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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逃婚记事 正文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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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却说许清桉与薛满那边进展顺利,孟超这边也在暗中使劲。

    他约了衙门的仵作白杨喝酒,白杨满口答应,待下了衙便赶到约定好的酒肆。往常他们总坐在大厅中胡吹海侃,今晚改成了角落里的小包房。

    甫一进门,白杨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再看桌上空空,只摆着两大坛子酒,其中一坛已经见底。

    孟超醉眼迷离,朝他强颜欢笑,“你来了。”

    白杨年近三十,样貌周正,性格和气,平日里跟孟超的关系不错。他清楚孟超对何湘的情意,不免心中叹息,“你身上还有伤,悠着点喝。”

    孟超坐直身子,把着酒坛替他倒上半碗酒,又替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小伤而已,快坐下喝酒。”

    白杨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叫小二送几个下酒菜,先垫垫肚子。”

    下酒菜上齐后,两人边喝边聊。

    白杨语重心长,“我知晓你心里难受,毕竟是喜欢的姑娘没了,可你再难过又能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还不如想开点。”

    孟超眼眶通红,“我只是后悔,后悔没在她活着的时候表明心意。”

    白杨道:“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件遗憾后悔的事?我曾经也有个心仪的姑娘,她是茶寮里说书先生的孙女。那时我胆子小,话都没敢跟她说,等到鼓足勇气时却听说她嫁给人做了妾,对方是个爱打女人的畜生,第二年她便去了。”

    说到这,二人均悲不自胜,闷头干了一碗酒。

    “她刚没的那会,我每天闭上眼便想起她,足足想了小半年。”白杨哑声道:“但这么些年过去,我娶妻生子,每天忙忙碌碌,想起她的时候便越来越少。”

    “真能忘掉吗?”

    “日子总要往下过,你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连这点坎都迈不过去?”

    深夜席卷,酒肆大堂中人声嘈杂,包房内的二人醉意酣然。

    在孟超的刻意引导下,对话已由何湘之死转到衙门内的秘闻上。

    “我听说前段时间停尸房起火前,有人接连几天在附近见到了鬼火飘,怪吓人的。”

    “还有这事?我没听说啊。”

    “你整日对着尸体,能知道什么?”孟超压低嗓子,说得煞有其事,“都在传是那在牢里自杀的谁——是叫柯友文吧?说他怨念太重,至今阴魂不散。他当时的死状我可看得清楚,撞墙而死,血染得半个地面都是。”

    白杨正是当日给柯友文收尸的仵作,随着孟超的描述,他清晰回忆起对方的死状,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寻常人撞墙是头破血流,他恐怕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半边脑袋都撞瘪了,脑浆流得到处是,废了我好几条长巾。”白杨狠狠咽了口酒,“被他杀的那人也不过脖子挨了几簪子,对比起来,他对自己倒更狠得下心。”

    “我抓他那天,他便精神恍惚,疯疯癫癫,进牢以后常残害自己,后来请了何姑娘来……”孟超适时地停顿,“何姑娘说他应当是生了病才会这样。”

    “是吗,生了什么病?”

    “不晓得,何姑娘没查清,他便死了。”孟超幽幽道:“白杨,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便是何姑娘,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缠上了何姑娘——”

    “呸呸呸!”白杨啐了一口,“我一个收尸的,从不信鬼神之说。何姑娘是意外身亡,他是得病死的,两人各死各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那依你所见,他是得了什么病?”

    “说不准,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更何况还有千奇百怪的毒,能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毒?”孟超眸光一动,“你尸检的时候,可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除去脑袋开了瓢,他身上也没几处完好的地方,前胸后背和大腿处被挠得血肉模糊,指甲里全是自己的肉碎碎。啧啧啧,不知是有多痒才能挠成这样。”

    “还有呢?”

    白杨神神秘秘地道:“他有个地方不好了。”

    “什么地方?”

    “就那个地方。”

    “到底哪个地方?”

    “男人还有哪个地方不好明说?”

    这?孟超迟疑道:“莫非是鼠蹊处?”

    “准确来说是子孙袋。”白杨小小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个小小的圈,“缩得只剩蚕豆般大小,想必早就没用了。”

    孟超愕然,正想继续问话,门外忽然响起韦霄的声音。

    “孟超,白杨,我听小二说你们躲在里面喝酒!”

    不等孟超起身,韦霄已不请自入,手中也拎着一坛酒。

    “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孟超面不改色,“当然不介意。”

    白杨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一起喝。”

    韦霄一屁股坐下,扫了眼空底的酒坛,“你们在聊什么,喝得这么起劲?”

