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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逃婚记事 正文 第79章

所属书籍: 阿满逃婚记事

    第79章【双章】

    正月初一,又是忙到马不停蹄的一天。

    薛满先去薛府向薛科诚拜年,又前往宫中跟薛皇后等共度佳节。在经过一番热闹且隆重的互换红封后,薛满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裴茹楠一枚小匣子。

    裴茹楠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块温润无瑕的环纹玉佩,背面刻着她的小名“宝”字。

    薛满解释:“我也有类似的一块玉,常年戴在胸前,听说是我出生时,我爹娘特意请人为我做的,想必是因为玉能辟邪消灾。我知晓你肯定不缺这个,但多一份心意,便能多保佑你一分。”

    “我没有。”裴茹楠扑进她怀里,感动地道:“父王与母后没有送过我这个……阿满姑姑,你对宝儿真好,宝儿最喜欢你了!”

    薛满打趣:“你要是喜欢,每年我都送你一块新的,到时候全部挂在脖子上,逢人便说阿满姑姑最好,将我的好传得人尽皆知。”

    裴茹楠天真道:“人人都知道你好,岂非人人都想娶你为妻?到时候三皇叔要夜不能寐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裴长旭走近,佯怒道:“今日是新年,不准说我坏话,只许说好话。”

    裴茹楠不设防,“我在说阿满姑姑人美心善,定有许多人抢着要娶她……”

    “好了,宝儿。”薛满及时打断她,“快去找你母妃,免得她待会儿着急寻你。”

    “母妃才不会着急,她眼里只有父王……”虽嘟嘟囔囔,宝儿仍听话地离开。

    薛满收起笑容,听裴长旭道:“阿满,你向来喜欢宝儿。”

    薛满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道:“宝儿聪明伶俐,我当然喜欢。”

    “将来你我的孩子会更加聪明伶俐。”

    “……”大过年的,能少说话,少给人添堵吗?

    “阿满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薛满抛弃贵女修养,不客气地翻个白眼:她喜欢他闭嘴,走远点,解除婚约!

    裴长旭锲而不舍,“我希望第一个能是像你的女孩儿,我会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带她骑马射箭……”

    薛满干脆往前走,当耳边是尊贵的苍蝇嗡嗡在叫。

    裴长旭乐意见到她的恼怒,万般情绪,唯有平静能叫他寒意侵骨。只要阿满还肯对他发脾气,便证明他仍有影响她的能力。

    能影响便好。

    他知晓前段时间,阿满换了门卫后,一直跟许清桉暗中书信往来。换做旁的女子,他会严密布控,监视对方的一言一行……不,换做旁的女子,他定第一时间解除婚约,顺便叫那两人痛不欲生。

    阿满不是旁的女子,她是他珍视的宝贝,更何况是他有错在先。

    裴长旭对薛满万般包容,对许清桉除去厌恶,剩余的便是莫可名状。他曾真切地欣赏对方,认为对方大有可为,而今,这份大有可为却叫他骑虎难下。

    十日前,许清桉明面上受父皇之令离开京城,前往阜安府处理急事,实则是掩人耳目,等待半个月后与他会合前往兰塬。在此期间,裴长旭必须放下芥蒂,待查清求香畔背后的靠山后,再请父皇将许清桉调离京城。

    薛满对裴长旭的盘算一无所知,亦对许清桉的离京毫无所察。她以为许清桉冷酷无情,单方面终止了这段主仆之情。

    忘恩负义的家伙,忘了是谁给他炖猪肺汤、剥卢橘、绣荷包吗!即便她做得不是顶好,却也花费了无数心血和时间!

    薛满由失落转变为怒火中烧,过得大半日,脑中忽地灵光一现,提前跟薛皇后等人道别。

    “姑母,我想再去老宅陪伴祖父。”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祖父年事已高,一人待在家中未免冷清,我想去陪他用个晚膳,再在老宅住上一晚。”

    裴唯宁忙道:“母后,我也要去!”

