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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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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越王率领他的十万大军朝江南进发,而闽地门户大开,畅通无阻地借道于他。不止如此,闽地洪门五万人众也归附南越王军,随他一同进攻。

    江南告急。

    京城官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发数道旨意命江南附近的驻军前去驰援,可惜,皆非南越王军之敌,反倒因驻军立地,给了洪门可趁之机,顺势拿下周围几座小城,增添了逆贼的粮草储备。

    内阁提议,让胡高阳派兵助江南退敌。其实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皇帝和阁老们心里都清楚,胡高阳未必会应。

    果然,胡高阳推脱粮草军饷不足,要求国库支援。

    可国库空虚多年,根本拿不出钱来。

    孙首辅长叹一声,上前道:“陛下,不如让徐则出征。”

    年轻的皇帝轻声反问:“他会应吗?”

    李承业自己也知道,如今皇权式微,若在太平年间倒还好,大家就这么过下去。可一旦出现乱象,京城根本控制不住分封大员。那些总督手里有兵有马有粮有钱,跟过去的诸侯国也不差多少。

    孙首辅:“应不应是他的决定,可陛下您的旨意必须传过去。徐则不来,是他藐视皇权是他理亏。可您若不说,他就心安理得地呆在西北坐山观虎斗。”

    李承业颔首:“好,听首辅的。”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玉管狼毫,提笔一蹴而就,写下圣旨。望着尚未干的墨迹,他无力地坐在龙椅上,淡淡开口:“快马加鞭送到西北徐将军手上。”

    “是,陛下。”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李承业长叹一口气,目光望着西北方向,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他知道,平儿也在西北,她应该是和亲生父亲相认了。

    平儿小时候一直想要父亲,长大后嘴上虽不承认,心里也一直有疙瘩。能够找到杜厉,她一定很高兴吧?

    李承业想到此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暖笑意,心中抱着一丝希望想,平儿在那里,她会不会担心京城?她是不是可以劝动徐则?

    但愿可以。

    匈族的残余势力在这几年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西北此刻反倒成了天下最太平的一处地方。

    京城使者一路赶来,惊讶发现,沿途未遇到半个劫匪,而且连流民也没看到,甚至远远望去,村里头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难道每户人家都有粮可吃?

    待进到军营,使者第一时间宣读圣旨。

    徐则跪下,高举双手:“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圣旨后,徐则不敢耽误,立刻召集诸位将领入军帐议事。杜平得到消息即刻从府中赶来,进入军营后她翻身下马,没想到看到个老熟人,一怔,随即微微一笑。

    京城来的使者是李承业最信任的内侍,从小就跟着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对永安郡主陌生,内侍顿时眼睛一红,上前就行礼:“郡主。”

    杜平笑着扶起他:“唐公公免礼。”

    唐内侍反握住郡主的人,一颗心此时才算松下来,他抹泪说:“陛下一直挂念着您,担心您出事。从您离开京城开始,陛下就派人寻你,可惜寻不到。后来知道您跟杜将军相会,这才放下心。”

    杜平正想把手抽出,闻言,突然沉默下来,她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势,轻声问:“陛下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陛下心里的苦都没人说。”唐内侍打开话匣子,“陛下心中想你,可又见不到。他知道您不想回京,就不忍心逼你。后来,张天那逆贼一路朝北打来,势如破竹,京城人心惶惶,陛下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瞧着人都瘦下去了……郡主,您帮帮陛下吧,您在西北这么多年,跟徐则关系好,您多劝劝,千万要让徐家军出兵啊!”

    杜平沉默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她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军帐,“我先进去,听听徐将军怎么说。唐公公,这里是安全的,你赶路这么多日子,先去休息吧。”

    唐内侍目光殷切地送永安郡主入内。

    杜平一进门就见椅子上已经坐满人,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她迎着诸人的目光入座,开口道:“事情都知道了?”

    大家都点头。

    徐则叹道:“圣旨已传达给大家,本来从战场位置看,胡高阳出兵最适合,可他不愿……”他叹口气,“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管。”

    杜平:“所以,徐将军愿意出兵对战南越王?”

    徐则神色一顿,听出话外之音。他转头询问:“郡主不赞同?”

