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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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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远航神色一震,然后默然不语。

    孙远兴没长兄这么好的定力,脸色巨变,道:“她若强硬行事,这些家族便不会支持她,对她并无益处,甚至会遭受反噬。为什么?她明明可以把事情做漂亮点,趁机获得这些家族的支持,当个摄政王也不是不行。”

    孙首辅望着二儿子许久,直把孙远兴看得心虚,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孙首辅轻叹一声:“是啊,对她并无好处,你觉得她这样做对什么有好处?”

    孙远兴皱眉,一下答不上来。

    为官之道,应该笼络可笼络之人,壮大自己的支持者。以他对小师妹的了解,她应该懂这个道理,为何还坚持跟大家族作对?

    孙远航闭了闭眼,他对小师妹了解更多,当年还在京城时,小师妹就表达过这个意思。今日听父亲道出,他竟不感到意外。

    孙远航苦涩一笑:“她这是逼着京城大家族另选他人。”

    孙首辅慢条斯理问了句:“还能选谁?”

    孙远兴脱口而出:“选胡高阳,选张天,她不过是打下京城,离占领天下还早呢。”

    反倒是孙远航思绪一滞,答不出话来。他想得更远,以他对永安的了解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便朝父亲望去。

    孙首辅呵呵一笑,笑容中带有讽刺之意。他目光巡回在两个儿子脸上,开口道:“若是这样,她会更高兴,等于亲手将把柄递到她手上,杀起来更没压力。”

    孙远兴噎住,头上冒出冷汗来,心道,不至于吧……

    孙远航抿唇不语。

    “先不说这个,”孙首辅道,“我找你们过来,主要是想讲另一件事。”

    两兄弟立刻回过神,恭敬道:“父亲请讲。”

    “我决定在族谱中把自己除名,然后将族长之位交给你。”孙首辅望向长子,“远航,孙家今后就靠你了。”他又望向次子,“远兴,好好辅佐你兄长。”

    这事来得太突然!

    愣是孙远航的城府都不禁呆住,好半晌,他才恢复正常,忙问:“父亲,究竟怎么了?小师妹威胁你了?”

    孙首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端详俩儿子神色许久,忽地一叹:“我这辈子,一路都走得平坦。幼年时,家境优渥保我衣食无忧可专注于念书。年少时,便才名满天下,得无数士子推崇。十八那年,我在金銮殿上被钦点为状元,风光无限。之后官途坦荡,一路走到太子太傅,进入内阁,如今做到内阁首辅,可谓志得意满。”

    孙首辅说这些话时,脸上殊无笑意,也无得色,只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娓娓道来。他脸上的神色似在回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沉默下来。

    孙家两兄弟不敢打断父亲,只耐心站在原地等待。

    孙首辅嘴角扯出一抹笑,轻微得几不可见,像是笑,又像是自嘲:“遇到冯佑,是我遭受过最大的打击。说来不怕你们笑话,年轻的时候我压根看不上冯老头,这人风流轻佻,科举中表现也不过尔尔,只是个二榜进士。但就是这个人,生前一直压我头上,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一路高升,他做了首辅我便一直只能当次辅,呵,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厉害。冯老头遇小事喜欢和稀泥,可真碰上大事了,他比谁都可靠。”

    最后那一句,孙首辅声音笃定而沉稳。

    孙远兴怔住,惊讶地张嘴望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失态,赶紧收回目光闭上嘴。他只知道父亲跟冯首辅是死对头,以前朝中常有人笑话父亲不及冯首辅,甚至有人猜疑父亲每次与冯首辅意见不一是心生嫉妒故意找茬……却没想,父亲对老对头的评价如此之高。

    孙首辅:“他帮先帝制定西北防线,将匈族牢牢挡在边墙之外。平阳公主心有异动时,他也是第一个发觉的,立刻出手平衡朝廷势力,把各家蠢蠢欲动的念头都压下……凡事种种,有他在,局势就没大乱过,总能在风雨欲来之前就平定一切。他那个人啊,看着私心重,喜欢享受富贵和特权,这点常被御史诟病,可也同样是他,能有魄力不让孙辈出仕,那几个儿子也只让捞些小官当当,你们倒是说说,他这人究竟是贪心还是不贪心?”