    不等薛皇后拒绝,薛满便道:“小宁,你是公主,公主是皇家人。”

    这句话歪打正着,说到了皇后的心坎上。景帝最近因张家之事,对外戚多有忌惮,再往前多年,教训更是历历在目。

    她道:“小宁,往后不许你随意出宫胡闹。”

    裴唯宁想争辩,被裴长旭拦住,“儿臣会多加管教小宁。”

    裴唯宁不能去,裴长旭更是不能,薛满如愿脱身,迫不及待地回到薛府。

    她刚进房便翻箱倒柜,明荟问:“小姐,您在找什么东西,跟奴婢说便好。”

    薛满道:“我要找一个红色匣子,没有任何花纹,重量很轻,我记得是压在哪个箱子底下……”

    明荟准确地指向一只箱子,“小姐,奴婢记得在这里,您让让,奴婢马上帮您取出来。”

    薛满站在一旁盯着,果然见明荟翻出了红匣子,开心地道:“你是个好婢女,去库房领赏吧!”

    明荟见她久违的心情好,大着胆子问:“小姐,这里头装着什么东西,能叫您这么开心?”

    薛满沉下俏脸,“我开心吗?不,我不开心。我殚精竭虑,帮许清桉一跃三级,还帮他保管父亲的遗物,他却无情无义,用完变扔,枉为大丈夫!”

    “那,那您要跟他断绝来往?”

    “不,我要去找他,让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

    明荟一时笑主子的孩子气,一时又担心主子会吃闭门羹,毕竟那位俊美的世子爷,看起来并不和蔼可亲……

    不管怎样,云飞驾车来到恒安侯府门前,独身去敲门。

    侯府门卫问:“来者何人,大过年的有何要事上门?”

    云飞递出一小袋碎银,道:“我叫云飞,我家主子是恒安侯世子的熟人,有急事想请对方见一面,还请大哥通报一声。”

    门外接过碎银,笑道:“小事一桩,你等着,我这就去传话。”

    过了半刻钟,有人步伐矫健地出了大门,往左右一扫,便锁定角落里的白马素车。

    她连忙上前,隔着帘子喊道:“属下苏合,见过阿满姑娘。”

    车内传来薛满的声音,故作镇定又难掩怒意,“他好大的架子,连见面都叫你来代劳!”

    “不不不,您误会了世子。”苏合忙道:“世子并不在京中。”

    车内一静,薛满掀开帘子,露出裹在雪白狐裘里,俏丽娇嫩的脸庞,“他去了哪里?”

    苏合道:“十日前,世子接到圣上的命令,命他即刻前往阜安府去处理急事,世子只跟老侯爷通了声气,便连夜带上空青、卷柏出发。”

    “去了阜安府何地,处理什么急事?”

    “阜安府云县,当地知县无端失踪,又恰逢雪灾,圣上便派世子前去查明真相,顺便处理灾情。”

    “俊生呢,他去了没?”

    “没有,世子念及俊生尚小,特许他留在京中跟家人一起过年,等正月十五后再做打算。”

    他想得真周到,能与讨厌的老侯爷道别,考虑俊生年幼要过年,独独忘了她的存在。

    枉她每日脑子里装的全是他!

    薛满擡起下巴,不愿流露丁点脆弱,“我知道了,我今日来也没旁的事,只是想转交下前世子的遗物。”

    她将红匣子递给苏合,苏合不肯收,“前世子是瑞清院的禁忌,除去阿满小姐,无人敢在世子面前提及,还请您改日再来一趟,亲手转交给世子。”

    薛满面无表情,“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若不收,我便扔了它。”

    苏合笑了笑,因是过年,她今日未着劲装,穿了件寻常女子的宽袖锦裙。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长窄的盒子,递到薛满眼前,“世子离开前曾吩咐属下,若阿满姑娘前来,便将此新年礼物转交给你。”

    薛满道:“我不稀罕。”

    话毕,她放下帘子,正要叫云飞赶车时,苏合在外头道:“世子说,在您未想清楚前,他绝不会主动去烦扰您。但您若是来了,便证明您心里有他。”

    薛满哼了一声,她心里不止有他,还有瑞清院的五只乌龟,池子里的一十八条金鱼!