    杜平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不赞同。”

    屋中陷入安静。

    众人没料到她态度如此干脆。郡主来之前,他们中有人同意有人反对,同意的人自然是跟徐则一个想法,反对的则是不满朝廷之前数年的亏欠冷淡。

    他们猜测郡主的态度,大多人觉得永安郡主跟朝廷关系匪浅,定会出手援助,可徐如松却淡淡说了句,平阳公主死后她就离开京城,这关系不见得好。

    当时,元青没表态,只静静朝徐如松瞥了眼。

    杜平说出她的理由:“你们觉得江南能守多久?在徐家军赶到之前能将张天一直隔绝城外?我看未必,江南是个富贵乡,那样的地方练不出强兵。好,即便江南守住了,朝廷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援胡高阳,轮到徐家军就给得出了?皇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各地捐粮捐银支持徐家军,可你们觉得有多少地方愿意出钱出力?”

    没有人能回答。

    杜平嘴角一勾,眼底却是冰冷:“至少,那几个割据一方的总督绝不会支援。到时候,京城害怕了,把城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记得保自身平安。而徐家军,前有虎狼,后无支援,只会变成一支孤军。你们觉得,一支孤军再厉害,又能打多久的胜仗?”

    闻言,徐则擡头长长一叹,苦笑。

    杜平冷笑一声:“不管能打多久胜仗,最后的结局都是死路一条。”

    顾参将喃喃道:“不至于吧……”

    皇帝叫他们去打仗,做不出这种事吧……

    杜平侧目:“即便皇上不至于,内阁呢?若内阁坚持保京城平安,你觉得如今龙椅上那位能扛住满朝文武的压力?把局势设想得再糟糕些,若我们对战逆贼的时候,其他总督闻风而动占领京城?到时岂不是腹背受敌?”

    屋中一片安静中,梁副总兵打破沉默,插嘴问:“还有呢?郡主还有其他理由吗?”

    杜平朝他望去。

    “我们可以只带十五万兵力过去,若最后真被朝廷抛弃,我们也可以逃回来,西北永远是我们的归宿。朝廷抛弃我们,是朝廷理亏,可我们不去营救,那就是我们理亏。”梁副总兵道,“郡主若想阻止,这理由不够。”

    杜平望着他:“最重要的理由,因为南方的世家望族还没除干净。”

    众人皆是一震。

    这话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永安郡主不惜用苦肉计来对付西北三大望族,那时候,他们就明白,永安郡主容不下那些大家族。

    杜平:“西北一直有匈族侵袭,环境恶劣,一直没有形成什么名门世家,戴家宋家王家这种门户,到了京城和南方根本不够瞧。江南又是南方最富庶的地方,那里的家族盘根节错,家族中做官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除掉他们不是简单的计谋就可行,阴谋诡计没用,恐吓威慑也没用,”顿了顿,她擡眸注视众人,“只能靠我们的兵,和手里的刀。”

    杜平见他们都怔住,便笑了笑:“我虽不介意背负骂名,不过,有敌人愿意帮我背这骂名,我当然不会反对。”

    徐如松盯住她问:“你想让张天先在江南杀一波?此计未必可行,只要张天攻进城内,那些家族为保全自己,说不定会俯首称臣。”

    杜平挑眉:“少将军挺了解他们的作风?”

    徐如松还是盯住她,没接腔,只是等她回答。

    杜平:“那也不错,他们若对张天下跪,那不是自己将把柄递到我手上?等我杀过去的时候,这就是现成的罪名。”她目光一闪,“勾结逆贼,杀无赦。”

    徐如松神色一缓,撇了撇嘴,哼,最毒妇人心。

    杜平起身,正要再次询问,看大家的意见是否相同时,忽然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有亲兵满头大汗冲进来,手上拿着急件,大声道——

    “出事了!东北那边有动作!奉天总督陶明惜率二十万大军朝京城方向去了,打着保护皇上守卫京城的旗号!”

    北方,也乱了。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三年前,当把匈族三王子收拾掉以后,边境就已经没什么威胁了。那时永安郡主提议,在各地安插眼线,局势有变时方便西北及时反应。

    没想到,时局变化如此之快,眼线果真派上用场了。

    顾参将惊异地望向郡主,嘴里喃喃道:“这嘴是开过光了?刚才还说有人会对京城动手,结果真的有人动手了……”

    杜平神色凝重,似是陷入思索之中。

    梁副总兵蹙眉,低声咒骂:“陶老狗那畜生,明摆着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杜平擡眸,淡淡说了句:“陶明惜有号令之意,各地总督却未必会听命。现在这情况,徐家军一旦入场,将同时面对陶明惜二十万大军和张天十五万大军。”她扫视一圈,“你们的意思呢?”

