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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26章

    第126章

    爆炸骤发那一刻,中军大乱,圣山海敌军一度压至中军的核心,那边明显遭遇重创出了大事了。

    数十万大军就如同海潮,汹涌澎湃,个人力量纳入其中是那么地渺小。

    沈星惊慌了一阵,她担心裴玄素,火药爆炸不分敌我,哪怕圣山海的目标是神熙女帝,但靠近石丘火药坑的那一片中军,全部都炸飞了,死伤无数,万一裴玄素的十二宦营不幸运正好在那么方向,她浑身血液都要冷凝了。

    但幸好没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黄王旗高举飞扬,中军的军令连续急下,旗兵歇尽全力舞动手上的令旗,很快下达到了各营部,大家迅速按令旗指示奋力而行了。

    沈星他们这边马上就知道裴玄素没事了,甚至他已成功接过了指挥大权了,因为岳肇黄恒庆被临时擢升一级,把牺牲的同级别裨将何文远、冯兴部接过来,并且一并归入楚元音给出的大将郑平明麾下。而郑平明已经接令,把身边牺牲大将陈映的营部接过来,火速收拢并驰援左翼的,必须稳住阵脚!

    沈星岳肇等人大喜之余,心血狂飙,岳肇黄恒庆神色沉肃紧绷,全力喝令,火速按令往左翼冲去!

    太初宫大军是重挫,非常危殆的局面,不管希冀什么,此刻无论如何都要顶住了圣山海的猛攻压制,把战局重新稳下来才能再说。

    全军上下都在竭尽全力,包括岳肇黄恒庆部,也包括沈星。

    这样的混战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划水的,大家都使劲了浑身的解数。

    沈星拿着一柄长刀,这是徐芳塞给她的,因为这样的场景,用剑都已经不够力道了。

    沈星会一些刀法,小时候二姐一定要她学的,各种兵刃的简单动作她都学过,但这里其实也完全不需要复杂的招式,只需要机械的冲锋和劈砍。

    沈星本来更擅长远距离攻击的,近距离她力道不够强,她不是没有因为各种自保的原因杀过人,但身处军中,以一个军士的身份,这样不停地劈砍是平生第一次。

    第一剑的时候,她不禁顿了一下,但终于到了这个两军对垒的生死时刻,所有顾忌和害怕都全部抛去了,她彻底融入进岳肇部内,跟着营部一次一次来回冲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竭尽全力,他们不能败!

    这一仗败了,他们就得全都去死了,绝对不能够!

    凭着这一股心气,也是敌军明晃晃的刀锋,她大喊着,彻底豁出去所有,抢先把刀锋劈在敌人的脖颈上,血喷了她一脸,她避都没避,睁着眼睛全程都没有闭上。

    岳肇黄恒庆和沈云卿徐芳他们一直都惦记着沈星,他们大部分顾不上,但都派遣了最亲信近卫到沈星的身边,但渐渐他们发现,沈星挺起来了,原本沈云卿陈同鉴一直紧紧和她在一起的,但冲杀的过程中,沈星渐渐和她二姐二姐夫一样了,一点都不显弱势,三人就渐渐各自率人拉开距离,互为犄角。

    沈星这会儿一点都不见弱势,她凭生一股胆气来,她在竭尽全力,这是两军对垒,她这是给她和裴玄素之间、他们全部人的未来在努力。

    渐渐的,徐亨石云等二姐二姐夫和岳肇黄恒庆等派来的人,就渐渐不再以保护她为唯一要务了,他们成了一队人,带着临时拨到沈星身后的兵士在跟着大部队不断地冲锋。

    岳肇黄恒庆要上位,裴玄素给他们的任务都是最艰巨之一的,他们必须撑住了,稳住了阵脚,才能接住裴玄素给他们的东西和机会!

    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热血和热汗挥洒间,多次的配合,沈星和徐亨石云他们很快就变得默契而熟悉起来了,她心想,难怪文官和武将之间总是不一样的,同袍之间的情谊总要更深厚牢固,因为这种同生共死的奋力血战之间,真的很不一样。

    烽火使人蜕变,从这场豁出去一切的战斗出来,沈星整个人都添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她到最后,岳肇临时拨给她和沈云卿陈同鉴的兵士都自觉跟在他们身后了,成为了一个实际的百人队伍。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他们成功驰援了左翼,和郑平明部一起把左翼的阵脚给成功稳住了。

    察觉到冲锋终于渐渐变得流程,圣山海的敌军被杀出他们的阵内,不得不退出去,接到己方所在方向重新整队的旗语一刻,沈星沈云卿等人迅速勒停马,以他们为首,后面快速重新列队。

    沈星情绪奔涌,忍不住趁机往中军和战场其他方向望去,最开始,她是抱着要给两人、给他们全部人劈砍出一个未来的的信念去豁出去砍杀的。

    想过很多人,二姐二姐夫,大姐,爹爹,徐芳岳肇他们很多人,但裴玄素的身影在她脑海不断闪过,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他的身上。

    甚至她还想过前生,因为两辈子的她,差别实在太大了。

    她最后还是想这辈子,她喊了这么久二哥的裴玄素,这歇斯底里要她忘记前生那个人,也对她做过了那种最亲密的事情,这个年轻不少性格也迥异死死拉着她的手、提出他的要求但死活要和她白首终老的男人。

