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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醉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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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得前朝的‘败寇之祸’吗?”云无心满意地欣赏了一番宋凌难以置信的神情,笑道。

    宋凌气得咬牙,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猛地一脚蹬过去,把云无心连同椅子一同踹倒。

    他那一脚力道得有多大,云无心险些没被蹬吐血,怒道:“你他妈有病吗?”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你凭什么说我怀疑你?你在我面前吞下毒药心里是不是舒坦了,觉得你他妈的终于逮着机会能把我气死了?”

    宋凌气疯了,云无心的举动在他看来既幼稚且荒唐,他这辈子最见不得的便是人不把命当命,他哪怕几乎认定了自己活不长的命运,也依旧认真地活着剩余的每一天,小王爷一路走来步步维艰,也从来没有消沉放任过自己。

    可云无心这个傻逼,却眼也不眨地自己找死。

    云无心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椅子已经扛不住力道碎了。

    他骂骂咧咧地捂着肚子重新找了张椅子:“天杀的莽夫宋凌,老子不治了,你等死吧,一起死。”

    冯楚英也生气,她心想你们这些男的怎么回事?比前街的赵寡妇还会要死要活的,真是令人头疼。

    谁娶谁倒霉。

    她慢吞吞地踱着步子坐回自己轮椅上,目光缓缓落在尚未回过神的殷五身上。

    殷五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打了个寒蝉,这小王爷看着清瘦孱弱,可被她这眼神一扫,瞬间有一种自己被扒光了吊在猪肉架子上被人拿着剔骨刀打量的感觉。

    大概是吓蒙了,口舌也不利落了,竟然不过脑子道:“你、你……”

    姗姗来迟的项漠不愧是小王爷的得力助手,二话不说便差人过来把殷五捆严实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走吧,我们好好聊聊你杀死你妻子的细节。”

    殷五瞳孔放大,面色惊恐道仿佛见鬼:“不、不可能。”

    项漠就很耐心:“我们顺着你从客岭到容城可能的路线搜寻,在一处废弃的洞穴里找到了一具女尸,需要你配合辨认一下。”

    殷五惊惧之下,想起了自己从神秘人口中听到的传言,指着小王爷道:“他、他是假的!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冯豆豆生气地冲上来一巴掌把他下巴扇脱臼了,骂道:“你连自己妻子都杀,还说别人不是好人!我呸!你这脸真是比对街王大娘卖的煎饼还大!”

    冯豆豆吵架成功秘诀,先把对方打到不能回嘴再开骂,必然战无不胜。

    项漠无语:“你把他下巴打脱臼了我待会儿怎么审问?”

    冯豆豆抿抿唇,蔫哒哒的:“那我再给他装回去。”

    项漠叹口气:“算了,我自己来,我先带他去别处。”

    等到终于安静下来,余下几人才终于进入正题。

    冯楚英道:“前朝女帝驾崩之后,朝廷有过一段长达两年的混乱,一群曾经被女帝打压流放的皇族跑出来争权夺利,史书上被记载为‘正统之争’,我倒是也听说过被称之为‘败寇之乱’的。”

    云无心解释道:“当年女帝为了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将皇族戕害打压得七零八落,连自己的亲子也没有放过,但女帝毕竟是一代人杰,哪怕是对这些能力不足野心有余的蠢货,也没有赶尽杀绝,除了犯下大罪的几个,剩余的大多流放到了岭南,这些人便自嘲自己是‘败寇’,后来女帝驾崩,因继承人还年幼,这帮人便觉得时机成熟,北上争权,倒是确实有一部分人取得了进展,后来的新帝势力里的确有一些他们的影子。”

    宋凌依旧黑着脸:“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云无心噎了一下。

    “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后来吧,那些在皇位斗争之中失势落败的皇族,便效仿先人,也搞了个这种组织,暗地里发展势力囤积财富培育暗线,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重新进入朝堂,甚至是入主福宁殿。”云无心看了宋凌一眼,“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宋凌吃惊道:“你母亲也皇位斗争失败?!”好家伙,这难道是一个隐藏的女帝候选人?

    云无心:……

    缓缓吐出一口气。

    “‘败寇’也不只是男性,还有他们的家属和后代。”

    “哦,你继续。”宋凌面无表情,知道自己刚刚想岔了。

    “他们的势力分布很零散,属于那种,可能搞不起大的阵仗,但是时不时就会伺机咬下朝廷一块肉的。”

    宋凌冷笑一声:“懂,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是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什么败寇,不过是一群穷寇罢了,老身隔着八百里远都能闻见他们身上的穷酸味,还成王败寇,可别惹人笑柄了,真正有实力争一争那个位置的,有几个还有命活下来,不过一群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臭鱼烂虾而已!”

    冯老太君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大半夜的披了身氅衣就过来了。

    “你继续说,客岭之疫与你到底有何牵扯?”老太君目光落在云无心身上,气势惊人。

    云无心苦笑了一下,站起来行了礼,这才继续道:“每一个加入的人,都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我母亲选择了散播瘟疫,客岭地势特殊,几乎与世隔绝,环境湿热,容易传播,又不容易扩散到外界引发真正的大乱,便成了她的最佳选择。”

    砰——

    冯老太君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底下的青石砖寸寸开裂,老太君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

    宋凌也惊怒无比:“他们、他们——”

    云无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是,他们不是人。”

    冯楚英虽然心里同样震惊又愤怒,但并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所以,那件血衣真的是?”

