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189章带伤投卷
“林郎君伤得最重在左手小臂处,老夫初步诊断,应为骨裂之症。现下老夫已为其用竹板固定,切不可轻易动弹。不过,郎君年岁还小,好好将养,并不会有什么后遗之症。”史郎中说完后,便开始交代煎药之事。
林泽坐在木凳上听,骨裂?那比预料中的要好上许多。
但是现在浑身伤,林泽担心明天投卷怎么办?
如果等第三天再去,可一起互保的其余人不是被他连累,有个万一,投卷不成,今年的恩科跟他们就没关系了!
林郁盛眼神不由自主再次看向儿子被布条和竹板固定住的左臂,身上粘的血都用软布沾水,一一擦拭干净。
除了几处被碎片割伤的小口子,其余还有一些瘀伤。同一开始瞧见的样子,已经是轻伤。
若是儿子身上的血全是他自己的,现在早已生死难料。
两厢对比,林郁盛竟觉得还算幸事。
林郁生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不影响八月会试便好。
“我随药童去拿药和交诊金。”林郁生同父子俩轻声道。
林泽默默心烦,原来孟老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一时间想的根本不是‘老天你要历练我了吗?’,而是‘去他娘的,什么糟心事都有我份’。
待郎中说完后,林泽还是再次确认道,“大夫,我八月份科考,是否能好?”
史郎中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这样问,耐心道,“你若能好好将养,这骨裂并不算特别严重。一个月后,应当无碍了。”
“哎,这可真是太好了。大夫,谢谢您,我们“全家都感激您!”旁边守着的林郁武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林郁盛勉强牵起唇角,再次向史郎中道谢。
林郁盛转头朝儿子道,“回家了。”
林泽点头,“嗯。”
夜色暗涌,愁云追月。
林泽四人走在西大街上,此时看热闹的人潮已经退去。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还在路边的花楼、正店继续寻欢作乐。
林泽右手被他爹扶着,为了配合他的脚步,大家走得很慢。
路旁窜出一只猫儿,咻的抓着屋檐下堆放的破旧木箱子,攀爬向上。
不时警觉地扭过头来,一双小灯泡似的眼睛,与林泽对上。忽而喵的一声,跳进缝隙处,消失不见。
林泽莫名觉得今夜不应当只有倒霉事,开口道,“爹,明日我们按照定好的时辰,准时到礼部投卷处。”
不等他爹和两位族叔开口,林泽又道,“生叔、武叔,今夜还要辛苦你们去排队。晚些,衙门那边也得你们再去处理一下。”
“爹早料到你不会愿意等两日后再去。但是,国子监那边你暂时别去了,先听大夫的,这十来日好生在家静养。”林郁盛这时候也不好对儿子口气太强硬。
最近这些日子过得真像话本的故事似的,一波三折。好的坏的,接踵而至。
当爹的,心疼归心疼,但不能打着为儿子好的名义,去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对,泽哥儿。叔说句真心话,你们也别嫌不好听。这回是骨裂,只需多加小心,一月就能好得差不多。可万一有个好歹,真要悔断肝肠的。即便国子监的夫子讲学极好,你也别惦记先。上回那邓大人送来的老大一箱书,你们爷俩也瞧过的,是极好的东西。你先可劲看这些吧,就呆在咱家院子里。我看还有哪个狗日的敢来招惹,你武叔我大砍刀伺候!”林郁武心底是极为不服气的,若是他在场,今日那四个小毛贼,叫他们当场死在那。
林郁生没搭话,他是觉得林泽最近可能犯小人。
等明儿事忙完,他要跟林郁武商量一下,去京都最有名的几个道观、寺庙求一道平安符。
虽说自家祖宗最灵验,可如今祠堂和牌位都不在,京都离桃花坪十万八千里。
对,一定是这样!太远了,祖宗也发力不到这儿。
求平安符的事,刻不容缓。
“爹、叔,都听你们的。我肯定老实在家看书。对了明日见到宁哥,不必提今晚的事。就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些伤到骨头,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好。”林泽跟大家先对好词,免得露馅。
看今天那个李捕头的态度,这件事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既然已经解决,那就不用让谢宁那边跟着操心。
而且这件事要解释起来,还得把纵火案以及池塘救人的事说出来。真是又臭又长,林泽实在不想再提。
回到甜水巷的小院,林郁武先一步说道,“我去灶房给你提一桶热水洗澡。盛哥,你给孩子找身干净衣裳,等会帮他洗好后换上。”
林泽顿时尴尬得不知道要干什么,四处乱看,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洗。
可理智告诉他,一个不小心,左臂真要磕碰一下,他能疼得原地化身尖叫鸡。
拼杀时一心想保命,特疼痛被暂时压制住。但是刚才史郎中给他检查病症和敷药上夹板时,他疼的直接留下生理性的眼泪,太难受了。
“你跟爹还别扭什么?小时候给你换尿布、洗澡,什么没看过?赶紧过来,把外头的衣裳先脱下来。头发也要洗洗吧?沾的泥啊灰啊,还有旁的脏臭。“林郁盛啰啰嗦嗦起来。
说着就开始动手,屋里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嫌的,且在场的全是儿子的长辈。
林泽认命般放弃抵抗,配合他爹把外衫先脱下。”这件衣裳得剪开才行,先坐这等会,我进屋拿把剪子。“林郁盛仔细看了又看,左手臂这边始终怕弄疼儿子。
林泽这边刚剪开衣服,提好热水的林郁武就瞧见随意放一旁的衣裳,弯腰捡起来,“我去顺手洗了,等明日晒干,让你生叔给缝好。”
“阿武,不必缝好先。眼下泽哥儿就只能穿这样的衣裳,他那左臂不能随意动。”林郁盛却阻止道。
林郁武拎着衣服,恍然大悟,“是嘞,我考虑不周。好,那先洗干净。把晦气通通冲走!”
