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太阳被遮盖在云层中,空气还没热起来。
人马都已集结完毕,徐如松率一万铁骑聚于城门下。每位士兵坐骑上绑着包裹,带上二十日份的干粮,最大程度减少后勤运输。
给杜平准备的是一匹高头大马,足足比她人还高出十公分,很难骑上去。徐如松似乎是想看她出丑,抱臂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一名士兵跑到徐如松身旁,中气十足道:“少将军,随时可以出发。”
徐如松颔首,目光随之瞥向那女人,讥嘲道:“骑得上去吗?”
杜平笑了笑:“不敢耽误大家。”说完,她走到那匹大马旁边,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下一秒,她单手按住马鞍,纤细却柔韧的身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稳稳端坐于马背上,拉住缰绳笑道:“献丑了。”
旁边好几个士兵忍不住望过来,刚才那一下子,虽然颇有卖弄的嫌疑,可这动作实在做得漂亮潇洒,再加上是一个大美人,不禁令人挪不开眼。
徐如松望着她的笑容一怔,垂眸轻声冷哼。他转身迈开大步,骑上自己的坐骑,喝道:“出发。”
这几日,正好左亲王库尔都上一轮围城结束,匈族撤退去寻找粮草补给。徐如松趁着这个空档率军奔出城去。一路都是急行军,马匹累了就原地休息,肚子饿了就掏出干粮。如此持续三天,大部队已在沙漠中行进偌长一段距离。
徐如松带队本就是迅猛风格,他并未放缓速度。一是干粮有限,他必须抓紧时间前进;二则,心底总藏着个念头,想为难这位永安郡主。他本以为能看到这位京城来的郡主叫苦不叠,吃不下这样干硬的食物,或者大腿内侧磨破骑不了马,低声向他求饶。
可结果呢?她竟然跟上了?半点都不掉队。
又是休息的时候,徐如松侧眸,看到那女人和周围士兵聊得开心,手里捏着硬得像石头的干粮也不在意,细嚼慢咽地吃着。
他终是忍不住走过去,擡了擡下巴:“没事么?”
杜平擡眸,客气道:“多谢少将军关心,我没事。”
徐如松稍微对她改观一些,他心中对这女人有太多疑问。
好好的金枝玉叶为什么跑到西北来?而且京城还帮着隐瞒消息。是因为平阳公主死了?所以想来投奔杜厉?
她两年前已去过匈族一趟,想必就是那时候与杜厉相认,那她为何又回到西北村子里?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不信她和杜厉没有办法联系,为什么特地求助徐家去到匈族?直接拜托亲生父亲不是更方便吗?
一桩桩,一件件,这女人简直是个谜,他根本看不透。
那日晚上,父亲曾与他密谈,说永安郡主冒着生命危险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击退匈族。这两年来,她在西北布置的每件谋算,都昭示着她所图甚大。
徐如松也如此想,故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杜平见他板着一张脸,笑道:“这趟多亏少将军出手相助,我这人不会看星象辨路,一旦到沙漠中就像只没头苍蝇似的,肯定迷路。”
三天的急行军下来,大伙儿路上都是露宿风餐,连糙汉子都不一定能忍下,可这女人还能言笑晏晏。她脸上也是风尘仆仆,模样狼狈得很,可表情依旧稳得住,难掩精致五官。
徐如松状似随意地瞥来,“呵”的一声,装吧装吧,不信你找不出一个能认路的向导。
他指节微微弯曲,有力地拧紧水囊盖子,擡头淡淡道:“不客气。”
杜平:“少将军这回足足带了一万军马,可是想突袭匈族?”她见徐如松神色戒备,连忙摆手道,“不能说就不说,我只是担心不知情的情况下会给你们添麻烦。”
徐如松:“放心,在靠近匈族的地方会把你放下,不会将你牵扯进战事。”他转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你只需安分地跟紧队伍。”
根据他对这块地形的了解,要不了多久,前面应该有个绿洲,按目前的速度,队伍在日落前能抵达,今晚至少能睡个好觉。徐如松翻身上马,喝道:“启程。”
大部队继续前进,阳光愈发猛烈,人人身上都被晒出一层盐。大约又行半日,斥候从前方急奔而来,跪地复命:“少将军,库尔都的主翼队伍在绿洲烧杀掳掠,抢夺粮食。”
整支铁血军队在他身后停下,安静得可怕。
徐如松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开口确认:“库尔都也在?”
斥候应道:“是。”
“有多少人?”
