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167章孟家食摊
骡车一路行驶,林泽也看了一路。西大街的食铺、小摊人流挺多,而且他看花眼,不知道要选哪个。
“盛哥,咱们甜水巷外头有家面摊子还挺好吃,你们要不去那?”林郁生提议道。
林泽没t等他爹说话,一股脑就是飞快点头。答题时一点不想吃,现在饿得已经要忍不住啃国子监发的干粮了。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想着在甜水巷外头吃也好,“去吧,我们自个在那吃。你们先回家,不用等。”
甜水巷的小食摊是一家子开的,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和两个娃子。
其中一个大些的约莫有十岁,小的也有五六岁,是两个女娃子。
‘川香小食摊’
在竹竿和油布支起的摊子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这样的五个字。
“孟老板,生意可好?”林郁生下车,走过去招呼道。
林泽父子俩跟着下来,粗略打量一番。
这段路有五六个吃食摊位,另外一些日用品、杂货铺和卖菜、卖小手工的。
小食摊挨着墙角所设,两口土灶烧得正旺,左边堆着劈开的木头柴火,以及一大桶水。
在锅灶右边是一条陈旧但擦得很干净的长案,靛蓝花巾包住头发的妇人朝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手上揉面的动作也一点不受影响。
孟老三腰系一条沾满油渍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的围裙,朝林郁生招手,“老弟,来吃面?大丫,给几位叔放好凳子——”
“你放两张就成,我大哥和侄子在这吃。”林郁生回头看了眼林郁盛父子俩。
“好嘞!二位老爷想吃什么?咱们店里有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和杂煎事件。”孟老三虽然不大识得多少字,但看眼前这两位那身明晃晃的举人老爷的衣裳,哪还能同刚才与林郁生说话时那般随意。
林泽对他报出来的菜单,简直一脸懵。
这插肉面是什么面?川菜有这个东西吗?还有那什么杂煎shijian,是哪个字?
再看他爹,已经掀起一角衣袍,淡定坐下点菜,“劳店家给我一碗大燠面。”
孟老三飞快擦一把手,过来亲自给二人舀两碗面条汤底,端上桌,“好嘞,小郎君您要什么?”
旁边两个小女孩蹲在灶台外头的木盆上洗碗筷,眼睛一下一下往这边瞧,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
“老板,刚才你的说的那个杂煎shijian是什么?”林泽坐在他爹对面的小板凳上,面前的清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光看这个已经食欲大开。
孟老三热情解释道,“咱们家都是川地的特色,听小郎君的口音并不像是我们那边的,想必不大清楚。我家的杂煎事件是用煎好猪肠肝等内脏,加以浓汁焖做而成的面条。”
说完,孟老三还邀请林泽去看他瓦罐里那些处理好的材料。
林泽这才瞧见,原来在两口大锅另一边并排放着的五个瓦罐。
“咱们这些肉都是天没亮就到肉铺去拿的,在出摊前又熬上一个多时辰,保管香辣可口。”孟老三给小郎君一一瞧过罐子里的东西。
这一看,林泽才大致对这几样面条有一点了解。
插肉面就是用羊肉煮熟后切成薄片,再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放在面条上吃的。有点像现代吃过的夫妻肺片面或牛肉面。
大燠面类似红烧肉面。大小抹肉就是用猪肉切成薄片或丁,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再炒制而成。
林泽闻到一股伴着花椒的浓香,好久没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特别是现在饿得不行时,口水已经在疯狂上涌。
“既然我爹吃大燠面,那我尝尝插肉面吧。”林泽决定道。
肉类都是提前处理好的,孟老三只需要将面条煮熟,再根据客人要求,从瓦罐里舀一勺肉,最后撒上一小撮葱花,这碗面就做好了。
林泽才坐了不到十分钟,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就上桌了。
“爹,你尝尝我的。”林泽把碗推到他爹跟前,示意他夹两筷子。
林郁盛笑了笑,只夹了一点,反而从自己碗里拨了好几块肉到林泽碗里。
“诶,爹,你这是干嘛,咱们吃不饱再点一碗嘛。”林泽顿时有点急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让长辈在吃得上饭的情况下,把肉分给他,真的很不好。
林郁盛见儿子真着急了,妥协似的从他碗里也夹几块羊肉过来,“快吃。”
林泽蹭的把一大块肉给他爹碗里送去,然后埋头苦吃。
川菜真的是又麻又辣,而且越吃越香。
林泽真的是从嘴巴爽到肠胃,最后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林郁盛头一回尝试,有点遭不住,吃到后面已经非常频繁端起刚才老板给的汤,每吃两筷子面条就喝两口汤。
“店家,给我爹再舀碗清汤成吗?”林泽被辣得直吸气,但他天灵盖都爽翻了,一点没想着停嘴。
孟老三见两位举人老爷吃得畅快,心里也高兴,连忙就要从灶台处绕过来。
“哎~孟老三,生意不错啊。”
突如其来的人引起林泽的注意,他飞快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条吃下肚,擡头往前头看去。
只见有五个衣着松松垮垮,有的露出两只黝黑的胳膊,有的只是穿着类似现代那种无袖的衣服,把整只胳膊都露出来。
最前头那个就是这样,而且他的右手臂上竟然还有纹身!