    孙首辅问出这句话,并未等待儿子们的回答,只是含笑感叹一句罢了。他笑着笑着,又摇头叹道:“可有一件事,他做得让我嗤之以鼻。江南贪腐案时,他明知卢谦算不上真凶,却还硬下心肠牺牲弟子,只为平衡一道。呵,那老头做事做得绝,背地里说不定偷偷哭呢。这也罢了,为官之道总有需要牺牲的时候。我不屑的是,他明知这样做会壮大那些贪官的胆子,明知这样做会让官场上腐败更甚,仍是不舍得大动干戈,呵呵,胆小如鼠。”

    孙远兴听了这么多,偷偷咽下一口口水,腹诽道,父亲,您真是难伺候,说胆小的是你,说可靠的也是你,这天下有谁能逃过您那张利嘴?

    孙首辅目光望着前方,继续道:“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我知道。我少年立志时,也曾想要一个同样的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能赢过他的地方,就是活得比他久,他没机会做的,他看不到的那些,我却还有机会去实现。”

    孙远兴还没领会父亲的话外之音,却见长兄一下子变了脸色,他顿时心中惴惴。

    孙远航脸色苍白,深深呼吸两口,可出口的声音仍是颤的:“父亲,小师妹说动你了?”

    孙首辅微微一笑。

    孙远航的脸色顿时更白。

    “以后我做的事情跟孙家无关,只因我自己想试上一试。”

    孙远航还想劝:“父亲……”

    孙首辅擡手制止他,道:“我意已决。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人死后万事皆空,我不在意身后骂名,反正也听不到了。比起这些,我更想放手一搏,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也许真能成呢……呵呵,冯老头做不到的事情若让我做到,以后到地底下也能嘲笑他一番。”

    孙远航望见父亲眸中迸发的光彩,欲言又止。

    孙首辅看他一眼,笑了笑。他身子往椅背上惬意一靠,摆摆手挥斥俩儿子出去,然后半阖双眸,嘴角似翘非翘,唱起了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他唱得抑扬顿挫,最后的尾音高高扬起,绕梁不散。

    次日,京城另一府邸,黄家迎来贵客。

    春风拂过,院中的竹叶淅淅索索地摩肩接踵,在光影间倾倒流泻。

    窗户上透出屋中的人影,案几上摆置茶壶茶盏,两边各坐一人,似在对话。一人是此间的主人,黄家族长黄昌元。此刻,他沉默端坐,眉目神情仍如往常般,叫人辨不出情绪。

    孙首辅注视他,道:“今日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些,好好考虑。”他撑着案几站起身,突然一阵腰酸袭来,身体姿势停滞几息。他也不掩饰,只自嘲一笑,“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黄昌元也起身,伸手欲扶。

    却被孙首辅避开,他客气地摆手表示不用:“多谢,已经缓过来了。”

    黄昌元笑了笑,连收回手的动作亦是风度翩翩,和缓道:“有谁敢说首辅大人不中用?朝廷若没有您就如一盘散沙,各自为利,在陶明惜攻进城以后就散架了。”夸奖过后,他又状似随意地开口说,“您如今身子不好,不考虑退居幕后享天伦之乐?如今时局混乱,一旦陷入泥潭不易善终。”

    孙首辅朝他看一眼,抚须道:“当年,冯佑上书乞骸骨,他有心回老宅颐养天年,可结局如何?”

    黄昌元不语。

    “一捧黄土,一具尸骨,还有一身罪名。”孙首辅长叹一声:“这世道,不是你想退就能退。既如此,不如按自己的心意选一条路,然后往下走。”

    黄昌元沉默片刻,擡眸道:“您不想辜负己身。”

    “呵呵,年轻的时候束手束脚,这也考虑,那也担忧。年纪大了,就想试着为自己活一把。”孙首辅一边说,一边擡脚往外走去。

    黄昌元送他出门。

    两人刚行至院子门口,就见不远处迎面一对少年少女正在僵持。少年芝兰玉树,眉目与黄昌元有几分相似,板着脸欲往前走。少女美貌娇憨,此时脸上挂着愁容,伸出双手拦住他去路,瘪嘴道:“你别去了,还是回去吧,好不好?”

