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十)
安国公府第四层小花园旁有一座精致院落,蕉叶门上写着回风二字,章衡走进门来,院里忙活的几个丫鬟连忙行礼。院子的主人,章九少爷日前被安国公痛打了一顿,正在房里卧床养伤。丫鬟挑起门帘,道:“少爷,六少爷来看您了。”六折泥金檀木屏风后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嗯,章衡转过去,见章征作势要起身,道:“九弟躺着罢,伤可好些了?”章征道:“白天还好,夜里疼得厉害,睡不着,也没胃口。”
安国公府第四层小花园旁有一座精致院落,蕉叶门上写着回风二字,章衡走进门来,院里忙活的几个丫鬟连忙行礼。
院子的主人,章九少爷日前被安国公痛打了一顿,正在房里卧床养伤。
丫鬟挑起门帘,道:“少爷,六少爷来看您了。”
六折泥金檀木屏风后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嗯,章衡转过去,见章征作势要起身,道:“九弟躺着罢,伤可好些了?”
章征道:“白天还好,夜里疼得厉害,睡不着,也没胃口。”
章衡看他面色红润,显然是补品吃多了,叹气道:“船载的金银,填不完的烟花赌债,我早就劝你收敛些。”
章征瞅着他,幽幽道:“六哥,我思来想去,委实不知近来何处得罪了你,还望你明示。”
章衡讶异道:“九弟这话从何说起?”
章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少来,我赌钱的事若不是你捅给父亲,他怎么会知道?”
“不错,是我告诉大伯的。”章衡从桌上的冰盘里拿了一只雪梨,坐在矮凳上用匕首削皮,一边道:“但我只是盼着九弟回归正道,并没有报复你的意思。”
章征半信半疑,道:“六哥的心思,愚弟向来猜不透,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章衡笑了笑,将削好的梨递给他,道:“有个问题请教你。”
“经略,死者白甲今年三十六岁,是商户之子,家有一妻,无儿无女,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十五日下午他在萃华轩买了一只鸟笼,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有人看见他在张家卤肉店门前和卢保起争执,原因是卢保要买他的鸟,这白甲死活不肯卖。卢保还说自己是经略亲随,白甲若不卖,便抓他去坐牢。白甲没有理会,径自走开了。”
曹承志坐在一把花梨木交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的回报。
“白甲死于戌牌时分,发现尸体的是刑部主事范宣和大理寺丞刘密。白甲身中十四刀,凶器大约是一寸宽的匕首之类。”
“军门中人大多带有这样的匕首。”曹承志终于开口。
下属点了点头,他的靴筒里便有一把。
曹承志闭上眼睛,擡手捏了捏鼻梁,道:“这么说,卢保和白甲分开后不到一个时辰,白甲便遇害了。”
下属道:“正是如此。”
凶手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偷卢保的衣服,找到白甲行凶,似乎不太可能。
曹承志心里明白,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卢保,可是当真要把自己的亲随交出去偿命?
下属看出他很为难,劝道:“经略,这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也得收敛些个,何况卢保?他自家不懂事,您有您的难处,大家伙都明白的。”
曹承志叹息一声,还是想把事情料理得好看些,问道:“你刚说白甲有个遗孀?”
下属点头道:“那妇人姓方,今年三十一岁,原是芙蓉院的粉头。”
曹承志倏忽睁开眼,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道:“她叫什么?”
下属愣了愣,道:“叫方灵云。”
灵云合被桃花笑。方灵云,这个名字像三月里的春风,轻柔温暖,吹动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心。曹承志擡起头,依稀看见十五年前的芙蓉院,红妆缦绾,香帏风动。
章征接过章衡手中的雪梨,心中奇怪他能有什么问题请教自己,想了想,道:“六哥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姑娘,不知怎么下手?”
章衡道:“假使有个与你相好的姑娘嫁了人,许多年后,你的手下因为一点小事杀了她的丈夫,你知道后会怎么做?”
章征两口将梨吃了一半,拿着剩下的半个笑起来,道:“我会让凶手偿命,给她一笔钱傍身。她若收下,万事皆休,她若不收,便大有文章了。我须登门赔罪,试她态度,她若不理不睬,也就罢了,她若理睬,我的好哥哥,有什么比旧情人变寡妇更快活的事?”
章衡把玩着匕首,但笑不语。
章征吃完梨,擦了擦嘴,道:“六哥,你把你旧情人的丈夫杀了?”
章衡瞥他一眼,道:“别胡说,杀人犯法,我疯了不成?”
章征笑嘻嘻道:“哥哥,别人不敢,你可是刑部侍郎,真要犯法,谁查得出来?”
这话误打误撞,正中章衡下怀。
熟知刑罚政令之人亦深谙犯罪之道,倘若宋允初只是一般人,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怎样才能让一个受宠的皇子死得毫无疑点,章衡想了四年多,种种计划都不尽如人意。
曹府的游管家叫两个兵士擡着一箱金银珠宝来到白寓,方氏披麻戴孝走到厅上接见。
游管家深深一揖,道:“夫人节哀。”
方氏诧异地看着他,道:“游先生,你为何而来?”
游管家过去常跟着主子去芙蓉院,与方氏并不陌生,闻言不禁道:“夫人还记得小的。”
方氏眼帘一垂,别过脸,道:“游先生坐罢。”
游管家自知失言,讪讪地在客位上坐了,道:“夫人,小的奉经略之命前来向夫人赔罪。”
方氏道:“赔什么罪?”
游管家便将卢保杀害白甲一事说了,又极力解释此事全系卢保一人所为,经略原本并不知情。
“然卢保毕竟是经略的亲随,经略深感对不住夫人,这箱东西权作一点心意,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方氏抿住两瓣小巧的嘴唇,默然良久,道:“既如此,奴只要凶手偿命,经略并不欠奴什么,这些东西劳烦游先生带回去罢。”说罢,端茶送客。
游管家无可奈何,原封不动又擡了回去。
曹承志见了他,问起道:“方夫人怎么说?”
游管家道:“方夫人说只要凶手偿命,老爷并不欠她什么,这些东西万万收不得。”
自己的亲随杀了人家的丈夫,害人家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这哪里是一条命就能抵的?方氏不肯收钱,曹承志明白事情变得麻烦了,麻烦得可在他心上。
“方夫人她还好么?”
游管家是曹承志肚里的蛔虫,一听这话,大有牵挂之意,顺着道:“看着有些憔悴,家里也没个男人,怪可怜的。她还记得小的呢!”
十五年未见,伊连仆人都记得,何况主子呢?
曹承志心花怒放,一瞬间似乎年轻了十岁,眼中泛起少年人的光芒,道:“明晚你随我去看看她。”
次日衙门散班,晚词回家洗了澡,散着头发坐在暖炕上看书。将近一更时分,正欲就寝,吕无病敲门道:“公子,章大人来了!”
晚词吃了一惊,不知他这么晚来做甚,忙束了头发,穿了衣服,走到厅上。
章衡官袍官帽,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一把圈椅上,仿佛要去上朝,见她来了,站起身道:“跟我去个地方。”说着提起袍角,便往外走。
晚词跟在他身后,道:“这会儿子去什么地方?”
院中马已备好,章衡跨上马,道:“情况紧急,别问那么多,记住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只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