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此支小队的队长最先回神,他靠上前去,问道:“姑娘想伪装成匈族女子?为何?”
杜平目光定定望向库尔都的位置,那是狩猎者的眼神:“我想试试看,万一上钩了呢?”
库尔都此人,性子灵活应变且大度容人,他哪哪都好,偏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极好女色。
他看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脚,养在帐篷里的老婆,比可汗娶得还多,可他每年还在不断地收新人。
这一仗,从正午打到日落,仍未分出胜负。
漫天夕阳红霞中,只闻一声女子尖叫,纯正的匈族语喊出声:“救命!救我!我是蕾哈雅孛儿只,我是三王子的女儿!”
库尔都已知今日讨不了好,正打算缓缓后撤时,忽闻年轻女子的声音,顿时朝那边望去,目光多停了两秒。
战事正酣,徐如松只觉声音熟悉,回头一看,眼睛都快瞪出来,喝道:“把她带下去。”
在库尔都眼中,一小队中原士兵围住一匈族美人,捆绑着她的双手负于马背上,好不可怜。他身旁副将插嘴:“没听说三王子有带女儿上战场。”
库尔都摸摸下巴,丹□□那么多儿女,他怎么可能认得清?遂笑道:“恐怕不是丹□□的女儿,而是他的女人,嘿嘿嘿,我就知道那小子不老实。”
副将询问:“救吗?”
库尔都策马转身:“距离有些远,算了,咱们先撤退。”他们都已行出十来米,只闻那美人撕心裂肺地用匈族语喊:“救我!我看到他们的布阵图了!”库尔都立刻回过头,只见那美人嘴巴已被士兵堵住,披头散发神态癫狂,却仍是难掩天姿国色。
副将跟随库尔都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已替主将找好理由:“还是救了吧,不管布阵图是真是假,这是个跟丹□□王子和解的机会。”
库尔都咧开硕大的嘴巴,笑了起来。他们今日抢到的粮食足够支撑接下来十天作战,运粮部队已撤得差不多,他也该见好就收,离开之际顺手救个美人回去,倒也算香艳韵事一桩。
他摆摆手:“能救就救,救不了也别强求,这样的美人死在战场上,的确可惜了些。”
副将命一小队人马突袭去救人,过程顺利得惊人,那女子拼命挣扎摔下马来,正好一匈族战士骑马而过,拉起她置于置于马背上,奔腾离开。
等到这边战事告一段落,库尔都已经逃走好一段时间,徐如松来不及去数杀了多少敌人,踏着满地尸体,他策马来到那队护卫永安郡主的士兵面前,面沉如水,怒道:“你们在胡来什么?”
队长:“这位姑娘说,等她信号。”
徐如松一抹脸上血迹,骂道:“她胡言乱语你们就信?”沙漠广褒无垠,他一时拿不准往哪边追,幸好天气晴朗,他速度快点还能顺着马蹄印追上去。娘的,女人就是会找麻烦!
整好队伍,徐如松正欲率军前行之际,只见西南方向一束烟火升上天空,明黄色火焰灼灼。
正是徐家军专用的联络讯号。
队长望着少将军震怒的脸,指了指那处,小心翼翼开口:“就是这个信号。”
黄沙漫漫,一队数千人的骑兵急速奔腾。
杜平被”救“走后,整个人被横放在马背上,正好腹部磕着,颠簸得她想吐。她晕晕乎乎算着行进的时间,等停下来时,大概才过一刻钟。她知道自己辨不出方向,索性也懒得记来时的路。
“啧啧,瞧这小模样,真可怜。”库尔都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并不急着解开束缚她的绳索,挑起她下巴问:“你是丹□□的女儿?”