    拿到这个消息后,情况跟之前又有不同。

    一开始,皇帝只下旨征讨张天,短时间内京城至少安全无虞。可是,陶明惜率军南下,明眼人都知道京城兵力不足以抵抗,但京城易守难攻,不出叛徒的情况,严防死守个一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在防守的时间里,足够其他地方来救援。

    若只征讨张天,各地还会互相推诿,但如今事关皇帝安全……天下群雄恐怕各有心思,都会坐不住。

    徐则缓缓开口:“陶明惜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众人皆沉默,算是对这句话默认。

    徐则:“皇上的安危不可不顾。”

    众人还是沉默。

    杜平:“既然意见不一样,老规矩,投票表决。”她站起身,眸中情绪压得很紧很紧,“我与皇上自小一同长大,情分不一般,我当然担心皇上安危,可是,我不愿西北二十多人士兵无辜送死。即便徐家军威武,能同时打赢陶明惜和张天,赢了之后我们还能剩多少?西北铁骑天下第一,大家都知道,他们巴不得将徐家军的实力消耗殆尽,我们交战的时候,其他人能坐得住?会不会也横插一脚,都想着把最厉害的徐家军先除掉?”

    徐则看了一圈众人表情,心里已有底,他缓缓阖上双眸。

    杜平双手撑在案上,目光炯炯:“现在,我问大家,同意出兵驰援京城的举手。”

    所有人沉默端坐。

    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杜平转身面朝徐则,开口道:“徐将军,我这就去把唐公公唤进来,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

    徐则叫住她,沉声道:“四年前,皇上给过我一封亲笔私信。”

    杜平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徐则:“郡主,皇上嘱咐我对你多加照顾,务必护住你在西北时的安危。”顿了顿,“你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会后悔?”

    众人顿时朝杜平望去,眼中闪动异样光芒。皇帝愿意为一位表妹写亲笔私信?这份情谊……可不是普通表兄妹能有的。

    杜平回眸,她脸上没有表情,眼底也没透出情绪。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一切大局为重。”

    说完,她跨步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杜平带着京城使者入内。唐公公快步走到徐则面前,他努力维持镇定,但语气中仍泄出紧张:“徐将军,你决定何时出兵?”

    屋中沉默。

    唐公公一见情形不对,声音尖锐起来:“徐则,你敢抗旨不遵?”

    徐则开口道:“情况有变,公公来西北的路上,奉天总督陶明惜带兵朝京城进发,算算日子,五日内就能抵达。”

    唐公公瞳孔骤缩,脚下一软向后退半步,不敢相信道:“什么……”

    杜平扶住他。

    唐公公眼里已看不进其他,目光一凝,立刻上前揪住徐则衣服:“那你们就更该出兵,马上出兵!马上去打退陶明惜保护皇上!”

    徐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中透出悲哀:“抱歉,前有陶明惜后有张天,旁边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我做不到。”

    唐公公狠狠瞪住他,指着鼻子骂:“你这个叛臣!徐则,你有今日都是先帝赐予,如今你却不管不顾,留你何用?”

    徐则一声不吭,站在那里让他骂。

    唐公公骂得气喘吁吁,等他回过神,才想起这里毕竟是西北,是徐家的地盘。他转身就走,冷冷扔下一句:“杂家会如实向皇上禀告。”

    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撼动不了他们,所以都没回头去看他们表情,只匆匆去找坐骑,想着尽快赶回京里去。

    杜平追了出来:“唐公公,你留在这里吧。京城危险,而西北很安全,只要你留下,我能保你无事。”

    唐公公回头苦笑:“郡主的好意奴才心领了。”他翻身上马,目光望向京城,“可是这种时候,奴才必须回去陪着陛下,陛下一个人太可怜了。”

    杜平沉默许久,说:“……好,你陪着他。”

    她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可仔细一看,又似乎是错觉。

    她望过来,轻声道,“一路顺风。”

    唐公公也道:“郡主保重。”说罢,驾马而去。

    眼见京城使者气冲冲要走,徐如松和龚韧山偕伴跟出来,想着说几句好话,既然大将军扮黑脸了,总要有人扮红脸。岂料永安那家伙动作比他们还快,拔腿就追出去。

    徐如松就懒懒倚在墙边,听他们说话。

    他耳力好,一个字都没落下。

    看到唐公公确实走远了,他才慢吞吞踱步到那女人旁边,斜瞟一眼,怔住,呆呆地问:“你哭了?”