    沈星用力杀敌,鲜血溅在她脸上,她终于生理性反应不得不眨了眨眼睛的时候,她早已经摒弃了一切的杂念,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想死,更不想他败,他在努力,她也在努力,她不知道她的力量能带来多少改变,但她会歇尽全力,盼能给彼此争取出一个未来。

    最后暂时停下匆匆整队的时候,趁着这短暂空隙,沈星竭力回望,黑乎乎的战场,只见人头攒动厮杀震天,再远一点就望不见了,只有黑魆魆的玉岭轮廓是清晰的,无从分辨其他方位的战况

    沈星喘着粗气想,她这边的左翼是刚刚稳住了,但也不知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

    裴玄素最后成功把太初宫大军的阵脚稳住了。

    全军奋力厮杀,指挥至关重要。

    裴玄素一连串急令下去之后,连气都缓,立即就下令重新检查传令的链子。

    这种大型的战役,传令全靠旗兵和令兵,后者为辅,前者为主,一层层旗语下去,才能迅速将中军帅令流畅下达,令行禁止。

    每一次冲锋厮杀,己方都非常第一时间去找敌军营部的各级旗兵的,斩杀了旗兵,敌军就弱了一半,除非极其厉害的将领,否则无法将队伍重新带起来的。

    方才那一刹那的巨变,不知道损了多少旗兵,必须立即替补上。

    裴玄素有条不紊,非常有序将所有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全部解决,令兵一理清,整个大军的脉络就通了一般,这个快速而直接有力的处置,昭示头顶主帅(很多人还不知道女帝出事)头脑的清醒果断,一下子让很多兵士立即就有了主心骨,心神稍稍一定,所在营部将领厉声大喝,提起心气重新厮杀了起来。

    几个大乱的区域都得到有效的驰援,裴玄素迅速调整阵势,放弃邱谷方向,立即填补上方才被炸出来的几个大缺口。

    全军全力奋起反抗,厮杀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一些起色,裴玄素不断在微操,他立即下令窦世安部、许一鸣部、蔡显德部攻击门阀所在的位置。

    亲军和京营之中,也是有门阀的中层将领的,十二亲军中指挥使和指挥佥事等一二三把手的位置早就被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把门阀的人撸干净了,尤其涉及宫禁防卫的。

    卧榻之侧,不容旁人存在,这实属正常。

    但城防的南北衙禁军、京畿巡防戍守的燕山前卫等等却是还有门阀的人出任中层将领的,京营也是。

    毕竟全部剔除,门阀就激烈反应了,从前的朝局,不管太.祖皇帝还是神熙女帝采取的都是相对温和的慢削方式。

    所以门阀还是有人的,并且此刻文仲寅曹任淳等门阀家主都已经亲自披甲了。

    神熙女帝这边还好,因为门阀的战队,事发一开始,残余的门阀将领就被全部拿下了,后者自己也知道,不少人自己自行带着心腹脱身去圣山海了。

    但明太子那边,因为门阀是他的人,就不会剔除了。

    此时此刻,这些门阀所在的将营,突然成了裴玄素的重点攻击对象。

    窦世安和大将许一鸣蔡显德一接令,立马就秒懂了裴玄素的令下之意,立马就竭尽全力,对门阀所在位置的罅隙发起了尖锥一样的猛烈冲锋。

    门阀和明太子之间,前者肯定会有一些自保的心思的,明太子立即意识到裴玄素的意图,但门阀再怎么样,还是往后稍稍缩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给了窦世安三部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呐喊厮杀震天,旌旗拚命摇动!

    经过裴玄素一系列的精准指挥和迅速的收缩阵脚,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太初宫一方终于险险和大溃的擦肩而过,成功稳住了。

    裴玄素跨骑在战马的马背上,偌大的明黄王旗在他头顶迎风招展,他深呼一口气,视线一转,立即就下令:“左翼转前军,郑平明陈原部为先锋军,目标萍乡官道方向,立即发起突围冲锋!”

    沈星没事,还成了一个先锋队长,裴玄素知道。

    沈星就在郑平明部,但裴玄素也不能不如此下令,因为郑平明陈原部所在的左翼,是最好的突围前军。

    ——方才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奋力指挥和厮杀,后放御医和军医和也没闲着,江元的暗卫、御前禁军指挥使白翎、他的心腹陈英顺、果毅营指挥使颜征同时遣了心腹急急过来给他禀告:神熙女帝伤势不妙,无法拔箭,陛下已经昏迷过去了。

    另外江元那边的暗卫和亲自过来的韩勃,都低声说了李御医刚才焦急隐晦说的话,神熙女帝身体底子其实很糟糕的,必须尽快拔箭,不然……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样的伤势,神熙女帝这样的身体,裴玄素本也无心恋战。

    毕竟,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此刻拿着临时指挥权和明太子决一死战。

    稳住阵脚之后,左翼出现一个敌军较薄弱的位置,裴玄素立即就下令马上突围了!

    神熙女帝必须尽快得到救治。

    但郊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避过两军对垒厮杀,都不是能够稳妥拔箭的治伤地点,神熙女帝现在这个状况,一丝险都不能再冒,如今唯有位于京畿中心的东都城是唯一一个稳妥的地方!