    “阿满姑娘,这是世子头一回送人礼物,您即便不喜欢,打开看看也成。”

    薛满可耻的心软且好奇,许清桉会送出什么样的新年礼物?

    经过短暂挣扎,她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便给你个面子。”

    她接过长盒子,又给了十余个红封,随后回到薛府,遣散婢女后,独自打开新年礼物。

    嗯,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珍珠樱花流苏银簪。

    薛满感慨他与前世子父子连心,竟连送礼都能送到一块去。

    很快她又发现盒子里的机关:下头竟还藏着隔层!

    打开隔层,薛满见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袖里箭。

    比起许清桉的那枚,眼前的袖里箭通体泛着银光,约莫她一掌的长度,更精致玲珑,也更适应女子的袖腕,显然是定制而为。

    盒中附有袖里箭的使用说明,薛满忍不住取来窗台上的花瓶,对着花枝射了两箭——哇,操作简单,箭矢锐利,配上她百发百中的投壶技巧,即便上阵杀敌也够用。

    哼,算许清桉花了巧思!

    她收好袖里箭,又美滋滋地戴上发簪,对镜照了许久,直到明荟在外间:“小姐,您今日还要去老宅吗?”

    要去的,她对薛皇后说的话不掺假,祖父一个人过年肯定冷清。

    去往薛家老宅的途中,薛满靠在车壁,抱着软枕,心里充满惆怅。她有姑母、小宁,有祖父陪着热闹过年,但少爷人在他乡,有没有穿新衣?有没有准备丰盛的饭菜?有没有放鞭炮,看烟火,与人分享新年的期许?

    那句在有璟阁被咽回去的话,重新盘桓在嘴边。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

    想给他看新做的衣裳,想给他看新点的胭脂,想给他看戴上发簪的模样。

    *

    正月初三,裴唯宁约薛满到街上逛街,薛满打起精神应约,成日关在府中胡思乱想总不是事。

    她们先去逛了云澜书局,裴唯宁热情地推荐最近看的话本子,是薛满从前爱看的类型,如今却兴致缺缺。

    最后,裴唯宁挑了十几册话本子,薛满则选了几本游记,收获颇丰地前往近水楼用膳。

    近水楼的生意好,正月亦不例外。裴唯宁差人订好雅间,到了便能直接上楼。

    姐妹俩难得没有戴幕篱,花容月貌惹起不少人的注目,其中便包括大堂里的凌家兄妹。

    “那是……那是许大人的婢女阿满?”凌峰迟疑地道。

    凌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面熟的少女,虽只见过一次,却叫她印象深刻。

    凌峰一连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身边的那位小姐是谁?她抛弃世子攀上更高的枝头了?”

    凌娟闻言蹙眉,“大哥慎言!”

    她并未告知兄长那晚在近水楼发生的事,这位气质出众的失忆婢女,身份显然大有来头。否则端王怎会为她出头,更派人警告所有在场者,若有人敢泄露当晚的事情,他不介意京城少几户无足轻重的人家。

    对了,还有那位明艳的红衣少女,初时凌娟只觉得眼熟,回府却想到一人,她曾在两年前的万寿宴见过一面——当今皇后所出的合宜公主。

    凌娟比兄长更有脑子,稍加猜测,脑中便浮现一人。众所周知,端王与表妹薛小姐有婚约,薛小姐与合宜公主姐妹情深,而从时间推算,薛小姐生病的时间与婢女阿满出现的时间高度重合……

    某些答案呼之欲出,凌娟却没有任何兴风作浪的念头,首先是她招惹不起,何必不自量力,再有,薛小姐从未得罪过她。

    世子不喜欢她,从来与旁人无关。

    凌娟黯然敛眸,凌峰见状,立刻道:“这等攀附权贵的虚荣女子,我必不能叫她——”

    “大哥!”凌娟冷脸道:“你若是真为我好,往后便修身养性,谨言慎行,省得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八品书吏!”