林泽简直又开眼了,原来这年头已经开始流行了吗?仔细看,那是个‘义’字。
林泽看着都痛,这字笔画太多了。
林郁盛飞快用帕子将唇角擦干净,想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想起当初在安庆府去镖局托运东西时,儿子遇到那个被小偷摸走银钱的人时,他那股热情肠。
若此事上也将人拉走,林郁盛觉得儿子大概也不肯的。既然如此,就坐在这里瞧瞧吧。
林泽没注意他爹的动静,而是敏锐地看见,那里头有两个混混,往人家洗碗的小姑娘那边靠近。
一个眼睛有点斜,一个瘦不拉几的。
“爹……”林泽在他爹耳边低语几句,然后等他悄声从一角离开。
林郁盛略有些犹豫,这五个人呢。
林泽用眼神催促他快去。
等他离开,林泽快步从后面墙壁绕过去。
妇人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收场。
自打在这出摊,这样的混子,她们这一带的摊主都已经碰见好多回。若是把人惹怒,事情会变得更糟。
“六哥,今儿兄弟们得空来坐坐,我这就给你们煮面条去。”孟老三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但报官都没用的事,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
马六歪着头,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还不赶紧的,没点眼力劲。”
说完,甩甩头,招呼身后的三人大喇喇走到棚子里,在林郁盛隔壁桌坐下。
这时候,马六的一个手下注意到林泽走过去的动作,一点没动。他也是个混不吝的,自觉人多势众,“大哥,那边还有个吃饭的。”
马六眯着眼打量背对着他们的林泽,他瞧出这人身上的衣裳是读书人才穿的。但他这这一带混了好几年,想想应该是个装阔绰的穷书生
否则怎么会在这样的小摊子吃东西?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肯定是在外头装门面。
这种人,他可见得多了。穷书生嘛,马六暂时摸不清对方有什么功名,就不管他好了。
“多嘴,咱们今儿是来吃面条的。”马六两腿岔开,大喇喇地说道。
见老大不接茬,那手下有点下不来台,飞快扫一眼,这就瞧见墙边木盆那里的两个同伙,“哟!”
说着就站起身,走过去两步,“小姑娘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俊,不知道以后要便宜那个臭男人。”
那边的两个本来碍着林泽挡在木盆那里,暂时没过去。这时候听见同伙的这句打趣声,顿时给他们壮了胆气。
林泽本来以为这边要控制住局面,没想到急转直下。
两人不管不顾就要在他这边挤过去,林泽真的很不喜欢惹事。
但眼睁睁看着流氓去欺负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他要是不闻不问,这辈子吃饭都不香。
“喂,你弄湿我衣服了。”林泽起身,当着他们的面把湿哒哒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黑眸直直地盯着两人。
斜眼和瘦猴先是没反应过来,他们离眼前这个少年人还有一臂距离,哪来弄湿衣裳之说?
