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山
雪下了一夜,晚词清早醒来,揭开帐子,见窗上光芒耀目,穿了衣服,走出去一看,真个满地琼瑶,琉璃世界。银灰色的天空还不住地往下撒盐,晚词立在檐下,搓手笑道:“好久没看见京城的雪了。”绛月道:“姑娘以前来过京城?”话说出口,想起章衡再三叮嘱不可询问她的过去,自知失言,低头讪讪道:“婢子多嘴了。”晚词拉了她的手,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几年前我是来过京城,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章侍郎。”
雪下了一夜,晚词清早醒来,揭开帐子,见窗上光芒耀目,穿了衣服,走出去一看,真个满地琼瑶,琉璃世界。
银灰色的天空还不住地往下撒盐,晚词立在檐下,搓手笑道:“好久没看见京城的雪了。”
绛月道:“姑娘以前来过京城?”话说出口,想起章衡再三叮嘱不可询问她的过去,自知失言,低头讪讪道:“婢子多嘴了。”
晚词拉了她的手,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几年前我是来过京城,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章侍郎。”
绛月见她并不介意,擡起头笑道:“难怪姑娘待章侍郎不同,原是有前缘的。”
晚词微微红了脸,岔开话题道:“许久未见姐姐来了,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绛月忍笑道:“兴许他也有了心上人,这会儿正风花雪月,如胶似漆呢。”
晚词噗嗤一笑,道:“果真如此,我倒欢喜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到底想不出十一娘会看上什么样的男子,她就像话本里的侠女,来去如风,并不会为谁停留。
朝会刚散,章衡走在出宫的路上打了个喷嚏。姚尚书在前面和温国公说着话,两人都上了年纪,花白长须在风中乱飘。温国公的独子三个月前病逝了,温国公悲痛难平,今日向天子告了病假,想和夫人离开京城,出去散散心。
姚尚书与他交情不错,问道:“正夫,你打算去哪里?”
温国公道:“听说闽南一带风景别致,我想去那里瞧瞧。”
姚尚书道:“我年轻时在泉州待过两年,那里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商船极多,确实是个好地方。”
晚词知道今日有朝会,吃过早饭,在庭院里赏了会儿雪,方才出门。不想今日朝会散得早,等她到了衙门,姚尚书等人正在轿厅里下轿,吓得她往门后一钻,敛声屏气等他们离开。
偏生章衡眼尖,看见她了,心中暗笑,也没作声,和其他人一道走过去了。
晚词听着脚步声远去,小心翼翼伸出半个头来看了看,见人都走了,一溜烟儿跑到值房,椅子还没坐热,章衡便派人来叫她。
晚词走到他这里,见房中并无旁人,也不行礼,径自向一个花梨木圆凳上坐了,嘴上毕恭毕敬道:“大人找卑职有何贵干?”
章衡近前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懒丫头,一有朝会你便迟到,我瞧见好几次了。”
晚词悻悻道:“别人也这样,大冷天,谁起那么早?”
章衡笑道:“你这算什么,我比你还早一个时辰呢。”说着拿起熏笼上的一个食盒,递给她道:“你爱吃的芝麻鲜奶卷。”
晚词一怔,打开食盒,望着里面烘得热乎乎的点心,想起那年冬天和刘密在章府赏雪,桌上便有这道点心。因做起来很费功夫,厨子一次做了许多。管家见晚词爱吃,便把剩下的都送给她带回去吃。
过了几日,晚词又在章府吃饭,不客气道:“我想吃上次那个芝麻鲜奶卷。”
章衡道:“就你嘴刁,会做那个的厨子被我伯母借走了,换一样罢。”
晚词见他态度敷衍,叹气道:“我堂妹也爱吃那个,知道我来,特意嘱咐我再带一点回去呢。”
章衡没作声,次日便叫人送了一大盒到赵府。
晚词闻着那股叫人口中生津的甜香,唇角不觉泛起笑意,道:“你还记得。”
章衡挨着她坐下,轻声道:“你总是打着赵小姐的幌子骗吃骗喝,我怎么不记得?”
晚词道:“那也不算骗。”
一个人,两重身份,赵琴不过是替赵小姐做了她不便做的事,说了她不便说的话。如今也有两重身份的章衡深有体会,笑着点头道:“是不算,只怪我太傻了。”
晚词吃了两个卷子,侧过头,只见雪光透过窗纱,照得他肤色晶莹,薄唇鲜红,像鬼故事里的画皮刚刚着过色,明艳动人。更兼眉眼温柔,目光绵绵,真是千年道行也难抵挡。
窗外大雪纷飞,折竹声清脆。晚词一时恍惚,仿佛这些年的分离只是场梦,他们其实做了夫妻,正在窗下共忆往昔。
她面上亦浮起如水的柔情,章衡低头抚她鬓发,在她沾着芝麻碎屑的唇上一吻,道:“明日莫要出门,我带你去个地方。”
晚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迷糊又温顺的模样叫人满心怜爱,又想欺负。章衡手指划过她耳廓,掌心抵住后脑勺,再度与她唇瓣相贴,吮吸绞缠,掠夺意味明显。晚词清醒过来,一面怕人进来看见,一面怕他轻贱自己,放下手里的食盒,使劲推他不动,狠狠一口咬在他舌尖上。
章衡闷哼一声,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混着奶油卷的香甜,变成一股危险又迷人的味道。晚词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急得快要哭出来,章衡捏了捏她的脸,甚是从容地结束这一吻。
晚词站起身便要走,章衡拉住她衣袖,笑道:“吃完再走罢,你这样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他本就在欺负自己,还说这种混帐话,晚词气道:“章衡,你有没有良心!”
章衡道:“我请你吃点心,你还咬我,到底谁没有良心?”
“你!”晚词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扭头走开几步,借着桌上的帽镜,见自己面色潮红,双眸湿润,很没出息的模样,益发气恼,背过身去踢了一脚地上的皮箱。
那皮箱原没扣紧,被她踢开了,露出最上面的几份卷宗,其中一份封皮上写着嘉佑三十四年山东高里县案。
高里县隶属济南府,嘉佑三十四年那桩血案十分轰动,彼时晚词在鲁王府里也有所耳闻。
她记性极好,一看这行字便想了起来,正要拿起来看看,章衡抢先上前盖上了箱子,道:“这些都是飞鹏帮的卷宗,我正要叫人给部堂送过去。你快吃点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词道:“我听说飞鹏帮从不杀女人,是真的么?”
章衡道:“以前他们并没有这个规矩,大抵是七年前,宁月仙做了三当家,才有了这个规矩。”
宁月仙,晚词记得去年和十一娘在武城县的酒楼吃饭,一伙泼皮将十一娘认作这位三当家,想来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女子。
第一次在鲁王府看见十一娘,好像就是高里县案发不久之后。上次她来家里,也是郭家庄案发之后。一样武功高强,一样可怜女人,十一娘会不会就是宁月仙呢?
晚词吃着点心,想到这里,险些咬着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