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总督府。
天边夕阳西下,落霞满天,校场上有两道长长的影子在地面拖曳。
周围很安静,与之相反,男人呼吸的声音很重。
一个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另一个手持□□站在一旁,没好气喝道:“给老子站起来!”
胡天磊还是一动不动躺着,以手背抵额,有气无力:“我累了,我要休息。”
hu总督简直想一□□过去,为个女人变成这幅样子真是丢胡家的脸面!这真是他儿子?他年轻时从没为感情这么黏黏答答过!
他踹儿子一脚:“你颓废个什么劲!”
胡天磊苦笑,还是保持原来姿势,闭上眼:“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了,还不许难过一下?爹,我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
hu总督听不得这种话,在他眼里,男人就该家国天下,就该追逐权势,有了权势还差女人么:“你这是着魔了!喜欢就去抢!抢不到就放弃!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多干脆的事!”
气死老子了,本以为揍一顿能让他醒悟,看来是不可能了!
胡天磊躺在地上装死人,沉默,闭着眼。
“呵!没胆子去京城抢人,倒有闲工夫在这儿悲春伤秋!”hu总督再踢一脚。
胡天磊全身酸痛,没力气躲避,只好嘴上反抗一二:“爹,你怎么懂悲春伤秋这词?哪学的?”
hu总督又想踹了,又担心真把儿子踹坏了,硬生生忍住:“你他妈还敢嘲笑老子?”
胡天磊捂住眼笑了,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好半晌,他停下声来,移开手,望着赤红天空中燃烧的云层,口齿清晰地开口,“我第一次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生以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在平铺直叙一件事实。
hu总督瞥儿子一眼,哼道:“不挺正常?”
胡天磊慢慢坐直身子,回望父亲:“原来是这种感觉,憋屈,难受,还有愤怒。”他笑了笑,“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得想带兵杀进京城。”
hu总督斜眼瞅去,这话听得他舒心,至少儿子还有血性,不只是唧唧歪歪像个娘们儿似的难过:“为个女人,值么?”
胡天磊沉思许久,摇头笑道:“不知道。”顿了顿,他又叹道,“我哪里比不上冯瑛之?他祖父是阁老,我亲爹是总督,他长得是好,可我也不差啊,最重要的事,我喜欢她,可冯瑛之呢?那不过是公主府和阁老府的联姻罢了。”
hu总督嗤笑一声,眼睛往下瞄:“谁让你管不住自己,睡了杜家那女娃,永安郡主瞎了眼也不会找你。”
胡天磊挫败地把头发往后一撸,汗涔涔的额头下是一双略微下垂的眼眸,神色不明:“别提了。”在江南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被拒绝的。
hu总督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老子倒觉得挺好,吃一暂长一智,年轻时把教训都吃了,以后你就不会因为管不住下面而坏事。”
胡天磊重重一叹。
此时,校场中的二人突听到脚步声,齐齐朝后望去,只见胡天舒趁着晚霞踏步而来,玉树临风衣袂飘飘,嘴角带笑:“差不多了?”
hu总督翻个白眼:“来给你弟弟求情?”
胡天舒笑道:“这不是让爹你做坏人教训他一顿,然后我做个温和的兄长来安慰安慰他么,刚柔并济才是好法子。”
hu总督:“他这性子,就是被你们给惯出来的。”
胡天舒摇头否认:“天磊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这性子没什么不好。”他蹲下把弟弟扶起来,将他的手臂拉过肩膀,扛着走,“来,哥带你去好好玩一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不定是憋太久的缘故。”
hu总督被他们搞得没脾气,摆摆手:“快滚快滚,老子快看不下去了。”说完,大步向屋里走去,把这两只兔崽子搁后头了。
兄弟俩肩并着肩,逆着夕阳往前走。
胡天磊“哎哟”一声:“哥,你挤到我伤口了,疼。”
“是爹踢的那两脚?”胡天舒避开一些,“他老人家下手还挺重,我应该早一步来。”
“打一场也好,流点汗,心里会舒服点。”
胡天舒轻笑一声:“想去哪儿玩?我请客。”
胡天磊龇牙咧嘴:“我全身都没力气,还玩什么玩呐?究竟是我玩女人还是女人玩我?”
从小到大,兄弟彼此了解颇深,胡天舒也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微微一笑:“这样也挺有趣,既然没力气就好好躺着,姐儿们知道怎么伺候,这还要我教你?”