却是那边的马六听见动静,三人全都站起来,眼神不善地瞪着林泽。
孟老三两口子刚才战战兢兢埋头煮面条,这才发现两个闺女有危险。手里的汤勺和擀面杖顿时‘砰’的一声落地,飞快跑过去,挤到林泽旁边。
“两位好汉,你们吃什t么面条?今儿的红烧肉炖得好,可要多来两勺?”孟老三怕林泽为此惹上麻烦,连忙把人推到一边去。
马六领着三人,将路上的桌椅一角踹开。三角眼冷冷地扫过在场之人,最后在林泽身上顿了顿,“听说我兄弟惹事了?”
林泽毫无畏惧之色,微笑道,“是啊。”
“小郎君!”孟老三心里感激林泽出手相助,但他怕事情闹大。
“呵!老子在这纵横十几年,没见过你这号人物,报上名来。”马六两手环抱身前,仰着下巴,斜眼打量林泽。
又是个死读书的。
身旁的四个手下已经按耐不住,抓着这次机会,狠赚一笔银子。
“我?无名之辈。”林泽仍然淡定道。
心里盘算着,今天功德加多少。
马六冷哼一声,眼睛落在林泽那小块颜色深了点的衣裳上,蹲下身,随手捞起一个碗,一把将水泼过去。
马六是个胆大心细的,他知道两个读书人没那么好欺负。所以只点到为止,并不动真格。
林泽一点没动弹,只擡起袖子挡住脸。
马六以为对方会还手,谁知道林泽竟然只是笑了笑。
“这不是个傻子吧?”斜眼扭头骂道。
马六也觉得眼前这个穷书生有点奇怪,皇城脚下,怪事多。
“算了,跟个傻子计较,跌份。”马六想了想,还是退一步。
林泽却出口道,“按律,你要赔我衣裳。”
瘦猴顿时被林泽的口气热闹,一巴掌就要扇过来。被最近的孟老三背身挡过去,林泽眼疾手快,将人扯开。
这个巴掌落空了。
林泽回头对妇人和两个娃使眼色,示意她们离远点。
马六察觉这人是故意挑衅,五人马上散开,将其团团围住。
“噢,要围殴我吗?”林泽黑眸眨了眨,认真问道。
“大哥,这小子就是故意的!穷疯了,讹钱讹到咱们头上!”瘦猴厉声控告道。
斜眼和另外两人顿时火冒三丈,“草你娘的!”
林泽眼神一厉,在对方围攻过来时,一个灵活走位,来了个位置对调。
火速抽出灶台边的一根柴火,像挥舞长枪一般。按照某些特定的招式,重重打在混混身上,特别招呼那三个嘴贱的。
马六震惊于林泽敢直接动手,他回过神后,马上加入战斗。
五打一。
孟老三护着满脸惊慌的老婆孩子退远一点,外头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来看戏,连旁边摊子吃饭的人也闻声赶来。
一时间,好不热闹。
林泽寡不敌众,身上挨了拳脚,但他跟老爷子练过的,下手又快又狠,对着人体脆弱的部位下手。
五个混子一时奈何不了他。
孟老三心一横,拎起掉地上的擀面杖,加入进去。心里积攒的恨意,让他暂时将害怕抛之脑后。
“快让开!”
“官差来了!”
只见林泽一把将手里的木柴丢过去,拉过孟老三,惊慌失措地往官差方向跑去。
林郁盛跑得满头大汗,好在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这些日子将西大街一带摸清楚,他也记有个巡检司在不远处。
巡检司的人一听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那可不是来活了吗?
京都的破事不少,他们憋屈的时候也多。这回一听是个能发泄的好机会,当场就拉出十人的队伍赶过来。
手里拿着打棍、大刀的衙役如狼似虎冲上去,把马六五人顿时就按下了。
林泽适时煽风点火,“为民除害——”
周围那老些受害者,就跟着林泽喊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十个衙役押着五个地痞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心里暗爽,这几个他们都认得。别看吊儿郎当,油水还不少。
他们老大平时对他们巡检司的孝敬不少,别的小事也不好动他们。这回可是自己撞到枪口的,不能怪他们巡检司不讲道义。
林郁盛扶着儿子,走到衙役跟前。
“林举人,令郎可还好?”周衙役出言问道。
林郁盛低头看了眼儿子。
林泽虚虚地开口道,“劳烦大人过问,在下被这起子贼人拳打脚踢,差点丧命于此。苍天有眼,你们赶来得及时。我才能不辜负皇上隆恩,继续参加今科会试,来日报效朝廷。”
马六一听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竟然是个举人!