    裴玄素各方密报都没停过,他已经知道太师张陵鉴获悉玉岭惊迅后匆匆出山,已经把东都的城防拿下来了。

    这位算是真正的中立派,少数硕果仅存的开国文臣功勋,他是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昔年南征北战开国之前的麾下第一谋臣。

    裴玄素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就决定突围直奔东都了。

    将近二十万的兵马,一旦其中一方稳住阵脚要离开,若是其他情况还怕阵脚一乱形成大溃,但此刻太初宫一方转危为安,士气高昂到了巅峰,并且裴玄素下令不需隐瞒,让全军上下知晓他们是返回东都城。

    东都是京师,象征意义不一样,并且城高池深,百万大军围攻几个月寻常都打不下来的。

    非但没有消极意义,反而全军上下精神一震。

    裴玄素的战机真的抓得非常好,全军的士气和军心都尽在指掌之中,二十万对二十万,圣山海要彻底围拢是很难的,唯一顾忌的只有撤离形成的致命大败,但裴玄素时机把握得恰恰好。

    很快潮水般的大军般杀出重围,利用炸出来的大坑位置,稍稍阻拦,太初宫这边的大军隆隆往东都城急行军而去。

    太初宫这边因为神熙女帝是帝王,全军还跑出了一个一往无前的正义气势,一点都没有乱了阵势,给敌人可趁之机。

    明太子恨极了,厉喝:“该死的裴玄素——”

    他立即下令,圣山海一方大军也如潮水般往东都城急追而去。

    ……

    这一场玉岭大战就仓促结束了。

    一路狂奔,裴玄素脸色沉沉,率军护着神熙女帝的车驾,已经寻来了车驾,并且垫了厚厚多层的棉被,江元韩勃梁恩等人在车内竭力稳住神熙女帝的身体。

    裴玄素看过神熙女帝,面如金纸,路上也已经转苍白,嘴唇也不见一点的血色,他心里也焦急得很,下令全速急行军!

    御医必须保住女帝陛下的命,不然全部提头来见!

    御医战战兢兢,但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蓦地看向一群汗流浃背的御医,后者只能爬到车上去了。

    两天没有下雨,白天还有一些阳光,很多地方地面都干透了一层,大军行军扬起滚滚黄尘。

    裴玄素跨马在神熙女帝的车驾前,薄唇抿得紧紧得,尘土飞扬,他眉目沉沉,神熙女帝绝对不能死。

    女帝虽然重伤,玉岭北麓虽一场大战,但太初宫的势力并未有任何的损伤。神熙女帝可是已经登基十四年、昭告天下、天下臣民都承认并奉之为天子的正儿八经皇帝。

    回到没有战役的地方,神熙女帝依然占据大义和上风。

    就是不知道,听了明太子的撕心裂肺以及和蒋绍池临终前的谈话,神熙女帝思想间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有变化也没关系,裴玄素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那就是九皇子。

    嗯,神熙女帝或许会原谅明太子。

    但她绝对不会愿意把自己毕生争取到的一切都奉还到太.祖皇帝的其他儿子手里的。

    ……

    秦国公、太师张陵鉴在大燕朝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的声望犹在沈星的祖父之上。

    沈星祖父是武将第一,那张陵鉴就是文臣第一,并且以前不是这样区分的,由于首席军师和幕后多年指挥全军全局二十余年,张陵鉴地位凌驾于所有文臣武将之上,声望胜出其余人更多,文武都非常尊崇。

    是一个真正的名宿,连神熙女帝都得给面子。

    不过当初,他算是默认神熙女帝登基的。

    张陵鉴自太祖朝开始,就是半隐退状态,没怎么参与党争剧斗的。最后太.祖皇帝驾崩,神熙女帝自长门宫而出,废少帝登基,他一声叹息,为的前事种种剧斗,最后直接上表称病,彻底归隐了。

    张陵鉴是少数得到神熙女帝特许,彻底不出,连万寿节、新年这样的大朝谒都不会现身的人物。

    他人不在朝野,但谁也不能说忘记了他,一出山,也是份量十足的。

    这一次玉岭行宫的二龙争锋母子剧斗,连玉山行宫都彻底冲毁了,涉及太.祖遗旨,整个京畿内的将近四十万的禁军和京营大军都参与到这场白刃交锋之中。

    直接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张陵鉴当然收到消息,这等情况下,他稍一思索,立即出山,接手了整个东都的城防。

    ——他现在赶去玉岭也没什么作用;实在是非常担心二龙剧斗的兵锋会最终冲向东都城内,那到时候可就生灵涂炭太糟糕了。

    东都乃一朝京师,大燕第一大城池,城廓之大,人口稠密,城内城郊七十二坊有将近二百万的平民百姓。

    张陵鉴太知道这种剧烈至极的权斗一旦涉及兵马,很容易失控的,领头者很多时候会因为种种原因顾不上平民百姓;就算有一方顾及,若对方不顾及,也只能被迫不顾及。

    张陵鉴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他立即就出来了。

    事实上,郊区很多百姓都慌了,城里有亲戚或者和战场比较接近的,都拖家带口慌忙往城里赶,高高的城池给他们很多的安全感,下意识就往这边来,混乱成一片。

    其实不管神熙女帝还是明太子,都有留人固守东都的。不过除此之外,更多是真正的中立派,这里头开国功勋家庭出身也不少,两宫在部署的时候,他们都被留下来了。

    张陵鉴和别人不一样,人退了,但声望和权威还在,他马上寻那些中立派的家中老人,如郑国公彭义、武城侯潘仁锡等等,不拘文臣还是武将,迅速把这些德高望重甚至位高权也不轻的老家伙收拢了,后者家中子弟,自然听从调遣。

    张陵鉴出面,迅速就将留守东都城防的大部分禁军都收拢起来了,接手的东都城防,一边命哨马不断探玉岭战况,一边命人疏导城下百姓,能安排进来的进来,实在无处容身的就全部安排到他本人的庄子内。

    张陵鉴声望赫赫,包吃包住,很多胡乱跟风来的百姓听从了他派遣家人的规劝,跟着往以张陵鉴为首的中立勋贵临时开放出来的别庄去了。

    花了半个白日和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疏导好了百姓人流,城下安静了下来。

    在即将天明的时候,张陵鉴得讯两军迅速而动,正往东都方向急行军而来之际,他立即下令闭锁八门,不管是谁,都不可擅开!