    白杨道:“我们在聊——”

    “韦霄不是外人。”孟超截过话,一脸黯然神伤,“借酒消愁,自然是为佳人。”

    韦霄不疑有他,说话一如既往带着嘲讽,“佳人已死,孟大情种,你喝完这场酒也该忘了。”

    孟超苦笑,“你说得没错,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

    翌日,孟超趁休憩时找到薛满,称他有重要的线索要告知许清桉。

    薛满道:“你直接跟我说,我转告他就好。”

    孟超坚持,“我想亲自跟许大人说。”

    薛满狐疑,“你有事要瞒着我?”

    “不是,只是……”孟超尴尬不已,半天说不出所以然。

    薛满哼了一声,倒没有为难他,替他引见了许清桉。

    他们在书房里谈话,薛满便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乘凉兼望风。正值盛夏,簇蔟槐花开得茂盛瑰丽,香气沁人心脾。风起时拂动枝头,槐花便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翩跹起舞。

    薛满欣赏着眼前美景,不免回顾昨日韩府里的那堵围墙,悻悻然地想:她不过想看看墙后种了什么花而已,那灰衣人便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嘁,难道他们种的是黄金花?

    凌峰进院时,见到的画面如下:天高云淡,落英缤纷,树荫下的绿裙少女乌发如墨,肤白胜雪,纤纤细指掬着花瓣把玩,一张俏脸隐含衿骄,不知又在对谁耍小性子。

    凌峰厌极了她,此刻却挪不开视线。

    薛满横眸向他,打破这幅静谧美好的画面,“凌大人,你看够了吗?”

    “荒谬!”凌峰狼狈地移开眼,“谁在看你,我明明是在看花!”

    不等薛满说话,他便疾步跑进小间,砰的一声闭紧房门。

    薛满无辜地眨眼,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真是开不起玩笑。

    半刻钟后,孟超离开,薛满杵到了许清桉的面前。

    “少爷,孟超查到重要线索了?”

    “嗯。”

    “什么线索?”

    “柯友文精神错乱,身患奇痒,并且疑似……”

    “疑似什么?”

    许清桉神色古怪,闭口不言。

    薛满气恼,“孟超瞒着我便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莫非你们想踢我出局?”

    “非也。”

    “既然不是,那你说啊。”

    “你确定要知道?”

    “确定,一定,肯定!”薛满擡着下巴,一副“你不说我便跟你没完”的倔样。

    许清桉挥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薛满凑头去看,“不举?”

    许清桉颔首。

    薛满茫然,“少爷,什么叫不举?”

    这不能怪薛满无知,她是个可怜的失忆症患者,哪怕失忆前她熟读各种话本子,对“不举”二字也陌生至极,毕竟偶有“禁书”,里头男主都是银枪不倒,御女数日之流。

    许清桉:“……”

    许清桉继续挥笔,遒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纸上,通俗易懂地解释了何为“不举”。薛满一怔又一傻,两颊红云遍布,偏又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求知欲。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目光游移,不由自主地飘向某人的下半身,欲言又止,“少爷……”

    “嗯。”

    “你们男子都会这样吗?”

    许清桉眼皮一颤,“自然不是。”

    “当真?”

    许清桉无意继续这话题,屈指往她额头敲去。她往旁边闪避,额上无恙,左脚却绊到椅子,哎哟一声栽向黑漆柳木的桌角。

    危急时刻,许清桉臂影一掠,将她稳稳接入怀中。刹那间时光滞缓,他拥住软香温玉,她紧依在他胸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扑通,扑通,扑通,谁的心跳得那样快?

    薛满揪着他银绣描流云纹的衣襟,仰起头,见他的喉结轻轻一滚。

    咦,它动了。

    她觉得新奇,竟伸出手想去触碰。许清桉一把捉住,果断将她往外一推。两人立时各归其位,高的坐着喝茶,矮的站着嘟嘟囔囔。

    “碰一下而已,这么小气。”

    许清桉几乎被气笑,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

    “意图以下犯上,扣你两个月的月钱。”

    “你都说是意图了,还没得逞,怎么也要扣钱?”

    “再顶嘴,多扣一个月。”

    强压之下,薛满唯剩腹诽:不碰就不碰,她才不稀罕嘞!

    *

    言归正传,许清桉道:“我已让孟超向裘大夫捎话,明日他会带着张超出门远游。”

    “闻铁匠那边,要我去打探消息吗?”

    “你太显眼,让路成舟挑个人去。”

    “成,那我帮你查诊籍找线索?”

