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唯宁很快便找到关于许清桉的记忆,眼见他跟着走出宫门,目不斜视地往旁边避让,她忽地升高音量,“他便是老恒安侯那位来路不明的孙子?”
吴嬷嬷赶紧道:“许大人是经过恒安侯请封,正正经经的世子爷。”
“本宫更是正正经经的公主殿下。”裴唯宁清亮地道:“不是阿猫阿狗随便肖想的对象。”
“……”吴嬷嬷知晓七公主在故意耍性子,但她一个嬷嬷能怎么办,“公主,娘娘还等着您去买八哥。”
裴唯宁广袖一甩,“赶紧将本公主的步辇修好,省得以后谁都能跟本公主搭话。”
公主的座驾威风离开,吴嬷嬷硬着头皮对不远处的青年道:“公主年幼,还望许大人别往心里去。”
许清桉朝吴嬷嬷颔首,走向自己的马车,对空青道:“回府。”
……
裴唯宁靠在车内的软榻上,手里捧着话本子,没看几眼便丢到矮几上。
真是的,她一早便声明对许清桉不感兴趣,母后却非要设计一出偶遇的戏码。难道以为他生得好,她便会丢弃原则,见色起意?
她裴唯宁才不是浅薄之人!
虽然他确实生得极好……但大周朝颜色好、身世也佳的男儿比比皆是,七公主驸马的位置,轮也轮不到许清桉坐。
裴唯宁拣了颗果脯进嘴,酸酸甜甜,正合她的口味。
没记错的话,许清桉是个七品的监察御史,这样小的官,连上早朝时都得站在最后头,难怪想攀高枝走捷径……不过他今日因何进宫,总不能是去拜见母后?
“殿下。”骑马跟在车旁的林何举道:“一刻钟了,许世子还跟在我们后头。”
他好大的胆子!
裴唯宁猛地坐起身,刚要掀帘又堪堪止住动作,“堵住他的车,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本公主去父皇面前告他冒犯之罪!”
林何举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后方马车,驾车的空青满脸无语,谁跟踪公主了?能不能去打听打听,他们回恒安侯府就是这条路!
许清桉并不争辩,言简意赅,“空青,换路。”
空青得令,驾车掉头改路。这样刁蛮任性的姑娘,哪怕是公主也叫人吃不消,好在世子不愿跟她结亲。
待许清桉的马车离开,裴唯宁轻快地扬唇。她最讨厌接贵攀高之辈,人嘛,无论男女,总要有自知之明……嗯,看在他听话的份上,这回便不计较了。
公主的马车从大道驶向东市,许家马车弯弯绕绕走小路,稍晚些回到恒安侯府。
一入瑞清院,便见前院的池子旁放着把矮椅,薛满悠闲坐着,脚边放个木桶,手握一根鱼竿钓鱼。
她瞧见许清桉,身也不起,向他招手,“少爷,快来帮我钓鱼。”
钓自家鱼池里的鱼?
许清桉踱步到她身侧,木桶里飘着几根水草,“鱼在何处?”
薛满有些郁闷,她被鱼耍了,“你看,它们围着我的饵乱转,但死活都不肯吃。”
“你早上喂过它们?”
“……”何止喂过,还喂了一大把鱼食,这会角落里还漂浮着许多。
“下次钓之前别喂食。”
“知道了,下回先饿它们个三天三夜。”
“等我换过常服,一起去买龟?”
“好啊,不过你先说说,皇帝找你聊了什么,有没有升官发财,奖励良田美人?”
“圣上只听我述了职,并特许我明日早朝时站第三排。”
“妥了,他肯定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嘉奖你。”薛满跟着他往内院走,开心地道:“虽然你穿七品青服好看,但穿绯红袍肯定更好看,假以时日再穿上紫袍,整个朝堂数你最好看。”
“身为男子,要那么好看作甚?”
“你这叫才貌双全,天生丽质难自弃……”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苏合现身收拾渔具,空青摸着下巴道:“你说,等老侯爷回来会怎么对付阿满姑娘?”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我是担心世子。”空青唉声叹气,“老侯爷可是坚持要世子娶名门贵女,绝对不会接受阿满姑娘。方才我们还遇到了那位七公主殿下,世子什么都没做便惹来一顿冷嘲热讽,真够有意思的。”
“有没有意思都不关你的事。”苏合一副面瘫脸,“我们是世子的人,办好世子交代的事即可。”
空青暗道无趣,怀疑这个不涂脂抹粉、不聊闲话的女人是木头桩子转世。
苏合将木桶里的水泼回池中,方向偏了些,“不小心”泼到空青的鞋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腹诽!