    杜平转头看她,眼睛里并无水光。她沉着脸反问:“你说呢?”

    徐如松里里外外看她的脸,撇嘴道:“这不是没哭么。”

    杜平心情不悦,转身欲走。她怕她再站在这里,忍不住找他出气。

    徐如松:“喂,你生什么气?本来大家态度在两可之间,我爹那人又愚忠,大家也就顺着我爹意思出兵了,是你开口阻止的,现在又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杜平停住。

    徐如松继续说风凉话:“皇帝到底跟你什么交情?总不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顿了顿,觉得这八个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猜测,压低声音又加一句,“总不会是差点要做皇后的那种关系?”

    杜平缓缓转过身来,盯住他看。

    徐如松觉得自己真相了,嗯,他果然聪明过人。这可是皇室秘闻啊,于是他更加兴奋地上前两步,打算好好报一报当年之仇。

    他凑到永安旁边刺激她:“你说,皇帝要是知道最后是你阻止,会怎么想?你这女人真是心狠,这可是你的旧情……”

    狠狠一拳揍到胃部,既快且准,力道可拔山扛鼎。

    徐如松顿时抱着肚子痉挛成一团,眼睛眉毛统统皱在一起,对着地面干呕。

    杜平收回拳头,冷眼瞥他:“我今日敢阻止,就不怕被他知道。”

    她转身离开。

    “站住。”徐如松擡手擦去嘴角痕迹,扶着大腿站起来,目光亦是冰冷,“你觉得我不会打女人?还是不敢对你动手?”

    杜平没说话。

    徐如松哼笑一声,站直身子,道:“你是不是忘记被我打败的经历了?不过是手下败将。”

    杜平摆好架势,随时准备交手。

    徐如松捏了捏拳头,正要出手时,忽然肩膀被人按住。来人力气极大,他手臂不能移动半分,扭头去看,果然是元青。

    徐如松眯眼,另一只手指向永安:“是她先动手。”

    元青神色平静道:“是你先动口。”

    徐如松:“你躲在旁边看?”

    “没躲。”元青坦然道,“走出来正好看到。”

    他手上的力道放松,徐如松立刻后退一步,避开他的钳制,扭了扭肩膀说:“元青,你这心偏得没地找了吧?有这么拉偏架的?”他见元青不还口,以为他心虚,接着嘲讽道,“你要不要把我按住让她打?”

    元青淡淡一句:“按住你,郡主不会打。”

    徐如松睁大眼:“如果她肯打,你就助纣为孽了?”他见元青不说话,二对一,他不吃眼前亏,便气冲冲走开,“愚忠。”

    哼,下次他拉着韧山一起上,不信还会输。

    杜平轻笑一声:“他说你助纣为孽。”

    元青走到她身旁,毫不犹豫回道:“你不是纣,你也不为孽。”他望着她的眼睛,“你做的一直都对。”

    杜平嘴唇一动,没说话。

    元青目光清澈,说:“如果有一件事,你觉得内疚难过还是选择去做,说明这件事很重要,既然重要,那就去做。”

    杜平一怔,然后笑出声来:“你考虑问题真直接。”她轻叹一声,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师兄肩膀很宽,靠上去就有安心的感觉,她轻声,“谢谢。”

    元青身体一滞。

    杜平感受到了,突然想起师兄对她有男女之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言行无忌。她立刻站直身子退后一步,苦笑道:“抱歉,一时忘形。”

    元青抿唇:“不用道歉。”

    杜平想开个玩笑,用以消弭眼前尴尬的气氛,她打个哈哈过去:“占了师兄便宜当然要道歉。”

    元青认真地纠正:“是我占便宜。”

    杜平:“……”她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