    凌峰脸色涨红,被妹妹骂得哑口无言。谁人不知凌家女儿学问好,相比之下,凌峰才学普通,私下全靠妹妹出谋划策,才能榜上有名,顺利进入都察院当差。今年初,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与许大人南巡的机会,可屡次三番得罪那婢女,导致回京后银枭队都得了奖赏,他却依旧寂寂无闻。

    他不敢反驳妹妹,偃旗息鼓道:“我知晓了,以后不会评论她半个字。”

    凌娟松了口气,眼看那边的两位贵女要上楼,忽然薛满侧首,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朝凌娟轻轻颔首,凌娟一愣,随即生出一股冲动。

    “阿满姑娘,请留步!”

    薛满对小凌姑娘的印象不错,她可是得过圣上夸赞的真才女。

    等凌娟走到面前,她问道:“小凌姑娘,有事吗?”

    “有。”凌姑娘顶着合宜公主凌厉地审视,和善地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你方不方便?”

    裴唯宁认出这位小凌姑娘,正是那晚跟许清桉会面的女子,简而言之,她是阿满的情敌!

    她顿时不豫,“阿满没空。”

    薛满道:“我有空。”

    裴唯宁不依,“阿满,你是来陪我吃饭的,干吗要理不相干的人?”

    薛满道:“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搁很久,你先去雅间坐会,我马上来找你。”

    她三言两语安抚好裴唯宁,又在隔壁要了小雅间,与凌娟进去说话,婢女护卫们则在外头守着。

    凌娟先开口:“阿满姑娘,我大哥先前对你多有不敬,在此我代他向你真诚道歉。”

    薛满道:“你们真是亲兄妹?”

    凌娟道:“毋庸置疑,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薛满直言:“你长得比他好看,脑子也比他灵活。”

    凌娟失笑,“大哥长相随父亲,我则随了母亲,至于脑子……我大哥的确顽固不化。”

    薛满道:“以你的才学情商,若是男子,肯定比他更有前途。”

    凌娟道:“不瞒你说,我正有报考女官的想法,可惜我父母催着我成亲,不愿我进入官场。”

    薛满道:“当女官便不能成亲吗?”

    凌娟道:“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女官入朝做事,便不能兼顾后宅,是以,多数女官终身不婚。”

    薛满惊讶,“那你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凌娟苦笑,“与其盲婚哑嫁,蹉跎余生,倒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到这,薛满无可避免地想到许清桉。换作往常,她定会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但她如今心境有变,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凌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道:“阿满姑娘,你想知道那晚世子跟我聊了什么吗?”

    薛满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若是肯说,我便听着。”

    凌娟没有卖关子,“我爱慕世子许久,那晚并非偶遇,而是特意跟你们进的近水楼,想跟世子独处说话。多亏阿满姑娘成全,我才有向世子倾诉衷肠的机会,奈何世子对我无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薛满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或者痛骂许清桉几句?

    凌娟继续道:“当时我不甘心,便问世子,是否因为姑娘才拒绝的我?世子言明,即便没有姑娘,他依旧对我无意,一辈子都无意。”

    薛满忍不住帮许清桉说话,“你别误会,他说话向来直接,面对老侯爷是也这般,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凌娟点头,“世子行事随心,待人惯来懒怠,天底下唯有一人能叫他有求必应。”

    薛满沉默,非常沉默。

    凌娟叹道:“阿满姑娘,像世子这样的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再难回头,还望你珍惜他的一片真情。”

    与凌娟分别后,薛满回到隔壁雅间,裴唯宁迫不及待地问:“她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欺负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出气?”

    薛满啼笑皆非,“你想多了,小凌姑娘是正经的才女,并非勾心斗角之辈。”

    裴唯宁撇嘴,“谁说才女便不会勾心斗角?但凡是……”

    薛满问:“但凡是什么?”

