝你了?”

    胡天磊喝水的姿势一顿。

    “哈哈,头一回被女人拒绝这么狠?而且是同一个女人拒绝多次?”周总兵幸灾乐祸,早就看不过眼这小子的桃花运,总算老天有眼,派个人专门来降他!

    胡天磊慢吞吞放下水囊,抹一把嘴角,半眯眼睛望来。

    周总兵可不怕他,笑得好不畅快,长得俊有什么用?嘴巴甜又如何?还不是讨不到婆娘?看看他,虽长得五大三粗,却是有妻有子,堪称人生赢家啊。

    “三公子,我看你只能形单影只地回江城喽,”周总兵夸张地摇头叹气,眉梢间是掩不住的得意洋洋,“你说你,为着郡主辛辛苦苦憋这么长时间,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哎哟,会不会憋坏啊?”

    说着,他目光不怀好意地瞥向下三路。

    胡天磊眼神看上去愈发危险,他捏了捏水囊,随手一扔,正欲发作之时,有个小兵跑来,将一封信函递交到他手上。

    “公子,总督大人飞鸽传书。”

    胡天磊满身戾气收回去,二话不说,展开信纸就细细来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抿唇不语,将信纸塞回去。

    惹了他的始作俑者还过来搭他肩膀,周总兵好奇道:“总督大人给你的家书?又骂你了?”

    胡天磊这人,谈起正事还是一本正经的。他沉默片刻,道:“你发现没,江南商会打算插手今年秋收。”

    “商人每年都会低价买粮高价卖出,做生意不都这样?”周总兵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特地去关注?而且还跟总督大人的信函有关?

    “江南这回不一样。”胡天磊道,“商会的动向和往年不同,我特地派人打探了,今年商会将直接驻扎到各大村落收购,不通过乡绅村长之流,直接跟农民买,统一价格。”

    周总兵不说话了,这个……听起来是有点不一样,但会有什么影响?

    不懂就问,他开口:“这是好还是不好?”

    “商鞅变法,张居正改革,你觉得好还是不好?”胡天磊没好气地反问。

    周总兵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不就一件做生意的小事儿?怎么跟变法改革挂上钩了?三公子,你别欺负我学问低,这么吓人不厚道。”

    胡天磊凝目皱眉,没有说话。

    周总兵立刻想到一个人,“这些都是永安郡主谋划的?”

    胡天磊勾唇笑笑,神色一下子放松了些,屈指一弹信函,“除了她还有谁?”

    周总兵又问:“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对她有好处?”

    “对她而言,我觉得坏处比好处多,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会树敌无数。”胡天磊对上周总兵疑惑的目光,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笑,解释道,“不过,此举做得好,有益于民生,库银也能多收些,我此前写信给父亲就是为了介绍这件事,想好好观察今年秋收,湖广若有机会也能借鉴一番。”

    周总兵立刻问:“总督大人怎么回你?”

    胡天磊拧眉,“父亲很心动,但还是严词拒绝。”

    周总兵挑高眉头,一脸“我不信”的模样,他无法想象出他们家总督会说什么心动之类的措辞,而且他再没学问也知道一个事实,凡是变法改革都没什么好结果,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样,“大人原话是怎么说的?”

    “若是乱世或可一试,天下太平之际不可横起波澜。”胡天磊笑道,“老头子担心他土皇帝的位置被推翻呢,胆子太小,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说话没大没小,”周总兵看他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就生气,“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说自己老子的么?土皇帝这个词儿能随便乱说?脑袋要不要了?”

    胡天磊满不在乎一耸肩,“我也不喜欢这法子,太过冒险,不过,能赚钱呀,你知不知道打仗是多费钱的一件事儿?”他停下声音,盯住这位父亲的第一心腹看,直把对方看得快起毛了,他压低声音,“万一将来天下大乱,就更需要银钱。”

    周总兵一下子说不出话。

    “来,小爷我教你个事儿。”胡天磊肩搭肩,脑袋凑着脑袋,认真道,“你知道秦国是如何积累出统一六国的初始财富和基础?”

    周总兵回望,目光灼灼。

    胡天磊笑道:“商鞅虽然死很惨,不过,老头子肯定想要这样的人才,没有人才,有好法子也行呀。咱们胡家人向来思路开阔脸皮厚,看别人家使得好,咱们也不必不好意思,照搬过来学着用呗。”

    声音一顿,他眯起眼似乎想到什么,把心中之前怀疑的地方说出来,他也不知判断得对错与否,这个得再看看,“更可怕的是,江南商会若干成这事,他们对江南省的掌控力会下放到乡野之间,在此之前,朝廷最多只会将官员派遣到县城管辖,呵,连官府都伸不到手的地方被人占了。”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哆嗦一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们都没回答这个问题,两人之间沉默许久。

    周总兵盯住他看,侧身按住他肩膀,语重心长:“三公子,要不再努力一把?你长得不错,要不要试试□□的法子?能拐回这样的媳妇儿,面子算什么?”

    胡天磊脸一黑,哪壶不开提哪壶,以为他没试过?