    少年蹙眉道:“让开。”

    少女并不怕他,上前一步扯住他袖子,轻轻摇晃:“除非你回去,不然我不让。你这副模样过去,又要跟父亲吵起来了。”

    他们正是黄昌元的一对儿女。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忽地,他似有所感,擡眸朝前望去。

    黄昌元静静看着他。

    少年抿紧唇角,拉开妹妹的手,大步向父亲走来,行礼道:“见过父亲,见过孙大人。”

    孙首辅态度和蔼地开口:“距离上次见面,长高了不少。”

    黄世贞的名声在京城很大,常道黄昌元后继有人,长子聪慧能干,不输父亲当年。如今一看,聪明也许是聪明,不过这孩子的性子却是拗了些。

    孙首辅并不想参与这对父子的争斗,寒暄两句后,便匆匆告辞。

    黄昌元擡脚,继续送他离开,侧身对长子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你在这儿等着。”

    黄世贞低头:“是,父亲。”

    不多时,黄昌元送走孙首辅后又走回竹林,儿子女儿依旧等在这里。他柔声对女儿说:“囡囡,你先回去,我跟世贞单独说几句。”

    囡囡点头,语气中不掩担忧:“你们别再吵了。”

    黄昌元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微笑道:“听你的,不吵。”

    囡囡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自己院子里。

    这边,黄昌元淡淡扫儿子一眼:“进来。”

    黄世贞便跟着父亲脚步往里走,一跨进门槛,他便反手把门关上,隔绝屋里屋外的声音。

    黄昌元靠在椅背上,开口道:“有话快说。”

    黄世贞两步走到他面前。少年的身躯修长挺拔,眉目中染着坚毅,定定注视父亲道:“西北军有异心,黄家不该再沉默。父亲,我们想避也避不开,太皇太后姓黄,我们若是不站在皇上那边,会引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黄昌元连眼皮都没擡,轻笑一声:“你这么能干,要不家主的位置换你来坐?”

    黄世贞双手拍到桌案上,语气流露出一丝怒意:“父亲!”

    黄昌元擡眸,喜怒不显于色:“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在父亲面前拍桌子?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黄世贞愤愤盯住父亲双眸看一会儿,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收回双手置于身两侧,端正站立道:“抱歉,是儿子失礼。”

    黄昌元又是一声轻笑:“这才像话。”

    这语调轻佻,听起来有些不正经。黄世贞刚压下的怒意又蓬勃升起,就是父亲这态度让他生气,仿佛从不将他看在眼里,觉得他年少不懂事。

    黄世贞不服,想反驳又忍住,不行,不能生气,否则又会被笑话。他连续深呼吸,斟酌词句,控制住语气道:“父亲,我已弱冠,已是大人了。”

    他今年刚及弱冠。

    黄昌元望着眼前的儿子,嘴角噙着笑意,问道:“行,那我问问你,你觉得西北军这次变卦入京,是什么原因?”

    黄世贞:“不满朝廷嘉奖。”

    黄昌元又问:“为何突然不满意?”

    黄世贞回答流利:“背后有人怂恿,”顿了顿,他补充道,“定是永安郡主。她野心勃勃,妄图牝鸡司晨。”

    屋中传出一声大笑,黄昌元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好半晌,他才停住,摆了摆手,“抱歉,一时没忍住。”

    黄世贞忍气吞声:“儿子说错了?”

    黄昌元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道:“我没笑这个,我刚才在想,你若当着永安郡主的面说出这番话,会有什么结果。”

    黄世贞倔强道:“最多不过脑袋一颗,我不怕。”

    黄昌元似笑非笑:“看来你也知道对方的屠刀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你可知道任何异动都可能步上萧家后尘?”