    但凡是情敌,便没有能好好说话的。

    裴唯宁顾忌她脸皮薄,没有说下面的话,“没什么,她没冒犯你便好,你们都聊了哪些?”

    薛满有所隐瞒,“哦,小凌姑娘说想考女官。”

    裴唯宁挑眉,“女官?她倒是志向远大。”

    薛满道:“你别小看她,她的才学可得到过圣上赞誉。”

    裴唯宁不以为然,“得到我父皇夸赞的人多了去了。”

    薛满问:“其中女子有几名?”

    裴唯宁张了张嘴,呃,好像是没几名女子。

    薛满道:“你不知晓,之前在衡州时,南巡的书吏因病还未抵达,我便想帮着少爷一起核对账本。但衙门里的老师爷很是鄙夷,称没有女子出入衙门的先例,被我狠狠反驳了一顿。”

    裴唯宁冷笑,“一个师爷也敢教训你?等我告诉三哥,叫他派人去教训那老头一顿。”

    薛满扶额,“你放错了重点,我意思是若有更多的女子入朝当官,假以时日,咱们女子便能多条出路,不再是到了年纪只能嫁人生子。”

    裴唯宁认真想了想,咦,说得挺有道理,若女子当官能稀松平常,豢养男宠也并非幻想!

    “行吧,那我到时候看看能否帮她一把,也算是为民做件好事。”

    薛满拍拍她的头顶,“七公主深明大义,实乃女子楷模。”

    裴唯宁被夸得飘飘然,阿满好久没这么夸她了,真好,阿满一点都没变!

    她没注意到,薛满笑容微敛,神色恍恍惚惚。

    前有明艳动人的宝姝示好,后有才学斐然的小凌姑娘表白,少爷均是无动于衷,吝啬给对方任何眼神。唯独面对她时,少爷会笑会怒,会拭去她的泪水,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

    她的思念日渐加重,想抛下一切去寻他,再也不跟他分离。

    但她不能,她身后有薛家,有姑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平安归来。

    ……

    正在薛满按捺住任性妄为的念头时,裴长旭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你说什么?”薛满几乎从椅子里跳起身,“圣上叫我与你一起去江南度假?”

    “是。”裴长旭道:“父皇念你大病初愈,许我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一口回绝,“我不去。”

    裴长旭道:“阿满,这是父皇的金口玉言,换句话说,我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圣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的闲事?裴长旭,你休想推卸责任。”

    “你这次真误会了我。”裴长旭道:“不信你可以问母后。”

    问就问!

    薛满当机立断进宫,向薛皇后求证此事的真假。

    薛皇后道:“阿满,圣上今早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旭儿最近辛苦,特许他三个月的假期,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瞪圆眼睛,这简直不可理喻!

    她跪到地上,郑重地磕头,“姑母,阿满不愿意离开京城,还请您劝圣上收回成命。”

    “劝?”薛皇后目光深幽,“阿满,你可知那是一国之君,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无人能反抗他做出的决定。”

    “可您是他的妻子。”

    “不,本宫不是圣上的妻子,本宫是一国之母,是他选中的后宫之主。”

    薛满心神震撼,忍不住擡头看她。

    薛皇后一脸平静,“本宫帮不了你。”

    “姑母。”薛满眼眶泛红,“一别三月,阿满舍不得您。”

    薛皇后俯视座下的少女,眉目如画的一张面庞,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也隐约有几分修弟的模样。

    她招手,“阿满,你来。”

    薛满起身上前,牵住她的手,轻摇着撒娇,“姑母,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再也不想离开亲人们了。”

    薛皇后话中有话,“是不想离开亲人,还是另有他人?”

    薛满的动作一停,“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亲人们。”

    薛皇后拍拍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叫薛满如堕冰窖。

    她道:“阿满,许清桉不可以。”

    薛满应该反驳,撇清她与许清桉的关系,阐明她对裴长旭的忠心,这是她身为端王未婚妻该有的素养。

    但她问的是,“为何?”

