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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逃婚记事 正文 第80章

所属书籍: 阿满逃婚记事

    第80章

    薛满穿上斗篷,戴着兜帽,到甲板上倚着栏杆吹了会风,神志果然清醒不少。

    江风刺骨,空气冷冽,她吐出一口气,立刻化为白雾消散。

    真冷。

    她袖中揣着暖炉,本想待会便走,但面对广阔平静的江面,思绪不由蔓延。

    这次没有胡思乱想,而是郑重其事。

    据薛皇后所言,太子的舅舅在边境犯了事,连累太子失去圣心,更有可能被逐出东宫。无独有偶,向来受宠的张贵妃与其子康王,也因石窟祈福一事,彻底被景帝厌弃。

    剩余的皇子中,能抗衡太子的名正言顺,又能超越康王受宠之人,除去裴长旭不作他想。

    薛皇后能向她阐明局势,便证明此事十有八九,皇室的动荡迫在眉睫。

    既是这般要紧的关头,景帝为何会命裴长旭离京,为儿女私情前往江南游玩?更何况,一走便长达三月。

    三个月,足够有心人做许多有心事。

    薛满蹙眉,忽地茅塞顿开:或许,裴长旭才是那名有心之人。景帝成全端王一片真情的同时,亦能掩人耳目,派裴长旭秘密行事!

    难怪景帝在早朝时说出此事,难怪薛皇后吐露内情,不许她畏葸不前,皆因他们有更大的谋算。

    涉及储君之位的大谋算。

    薛满一时松口气:裴长旭若有皇命在身,便不会真与她朝夕相处三个月,极有可能抵达杭州府后便李代桃僵,对外塑造他未离开的假象便好。

    一时又提心吊胆:若裴长旭顺利完成皇命,对太子取而代之,他们的婚约岂非解除无望?

    回顾祖父和姑母的口风,他们并没有严词拒绝她的恳求,唯有裴长旭,罪魁祸首裴长旭……

    薛满咬牙: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耽搁裴长旭的正事,又能使他主动解除婚约?

    都怪那个江诗韵,为何要早死,平安活到一百岁多好。

    她生气地捶向栏杆,意料中的疼痛却不曾袭来。裴长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探掌接住她的怒火,顺势轻柔地包裹。

    “阿满……”

    “作甚!”

    薛满用力地抽回手,瞪向明荟:不是说他在听曲看戏吗?

    明荟垮着一张脸,她是亲自去的二楼打探,殿下明明刚点了一出戏开唱呢!

    裴长旭仿佛见不到这对主仆的眉来眼去,笑道:“成日待在船舱多无趣,二楼有游乐室,里头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我领你去看看可好?”

    薛满仰起小脸,斗篷上的兜帽便半遮眼睛,使她凌厉的语气增添几分娇憨,“不去!”

    “我准备的全是你喜欢的,有投壶、套圈、陀螺、六博,还有一只可爱的狮子猫。”

    她心情差,说出的话便不留情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会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儿?不如将这些把戏留给江家妹妹,想必便是斗草,她也能配合你玩上半月。”

    裴长旭面不改色,无视她的刻意挤兑,“那你说说,你与许清桉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

    “你告诉我,我便努力去学。”

    “……”

    薛满觉得面前心平气和的裴长旭,比万寿节那晚发疯的端王更可怕。该有多强大的心理,能叫他认真说出以上那番话?

    “你……”她踌躇着问:“你不想打我吗?”

    裴长旭失笑,“打你作甚?”

    薛满道:“我与失忆前判若两人,据说从前的薛小姐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尖酸刻薄,总爱戳你的心窝子。”

    “你也知晓在戳我的心窝子?”

    “那当然。”薛满大言不惭,“我故意的。”

    裴长旭闷笑几声,又藏些许怅然,“你以为我只喜欢你的乖巧伶俐?”

    薛满一脸“不然呢”?

    裴长旭提了提她的兜帽,使她露出明亮狡黠的一双眸,“喜欢一个人,自是喜欢她的所有。无论你乖巧或尖牙利嘴,俱是我的心头所好。”

    薛满不领情,“你的心头最好有半个京城那么大,以免装不下将来要进驻的女子。”

    裴长旭何等敏锐,一猜便知薛皇后透露了口风,“母后在后宫浸染多年,难免当局者迷,阿满,你莫要被她带偏。”

    薛满往后看了一眼,见明荟等人已经退远,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意思是,你无意跟太子争抢东宫?”

    裴长旭讶异她的直言不讳,在他看来,她该与唯宁一般少不更事。他生出一丝欣慰,阿满在成长,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为与他携手并肩的王妃。

    他喜爱阿满的天真娇俏,也乐于欣赏她的茁壮成长。

    他道:“是,我从未想过要当太子。”

    薛满狐疑,“当真?”