    云无心摇摇头:“不是。”

    他看向宋凌,目光坦坦荡荡:“那件血衣上的血,是我自己的,真正的那件血衣,被以蜂蜡和火漆密封在琉璃罐子里,我母亲逼我把衣服丢进井中,我假装答应,寻了件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

    他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那件衣服还是殷五的,我划破手腕,把衣服染上血,丢进井中,但那琉璃罐我不敢处理,便藏进了山里,然而我母亲不过是在试探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血衣,真正的瘟疫引子,只被封存在一个蜡丸里。”

    提到蜡丸,宋凌浓眉紧蹙,眼神不善地看向云无心。

    “我被母亲判定为无用的废物,所以,我就成了那个瘟疫引子。”云无心扯了扯嘴角,牵出一抹古怪的笑来,“那东西只有被人吃下去才会生效,继而传染更多的人,所以她把那药丸喂给了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殷五一家由于与我走得更近,已经被全部传染,随后瘟疫蔓延到了整个客岭。说起来,我倒是的确对不起殷五。”

    满堂寂静,一时间落针可闻。

    就连盛怒的冯老太君也失了言语。

    任谁也难以置信,一个母亲竟然能够干出这种事情来。

    “那你母亲呢?殷五说她也感染瘟疫死了。”冯楚英问道。

    “她没有死,也没有感染瘟疫。”云无心摇摇头,“她之所以选择了传播瘟疫这条路,是因为她曾经被感染过,那瘟疫被感染之后若能治愈,便一生都不会再被感染。”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她只是完成了她的目标,并且发现我是一颗无用的废子,随手抛弃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平静,甚至称得上轻描淡写,可在场所有人无不内心发寒。

    这所谓的“败寇”组织,竟然灭绝人性、漠视生命至此。

    “客岭之疫的真相便是如此,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他看着宋凌,“本来,我打算若能解了你的毒再告诉你的,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他叹了口气:“你的毒是我下的,不是在战前,是战后庆功宴上,毒药是我母亲给我的,她抛下我后,我被千金谷所救,得老谷主教导,十年来,我与败寇组织从无瓜葛,也只有那一天鬼迷心窍,铸下大错。”

    “你先别问我原因,若我能解你的毒,我自会告诉你,若不能,那我便去那边告诉你。”云无心惨淡一笑,“我现在,着实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说完他却仿佛放下了心中大石,转而郑重地冲冯老太君磕了个头,“您的毒与我确实无关,但必然也是出自败寇之手,但我对他们组织素无了解,也无法知晓更多。”

    云无心所说的真相,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直以来盘桓在心底的谜团就这么解开了。

    西风醉不是小皇帝下的,但对宋凌来说,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云无心说不出口的那个原因是什么,根本无从猜测,是什么让他一时迷惑,对自己下这种杀手。

    几年的兄弟情义不是假的,他想要解毒救下自己的心也不是假的,但那一天,云无心对宋凌的杀心同样不是假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云无心走出厅堂,外头还未过丑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浓重的黑暗时刻,他没有再回头看宋凌一眼,一步跨入黑暗之中,脑子里走马灯似得划过这两年的朝夕相伴。

    他寻遍汴京大街小巷的小吃带回侯府,被一心只想养生的宋凌嫌弃垃圾食品。

    宋凌听遍汴京茶馆的话本子,挑精彩的强行拖着他去欣赏以宋凌自己为原型的故事。

    在宋凌不知道的地方,他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努力地尝试过千百种解毒方案了,失败到崩溃也不敢让宋凌看见。

    他也知道,在背着他的时候,宋凌偶尔也会独自消沉,对着有清晰倒计时的生命感到烦恶。

    如今这样也好,他不必再独自背负这个秘密了,宋凌对他所有的真心相待都是他骗来的,他拿着其实也从不心安。

    身后,冯楚英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我觉得按照我的习惯,此刻我应该把他抓进来,让项漠用他最擅长的手段把他隐瞒的事情全部吐出来。”

    宋凌闷声不吭。

    冯楚英又道:“但我看他这个毫无求生欲的样子,又觉得项漠那些手段对他应该是没有用。”

    宋凌安静如鸡。

    冯楚英伸手拍了拍宋凌的脑袋,无视他通红的一双眼:“所以算了,承认吧,我们奈何不了他。”

    宋凌终于哑着声音道:“我凭什么原谅他?”

    冯楚英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我只说不逼他了,没说原谅他。”

    宋凌咬着牙点头:“嗯。”

    冯老太君已经离开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冯楚英站起来,伸手把宋凌毛茸茸的脑袋摁在胸口,在他头发上粗鲁地呼噜了两把。

    “行了行了,只许你伤心一会会儿,真是的,我明媒正娶的靖海王妃大半夜的在这为别的男人难过,传出去我这头上岂不是带了色儿?”

    宋凌伸手抱紧了她,觉得腰太细了,又死死收了收,差点没把冯楚英勒断气。

    冯楚英:……

    你妈的云无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走前看我那个眼神跟托孤似得。

    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她低头看怀里那个大脑袋,一时又无语起来。

    这人为什么能把自己过得这么惨呢?

    思来想去,冯楚英还是决定把锅扣在承平公主头上。

    讲道理,生孩子的时候能把天赋点从他的脸上分一点到脑子上吗?

    …………

    别嗑,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