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率队往前冲去,势如摧枯拉朽。他们甚至无需阵型,不过一个猛烈的冲刺便杀垮这些官兵,一刀杀一人,飒沓如流星。
杜平一刀砍断燃烧的木桩,将小麦救下来,喝道:“快地上打滚。”
小麦立刻在泥土地上翻腾两下,将身上的火扑灭,可脚上,腿上皆是烧黑的痕迹。她努力想站起身,可脚一碰到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再次扑通摔倒在地。她不放弃,用手臂撑着向前爬行,一点一点爬到铁柱尸体旁边。
另一边,战况胜负已决。
元青已带着人在收拾战场,大部分人都已毙命,只剩几个还能赖在地上喘口气。村民们在旁看着战战兢兢,不想杜老大这群人厉害至此,这么多官兵皆不能敌。
小麦还在地上蠕动,她捡起铁柱的脑袋,又艰难地爬回去,小心翼翼置放在他的身体上方,看上去像一具完整尸体。她两只眼睛红得充血,却没有半点眼泪,刚才的大火把泪水都烤干了。
杜平收刀回鞘,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小麦的牙齿紧紧咬住双唇,她咬得极为用力,直到唇上全是血也不放开,两只手颤抖地扶在尸体上面。
杜平看不下去,蹲下身,望着她:“松口。”
小麦仿佛听不见,继续狠命咬自己。
杜平蹙眉,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强行掰开她嘴巴:“松口。”可她牙齿一松开,两瓣嘴唇就开始不住颤抖,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的表情,她努力忍住,不让任何一滴泪滑落眼眶。
杜平将她脑袋一把按到肩膀上,扶着她的身子,平静开口:“哭出来。”
小麦一口咬住她肩膀,深深咬进肉里,仍是一声不哭。
杜平眉头都没动一下,她揪住小麦后颈往后一拉,两人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杜平盯住她,开口道:“哭出来。”
小麦盯住她,一声凄厉的喊叫震耳欲聋:“啊——”
她叫得很久很久,直到嗓子都喊破。旁边的人都忍不住蒙耳朵,杜平纹丝不动,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只静静望着她。
小麦两眼通红,拼着沙哑的声音喊道:“是我害死他!是我害死他们!铁柱哥是替我挡刀死的!他们本来不想跟进来的!是我劝他们放下锄头进来分粮!我有什么资格哭!我凭什么哭!”
一声声,一句句,嘶喊到近乎哭腔。
杜平抽出长刀,递到小姑娘手上,包拢她的手掌紧紧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指向地上的官兵,神色沉静,开口道:“不是你,是他们。如果你想亲手报仇,那就自己去。”
小麦瞳孔骤缩,她盯住杜老大看一会儿,然后将目光移到那些官兵身上。她用长刀撑住瘦弱身体,一步一踉跄,费劲力气走到那头。她恶狠狠盯住他们,眼神凶狠地似要噬人。
年轻官兵对上这对眼睛,心中惧怕,讨饶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上有老下有小……”
话未说完,只见小麦毫不犹豫地举刀刺下,狠狠一刀入体,她□□,继续刺,拔出,再刺,直到地上那人再无气息。
小麦气喘吁吁,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冲洗掉灰烬和血迹。第一声一旦顺利哭出来,后面便是泪如泉涌,那些堵在心头难以驱散的悲伤内疚和痛楚,都随着眼泪一起发泄出来。
杜平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任由她嚎啕大哭,涕泗滂沱。
许久,小麦哭声渐歇,她望来的眼神透出一往无前的坚毅决绝,她大声喊道:“我要变强!”她握住刀,盯住眼前人,用全身力气喊道:“杜老大,我要变强!”
声音冲破云霄。
周围村民看着眼前这幕,皆是动容不已。有人哭有人痛,有人内疚也有人跟着站起来。他们眼里涌动莫名情绪,恨自己之前的懦弱,脑中闪过的念头跟小麦一样:变强,要变强,绝不能再被人欺负。
杜平望着小麦,然后环视一圈,望着大家说:“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园,犯入侵者,必诛之。”
“是!”“对!”“杀了他们!”