“略多于我方,估摸一万三四千。”
徐如松这回就是奔着库尔都来的,捎带永安郡主入匈族只是顺便而已。他跟父亲对这女人的计划都只信个三成罢了,真要击退匈族还得指望徐家军。眼前不过多个三四千人,他压根不放在眼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库尔都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跟匈族的战争已陷入胶着,这回主攻部队分别是左亲王库尔都这一支,以及三王子丹□□的队伍。围城久攻不下,丹□□已经率军回去调整,只留库尔都还在伺机骚扰。
徐如松一扯缰绳,正欲向绿洲行进,却见那位永安郡主不知何时策马停在他身旁。他蹙眉,不善道:“何事?”
杜平将刚才的对话都听进去了,她慢悠悠来了句:“少将军打算跟库尔都一战?”
徐如松硬邦邦回道:“是。”
杜平:“打起仗来刀剑无眼,少将军可否派一队人马保护我?”
徐如松挑高眉头,女人果然碍手碍脚,这种时候还要他分出兵力保护。呵,想到这女人脸上平静肚子里却怕得发抖,他冷笑一声:“可。”
杜平盈盈一笑:“多谢少将军。”
徐如松淡淡“嗯”一声,再不犹豫,双腿一夹,率军向绿洲方向奔去。他们在沙漠中急行一个多时辰,已隐隐能看到前方水草丰茂。本该是颗沙海明珠,但此时此刻,却见那方向火光滔天,滚滚浓烟冲上天际,似乎还伴随着尖叫哭喊。
徐如松整个人无比冷静,勒令全军下马,然后在马蹄上绑上布条,悄无声息地靠近。
大队军马离绿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刻,他们如同一道闪电般刺入前方,与左亲王队伍杀作一团。
从头到尾,杜平都跟在最后面观看。她身旁围着一支十人小队贴身保护,看她走得近了,连忙劝阻道:“前面危险,不能再靠近。”
吹到脸上的风都带着滚滚热浪,火焰随时都会烧过来。天空中都是乱哄哄的声音,兵械相抗,嘶喊冲击,杜平遥遥望去,绿色的大地上浸满鲜血,不知来年是否会开出赤红的花朵。
这本该是一片沙漠中的世外桃源。
杜平轻声问:“你们是不是很想上去帮忙?”
士兵低头恭敬道:“少将军命令我们保护您。”
杜平笑了笑,将长发往后一捋。相比而言,她在战场上经验的确不足,这两年也就帮着一起剿过匪,可剿匪最多也就上千人的队伍,不像眼前大规模作战。她目光在战场上巡回,一下子就盯住右方一中年男子。
男人的头发又黑又卷,在脸颊两旁扎成辫子,头上戴着一顶圆帽。他五官粗犷,嘴巴很大,开口说话时仿佛整张脸从下巴处裂开。
杜平看过他的画像,即刻认出,这就是库尔都。
她本以为徐家会派一小队人马悄悄送她去匈族,可那日清早徐如松表明亲自护送,而且还带着一万人马,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凭她一人,不值得徐家如此劳师动众。
直至今日,她才确定徐如松的的确确是追着库尔都而去。
杜平思及此处,神色微敛。这样她的计划也该相应修改,库尔都若能死在这里,至少能加快她分裂匈族一半以上时间。毕竟谁都知道,左亲王麾下兵力占据匈族四分之一,举足轻重。而且今日机会难得,此处竟然只有主翼队伍。
可眼前胜负难分,主将又是最难抓的。恐怕只要匈族一落下风,库尔都就会闻风而逃。
杜平心中已下决定,现在就该引库尔都出手,再迟就晚了。她突然出声:“都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
几位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这位少将军命令严加保护的女子开始单手解开衣襟,另一只手从包裹里掏出一件匈族贵族长裙,珊瑚赫的色泽灼灼其华,艳丽得不敢逼视。待他们看到前几颗盘扣松开,露出锁骨上一抹白皙,纷纷狼狈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他们之前还想着,她为何要换衣服?可当看到那抹白皙与赤红相应,脑子里已装不下其他念头。
杜平扯开脏兮兮的外衫塞进包裹里,快速将那件匈族红色长裙套在身上。她将头上的发绳一把扯下,然后打开水囊,仰头将水直直倒在面颊上,顿时额发湿漉漉贴在脸庞上。她拿衣摆当帕子用,拉起来把脸上尘埃都擦干净,然后开口道:“行了。”
众士兵闻言,转过身来,看见她的模样,顿时一呆。
杜平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后,朝离她最近的士兵擡起下巴:“过来,把我的手绑起来。”
那士兵愣愣的,彻底被她整懵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