    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留在东都的人,张陵鉴没动,都留在原位,各自守着他们职责的城门。但张陵鉴加派了人手,和他们一起固守,反正谁也不能擅自开门。

    裴玄素率大军的骑兵急行军抵达东都的南城门安庆门之下之际,天色已经亮了,但今天天色不好,阴沉沉的。

    风很大,呼呼的凉意,终于染上秋色,大军行军,漫天的黄尘。

    但东都城门牢牢闭锁,完全没有开启的迹象。

    裴玄素跨骑在战马之上,明黄王旗和神熙女帝的车驾紧随他之后,他倏地勒住缰绳,膘健的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啪嗒两声前提重新落地,

    烟尘滚滚,裴玄素仰首大喊:“张太师!在下少师、东提辖提督裴玄素!得陛下委任临时执掌金令,且快快开门——”

    千军万马,穿过城下人口稠密的街巷和民居,也算急促但井然有序,并未冲破百姓房屋和门户,为首那个王旗下容貌昳丽又摄人的阉宦,一身铠甲猩红,威慑赫赫,被团团簇拥在首位,正仰头气沉丹田,扬声大喝,语调沉沉,城头上都听得非常清晰。

    张陵鉴仔细看过,见裴玄素所率大军比较规矩,没有破坏民房和伤人,他立即命人用吊篮把他放下去了。

    裴玄素立即翻身下马,客气拱了拱手,张陵鉴须发皆白,吊篮落地立即抱拳回礼。

    张陵鉴客气道:“裴少师,请恕老夫不能将这十数万大军放进城,这东都城内百万黎庶,实在难堪兵锋马蹄踏虐啊!”

    张陵鉴花白的眉头,紧紧蹙起,深呼长叹,但异常的坚持。

    寇承嗣骑马护在车驾另一侧,焦急大骂,但裴玄素稳肃道:“张太师有所不知,陛下重伤在身,急需救治。”

    方才不能扬声大喊,他等张陵鉴下来再说的。

    张陵鉴心一沉,急忙紧随裴玄素脚步,撩起车帘,张陵鉴探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叹气,面露沉重和急色。

    他思忖片刻,对裴玄素道:“这就开启城门,但!你们只能带三千禁军入城,其余大军只能驻扎在城郊以东的,危水一带郊野。”

    张陵鉴补充:“你们尽可放心,东宫最多也只能带三千禁军入内,并且不得械斗。他们的其余兵马驻扎会驻扎在西郊。”

    “你们也不得械斗。如何?”

    张陵鉴心内连连叹气,明太子持太.祖遗旨,也不算谋逆。但现在母子之间已经兵戎相见了。这真的是一笔乱七八糟的糊涂账。但他最多只能控停到这样了,如果可以,张陵鉴更希望这件事情能朝堂解决,不要再动兵。

    反正后续的事情也谁也说不好了。

    现在这样,张陵鉴只能竭力控住东都城之内,神熙女帝重伤期间,城内不起兵戈,尽全力让局面勉强拉平下来。

    反正一句话,进城可以,但双方必须稳,听他的安排,把战事和兵锋都留在城外。

    不能再动兵了。

    同意就马上开城门进去。

    这正合裴玄素的意啊,阴沉沉的天光之下,猎猎的王旗,裴玄素垂了垂眼睑,擡起,他抱拳沉声:“有劳张太师了。”

    张陵鉴长呼一口气,也回礼:“不劳,都辛苦了。”

    他思及神熙女帝,面露复杂沉重之色,当下裴玄素立即下令大军掉头,并点了三千包含御前禁军、果毅营、宦营、羽林卫、金吾卫和寇承嗣南衙禁军的精锐军士。

    张陵鉴一见大军掉头,他登上提篮,等大军离开城门范围百丈,他立即就下令开城门了。

    寇承嗣抿唇,但裴玄素名额分配得十分公允,每卫五百,他也没什么能挑剔的。

    思及神熙女帝伤势,他心急如焚,又思忖窦世安殷后渠更亲近裴玄素,他心念电转,已经侧头低声吩咐左右,留守东都城内寇氏府兵和南衙禁军还有些。

    实际上,不禁寇氏府兵和南衙禁军,十二宦营、东西提辖司,乃至皇城禁军的果毅营金吾卫羽林卫等等都有军士留守东都,甚至明太子那边的左右骁卫等亲卫也是,毕竟皇宫还在东都之内嘛。

    这一点,张陵鉴已经考虑过了,故才提出者三千之数。

    两宫互相挟制,再有他盯着,应当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的平静。

    唉,就是不知道神熙女帝伤势最终会如何?