    “你还小,不能理解这世间真实的面貌。”薛皇后不见怒意,眼中依旧布满疼爱,“光有感情并不足以抵御一切,更何况,你与他算不得真感情,只是短暂相依后产生的错觉罢了。”

    “姑母不是我,怎么能肯定那是错觉,而不是真切的感情?”薛满执拗道:“我与许清桉患难与共……”

    “你与旭儿也曾患难与共。”薛皇后道:“八年前,你与旭儿外出踏青,不小心落入歹人手中。你们被囚禁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彼此鼓励,彼此依赖,携手逃出山洞,却又迷失在森林里,被那伙歹人重新捉住。”

    薛满轻咬唇瓣,不愿勾勒她说的那些画面。

    薛皇后道:“在你们命悬一线之际,本宫的弟弟,也就是你父亲及时赶到。他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你和旭儿,却因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薛满闭上眼,仿佛再次见到梦中那高大伟岸的浴血身影,他叫喊着让她离开,用生命换取了她的安全。

    心痛的人又何止薛满?

    薛皇后罕见地流露悲伤,她的修弟,她唯一的弟弟……“从那时起,本宫便发誓要代替你父亲照顾你,保你富贵荣华,保你平安喜乐。”

    “姑母以为的平安喜乐,便是嫁给端王,成为您的儿媳。”薛满带上哭腔,“倘若我不愿意呢?”

    薛皇后轻抚她的发顶,“傻孩子,你早早没了母亲,无人教你许多道理。女子生来多情,最是忌讳感性用事。本宫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权势更使人坚而不摧。”

    “我不想要权势!”

    “没了权势,恒安侯府如何立足,薛家如何长盛不衰,本宫如何母仪天下?”薛皇后停顿一瞬,意味深长,“旭儿又如何韬光养晦,谋求来日成事?”

    薛满眸光凝滞,随即掀起滔天巨浪,姑母话里的意思是……裴长旭他竟!

    “姑母。”她握紧薛皇后的手,难以置信地道:“东宫已经有了主人!”

    薛皇后早已遣散宫人,殿内只剩姑侄俩说话,“东宫不属于某个人,只属于大周的储君。”

    薛满想到温厚和善的太子,聪明可爱的宝儿,刚出生不久的兜儿……如若改立储君,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松开牵着薛皇后的手,薛皇后却反手紧紧握住。

    “阿满,你要记住,你是薛家人,身上流着薛家的血。”薛皇后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强者能留到最后。旭儿一直与世无争,将太子当作亲生兄长那般尊敬,可惜太子的舅舅在边境作乱,连累得太子失去君心。圣上有意提拔旭儿,旭儿又为何不能一试?难道非要旭儿视皇位如粪土,才能显出他的善良,成为皇室里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青莲?”

    不。

    薛满明白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若太子真被景帝厌弃,即便裴长旭不愿意,也会被朝臣们推上那个位置。他聪慧谦雅,能文能武,生母是当今皇后,没人比他更合适接替太子之位。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假使裴长旭当上太子,将来便是皇帝,那她呢,身为端王未婚妻的她会怎么样?

    薛皇后似是看出她的担忧,充满诱惑地低语:“阿满,坐到最高处,才能欣赏到世间最好的风景。”

    “姑母,我不想要最高和最好的风景,我只想……”

    “休要再提许清桉。”薛皇后恼她的不开窍,“一个生母不详之人,哪里比得上旭儿?”

    “自然是因为他足够好。”薛满想,否则您怎会想让他当驸马?

    说到驸马,薛满难免猜测:“是小宁跟您说了我和许清桉的事吗?”

    “她那性子,一心想替你隐瞒,反倒叫本宫看出了端倪。”薛皇后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薛满不放弃恳求:“姑母,今日我们既敞开心扉说话,何不将事情变得简洁明了?表哥若真当上皇帝,后宫会有佳丽三千,而我绝不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难道您要眼睁睁见我与他成为一对怨侣,今后两看相厌吗?”