胡天磊脚下一顿。
他瞪大眼,转头盯住他哥,憋出一句:“哥,你怎么做到用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说出这种流氓话的?”
胡天舒都他弟的表情逗乐了,故作沉思样,一本正经道:“天赋异凛吧。”
胡天磊嘀咕:“我看是厚脸老皮。”
胡天舒笑声不止:“我看也别换衣服了,直接去花楼泡个澡。你呢,也别再觉得情场失意伤心难过了,你为永安郡主连江南都去了,流过汗洒过血,能做的都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哥哥摸着良心说,你没什么好后悔的,该后悔的是她。”他笑意微敛,深沉的凤目中藏着一丝戾气,“我弟弟这样的良人,过了这村没那店。”
胡天磊眼睛都快被他哥给说红了,感动得拍拍他哥肩膀:“亲哥就是不一样,谢了。”他又大笑道,“行吧,咱兄弟难得一起去潇洒,嫂子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胡天舒笑道:“你嫂子识大体,不会乱吃醋。”
夜幕中,花街上灯火通明,飘香楼里满是莺歌燕语靡靡之音。
老鸨正在门外迎客,忽见胡家兄弟结伴而来,尤其声名赫赫的胡三公子还满身脏污狼狈,顿时一呆。幸而她反应极快,立刻上前娇声道:“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胡家的少爷们竟大驾光临!”
胡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这声招呼一传出声,姑娘们都从窗台上探出脑袋,眼睛若有似无地勾着,掩嘴而笑。
胡天舒直接将弟弟扶进门,神色温和:“先给三公子收拾干净,他今日累了,找个温柔解语的来。”
老鸨笑道:“哟,三公子终于又吃回荤的了?”她擡头喊道,“晚月,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还不下来!”
她家头牌当年被三公子高价拍下初夜,然后便包了下来。一直到三公子看上京里头什么郡主才彻底置之不理。可这位祖宗不发话,她也不敢让晚月乱接客,不想竟真能等到这祖宗回心转意。
言语间,一绝色女子从楼上婀娜而下,目光幽幽,仿若红线缠绕,擡眸望一眼胡天磊,又娇羞地低垂臻首。
胡天磊却直接得很,瞥一眼就笑道:“还不过来扶着?爷都快站不住了。”
晚月轻移莲步,几乎用整个身子支撑他的重量,走得颇为吃力。
胡天磊开口:“先去浴池,身上臭的很。”
晚月轻轻点头:“嗯。”随即又跟了句,“不臭。”
胡天磊喉结一动,笑出了声。他低头瞅去,看她扶得实在吃力,脚步都不太稳,顿时来了兴致调笑:“还没开始呢,就腿软了?”
晚月涨红一张脸,并不怕他:“管好你那张嘴。”
胡天磊故作意外:“你不就喜欢爷这张嘴么?”说完,手臂从她肩膀上划过,若有似无摩擦过柔嫩肌肤,撩拨手段半点不生疏,笑道,“行了,我自己走,看你累着爷都心疼了。”
晚月一双眸中仿佛漾着水,含情脉脉,咬唇跟上。
胡天磊是真被他爹训得浑身瘫软,本来想直接回卧房睡觉休息,可对他哥的美意又盛情难却,而且心里也憋着一口气,那女人都出嫁了,他凭什么不能来花楼?
再加上,他哥那句话也让他蠢蠢欲动,“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是憋太久的缘故呢?”
挺有道理啊,试一试就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他懒洋洋泡在汤池子里,热气腾腾的,整个人的筋骨都松软了,背后有人力道适中地一下一下擦拭,小心翼翼避开淤青,按压松弛肌肉。他舒服得眯起眼睛快睡着了。听哥的果然没错,今日来对了。
忽然,女人在他耳畔吐气如兰:“三爷,你身体的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
胡天磊转过身看她,背靠池壁,右手轻轻扶着她柔软无骨的腰肢,却无进一步动作。
他只是望着她,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什么感觉?”
女人的衣服已经全湿,勾勒出凹凸玲珑的身材。她主动献上红唇:“更有力量了。”
胡天磊挑眉一笑,正想仰躺着享受美人服侍,只听门外传来声响,他听出这是他哥的脚步声,神色微敛,站起来披上外衫:“哥?”