*
许清桉换好常服,领着薛满去往东市花鸟坊。
薛满抗议,“买鼈得去菜市。”
“买龟得去东市。”
“买鼈可以咬人。”
“买龟能送走三代人。”
“买鼈!”
“买龟。”
“买鼈!”
“买龟。”
“买鼈!”
“买鼈。”
“买龟!”
“好,你说的买龟,不许再变主意。”
“……”糟糕,她中计了。
空青驾车赶往东市,刚过市门便见到一辆眼熟的豪华马车,车旁的华服少女提着鸟笼,正与身后的青年说话。
又遇到七公主了!
空青不等对方反应,扬鞭快速驾马通过,但正因为跑得太快,惹来裴唯宁的注目:“谁家马车跑那么快,扬了本姑娘一身的灰。”
林何举眼尖,“回主子,好像还是许世子的马车。”
竟又跟到东市来了?
裴唯宁跺脚,吩咐侍卫们追上去给许清桉点颜色看看,林何举赶忙劝阻:“主子息怒,毕竟是夫人一手促成的事,您不如回去跟夫人说清楚。”
说得没错,要不是母后撑腰,许清桉有胆子来接近自己?
裴唯宁看向鸟笼里的八哥,待会便教它说话:公主独美,竖子怎堪为配!
许清桉不知暗中发生过这么一出戏,陪薛满挑了若干条小锦鲤、一对长寿龟、几盆花草。原想再带她在城中逛逛,薛满却道:“不急,等你明日上过早朝,领了奖赏再带我出去大吃大喝。到时候我要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甭管吃不吃得完,我都要放开了点菜。”又想起洒金街的事情,便警告他,“不许嫌我浪费。”
许清桉道:“我嫌或不嫌,那都是浪费。”
“你嫌或不嫌,我都打定主意要浪费。”
“谁出银子?”
“你升官发财,当然是你出。”
“客随主便,那应该我来点菜。”
“……”薛满道:“空青,转去菜市买鼈。”买回来第一个就咬伶牙俐齿的许清桉!
最后到底是没买鼈,许清桉给薛满拨了一百两巨款,由她明晚随意挥霍。
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薛满勉强收下,“我辛苦伺候你十几年,这是我应得的好处。”
空青见状偷着乐:世子这招“自己逗了自己哄”真是高明!
三人回到恒安侯府,刚进门便见老管家迎上,朝许清桉恭敬道:“世子,老侯爷跟七表少爷回来了。”
于情于理,许清桉都该去拜见祖父。他对薛满道:“你跟空青先回院。”
老管家看一眼少女,“老侯爷点名要阿满姑娘一起去。”
“祖父要见我的人,必须先得到我的允许。”许清桉不咸不淡地道:“而我不许,听到了吗?”
老管家脸色为难,“您知道老侯爷的脾气,他要做的事,老奴实在不敢违抗。”
“怎么,你要动手将人绑过去?”
“世子,对不住了,老侯爷说今日必须见到阿满姑娘。”
老管家比了个手势,侯府的护卫们便慢慢朝许清桉聚拢,却又逐渐分成两派:一派包围,一派保护,双方形成对峙的局面。
老管家诧异地看向保护许清桉的那群人,他们多是老侯爷旧部之子,对侯府的忠心不言而喻。只是不知何时忠心的对象换了人,从老侯爷反戈相向世子?
鉴于老侯爷的脾性,老管家咬牙坚持,许清桉既亮了爪牙,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眼看争斗避无可避,薛满忽然道:“你是侯府的管家吗?”
老管家点头,这位姑娘进府后便被藏到瑞清院,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一见,明眸皓齿且临危不惧,果然有叫世子刮目相看的本钱。
薛满也在仔细端详他,老管家周正老练,低调沉稳,不愧是侯府仆从之首。
是她该努力学习的榜样!
“老管家,请问你姓什么?”
“老奴复姓欧阳。”
“欧阳?那真是顶好的姓氏,做你的子孙肯定特别幸福,随便取名都好听。”
“多谢姑娘夸奖。”大实话,他给后辈取名字从未犯过难。
“欧阳管家,你有徒弟吗?”
“老奴是侯府的下人,断没有收徒的道理。”
“今天就有了,你可以考虑下我当你的接班人,我聪明听话勇敢还识时务,一定会跟着你好好学习管理侯府。”
“……”她不当世子夫人,要当侯府管家?