    这番话叫薛皇后眸光明了又灭,记忆中,有一人便是奢求帝王的独宠,最后被人钻了空子,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薛皇后道:“本宫亦是你的亲姑母,不会只偏袒旭儿而委屈你。”

    薛满心神微定,又听她道:“但此番江南之行,你非去不可。”

    薛皇后一锤定音,决定了薛满的江南之行,终点正是大名鼎鼎的杭州府。

    杭州富庶,风景优美,碧水绕岸,历来受文人墨客们的推崇。白居易为它赋诗数首,苏轼更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等佳句,赞扬它的旖旎风光。

    若换个时间,换人作陪,薛满十分乐意去杭州游玩,但与裴长旭一起?尤其在得知对方可能对太子取而代之后,薛满称得上是心急如焚。

    少爷还没回京城,她便要跟裴长旭一起去江南,并且一去三个月……薛满掰掰手指,他们起码三个半月不能见面。

    足足一百零五天,焉知中间会发生些什么?万一少爷带回新的婢女,跟对方产生深厚情谊呢?

    糟糕,非常糟糕。

    薛满坐立难安,奈何皇命不可违抗,她在万般的不情愿中收拾好行囊,带上奴仆,与裴长旭坐船前往杭州。

    端王出行,坐的自是皇家船舶,只见它高桅扬帆,气势磅礴,在江中劈风斩浪,踏水而行。

    船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手艺高超的厨子、吹拉弹奏的优伶、琳琅满目的游乐室,足以保证此趟行程不会无趣。

    薛满却对这些毫无兴致,三番两次询问明荟,“你确定将信送到恒安侯府了?”

    明荟道:“奴婢亲手交给的苏合姑娘,保证信件能送到世子爷手中。”

    薛满安了心,脱力般躺回软塌,“那就好。”

    明荟轻叹口气,上船已有两日,小姐吃饭洗漱皆在舱室,一步都不肯出去。端王殿下准备了那么些好玩、好吃的,甚至特意请戏班随行,但小姐一门心思记挂恒安侯世子。

    她不由感叹天道轮回,从前殿下与江诗韵给小姐添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而短短一年不到,小姐便断情决意,轮到殿下求而不得。

    总之,小姐开心便好。

    明荟打开一条窗缝,往炉子里添上炭火,问道:“小姐,您在船舱待了两日,可想去甲板上走走?”

    薛满闭眼假寐,脑袋晕晕乎乎,“不想去,舱里暖和。”

    明荟说道:“舱里是暖和,但奴婢听关太医的徒弟泰酉说,长时间受炭热,人容易困乏无力,神志不清,到时候非得病倒不可。”

    ……完了,她已经困乏无力,神志不清了。

    薛满不想生病,万般抱负,唯有身体健康才能够施展。她睁开眼问:“端王在哪?”

    明荟会心一笑,“奴婢刚去打探过了,殿下正在二楼听曲看戏,起码半个时辰才结束。”

    “他倒是会享受。”薛满坐起身,由明荟替她整理发髻,“那些唱歌跳舞的伎人里有没有颜色好的,跟端王殿下眉来眼去的?”

    但凡有半个……哼哼,她便一状告到祖父、姑母面前,非逼得他退婚不可。

    明荟却道:“端王殿下一直洁身自好,从无女色缠身。”

    薛满凉凉道:“那跟江诗韵纠缠不休的人是谁?”

    明荟尴尬道:“是奴婢说岔了,但也只有江诗韵一个。”

    薛满纠正:“错,是两个,你忘了江诗韵的妹妹。”

    明荟道:“她们姐妹共用一张脸,由此说来,殿下真心记挂的人仍是江诗韵。”

    她小心觑着薛满的脸色,见对方满不在乎,“随便姐姐还是妹妹,总之是他的天假良缘。”

    明荟顺势问道:“那小姐的天假良缘会是谁?”

    薛满下意识地道:“世上若真有天假良缘,我自是和……”

    和谁?

    明荟静悄悄地等她说完。

    薛满陡然收声,那三个字却在心尖悸动,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