    这段平静之后,神熙女帝若醒了,两宫关系和局势又将何去何从?

    张陵鉴想想就头大如斗,但这些问题,深究到底都是开国遗留的问题导致了。当初提前结束南北大战,以接纳旧朝门阀多方势力为代价,换取海内减民少逾千万之数,太.祖皇帝和他反复商量过的,张陵鉴至今依然不后悔提出肯定的意见。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再想其他了,太初宫大军一走,紧接着又一道隆隆地震的般的兵锋逼近。

    明太子到了。

    明太子当然已经得讯裴玄素护着神熙女帝已经进城了,对于追杀太初宫大军和进城,那自然是后者,神熙女帝不死,大局不变,神熙女帝一旦撑住了,最糟糕的局面,她立马就能传召天下兵马尽勤王。

    明太子当然就立即进城。

    张陵鉴同样放了吊篮下来,明太子朱红明黄的皇太子车驾垂帘一挑,明太子手持太祖遗旨——太祖遗旨一式五分,三份用于西线和彭州等五大卫所,一份用于京营,他手上最后留有一份。

    明黄圣旨鲜艳夺目,并未因时光而变得黯淡,但实际上也就过去是十来年罢了。其上两条飞龙张牙舞爪冲天,反面雪白锦帛上是张陵鉴非常熟悉的字迹,铁画银钩,太.祖皇帝亲笔。

    张陵鉴对太.祖皇帝异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太.祖遗旨是真的。

    明太子左脸人皮已经重新贴上,除了这块之外,面上仍泛着一种亢奋的潮红,但神色凌厉冰冷至极,他一字一句:“奉太.祖皇帝之旨意,奉天靖道!把城门大开——”

    眼前这个瘦削孱弱的威仪青年,半身猩红,面色潮红到不正常,下颚和头脸乃至伸出来的持旨右手,瘦骨嶙峋给张陵鉴一种一折就断的感觉。

    对于明太子,张陵鉴感观真的极复杂,但此时此刻,他接过圣旨只是一看,就掷了回去,厉声:“可那是你的母皇!再是圣旨,也一样是忤逆不孝!!”

    奉父命,可以;可母亦为帝皇,母呢?

    母就能大不孝了吗?!

    真掰开来说,这就是道理,这同样是大不孝!

    张陵鉴不吃这一套,他把刚才和裴玄素说一番话再说了一遍,只是圣山海驻军之地是西郊,“点三千禁军,其余驻扎西郊,进城之内,不得械斗不得动兵。”

    “这个问题,老夫希望在朝堂解决。”

    张陵鉴掷地有声,一步不让,接受条件,大军退后,就开城门,否则就别进去。

    明太子面色沉沉,最后同意了。

    吊篮重新把张陵鉴拉上去,年逾八十的老人,一个昼夜折腾,也实在疲惫。

    阴云盘旋,圣山海大军顿了一阵子,终于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了。

    张陵鉴低声吩咐:“等远一些,再开城门。”

    他对明太子的态度,比裴玄素更加谨慎。裴玄素给张陵鉴的感觉更加信守承诺,而明太子给他感觉更容易出岔子。

    看来接下来,他得更关注东宫动静一些。

    能做的都做了,张陵鉴勉强把局面控平到这个状态,接下来,也不知会怎么样?

    城门隆隆大开,站在城头俯瞰明太子的车驾率三千禁军进城,沿着通天大街直奔皇城方向。

    张陵鉴深呼一口气,吩咐马上关闭城门,并且切切盯紧了分别由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的人手分别在几边城门,绝对不能让其动作,他也快步下了城楼,在长子的搀扶下登车,快速往皇宫方向赶去。

    ……

    太初宫那边,进城的人中也包括的沈星沈云卿等人,并且没有占据禁军的名额。

    沈云卿立即带着她和陈同鉴等驱马上前,两个女孩子,没有喉结,眉眼之间依稀几分故人熟悉的轮廓,张陵鉴知道徐家还剩几个孩子,一看就猜出来了。

    老头长叹了口气,让沈云卿沈星也数十人也跟着进去了。

    沓沓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所有人都一脸的焦色,裴玄素望见沈星了,但这等十万火急的关头,两人不但连话都顾不上说半句,甚至连眼神也没空多瞥一眼。

    裴玄素手掌大局,心念如电,马蹄急促车轮辘辘,气氛极为紧张。

    沈星跟着大将郑明平部,突围之后一直都是前军来着,所以裴玄素护着王驾很快赶上来,在城墙之下和张陵鉴那番对话,她站位靠前,也看见了全程。

    一时之间,沈星紧张之余,也不禁感慨万千,因为真的不一样了。上辈子,由于明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任帝皇,皇帝一而再再三仓促驾崩,最后上来一个小皇帝,张陵鉴出山护持幼主,他前生是裴玄素中后期最大的劲敌。

    这辈子,两人关系完全不一样了,互相客气见礼,张陵鉴甚至客气称呼一声裴少师,完全没有鄙夷阉宦的感觉。

    更可能的是,上辈子张陵鉴厌恶的不是阉人,而是把持朝野居心叵测的权宦。

    这辈子,张陵鉴提前出山,和裴玄素之间客客气气的对话,简直前生不敢想像。

    可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沈云卿喊了声:“张爷爷。”

    沈星跟在后面,她有些胆怯,因为前生,她也规规矩矩小声跟着二姐喊:“张爷爷。”