门外果然是胡天舒,他歉意地开口:“天磊,父亲刚派人传来消息,要我们速回府中,有要客来访。”
胡天磊没有半刻停留,马上整理好衣衫,跨步走出去。
兄弟俩以最快速度回到府中,路上传令人只来得及告诉他们是北边有客来访,访客有两人,一男一女,年龄与他们相仿,身穿胡服,长相却是汉人。
hu总督对这两人极为重视,盛情迎入书房,相谈甚欢。
胡天磊和胡天舒摸不准这其中是何缘故,按理说,胡家和西北驻守边疆的徐家关系不过平平,甚至还有彼此制衡之势,徐家理应不会在此时遣人来湖广。又说那两人穿胡服……总不能是父亲和匈族勾结吧?以前也没听说过有这情分。
两人万般猜疑之下,跨进书房,只见hu总督大笑一声,起身介绍:“天舒,天磊,快过来,咱们的老熟人来了。”
胡天磊一看两位客人的背影,就心里咯噔一下。
男子身材高大,结实有力;女子身形瘦削,她头发有些短,刚刚到肩膀位置,有些不伦不类。
等这两位客人转过身来,连胡天舒都愣了下,两个他都认识,当初还在胡家住过几日,一个是杜子文,另一个是……杜子静。
胡天舒下意识地瞥了身旁弟弟一眼。
只见胡天磊绷着一张俊脸,对上父亲警告的目光,只好露出笑来:“两位,久违,哪吹来的风把你们引来了?”
杜子静面色未变,略一拱手算作礼数,连正眼也没一个,又转回身面朝hu总督。
杜子文看他的眼神有些阴沉,他淡淡一声:“见过两位公子。”也转过身去。
杜家这两人跟上一回遇见时变化极大,若不是面容一模一样,几乎要以为芯子里换了个人。杜子文从一个文弱书生变得魁梧有力,杜子静更是夸张,初见时还是内向秀美的大家闺秀姿态,如今眉目坚定……看起来更像永安了。
hu总督心情极好,直言不讳:“哈哈,到底是杜厉会□□人,你们在异族住了这段时间后,看上去有点像模像样了。”
胡天磊冷哼一声。
hu总督又扔了个警告眼神过去,嘴上却道:“现在人到齐了,两位可以述说来意。”
杜子文跟杜子静对视一眼,起身开口:“我们是来跟胡家买粮草的。”
hu总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半晌,他目光一凝,神色已转冷:“如今匈族进犯国土,大战在即,我卖你们粮草好让你们继续残杀百姓?没把你们直接拿下就算看在杜厉的面子上了。”
杜子文并不意外听到这番话,他不慌不忙继续道:“匈族牧羊放牛,四处为家,那块土地上肉食虽多但粮食一直不够,你可知之前是如何维持下来的?”他并非真心提问,而是为了引出后话,“一部分是跟中原粮商的交易,另一部分则是跟徐家交易。”
hu总督面不改色心不跳,咧嘴一笑:“明眼人都知道徐家养寇自重养出祸患来了。”
杜子文盯住他:“那hu总督可知,这回是徐家故意放匈族入关,还是真的翻脸为敌?”
hu总督眯起眼,朝旁使个眼色。
切,被个小辈牵着话头走,他才不干这丢份的事儿。
胡天舒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笑得儒雅客气:“匈族和徐家关系如何,我们并不关心。倘若徐家真的背叛朝廷勾结异族,皆时也该由皇上定夺。”
杜子文感觉棘手,这两父子一唱一和,油盐不进,而且态度暧昧不清。
僵持之际,杜子静也站起身:“hu总督,我们兄妹二人不带一兵一卒前来,即是一种表态,而您接待我们兄妹二人住下,也已是一种态度。明人不说暗话,只要您卖粮草,我能保证湖广一带安全无虞,绝不会有半个匈族来骚扰。”
余下的半句她没说,若是不卖,恐怕杜厉只有带兵来抢了。
hu总督定定看着她一会儿,淡淡:“容我考虑一夜。”
杜家兄妹点点头,立刻退下,去到胡家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休息。
书房里只剩下胡家父子三人。
胡天磊皱眉:“爹,你不会真打算跟杜厉勾结吧?别好处没捞到惹了一身腥。”
hu总督还在嫌弃小儿子感情不够果断,讽刺道:“你心上人的亲爹,我敢不应吗?万一你在地上打滚耍赖怎么办?”