    裴长旭道:“千真万确。”

    薛满道:“但姑母说,太子被其舅舅牵累,失去了圣上的青睐。”

    裴长旭道:“母后所言不假,然而父皇与前皇后伉俪情深,太子身为嫡出长子,与父皇的情分非同一般。假使太子清清白白,对广阑王大义灭亲,父皇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薛满一听,咦,句句在理!

    裴长旭道:“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与其揣摩些莫须有的事情,倒不如恪尽职守,顺其自然。”

    薛满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圣上封你做新太子呢?”

    裴长旭道:“阿满怕我与太子一样,会纳许多侧妃与良娣。”

    “你似乎对我有误解,很深的误解。”薛满认真道:“我不是薛小姐,对你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你能纳三妻四妾,拥后宫三千佳丽,对我而言再好不过。”

    或许初时重逢,她心底仍有残余的悲楚。但在得知他与江诗韵的往事后,她便代替薛小姐放下执念,放弃了属于青梅竹马的那段过去。

    她会比薛小姐更加勇敢果断。

    裴长旭顾自道:“你从前喜欢看话本子,总向往书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我走了岔路,往后绝不会重蹈覆辙。”

    哇,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薛满不想浪费口舌,掩唇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午休,端王殿下请自便。”

    裴长旭道:“关太医的徒弟给你熬了药,你喝完再休息。”

    关太医离不开京,派了小徒弟随行照料,带上的药材足有两大箱子。

    薛满皱起脸,“那药苦得要死,却没有任何功效,关太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关太医当然有真本事,但遇上这等顽固不配合的患者,他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裴长旭站到她身后,遮去大半的江风,“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蜜饯,你喝几口便吃一颗,能解去大半的苦味。”

    薛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药而已,我阿满有何惧之。”大不了偷偷倒掉,反正开窗就是江,毁药灭迹最是方便。

    ……

    回到船舱,薛满躺回软塌,愈发肯定心中猜测。裴长旭前往江南绝非为游玩,必定有正事要办。

    太子的舅舅在边境,莫非,难道,兴许,他会去一趟边境?

    薛满猛地坐起身,“明荟,去找张地图来。”

    明荟边抖斗篷边道:“奴婢这没有,得去问问云飞他们。”

    薛满道:“你赶紧去问,我急着用,顺便把云斛叫来。”

    明荟听话照做,一刻钟后,云斛带着地图前来报到。

    他恭敬抱拳,“属下云斛见过小姐。”

    薛满打量他几眼,不错,长肉了,精神恢复得挺好。

    她命云斛摊开地图,找出阜安府的位置,问道:“从杭州到阜安府要多久?走水路还是陆地?”

    云斛道:“阜安府在内陆,那边靠近北方,冬季水面容易结冰,坐马车会更方便。时间的话,两地相隔不算特别远,快马加鞭地赶,五、六日能到。”

    薛满脑中徐徐形成一个计划:等到达杭州后,趁着裴长旭外出办事时,她便找机会溜之大吉,前往阜安府寻找少爷……裴长旭有正事要办,她为何要乖乖在原地等候?横竖她是个幌子,裴长旭能李代桃僵,顺便找个人再扮她便是!

    “云斛。”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我有几件事情要吩咐你……”

    云斛听了一阵,眼神倏然明亮:小姐这般信任他,他一定不会叫她失望!

    ……

    四日后,一行人抵达箛城,安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中。

    没错,是箛城,而非杭州府。

    箛城在杭州北面,两地同属一省,虽相隔不远,却各属两府。

    对于终点的更改,裴长旭轻描淡写,“我听闻箛城的天池温泉能舒筋活血,美容养颜,便想着带你来此地先玩半月,后面再去杭州。”

    好借口!

    薛满若是懵懂无知,定会被他的借口蒙骗,但她如今眼明心慧,一想便明白其中窍门。

    一个地方怎能出现两个端王?真的要办事,假的自然要顶上去。有假端王,假薛小姐也定伴随左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薛满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么说来,事情比她想得更简单,等裴长旭一走,她便能收拾包袱走人。

    “我知道箛城。”薛满兴致勃勃,“它南临太湖,太湖风光举世闻名,可比京城的银月湖要大上几十倍。”

    裴长旭笑问:“那明日我陪你去太湖坐船?”

    薛满一如既往的高傲,却不再坚声拒绝,“再说吧,我想先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的新鲜东西。”

    裴长旭都依着她,“好,我陪你。”

    兴许是换了全然陌生的新环境,裴长旭明显地感觉到,阿满对他的排斥减少许多。她喜欢箛城的吃食,欣赏太湖的风光,每日乐此不疲地穿街走巷,偶尔会施舍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裴长旭无比眷恋这段独处的时光,但三日后,杜洋便通知他该出发了。

    “殿下,几位大人都在南昌府等着您。”

    裴长旭揉摁眉间,“阿满正玩得开心,我想再陪她几日。”

    杜洋道:“时间紧迫,您去过南昌府后,还得去永州了解情况,最后等许大人前来会合,一同赶往兰塬。”

    “真不能再拖?”