    张陵鉴眉目柔和下来,他心里轻叹了口气,温和笑着,端详沈云卿,又细细看沈星,点头,道:“好孩子。”

    多的也不废话了,黯淡的过去,多说无益;沈星也已经被赐婚裴玄素了,将来如何,祝愿也是废话。

    就都不说了。

    但张陵鉴这个慈眉善目的温和样子,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但其实没变。

    沈星情绪翻涌,一时之间,她咬紧唇,捏紧的拳头,竭力控制情绪,努力向张陵鉴回以一笑。

    满脸血污的年轻女孩,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不十分合身的黑甲胄,但紧紧捏着染血的剑柄,骑在马背上笑。

    这个形象,真的很像第一次拿着兵刃去战斗的孩子,看得张陵鉴心里难受。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但也只能知道,他出面去牵涉其中,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唉。

    希望这些个孩子,事情完了,都还好好的。

    张陵鉴摘下腰间一枚佩戴多年的玉饰,沈星跟着二姐二姐夫小声告别打马而过的时候,他塞进这孩子的手里,沈星有点诧异,张陵鉴笑了笑解释:“旧年,我与你祖父相识时,他赠了我一枚玉环,今天张爷爷想起,就把这个给你。”

    玉赠平安,而恰好这就是一个白玉平安扣。

    张陵鉴已经转身了,沈星握着那枚带着体温的平安扣,她明白了这枚玉扣的意思,低头看了一眼,又急忙擡头看张陵鉴石青色白发的背影,掌心的体温侵入皮肉,她不禁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些眼眶发热。

    她紧紧捏住了这枚平安扣,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神熙女帝马车被禁军护持之下急促沓沓往皇城方向驰去,她急忙把平安扣小心收进怀里,一夹马腹,和一直等待她的沈云卿他们急忙跟上大部队,往皇宫方向而去。

    ……

    皇城已经戒严了,留戍东都皇城的禁军全部在岗,隐隐呈剑拔弩张之势。

    裴玄素这边只比明太子快一刻钟左右进的城,他也知道明太子马上要进城了。

    张陵鉴的意思他明白,他也没空去收拾东宫那边的禁军,这个暂时□□的局面正合他意,希望张陵鉴可不要让他失望。

    希望神熙女帝也是。

    窦世安飞马疾驰,先行通报,裴玄素等人护着御驾抵达皇城之际,宫门已经大开,梁恩和江元那边遣出的暗卫和窦世安先行一步,已经把整个太初宫都匆匆规整了一遍。

    御驾马车直接疾驰到懿阳宫,车轮直接被卸下来了,裴玄素等人直接共同协力,把整个车厢擡上去,一直擡到御榻之前,再由御医指导把神熙女帝小心翼翼擡出来放在榻上,之后出去必要的人员,全部撤出,交给御医去紧张的拔箭和救治。

    裴玄素一直在外殿等着,包括寇承嗣颜征等人,文臣如唐甄吴柏等先后赶到城门下,朝廷的文官武将,张陵鉴命人用吊篮一一都提上来了。

    上午不到,几乎整个朝堂都已经回到东都了。

    很多人都在太初宫大广场焦急等着。

    包括明太子那边,剑拔弩张,但一直都在太初宫那边的消息。

    一旦神熙女帝驾崩,明太子就能直接登基了;但假若神熙女帝没死,下旨痛斥明太子忤逆不孝犯上,废明太子皇太子之位,哪怕明太子手持太.祖遗旨,那也是一个超级麻烦的局面。

    两宫离开甚久,但宫室维护一如昨日,朱红的隔扇宫墙,偌大的书案和一张张太师椅,明黄朱红的椅搭和床榻垂帷,唯独气氛沉甸甸的。

    张陵鉴也已经抵达的了皇城了,两宫维持着一种异常紧张又平静的局面。

    但最后,事态的发展,这极端的两样都没有发生。

    神熙女帝非常之坚强,拔箭之后,没有在剧痛中去世。内殿的消息一送出来,整个外殿都大松了一口气。

    裴玄素这才起身,低声吩咐窦世安陈英顺赵怀义等人几句,他转身出去,匆匆处理大局事宜了。

    神熙女帝的旨意,他暂掌一切事宜,代帝皇行事。

    寇承嗣瞥了他背影一眼,眉目阴沉,冷哼了一声,不过这个时候,他更多是紧张神熙女帝的安危,只要姑母醒来,就没这姓裴的什么事了。

    裴玄素大步踏出门槛,红墙金瓦,高高俯瞰,猎猎风卷起他身后的染血的披风。

    有太医来叮嘱擦洗换衣了,让大家尽可能保持赶紧整洁的状态,这对陛下的伤势有利。

    裴玄素一把将染血的披风扯下,干净的玄黑披风披在他的肩膀上,他接过贾平的动作,伸手扣上系扣。

    裴玄素察觉到寇承嗣目光,也大致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冷冷挑唇,很好,不过神熙女帝能熬过拔箭,那么有些东西就该马上准备起来了。

