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和武安侯过了几天悠哉日子,天天跟个纨绔子弟似得走街串巷,听戏喝茶,小皇帝来过几趟,回回都是翻墙进来,然后发现府里没人,一个人窝书房阴着脸生闷气等宋凌他们回家,习惯性和冯楚英拌两句嘴,小孩儿吵架似得,偏偏武安侯如今一颗心已经偏到了帝国的东南角,拉起偏架来理直气壮,动不动把宋琮给气得眼泪汪汪。
而倒霉催的小皇帝唯一一位战友江柏,则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当成了交通工具,只负责接送,到地方之后他就熟门熟路地自己寻摸去厨房。
从前他和宋凌在老国丈家同吃同住同学武艺,一向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完美继承了老国丈那点爱好,哪怕整个武安侯府里简陋得处处都在贫困线以下,但后厨绝对是豪华版的,其食材丰富程度连御膳房都不一定比得上,毕竟宫里规矩多,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吃个猪下水都有礼官来逼逼说什么此物粗俗,有辱身份。
江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醋溜肥肠多他妈好吃啊!
如此过了七八天,江柏已经胖了四五斤。
最惨的是小皇帝吵完架便会化悲愤为食量,也会横扫一番武安侯府的后厨,于是他也胖了四五斤。
这一天,宋凌带着冯楚英悠悠然回府,果不其然,又在书房捡到两个人,只是今日有些特别,江柏额角破了一块,隐隐渗血,小皇帝虽然脸上好好的,但是一直在龇牙咧嘴地揉膝盖。
“你俩这是……”
小皇帝怒而指责江柏:“都怪他!他天天在你家吃好吃的,胖了十来斤,功夫都落下了,今儿带着我翻墙竟然摔了一跤!堂堂护卫统领,你好意思嘛你?朕要治你个渎职罪!”
江柏掀了掀眼皮,慢吞吞道:“那十来斤,有一半是您自己胖的。”
宋琮脸色涨红,伸手就去掐江柏脖子:“胡说八道!朕要砍了你!”
宋凌:……
他扭头拍拍小王爷的肩膀:“等下出去的时候,麻烦去趟后厨,跟厨子说以后这俩一概不让进,连水都别给,谁敢给就罚军棍五十。”
江柏惊呆,哀嚎一声:“师兄!你不能这么对我!”
宋琮也顾不上掐江柏了,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小王爷当机立断:“我这就去。”
宋琮一个健步冲过去抓住轮椅:“不许去!我刚看过了,今天有醋溜肥肠!”
小王爷回头,冲他友善一笑,然后施施然站了起来。
丢给他一个“傻了吧,爷会走”的眼神,便出了书房。
宋琮:……
朕的肥肠!
江柏就不一样,他只短暂地愣了一会会儿,便当机立断,翻窗出去,直奔后厨!
宋琮擦了擦嘴边伤心的泪水,疾呼道:“江统领!快跑!朕恕你无罪!”
江柏跑出了残影儿,头都不回地喊:“谢主隆恩!”
宋凌:……
这都是一帮什么玩意儿?
最后江柏和宋琮连吃带拿,抱着有这顿没下顿的态度,把武安侯府的后厨洗劫一空,洋洋离去,心满意足。
宋凌生气地交代守门的亲兵,以后这种恶客,可以直接撵走。
谁料到天还没黑透,武安侯府又迎来了一位恶客。
周菀还是刚下差的模样,衣服都没换,因为一路疾走,有些气喘吁吁。
宋凌心想话本子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来?
然而周太医却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自我认知,一见面便道:“侯爷,云无心走了。”
宋凌一怔:“你说什么?”
周菀皱了皱眉,并没有重复第二遍,只是简单道:“七日前,我们研制出了西风醉的解毒方式,但这方式比较特殊……”
她把小灰兔子的事儿解释了一下,道:“这几日,我们经过观察和测试,已经基本做出了可以用于人体改造的药物配伍。”
冯楚英闻声赶过来,急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掌握了让人与蛊虫在不影响寿命和神智的情况下共生的办法?”
周菀点头:“是。”
冯楚英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她总是一直在告诉自己,宋凌身上的蛊一定可以解,他一定能够活下去,但是当一切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之时,她却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上一次,当扶桑露被云无心做出来的时候,她是狂喜,继而却迎来了更大的失望,这一次,她竟是有些惶恐了。
宋凌却道:“你们找到的办法就是把人变成蛊?”
周菀点点头,她倒也不是迟钝到完全感知不到他人的情绪,只是很多时候并不在乎而已,此刻宋凌的语气明显很不赞同,让她有些许不快,但她也只是皱了皱眉,不打算多说:“是的。”
冯楚英却伸手抓了抓宋凌的衣袖,不让他再说话:“这蛊毒绵延多年,若是简简单单便能毫无后遗症地解决,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如今这种解法,反倒让我觉得心中安定一些。”
周菀皱了皱眉,她对这位靖海王府小王爷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的脑补之中,一个男的,凭借一己之力,让原本亲如兄弟的两人反目,简直就是蓝颜祸水!