另一头,副将已率领队伍去清除马蹄痕迹,左亲王身旁只留几个亲卫保护。毕竟周围都是自己人,唯一救回来的陌生女人还被绑着双手,一副柔弱模样。
杜平无力地点点头,她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地晕眩,便顺势倒入库尔都怀中,几乎同一瞬间,她反手解开手腕上的绳结,本来就是个活结,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拉便松开,随即,她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库尔都还在调笑:“呵,我可不信……”
话未说完,杜平手中匕首已狠狠扎进他心脏中,这样还不放心,杜平捏住匕首在血肉里旋转一圈。
库尔都不可置信地望来,他猛地把身前女人推开。
杜平不再恋战,从另一只靴子里掏出信号弹,一拉绳索,顿时明黄色烟火窜上天空。做完这一切,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正好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
副将赶回来营救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左亲王咽气。他恨到极致,冲动之下就想追杀那女刺客,可徐家军的信号弹已放出去,此地不宜久留,要不了多久就被会徐如松那小子追上。
失去主将后,军队只能朝着匈族王帐逃回,顿时马蹄阵阵,沙尘滚滚。
杜平其实并未跑远,她知道自己不识路,一旦在沙漠里迷路只剩下死路一条。她躲在一处沙丘后面,目送匈族人马跑远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然后沿途撕下一块一块地撕下衣角,扔在地上留作记号。
天空万里无云,她只盼今日少刮一些风,这样才不会将一路的记号遮掩。徐如松那家伙再不快点赶来,等天黑就迟了。
徐如松在看在信号弹的那一刻,就玩命似的疾驰而来,总算在天色彻底转黑之前跟杜平会合。
眼前的女人裙摆稀稀拉拉,扯得像被狗啃过一样。头发也是乱糟糟,她脸色并不好,不过看到大军赶至时,微微勾起唇角。
杜平朝某个方向一指:“他们往这边逃了,库尔都已死。”
徐如松浑身一震。
杜平继续道:“不过很多人都看到我的脸了,还请少将军赶紧追上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否则我到匈族后容易穿帮。”
徐如松看她一眼,说:“那么多人,我没把握杀光。”他见她秀眉微微一拧,敛眸陷入沉思。他便又道,“库尔都已死,咱们这趟也不算亏,你不用再去匈族,我带你回去。”
杜平擡眸瞥来,摇摇头:“少将军尽快追上去,至少截住他们。给我一个人带路,我定在天亮前带援军过来。”
徐如松一怔:“援军?”
这里离匈族王帐已不远,杜平根据先前听到的消息来分析,大概也就两个时辰的路途。她一旦能见到父亲,就能跟徐家军形成包围之势,一个都不放走。
杜平:“还请少将军拖延他们至少半日。”
徐如松颇有种被看扁的感觉,二话不说,率军追击。
留下的这位士兵从小在沙漠长大,对这块地形极其熟悉。他带着杜平抄近路,这条路途径一条狭小通道,大队人马不好通过,反而会耽误时间,可却正适合杜平。
今夜月光正好,天上没有一丝乌云,银色清辉笼罩着整块大地,为他们照亮前路。
杜平默不作声地靠近杜厉帐篷,差点被当成刺客宰掉。两名亲信把她挡在外面,横刀相向,刀刃上闪烁着噬人寒光。
“吵什么?”杜厉被吵醒,满脸烦躁地走出来,“哪个不怕死的?”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来人面颊上,照出熟悉的眉眼。
杜厉以为在做梦,愣愣道:“平儿?”不对,现在正是双方交战时候,平儿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杜平来不及叙旧,立刻切入正题:“爹,库尔都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有不少人看到。徐如松正在拦截他们,但我担心有人会逃出来传递消息,需要你帮忙从后方接应。”
她这番话一口气说完,连大气都不喘一口。杜厉立即醒神,大步向外迈去,一边走一边说:“我立刻集结军队,你准备好带路。”
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女儿从后面追上来。杜平拽住他的手,神色认真地问道:“哈尔巴拉在吗?你一下子带上万人出去会被他发现吗?”
杜厉勾唇:“他不在,前几天列巴族那边有动乱,似乎想闹独立,他亲自过去处理了。”
“天助我也。”杜平眼睛一亮,兴奋道,“其他人发现去告状吗?会怀疑你吗?”
杜厉:“几位王子倒是都在,尤其大王子和三王子,呵,不过老子不怂他们。”
哈尔巴拉可汗膝下儿子无数,最出挑的就属大王子和三王子。若按中原的规矩来,大王子既然居长,理所当然是下一任可汗。但匈族信奉强者为尊,三王子作战能力强于大王子,底下人也不少。他心中一直不服老大,两人便较着劲,导致匈族各分支明着暗着站队。
而左亲王库尔都,他在族中位置举足轻重,虽未明确表态,但他好几次在可汗面前帮着大王子说话。
三王子眼里,第一讨厌的自然是大王子,第二便是库尔都这色胚。
这两年间,杜平自然把匈族情况都打探清楚了。今日看到库尔都的那一刻,她顿时想到一个更快捷的办法,便决定将整个计划推翻重来。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气:“爹,出发之前,你给大王子送讯示好,告诉他,军情泄露,库尔都被人徐家军截杀。”
杜厉目光一凝,定定望着她,片刻后开口:“大王子一定会来问细节。”
杜平轻笑:“等他来问的时候,你已经跟我一起出发,他想找也找不到人。”月光照进她一瞬不瞬的瞳孔中,反射出寒芒,“让他猜,随他猜,怀疑你也好,怀疑丹巴特儿也好,人心混乱了我才好走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