    他蓦地转身,快步而去。

    ……

    神熙女帝坚强挺过了拔箭,昏迷了一天之后,勉强清醒了一段时间。

    这一天之内,她高烧反复,昏昏沉沉,思绪却在过去种种旧事中翻转轮回。

    年少的自己,策马奔驰,种种高昂快意的情绪,为理想而战,多么昂扬和意气风发。

    她遇上楚荣珞,命运般的相遇,一个世家贵女,寇氏兵强马壮,而对方落魄宗室边陲而起,征服一方声名大噪。

    两人互相欣赏,互相爱慕,他和她其实是强强联合。

    之后南征北战,有胜利,又落败,又高歌凯进,又痛失同袍落败,最后他们联手打下了一个新朝,如当初所愿,把这个乱世改写结束。

    后来,恩爱不在,夫妻反目成仇。

    没了外在的敌人,竟生出了内部矛盾,不等她想出该如何去妥善解决寇氏的问题,那个男人已经处心积虑要把她和寇家连根拔起。

    十数年的夫妻激斗,让神熙女帝忽视了很多东西,也迷失了很多东西。

    在这个重伤高热的昏沉之间,种种画面如电闪过,她却忽然之间想起了很多尘封的记忆。

    有师兄弟的,有父母的,有那个贱男人骗过她的,而她竟相信的。

    很多很多。

    最后是孩子们的。

    儿子,女儿,画面一闪而逝,神熙女帝终于想起了明太子恨得痛彻心扉的那句“你还记得小时候和我说,要保护我一辈子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大哥,要护好我吗?”的出处了。

    其实,她也一直没有真正忘记,只是那些记忆和情感太过久远,已经被一层层黏腻的其他的厚厚的东西给覆盖住了。

    现在突然之间,这一层层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被铲去的东西,突然就被风吹去了个干净,过去一页页如书翻动了起来。

    小时候小儿子,真的如蒋绍池所说,是个很柔软很贴心的好孩子,小小一团,偎依在她怀里,很小就会心疼母亲,给她吹吹呼呼。

    连女儿都没有给过神熙女帝这种待遇,小时候的女儿,羞羞脸笑小弟弟,小儿子还不到一岁,他害羞窝进母亲怀里,满脸通红。

    神熙女帝当时对贴心柔软的小儿子,真的疼的心都要化了,她很多次在大儿子女儿们吐槽不能这样惯着小四了,她会搂着这孩子笑道:“这有什么?”她亲小儿子一口,“爹和娘会保护笙儿一辈子的。”

    后来,……大儿子去世了。

    临终之前,那张铁青的面庞挣扎喃喃,她痛彻心扉,哭得不能自己,大儿子紧紧抓着她的手,满眼对床侧哭泣小弟的牵挂,反复对她说:“娘,你答应我,护好小弟好不好!”

    她一口答应了,大儿子问一次,她哭着应一次,直至长子没了声息,她紧紧抱着他的尸体和他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小儿子的手,悲恸得不能自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她恨不得把那个冷血的男人撕成碎片。

    可后来的后来,她因为次子背叛,性情大变,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曾经答应过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帝位和权柄更重要的?

    神熙女帝想起师兄的质问,高烧昏迷中,嘴巴翕动,但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

    神熙女帝伤势非常沉重,直到现在,御医也不敢说已经渡过危险。

    但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神熙女帝子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了,并保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一清醒过来之后,她立即问了现今的局面。

    天将明未明,半殿的灯烛的依然点燃,外殿风声噗噗,但内殿非常安静沉沉。

    神熙女帝瘦削了很多,非常虚弱,那双一直清明的眼眸也变得浑浊了不少,但眼神依然锐利。

    她一醒,整个大殿立即有了主心骨。

    神熙女帝一开始并未惊动任何人,她醒来后,太初宫殿内立即由她牢牢把控。

    江元被问话,颜征简从应寇承嗣先后被低调召见,神熙女帝很快对现今的局面了如指掌了。

    张陵鉴就不说了。

    此次此刻,哪怕没有寇承嗣的添盐加醋,很多裴玄素相关的威胁已经隐隐暴露出来了。

    裴玄素真的相当了得,非常利索的指挥,先利用地形稳住的阵脚,之后当机立断攻击门阀空隙,然后毫不恋战突围而后。

    不管是城里城外,战场战后,每一指挥判断都是如此的精准到位,强而有力到了极点,完成撑住了局面。

    军中最讲究本事,此战过后,他手持金令,直接在京营大军内令行禁止了。裴玄素和张陵鉴协商之后,下令大军驻扎危水东郊一带,全军上下没有一点异议,各部大将立即领命,率部而去,并按照裴玄素的部署扎营布防去了。

    最重要是彭州宴阳等五大卫所和西线军兵锋已经于今天陆续抵达了。

    种种迹象表明,不但六门阀的西线军,这个姓裴的甚至不知何时往彭州等五大卫所伸了手。

    这个关键时刻,裴玄素密令连续下去,他是通过门阀和楚元音往五大卫所伸手的,后者也罢,前者一动的话,影影倬倬就显现出来了。

    现在两宫正处于僵持之中,不管是皇城、东都还是城外。

    西线军和五所的兵马陆续抵达京畿,一分为二,一拨汇入西郊的圣山海阵营,另一拨汇入了东郊危水的太初宫驻地。

    裴玄素这人胆子够大,他已经获悉神熙女帝伤势,并且连老刘都以军医之名进入太初宫的偏殿,只是昨日的治伤并没有用上军医罢了。

    非常之时,非常行事,获悉了神熙女帝确切伤势之后,他很快就定下了行动,并且连续传信到西线军和五大卫所的急行军中。

    所以,一些神熙女帝意料之外的将领,都率军汇入了太初宫的阵营了。

    此刻,两宫城外的大军,巡防不断,按捺不懂,兵力呈五五态势,呈对峙的僵持之势待变。

    神熙女帝这人异常聪明,她只是伤身体,并未伤到脑子,梅花内卫的密信如雪片般飞传而来,梁恩已经匆匆整理过,神熙女帝不过勉强撑起粗粗翻动一阵,心头登时一凛。

    她几乎马上意识到,以杜阳卢氏为首的六个门阀,确实私下投了裴玄素,当初圣山海的诘攻并未子虚乌有。

    裴玄素为什么收拢六门阀?