欧阳管家看向许清桉,许清桉镇定自若,“阿满,听话,你跟空青先带东西回院。”
“师父说了,老侯爷今日必须见到我。”薛满手里挽着装龟的小竹篮,义正词严地道:“我们不要让师父难做。”
欧阳管家:……这小会工夫,他已经多出一个徒弟了?
他希望世子能将小姑娘的思想拨正,然而向来说一不二的世子面对她时,只吐出一个字,“好。”
……
欧阳管家带着许清桉与阿满姑娘前往正厅,一路上,小姑娘积极主动地朝他打探管家的日常事务。鉴于世子在旁,欧阳管家没敢摆谱,尽量挑能说的说。
薛满听得津津有味,侯府共计一百三十口人,除去老侯爷、少爷、常年居住在佛寺的老侯夫人、外嫁的四位姑太太,剩下的人里属老管家的权力最大。他每日睁眼忙,闭眼也忙,生活很是充实呐!
“没关系,以后由我替你排忧解难,你就能轻松多了。”她信誓旦旦地道。
“呃。”饶是欧阳管家见多识广,此刻也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小姑娘这是要夺他的权,削弱老侯爷在府中的威信?那也该循序渐进,而不是嚷得人尽皆知。
“师父,你住在哪个院,从明日起我便跟在你身边学习可好?我要去哪里领婢女的衣裳?”
欧阳管家眼皮一跳,“阿满姑娘,您是世子的贵客,老奴不配当您的师父。”
“我是少爷的婢女,接你管家的班正好。”
“……”一点都不好,“世子,正厅到了,老侯爷正在里面等着,你们直接进去便好。”
欧阳管家飞也似地离开,薛满若有所思,“少爷,他好像不想收我当徒弟。”
“不急。”许清桉道:“先管好瑞清院,再接手侯府也不迟。”
但目前为止瑞清院的人都很听话,不需要她管教,相比之下,她更想征服侯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们。
薛满摩拳擦掌,“你还记得以前欺负你的是哪些人吗?写个名单给我,我挨个替你收拾他们。”
他们早被许清桉狠狠修理过,或打或卖,见者忌惮。幼时那孤苦可怜的孩童已不复存在,如今的恒安侯世子满腹计谋,无人敢欺。
但他知道,在她眼里,他永远是失父失母、受祖父逼迫、仆从欺压的可怜少爷。
“那些小人不足为道。”他道:“阿满,我祖父在厅里等着你。”
“我知道,鼎鼎大名的恒安侯。”她听韩越说过他的“厉害”,一个害得少爷亲爹和亲娘生死离别的老顽固。
“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不要管,只看我一人就好。”
“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
他显得不确信:真不会像娘亲那样丢下他吗?
薛满拍拍他的肩膀,很有安慰下属的意思,“你放心,我阿满说话算话。”
在她撤回动作时,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股跌宕进心底的温软。
短短一瞬他便松开,“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
沉静古朴的厅堂内,处处透着一股世家浑厚之势。恒安侯身躯高大,头发花白,面容肃冷地坐在主位上,周身不怒自威。
他虽年过六十,精神仍旧矍铄,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打拼出的赫赫战功使他目光犀利如枭,举手投足间威慑咄人。
恒安侯府承世袭罔替之荣,自老恒安侯许荣轩接手后更是抵达声名顶峰:他辗转大周西、北边境,所到之处战无披靡,夺回城池数百,在外邦眼中犹如催命恶符。
他是天生的打仗奇才,用兵如神,擅长以少胜多,威名远扬天下。
……这般位高权重的他,却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带了个大逆不道的孙子!
方才发生的事已传到老恒安侯的耳中,他怒火中烧,重重哼出一声。当爹的不挑食,找个农家渔女当妻子,当儿子的也有样学样,捡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贴心人。
好,真是极好!他当初根本不该找回那逆子,免得这对父子卯起劲给恒安侯府抹黑!
恒安侯打定主意,若是孙子一意孤行,最迟下个月他便去宫中请圣上改封世子,看他还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叫板!
脚步声从远到近,恒安侯绷紧脸庞:他要看看哪样的狐媚子能迷倒那眼高于顶的孙子!
一抹浅紫色裙摆跨过门槛,少女眼眸灵动,好奇中带着谨慎地望向上座,这个看着脾气很差、一脸要吃人的老头便是恒安侯吗?
吃人的老头,恒安侯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倏然一颤,内心掀起狂涛巨浪——
她是何人,怎会跟絮敏生得那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