哪家举人在这小摊吃饭?!
为何刚才又不说出来?!
马六简直要疯。
衙役们一听这话,顿时紧张了几分,这年轻的小郎君竟然也是个举人!
那日后中榜,摇身一变就是他们踮起脚都够不着的大人物。
一时间都管不了刮油的事,蒲扇大的巴掌接连甩在五人脸上。
周衙役一脸严肃保证道,“郎君莫担心,马六这些地痞,在下定然会依照律例处罚!”
“咳咳咳!”林泽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衙役们跟着心颤,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要是真出事,他们渎职就跑不了。
被家人扶着的孟老三又惊又喜,看见林泽咳嗽,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
林泽终于停止干咳表演,喘着粗气,愤懑道,“劳请诸位帮忙审问,我要状告这五人,意图谋害新科举人。”
马六终于崩溃了,两股战战,连连求饶道,“举人老爷饶命啊!是我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我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另外四人没有老大会说,但全都软了膝盖骨,死活要跪下来求饶。
周衙役目光落在五人身上,眼里有挣扎之意。这五人真要坐实谋害新科举人的罪名,可就死定了。
想到他们背后的老大,周衙役是希望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但他又摸不准这两位举人老爷的来头,若是为了那份好处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周衙役可不干。
“你们有家小还出来作恶多端?”林泽像是被他们说得有点动摇似的,语气虽然很凶,但神情已经缓和下来。
马六和周衙役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两人都默契地争取这个机会。
“是是是,我们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改了,绕我一回吧!”马六在抓他的衙役放松手劲的时候,又狠狠磕头。
孟老三看得心情复杂,他很希望小郎君心狠些,把这些狗日的全都送到砍头台去。
林泽像是还有犹豫之意,“你们睚眦必报,日后我被报复怎么办?”
“不可能!郎君,我指天发誓!”马六见对方越来越软和,心里想着,年轻人果然不经事,心肠软呢。
林郁盛摸不清儿子的意图,但他知道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林泽思忖着,没回答。
周衙役不好露出马脚,只给了一个眼神暗示。
“我马六指天发誓,若小郎君今日放我一马,日后若有任何报复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剩下四人哆哆嗦嗦跟着马六发誓。
林泽叹了声,“这样吧,诸位衙役和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我可以放过你们,不追究。但你们要在我写的文书字据上签字按手印,承认这次对我的伤害。若日后你们有人蓄意报复,我也有个保障。”
这话落下,马六几人都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听着确实对他们是好事……
“不肯就送官吧,我这就写状纸。为免后患,我定要追查到底。”林泽瞥一眼,淡淡道。
周衙役听得头皮发麻,这两位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只要这张字据在手,马六在这位手里就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别别别!我愿意!我要立字据!”马六顾不得其他,赶忙答应。
林泽请孟老三去旁边的铺子里借来纸笔,官府字据的内容格式要求,林泽都知道的。这属于律学的一部分,在北山书院时,他专门学习过。
林泽父子俩签字按下手印,马六五人犹豫片刻,咬牙按下。
“还请大人做个证人。”林泽微笑道。
周衙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在见证人初签名按了手印。
两边互相说了几句好话,周衙役就放人,自己也带队回去。
林泽收好字据,同孟老三道,“日后他们不敢来这里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郎君你…”孟老三一家四口蹲在林泽身旁,眼眶发红。
“我没事,随手之劳。好好做买卖,会过上好日子的。”林泽道。
说完,父子俩就离开了。
“爹,回头咱们想想这几人能有什么用。”林泽冷笑着,低声道。
林郁盛心疼儿子,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