    黄世贞一脸正气:“士可杀不可辱。”

    黄昌元瞅着他,道:“傻子。”

    黄世贞眼睛瞪过来,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服”二字。

    黄昌元收住笑意,静静看了儿子好一会儿,然后,他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仿佛陷入过去的回忆。

    他声音娓娓:“你口中这个永安郡主,当年尚未及笄之时,就敢孤身下江南,在那里掀起狂风暴雨。你看不上她,觉得她牝鸡司晨,可江南百姓没有不爱戴她的。她回京那天的景象,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最开始,百姓以为她被人挟持,个个都愿意泼出性命相救,后来知道她要回京,满城百姓含泪相送……世贞,你见过这种画面吗?”

    他转头,目光闪动着心有余悸的光芒,“我至今仍觉得,太过可怕,当然,也有感动,但可怕多于感动。”

    黄世贞皱眉:“她收买人心这般厉害?怪不得……怪不得连徐则也乖乖听话。”

    黄昌元沉默片刻:“收买人心?不,不是这么简单。她那时候年纪比你还小,我也算跟她打过几次交道,论为人处世,你还比不过那时的她,更何况如今?”

    他对永安郡主印象深刻,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手段,简直就像个怪物。相比之下,他儿子的做法更像一个普通聪明人,世贞没什么地方不好,甚至比一般人聪明,做事有条理且品行高洁,怪只怪对手太厉害。

    黄世贞梗着脖子说:“她再厉害也没用,公道自在人心。”

    黄昌元挑眉:“在天下百姓眼中,公道握在她手里。”

    “胡说。”黄世贞想也不想就回道。

    黄昌元就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黄世贞一阵心慌,脑子飞快转动思索这件事,终于,他不敢置信道:“她想伙同天下百姓推翻朝廷?她不打算拉拢我们这些家族?所以,目前西北军所做的种种不是威胁,而是直接下最后通牒?”

    黄昌元没说话。

    黄世贞睁大眼:“为什么?她这样做不是给自己增加麻烦?”

    黄昌元支颐,笑了笑。

    黄世贞吓得退后一步:“她总不可能把人都杀光?西北军不会执行这么荒唐的命令。”

    黄昌元摆摆手:“既然都弄清楚了,那就回去,好好缩着脑袋做人,别再窜上跳下引起注意。”

    黄世贞沉默许久,突然道:“父亲,您不打算帮皇上?”

    黄昌元头疼地捏了捏眉头,这段时间,这小子为这事找他好几次,吵也吵过,骂也骂过,他快被烦死了。

    黄世贞步步紧逼:“你曾说,黄家是外戚,应韬光养晦,不宜有太多人在朝廷为官,二叔公一个当上二品总督已是足够。可二叔公被张天处死后,您只表示了哀痛,并没有替补一个上位的意思,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您想避开如今的时局。”

    黄昌元阖上双眸,继续头疼地捏眉心,是是是,你从那时候开始就来烦老子,也不知道谁是爹谁是儿子。以前他一生气,儿子立马闭嘴,可如今这件事,儿子一直不肯让步,他感到相当之棘手。

    他以前一直喜欢子女有各自的坚持,可事到如今,他倒怀疑起自己这想法是不是叶公好龙?真遇到意见不一的时候,这情景的确不大让人愉快。

    看看眼前这讨债鬼。

    黄世贞:“我还知道,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老人家派人来找您,可是您……”

    “你管太多了。”黄昌元打断他,伸手朝门外指,“出去。”

    黄世贞不退反进,双手撑在桌案上,身子前倾说:“我从小就仰慕您,崇拜您,父亲,别毁了您在儿子心中的高大,别让儿子看不起您。”

    黄昌元静静回视。

    黄世贞掷地有声:“黄家不能畏难而退。”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黄昌元反而不赶人,却道:“为此,值得赔上黄氏整族的安危?世贞,你觉得一个族长应该做到什么?”