胡天磊立刻伸出手推拒:“别别,我戴不上这么大的帽子,跟我有半码子关系?一码归一码,我不喜欢和匈族勾结。”
他见老头子还面带犹豫,实在不知道亲爹今晚哪根筋抽了,拖着椅子往前坐,苦口婆心道,“徐家养寇自重勾结匈族那是没办法,皇上在京城虎视眈眈呢,可咱们家没这顾虑啊,杜厉再怎么生猛,也有徐家在前面挡着呢。”
hu总督没说话。
胡天舒上前开口:“父亲担心徐家故意引敌入关,欲趁乱取李家而代之?”
hu总督摇摇头:“不,徐则不是这样的人,他要反早反了。呵,那小子刚才想唬人,老子能被骗到?”
胡天舒又道:“那父亲是在担心何事?”
hu总督沉默片刻,叹一口气,从抽屉上拿出一封信函,递给两个儿子:“你们都看看,看完直接烧了,京城来的消息。”
两兄弟凑在一起飞快看完内容。
胡天舒蹙眉,擡手将信函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
胡天磊却忍不住勾起唇来,笑道:“老皇帝身体不行了?现在都是强撑的?爹?这消息靠得住吗?”
hu总督一看到他笑就来气,指着鼻子骂:“你高兴个什么劲?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混水捞鱼?最好京城大乱你好带兵杀过去把女人抢回来?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能装点别的么!”
胡天磊耸肩:“我没这么说,都是你说的。”
胡天舒压低声音:“若当今驾崩,父亲不看好太子?”
hu总督叹道:“太子的确不够聪明,不过若是内阁靠谱,本来也出不了乱子,我也就死心塌地做个封疆大吏。”
胡天磊挑眉,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哦,本来啊……”
hu总督瞪他一眼,继续说:“不过,京城还有平阳这个女人。皇帝一死,以太子之能制不住她,必有乱局。”
胡天舒沉吟片刻,试探道:“父亲打算压哪头?”
hu总督:“压什么压?太子名正言顺,平阳那女人野心勃勃偏皇帝惯着她,要我说,宠女儿也该有个限度!当年光弄掉杜厉顶什么用?应该把平阳也一拉到底!你看看,才多少年,这女人披个佛教的皮子,养私兵,结权贵,又能一手遮天了。”
胡天磊自认公道地说了句:“太子就是蠢了点,说不定皇上的确是在犹豫呢?”
hu总督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小儿子,火力全开:“犹豫什么?古往今外,你见过哪个皇帝传位给女儿?这又不是你丈母娘,需要你这么帮着?”
看他们俩像小孩子吵架一样,胡天舒轻笑一声,引来这两人目光,他淡淡道:“我不信皇上纵容平阳公主只因宠溺,他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太子目光短浅,易受人蒙蔽,说不定皇上就想留着平阳公主替下任天子掌掌眼。如今太子之母已晋升皇后,太子的位置更稳了,可皇上依旧放任平阳公主,其女又与冯首辅联姻……”顿了顿,“也许,皇上即便驾崩,也会留着这女儿来震慑宵小。”
hu总督陷入沉思,眯起眼,哼笑道:“若真是这样,老子就不满意了。”
两个儿子都朝他看来。
hu总督大大咧咧道:“台上坐着个能力不足的皇帝,对胡家才是最好。”
胡天舒与父亲意见相同,他微微一笑:“那我们就把粮草卖给匈族,顺便卖杜厉一个人情。”
hu总督身子前倾,挑眉道:“哦?”
胡天舒:“京城李家兄妹相争,边境处有匈族虎视眈眈,徐家对皇帝也颇有意见,再加上南越骚乱……”声音一顿,他擡首望向父亲和弟弟,“你们觉得,十年以后,咱们胡家是不是将有一争天下之力?”
他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流露出浓浓野心:“乱世之中,才有机会。”
父子三人彼此对视。
万籁俱寂中,一阵风透入屋内,跳跃的烛火隐隐有熄灭之势。
胡天舒擡手拢住,他宽大的手掌被火光印得红彤彤,可说起话来云淡风轻:“既如此,父亲,我们应该养大匈族以蒙混京城视线。”
他微微一笑:“这是儿子的想法,父亲以为如何?”
hu总督满意道:“不错,不过,”顿了顿,“若皇上的意思是主和,这仗打不起来呢?”
胡天舒一愣:“父亲得到消息了?”
hu总督高深莫测地笑笑。
“皇上什么态度没关系。”胡天磊插嘴,桃花眼溢满光彩,长腿一翘,“只要从中作梗,总能打起来。”
胡天舒和他对视一眼,默契十足,也笑道:“推波助澜,火上浇油,挑拨离间,你们喜欢哪个说法?”
hu总督哼笑,两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