    周总兵想了想,又摇头自我否定:“算了,漕帮那个曹子廷就长得比你好,□□估计没用。”他摇头叹气,“你姿色不够。”

    胡天磊脸更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又有一个小兵跑来,气喘吁吁,“总兵大人,门外有访客,来人自称曹子廷,说郡主邀您漕帮一聚,有要事相商。”

    周总兵一怔,“郡主只请我一人?”一边说话一边去看旁边那人的脸色,啧,都快变成锅底灰了,他假咳两声,看在老乡的情分上,能帮一把是一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胡天磊咬牙切齿:“嗟来之食……”

    周总兵挑眉,“那我走了?”

    胡天磊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再深呼吸一下,没骨气地开口:“一起去。”

    周总兵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胡少爷憋着一肚子气,看到曹子廷后冷哼一声,只给他点儿眼角余光,连打招呼都爱理不理的。

    但他也知道曹子廷逐渐势大,不仅在漕帮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在漕帮之外也发展起自己的势力。据他所知,和闽地几次的黑商交易都是他组织谋划,这玩意儿若是坐大可不好说,江南多方鼎立的局势又会生变。

    因考虑到曹子廷将来可期,他这回忍住没出口侮辱人。

    可一想到小白脸有今日的造化,全仗永安在后面全力扶持,顿时又打翻了醋坛子,半点好脸色都不打算给他。

    哪想到他愿意忍,小白脸竟敢主动挑衅。

    三人来到漕帮,走出一段路,眼看前面就到永安郡主的书房。

    曹子廷跨前半步,拦在胡天磊面前,“书房重地,为郡主安危考虑,还请三公子和总兵大人暂时交出武器。”

    他的目光随之在他们腰间刀剑一停,擡眸望来。

    胡天磊迎上他的目光。

    目光交接之处,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完了。”周总兵后退一步,头疼地捂住额头,再后退一步,躲得远远的。

    胡天磊只感到脑中一直被压抑的那股子委屈愤怒焦虑沮丧……“砰”的一下,全都炸开。

    什么理智,什么涵养,都是屁!

    他小少爷无法无天惯了,凭什么要给无父无母全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面子?呵,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敢要他的武器?谁给他的胆子?

    胡天磊“哈”一声,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恶意满满,“狐假虎威?”顿了顿,又笑,“打狗还得看主人,狗不过是个畜生,但主人确要顾忌几分。行,我给你主人面子。”

    说罢,拔出长剑指向对方脖颈,白皙的肌肤下透出青蓝色筋脉,似乎能听到下面汩汩鲜血流动的声音。

    剑尖里脖子不过一寸距离。

    曹子廷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胡天磊狞笑,将长剑随手一扔,“乓当”一声,银色剑身在阳光下反烁光芒,跌落地面,激起一阵尘埃。

    “我交出兵器了,你是不是应该捡起来放好?”他嘲笑,“物归原主的规矩,漕帮总不会不知道吧?”

    周总兵望望天,望望地,犹豫要不要打圆场?

    要不索性让三公子发场脾气?总好过把自己憋出病来。

    曹子廷垂眸,不欲生事,“两位先进去,我待会儿唤人来收拾好,定会妥善保管。”

    “本公子偏要你捡。”胡天磊冷冷道。

    曹子廷看他,两人视线又对上。

    郡主还在里面等着,红花教的事都是大事,他不想耽搁。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要下手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弯腰,伸手去够。

    一只黑色锦靴踩住长剑。

    曹子廷停下动作,他身体还半弯着,指尖已经够到地上,擡眸冰冷望去。

    胡天磊咧嘴笑,欠揍得不得了,“哎呀呀,是我失敬了,怎好让曹副堂主折腰行大礼?”

    声音刚落下,胡三公子擡脚一勾。

    长剑随之腾空而起,他伸手握住剑柄,银光闪闪的剑身在半空中划出数道华丽剑花,下一刻,稳稳插回剑鞘。

    一缕黑色发丝飘飘荡荡,落在地面。

    胡天磊单手拿剑,抱胸而站,调侃道:“不好意思,准头不太行,手滑了。”

    他笑得张狂且肆意。

    周总兵看自家公子发泄得也差不多了,踱步走近,想让这出戏安安分分落幕,不欲节外生枝。他笑呵呵开口:“好了,好了,大家各退一步,郡主还在前面等着。”说罢,他做主从公子手上拿过剑来,和自己那把一起递出去,“既来到漕帮,还是按你们的规矩来。”

    曹子廷慢慢站直身子,垂眸接过这两把剑,捏紧在手中。

    胡天磊扬眉望去,嚣张地做出一个嘴型,仿佛是“孬种”二字。他得意洋洋一笑,懒得再看他,大步向前走去。

    曹子廷站在他们身后,保持之前的姿势站立。

    下一刻,长剑骤然出鞘。

    银光风驰电掣般一闪,凌厉至极。

    胡天磊飞快回过神,只看到自己发尾半边都被削去,地上飘落满满一簇黑发。

    他望一眼地面,很慢很慢擡起头,盯在曹子廷身上。

    曹子廷依旧面不改色,朝剑身上轻轻一吹,淡淡道:“手滑了。”

    周总兵呆呆站在一旁,喉结一动,咽下一大口口水。

    完了,事情闹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