    这显然是暗藏不臣,并且如今已经隐隐昭然若揭了!

    神熙女帝捏着密报,动作停顿下来了,其实一番的情绪起伏过后,她也知道自己快死了。

    这样的身体状况,这样的伤势,她头脑还隐隐的刺痛,以及浑身重伤后的剧痛高烧无力。

    此时此刻,神熙女帝心里明白,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在自己快要死的情况下,种种情绪,种种回忆,她刚强一声,但最后想起师兄痛心疾首的质问,还有他去死的殇恸,以及种种儿子小时候的偎依和自己确实做错了的地方。

    神熙女帝终于承认,自己愧对这个儿子。

    他如果想做这个皇帝。

    那就让他做吧。

    她不求他原谅她曾经做错的事情,但如果做了皇帝后他能无憾,能得到一些慰藉,那就让他顺利做上好了。

    神熙女帝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终于懊悔,终于难过,终于松开了自己一直紧紧把持不知不觉视之为生命一般的帝位和皇权。

    她已经决定传位明太子了。

    而不是下旨痛斥他忤逆犯上不孝,废他的皇太子之位。

    至于这个裴玄素。

    神熙女帝眉目转阴沉,正当她慢慢躺回去明黄引枕之上,沉沉思忖解决裴玄素的步骤之时。

    这个时候,不久前被她命下去的寇承嗣匆匆折返。

    神熙女帝还未向外面透露自己清醒的消息,所有被召见的心腹文武一律低调小心翼翼,脚步声都听不见一星半点。

    一直都静悄悄的。

    唯独现在,急促的军靴落地甚至沓沓的脚步声。

    殿内一惊,神熙女帝脸色不禁阴沉下来。

    却原来是寇承嗣。

    寇承嗣被叫进来后,满头大汗和急切,他甚至都来不及让神熙女帝屏退左右,“噗通”一声直接跪在虚弱的神熙女帝龙榻前,呈上一份东西,目眦尽裂:“姑母!您先前让我查的——”

    “那个小东西真的没死!明太子还给他改换了身份,他就是安陆王楚淳风!就在明太子身边,明太子精心抚育培养多年,他这是想把一切都传给他!”

    寇承嗣也急啊,他隐隐察觉到了神熙女帝的情绪,心里急得不行。

    神熙女帝若果真不追究明太子的叛逆不臣,把皇位传给对方!那他和整个寇氏还有活路吗?

    而这个十万火急的关头,先前奉命追查已经有一些眉目的东西,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一看,几乎惊得跳起来,同时感觉幸好啊,他急急忙忙就来了。

    神熙女帝一瞥见密报上的蝇头小字,寇承嗣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她霍地坐起来,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势,一阵剧痛,神熙女帝紧紧蹙眉栽回软枕上,御医李仲亨等人惊呼急忙向冲上来,被神熙女帝一手挥退了。

    神熙女帝虚弱至极,但此刻不知哪里凭生出来的力气,劈手夺过寇承嗣呈上的密报,一目十行,她连脸色都变成铁青色了。

    什么?

    那个杂种没死?被她儿子救了,并且还培养成了继承人?

    她儿子活不长了,那岂不是那个贱男人的儿子要继承她的一切?!

    这怎么行?!

    ……

    裴玄素已经把染血的甲胄换下了,并在御医的定规下抽时间匆匆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他里衣外穿上尽是金丝软甲,披上洗刷干净的玄黑宦营提督铠甲,披上深黑色描金的蟒纹披风。

    他忙碌了一整天,终于缓下来了,正在偏殿斜倚在太师椅上拄额假寐。

    但裴玄素没有真睡,他手里拿着一个淡蓝色鼻烟壶,正在低头轻嗅,眉目沉沉,有种不动声色的极致幽暗。

    神熙女帝固然秘而不宣,但裴玄素今非昔比,他盯着颜征简从应寇承嗣等人的动静,很快就知悉了神熙女帝的清醒了。

    他和老刘私下讨论过神熙女帝的伤势,老刘以军医身份,把过神熙女帝的脉和看过伤势,老刘很笃定说,神熙女帝这次大伤不会再好起来了。

    但如果用重药并照料得宜的话,神熙女帝这人意志坚强,很可能可以持续昏迷长达几个月以上。

    裴玄素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了!

    他立马就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不必打断。

    这条线,裴玄素一直没有放开过的,他一直在部署,一直若即若离,适当放一点点消息。

    这一次,他直接准备已久的消息全部送了出去。

    裴玄素双管齐下,寇承嗣和梅花内卫他都递了消息,以防疏漏,也给神熙女帝一个确定消息的渠道。

    结果就是,寇承嗣更快一步。

    辛辣的烟味吸入鼻腔,直窜天灵盖,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万分。

    裴玄素慢慢睁开一双凤目,他冷冷的,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