    “嗯。”

    “没问题,找身患奇痒,体无完肤的不举者……”

    许清桉眼也不眨,堪比老僧入定。

    月明星稀,衙门内人声渐息。薛满用过晚膳,在伙房逗千里玩了许久,过足瘾后踩着皎皎银辉回院。

    “阿满姑娘,请留步。”身后有人喊她。

    薛满转身,见不远处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身着官袍,面沉如水,威仪庒肃。

    韩越。

    此前薛满与这位知州大人并未对过话,偏在今日,他们得到重要的线索后……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薛满疑心丛生,悄悄退后半步,“韩大人。”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可方便?”

    薛满不说话,潜台词:一点都不方便!

    韩大人道:“只说几句话,不会耽搁你太久。”

    他目光不让,凛然可畏。薛满倍感压力,却没有服软,坚持一言不发。

    终是韩越先问:“阿满姑娘,你对许大人的身世了解多少?”

    薛满失忆后便是个糊涂脑子,对《婢女奋进录》中的剧情记得并不牢靠,常随机调整,一切以许清桉的实际情况为准。目前她了解的情况与他人无异:许清桉父亲早逝,母亲身份成谜,四岁被老侯爷带回侯府亲自抚养。

    她照实讲:“跟旁人了解得差不多。”

    韩越问:“恒安侯世子四岁归府,父亲早逝,母亲身份成谜……除此之外,你不想了解更多吗?”

    不愧是知州大人,一句话便轻松拿捏住了薛满。她心中天人交战,韩越与许清桉的父亲,前恒安侯世子是旧识,他还知晓许清桉的母亲姓佟……她望向不远处的屋廨,那是银枭队的住所,若有意外,高呼一声他们便能赶到。

    她做出让步,“这里没人,就在这里说,成吗?”

    韩越妥协:“也好。”

    两人往阴影处挪了几步,薛满开门见山地问:“韩大人,少爷的娘亲是谁?”

    “嫂嫂姓佟,本是明州一座岛上的普通渔女,偶然间救起落难的子放兄,他们二人相知相爱,私定终身。子放兄早已厌烦侯府生活,干脆隐瞒身份,留在渔村与她厮守,岂料老侯爷还是找上了门。子放兄坚持带嫂嫂回府,可老侯爷极看重门第,绝不接受一个渔女成为恒安侯府将来的女主人。”

    “所以是老恒安侯棒打鸳鸯,找回了前世子,却赶走了儿媳?”过河拆桥,这绝对是过河拆桥!

    “没错。”韩越道:“老侯爷久居高位,行事老辣独断,怎会允许独子任意妄为?他赶走嫂嫂,逼子放兄另娶,子放兄走投无路,只好远赴边疆参军。”

    “然后他死了。”

    “他本可以活。”回忆往昔,韩越怅然若失,“贞元二年,北蛮敌军突袭边境,我军主帅及数名副将被擒,余兵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子放兄明明侥幸逃生,却趁夜潜入敌营后方,以一人之力破北蛮三百精兵围堵,救出了被俘的一干人,又主动留下替他们断后,乃至英魂早逝……”

    薛满静默一瞬,“他走得痛苦吗?”

    “万箭穿心,然死得其所。”韩越道:“他用一条百夫长的命,换来主帅及若干副将的活,两个月后,主帅重整旗鼓,带领我军歼灭了整整两万北蛮大军。”

    这是一段被岁月掩埋,沉厚哀楚的往事,如今被吹去砂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薛满面前。

    旁人尚且觉得悲凉,何况是少爷?

    她问:“少爷知道吗?”

    “许大人不愿听,即便听了,恐怕也不屑一顾。”韩越平静中隐含悲悯,“可子放兄有什么错?从头到尾,他只想建功树业,好能够接回嫂嫂。他死时甚至不知嫂嫂有了身孕,替他生了个孩子。”

    薛满忍不住为许清桉说话:“少爷无父无母,从小过得很苦,心里难免会有怨言。”

    “我理解。”韩越道:“恒安侯府乃望门权贵,世代荣华,许大人幼时便承袭爵位,又无母族支持,必然举步维艰。”

    “可不是吗?”薛满为许清桉掬完同情泪,又问起重点,“说起来,少爷的娘去了哪里,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韩越摇头,“我派人去打听过,她简直像石沉大海。”

    “她,她还活着吗?”

    “不知。”韩越道:“恐怕只有老侯爷才知道真相。”

    薛满磨磨后槽牙,对这位自私、独断、狠辣、坏人姻缘的老侯爷十分不满!

    “阿满姑娘,我有一事想拜托你。”韩越从袖中取出一枚红色匣子,“这是子放兄的遗物,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转交给许大人。”

    薛满没有接,面带疑惑,“韩大人,为何是我?”

    韩越道:“我听夫人说了茗芳会上的事情。”

    “所以?”

    “许大人待你不同。”韩越眼神慈爱,蕴含期许,“阿满姑娘,希望你能代替子放兄和嫂嫂,陪许大人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