    “殿下,圣上已经来信催了。”杜洋道:“属下会派人照顾好薛小姐,务必让她玩得尽兴,等您忙完正事后再来陪她也不迟。”

    ……行吧。

    晚膳时,裴长旭亲自为她布菜,薛满有所察觉,主动问:“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做这等讨好的行为?”

    “任何事都逃不过表妹的眼。”裴长旭微叹,“我说好要陪你游玩,然而昨日收到东旭王的消息,称他正在福建操练水师,希望我能过去巡视。”

    “东旭王是谁?”

    “是父皇最小的弟弟,一直以来统帅东边水师。”裴长旭道:“我本想带你同去,奈何水师中鱼龙混杂,嘴上无门,水师操练更是繁复无趣。”

    “哼。”薛满轻擡下巴,“你要去便去,不用打我的主意。我明日定好去茶馆听戏,没空陪你去看什么水师表演。”

    “是操练。”

    “我管他是什么。”薛满佯装随意地问:“你几时能回来?”

    “没有准数,但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去杭州看西湖美景。”

    “谁稀罕,你不回来最好。”

    裴长旭看出她嘴硬,心里却不大快意,没吃几口便回房生闷气去了。

    阿满心中并非无他。

    裴长旭久违的感到神清气爽,若能再这样独处半年,何愁挽不回阿满的心?

    待成亲后,他定会创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叫她再无暇顾及那多余之人。

    ——殊不知,薛满是回房间偷笑去了。

    她招来云斛问:“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斛道:“属下不辱使命,已经在外头找了一名与您身形接近的姑娘,随时能替代小姐出门。”

    薛满问:“马车呢?干粮呢?其他必需品呢?”

    云斛咧嘴笑,“小姐放心,云斛办事靠谱,全部都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长旭第二日巳时走,是以,当天上午,薛满仍得装模作样地前往茶馆听戏。

    今日茶馆说的是一出“落魄少年遭蔑视,背井离乡求富贵,衣锦还乡寻伊人,哪知阴差阳错,伊人另嫁,有情男女憾终生”的故事。

    大概便是:男主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为给心上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便只身外出寻找机遇。五年时间眨眼而过,男主功成名就,返乡求娶心上人。哪知反派暗中使坏,截取男主这几年寄去的信件,并称男主在外已娶妻生子。心上人万念俱灰,与反派成亲,等男主回来揭发真相时,心上人肚中已有了反派的骨肉……

    结局停在男主忍痛微笑,祝福心上人儿女双全的一幕,而他痴情到老,未娶旁人。

    说书人的话音刚落,茶馆里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什么烂故事,不应该是男主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徒留那女子黯然伤神吗?”

    “都当主角了,过得还这样窝囊,不如一早便留在家乡当个窝囊废!”

    “除了反派,里头的人都笨死了,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谁写的本子,你赶紧找他去改改故事,改成那女子杳无音信,导致男主另娶他人,妻女双全,令女子悔恨终生的结局!”

    ……

    吵死了!

    薛满朝云飞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打赏银钱。云飞往说书人的桌案放上一锭白银,道:“我家小姐很喜欢你的故事。”

    银子到手,谁还管旁人骂不骂。说书人眉开眼笑地谢过,心道:娘子所言不假,取悦女子,果真比取悦男子更容易得赏银!

    说书人心情美丽,薛满却逐渐品出不对劲。这故事怎么听怎么熟悉,少爷远走阜安府,与她分隔两地,她虽命人留了信件,焉知他几时收到,能否顺利收到?

    假使有人从中作梗,如这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截取信件,让少爷以为她无动于衷呢?少爷又恰好在阜安府遇到合心合意的女子,两人一拍即合,共谱恋曲……

    不能等了,再等少爷就要移情别恋了!

    薛满火速命云飞回去打探,在得知裴长旭已经出发后,她当机立断道:“明荟和云飞留下掩人耳目,云斛跟明萱跟我走,放心,我半个月……不,二十天后便回来。”

    小姐又要逃跑了!好在这次带上了护卫婢女,没有独自上路。

    明荟无可奈何却只能听命行事,带上云斛安排的新小姐,努力与云飞装模作样。

    前两日,端王的人并没有察觉异常,等到第三日,端王竟风尘仆仆地赶回别院,一眼便看出他们的装神弄鬼。

    这一次,裴长旭没有发怒,直接抽出杜洋的长剑,对准云飞的咽喉,“我只问一句,她几时离开的别院?”

    云飞不卑不亢,“请恕属下无可奉告。”

    眼看长剑要刺穿云飞的咽喉,明荟失声大喊:“殿下,小姐三日前便走了!您若是杀了云飞,小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

    裴长旭自嘲一笑,瞧瞧,连明荟都能精准掐住他的命脉,她家小姐更是肆无忌惮地挑战底线。

    阿满啊阿满,你吃定我不敢伤你,对吗?

    他丢开长剑,不再看地上的几人,“去阜安府。”

    杜洋道:“殿下,您还得去永州——”

    “本王说了。”裴长旭回身,一字一顿地道:“去,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