    黄世贞:“作为族长,应带领全族选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父亲不用为难,我今日来找您已经过深思熟虑,我愿意充当家族的马前卒。若是能跟西北军和解,自是最好。若有危险,父亲大可将我驱逐出族,我做的所有事情都牵连不到家族。这样一来,永安郡主不好诛连,而世家那一边,黄家族长都已经牺牲亲儿子,也没人会觉得黄家是缩头乌龟,黄家的名声也得以保存。”

    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两全其美。

    黄昌元沉默良久,道:“抱歉,我是一个自私的父亲。”他双目注视长子,轻声,“我拒绝。”

    两人对视,彼此间安静须臾。

    黄世贞眼睛一热,仰头眨眨眼,将泪水逼回去。他再望过来时,继续执拗相劝:“我不畏生死,父亲,当以大局为重。”

    “出去。”黄昌元指着门,闭上眼,“我想一个人静静。”

    黄世贞欲言又止,终是把话咽下去。他最后望父亲一眼,转身出门。

    黄昌元独自一人在屋中坐了很久,刚才的对话在他脑中回荡,又想起孙首辅劝慰的言辞……终于,他苦笑一声,朝廷尾大不掉,黄家这样的家族又何尝不是?

    他向来秉持顺势而为,不过,跪得太快容易让人看不起,在此之前,请允许他再为家族做一次垂死挣扎。

    万一成功了呢。

    黄昌元再不犹豫,他起身在桌上平铺一张宣纸,然后拿起笔筒里的玉管狼毫,半点不停顿地在纸上书写。

    这封信函早在他心中生成,故一气呵成。

    之前,他只是下不了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担心为家族招来祸事。可比起牺牲儿子性命,他宁可拼上一拼。

    写完后,他不禁松一口气,正要把笔搁置放下,灵光一闪,他又铺上一张宣纸,把刚才的内容重新书写一遍。这次写完,他总算把笔放下,等墨迹风干后,他分别塞进两封信封内。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来人……”门刚推开,就见儿子女儿都坐在竹林里的石凳上,两道目光齐齐向他投来。

    黄昌元一怔:“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囡囡快步跑到父亲身侧,娇声道:“我担心您跟哥哥吵起来,所以又偷偷跑回来。”她朝兄长瞥一眼,调皮一笑,“哥哥出来看到我,也愣了愣,我们就想着一起在外面等父亲,您想通后自然就出来了。”

    她抱住父亲的手臂,看出父亲眉目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心下松快道:“我们想陪着您。”

    黄世贞也起身,走过来,道:“父亲已有决断?”

    黄昌元笑了笑,擡手招来亲信,将其中一封信递出去,吩咐道:“交给妥帖的人送到江南陈家。”

    “是。”

    黄昌元掏出另一封信,递给儿子:“你自己看。”

    黄世贞展开信纸,囡囡也凑上前一同浏览。信的内容并不长,两人很快看完,然后呆呆地对视一眼。囡囡先开口,睁大眼问:“您想离间永安郡主和江南商会?”

    黄昌元淡定道:“说不上离间,信上每句话都有依据。”

    黄世贞:“您觉得有用?”

    黄昌元朝他看去:“我只知道,不管是一个国家,一个家族,还是一支军队,一旦没钱了,那就离末路不远了。”说罢,他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声,顿时一只白鸽朝他们飞来,然后停在他端起的手臂上。

    黄昌元把信函塞进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擡手将它放飞。

    黄家一直跟陈家有生意往来,自有联络方式。

    三人同时朝天空望去,目送信鸽远飞。

    可惜,信鸽尚未飞远,一支羽箭强悍有力地直直贯穿鸽子身躯。它立刻直直往下坠,连带着三人的心一起往下坠。

    黄昌元脸色微变,坏了,有人埋伏,他只寄望于不是永安的人手。

    但他心里明白,可能性不大。

    不多时,元青手里拎着那只被射穿的鸽子踏进黄府。他根本没去看信鸽脚上绑着的信函,似乎对此既不意外也不好奇。

    元青朝黄昌元望去,沉声开口:“郡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