面对情绪高涨的村民们,杜平转头对师兄吩咐:“把官兵的脑袋都砍下来。”
还活着的那几个官差看到乡众如此,心里本就害怕,忽听闻这女人说的话,顿时吓破胆子。有人强撑着说:“你杀了我们,知县大人不会放过你们。”
元青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杜平淡淡道:“这里交给你们善后,师兄,劳烦你陪我走一遭。”她眸底戾气一闪而过,“我们去会一会知县大人。”
元青应道:“好。”
从凤阳跟来的工匠们和卫淑婷母子刚来西北就看到眼前这一出大战,个个都呆住了。尤其那几个工匠,还道北方民风淳朴,不似江南那般浮华,到了这里更可以静下心来研究。虽然他们也是奔着新东家出手大方,不过,从来不曾想过西北能乱成这样。
杜平朝他们走去,温声道:“我估摸着今晚赶不及回来,他们会帮你们安置。”顿了顿,“如果你们觉得此处不安全,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们换个村落。”
工匠们的确被这一番吓破胆,有人胆大地开口问道:“敢问郡主就是住在这村落吗?”
杜平颔首:“我住在这里。”
工匠们异口同声:“不用换,不用换,咱们也住这里。”开玩笑,郡主住的地方肯定是最安全的,换个村落真遇袭了,到时候郡主派人来营救都来不及。
既他们都无意见,这边就算解决了。杜平翻身上马,和元青一起向古川县赶去。
这是范知县在西北待的第九个年头了,他考中进士后苦于摸不着门道,哪个地方遭人嫌弃就把他这寒门子弟往哪里塞。九年前,他被上头塞到西北来当个知县,混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正七品的小官。
范知县长叹一声,待久了才知道,其实古川县也不差。虽然偏僻了些穷困了些,但是有徐家军队驻守在此,至少安全无虞。
看看那些派到宁晋一带的官员,上回被杜厉打得满地找牙,连逃都没地方逃。再看看云贵和两广那头的,上至正二品总督,下至九品芝麻官,皆拿当地蛮夷束手无措,一个冲突就能打起来。听说一年多前南越附近还横空出世一猛人,带着一群人收服各地蛮夷,看吧,接下来就该轮到当地官员,估摸着就该打起来了。
范知县老神在在地想,这世道啊,想享福至少得留着命,所以啊,人要知足,他这知县位置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夜色正浓,范知县躺在小妾的温柔乡里。前些日子,那些乡绅们为了讨好他,特地送来个扬州瘦马,才貌双全,温柔多情,而且正值二八芳华,迷得他几乎不想从床上起来。
正是鸳鸯帐暖之际,春宵一刻值千金,忽然帘子呼呼拂动,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
范知县回神,咦,上床之前分明关着窗户呀。他赤着身半坐起身子,霎时瞳孔一缩,两道黑影出现房中,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一旁。
“啊——”还没看清人,说话都是吴侬软语的小妾尖叫出声,立刻缩至床角。
范知县压下惊怕,故作镇定:“来者何人?”
“声音轻点。”杜平点亮桌案上的烛火,照出一室光亮。她慢悠悠给油灯盖上罩子,开口道,“我是来给知县大人送礼的。”
范知县一听是女人,赶紧扯下衣服套身上。他从床上起身,掀开帘子,看清来人面目后豁然一惊。他自认颇有看人眼光,此女绝非山贼盗匪之流,那今日便不是求财。此女也不像西北苦寒之地能养出来的,他心中忐忑,这相貌……更像是京城富贵乡里浇灌出来的。
范知县努力让声音不抖:“送什么礼?”只要没有进门就杀人,说明还有商量余地。
杜平擡了擡手。
元青将背上鼓鼓囊囊一包裹解开,往桌上一放,顿时几十颗鲜血干涸的脑袋滚来滚去,甚至不少掉到桌下。
屋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不适。
小妾一看情况不对劲,立刻美眸一闭,娇弱无比地装晕过去,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范知县也想晕,但那青年手上还拿把刀,他担心一晕过去那把刀就砍过来了。于是,他坚强地站着,仔细将那些人头观察,认出都是自己派出去的官兵,开口问道:“你们便是那些乱民之首?今夜是来兴师问罪的?”
杜平摇头道:“我是担心知县大人的安危,你把整个县衙的官兵全数派了出去,身边没人护卫,这不就轻易被我们混进来了?”
范知县气得脸红,信口雌黄,分明是你们杀光官兵,才落得县衙无人可守。他又不敢激怒这两人,眼里憋着怒气:“可需本官道一声谢?”
杜平哈哈大笑,笑停了,她嘴角依旧勾着,眼里却闪烁冷意,开口道:“道谢不必,我刚已坦白来意。我心中忧虑大人安危,既然大人身旁无人护卫,我愿意亲手奉上五十人,今后日夜护大人平安无事。”
范知县又气又急,差点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