尤其是如今云无心一心研制解药,这俩人却还整日无所事事,听书喝茶,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自在,竟好像完全忘了云无心这人一般。
她和云无心也算相处了挺长时间,虽然觉得云无心专业上不如自己,又时常在为人处世上表现得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毕竟两人是一同攻坚的战友,那情谊多少也是有几分的,于是这会儿便不自觉地偏向了云无心,对宋凌和小王爷心里多了几分偏见。
冯楚英并不知道她心里绕过了多少离奇的念头,自己把周菀说的方法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心安,便道:“你说云谷主走了,他去哪里了?是因为解药研制完了他回药王谷了吗?”
周菀摇摇头:“他去西京道了。”
宋凌心中一凛:“他去西京道做什么?”
周菀又道:“他还带走了一份解药。”
冯楚英也皱了眉:“他也身中西风醉,难道他想先拿自己做试验?”
“我不知道他,我今日下差他就已经走了,还给我留了句话,说他去见下毒的人,找真正的解药。”
周菀顿了顿,又想起一茬:“对了,七日前,我听药童说,他见过一个古怪的病人,那人只在院门口和云谷主说了几句话,后来云谷主追出去,也没见着人,从那天之后,他就时常心不在焉。”
宋凌和冯楚英对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
周菀见俩人似乎有什么话想私底下说,便也没多做停留,便道:“我与云谷主研制解药,因为传统思路上久久得不到突破,这才选择了如今这条路,作为备选方式,武安侯身体如今状态还可以,大可以再等等,或许,云无心去西京道,真的能够找到真正的解蛊方式。”
她自认自己这番话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想了想又不由分说伸手扯过宋凌的手腕闭眸切脉片刻,然后点点头,便走了。
宋凌:……
冯楚英失笑:“这位周太医真是个性。”
宋凌幽幽道:“她不喜欢咱们。”
冯楚英茫然:“啊?”
“看不出来么,她替云无心抱不平呢!”
冯楚英:……
不是,武安侯你为什么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敏锐?
“云无心是去西京道见当初让他下毒的人了吧?”宋凌叹了口气,下毒的事横亘在两人中间,更深层的原因云无心说他说不出口,宋凌也不好多问,只是——
冯楚英却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倘若他只是单纯地为了解药去见败寇的人,或许也没什么,从之前的事来看,云无心对于败寇应该比较重要,但他偏偏带上了解药。”
宋凌被一提也想到了。
如果顺着云无心这条线的捋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脉络。
先是让云无心下毒,云无心出于某种原因下了毒,但并没有受制于败寇,这说明,败寇对于云无心并没有多大的控制权,相反,他有着足够的自主权。
此后,尺玉引导他去找扶桑露,败寇显然知道西风醉并非是扶桑露可解,倘若贸然解毒,那结果便是宋凌死,云无心百口莫辩。
而周太医和小皇帝的及时发现阻断了这个后果,对方却又反应迅速地丢出了殷五,来揭露云无心的身份,逼得云无心不得不承认自己与败寇的关系,以及下毒的真相。
若不是云无心当时选择服下西风醉,加上宋凌本身愿意信任云无心,那后果必然也是云无心与宋凌反目,一辈子背负下毒的恶名。
这所有的事情连起来,目的好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云无心从宋凌身边逼走。
或者说,似乎是想把云无心逼得不得不向败寇低头。
但云无心性格看似疏阔,实则偏激,从他当初二话不说自己服下致命毒药便可以看出,他要是真的能向败寇低头,也不用等到如今。
更何况,他七天前就得到了消息,却偏偏等到七天之后,周菀的解药研制成功,可以用于人体了,才带上解药出发,这足以证明,云无心并不是去向败寇低头的。
他自己身中西风醉,喝下解药,便是行走的毒人。
要么是威胁,要么,便是更决绝的……
宋凌越想越不安,冯楚英已经站了起来。
“跟我来。”
冯楚英道。
她带着宋凌去了自己放行李的房间。
“你把这箱书送给皇帝,然后告诉他,咱们要去趟西京道。”
宋凌一怔。
其实他刚刚便在迟疑,他和西京道关系特殊,虽说如今与宋琮之间话已经说开,但是朝堂复杂,也不是宋琮的一言堂,武安侯回西京道,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人心浮动。
“你把书给他,他自然便会明白冯家的意思,他会放我们走的,其他朝堂上的那些糟老头子,就交给他去解决。”冯楚英一笑:“毕竟,我冯家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他总得为我们做点什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