“多谢武叔”,林泽咧嘴笑。
翌日一早,林郁盛起床先将早饭做好。自己吃碗面条,给儿子单独蒸碗鸡蛋羹。
史郎中说了,伤到骨头,多吃鸡蛋、肉、菜,但不能用煎炒油炸的做法,以清淡为主。
林郁盛打算今日就去买两根猪骨头熬汤,老话说得好,吃什么补什么。
“东西都带齐了,一会等你宁哥来。”
林郁盛背上书箱,看了眼儿子的t脸色方才走到院子里,打开院门,站在门口张望。
林泽是坐在屋里等,外头的天际才露出一丝鱼肚白,露水重,寒气重。
他爹说了,尽量不要沾上这些。免得日后裂开的骨头愈合了,也会留下见风痛的毛病。
“林举人安好。小林公子…”,谢德说着话,眼睛落在后头慢慢走来的林泽身上时,突然变了脸色。
三匹马拉的大车里,谢宁并谢锻、谢安一并下车,皆是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泽哥儿!你、手臂怎么回事?昨晚回去还好好的!”谢宁快步走近,急声问道。
谢锻、谢安面面相觑。
林泽赶紧将昨晚对好的理由说出来,“宁哥,看过大夫了。休息十天半个月一点事没有,只今日投卷人多,容易磕了碰了,还请三位兄长多多照拂。”
“林兄哪里的话,咱们只管将你护在中间,不让旁的人挤到你。”谢安回道。
谢宁却说,“泽哥儿,你如今情况不同,等会我向礼部的主事秉明原由,可让你单独在一处完成投卷。”
林郁盛一听,“那可好了,但会不会太劳烦……”
谢宁笑了笑,“伯父安心,不是什么麻烦事。”
林泽想到昨晚见过的嫂夫人,她父亲可不就是礼部侍郎?
明白了,衙门有人,好办事。
林郁盛推辞过,见谢宁坚持帮忙,心里别说多欢喜。
今日当真是怕,恩科投卷举子,必得有两千余人。
这样多的人,又加上陪同一块来的,不说摩肩擦踵,那也是个挨个的。
马车晃晃悠悠前往礼部投卷班房,路上,互保的五人便开始交流学业之事。谢家三人目前都是在族中安排的先生处进学,大家发现,不同夫子的法子各有千秋。
“大少爷,到了。”外头车夫和谢德将马车停到一处影壁下的栓马石前,此时巨大的广场上,已经陆续赶来许多人。
一盏盏散发着黄色光晕的灯笼,好似一只只夏夜河边草丛中一闪一闪的流萤。
“泽哥儿,你先别下去,在车里等我消息。”谢宁回身叮嘱道。
林泽点头,“好,谢谢宁哥,为我奔波。”
谢宁笑了笑,“谁让我摊上你呢?”
林郁盛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回头便打开书箱,拿出一个小包袱,“等会不晓得我能不能跟进去,若是不成。这里头是解状、保状和家状。”
林泽认真记下,用右手把小包袱放腿上。
这三个证件,少一个他这场恩科都要凉了。
解状是乡试后,安庆府以学政名义开出的证明文书,主要是说明林泽在何年何场科考中,分别取得童生多少名,秀才多少名,举人多少名。现经州府考核,推举至京都参加恩科会试。
保状是五个互保之人共同签订的,内容为:互保人的姓名,有无丧服禫(同蛋音)制未清,并且不是倡优等不可参试之人,家里直系三代亲属不曾犯十恶不赦死罪的。这些基本信息都是要求互相担保,若有一人出现不实的情况,则五人连坐。
家状主要是描述应考人的姓名、年龄、家庭成员情况,三代人名讳,从事的职业以及乡贯等。这份证明是需要左邻右舍、村长、里正及有一定名望的乡贤签名画押。
只要看这些文书,你就会发现,要是跟村里人处不好,连个保人都找不到。可见,科举之艰难。
别说那种以后当官,收拾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村长、里正、乡贤直接拿捏住你的命脉,让你第一步就走不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里头的人更多了。
谢宁带着两个护卫回来,轻敲车门,“泽哥儿,可以了。咱们一块跟你进去,先帮你投卷。”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露出喜色,林郁盛顺手把刚才拿出来的小包袱又装回书箱。
“跟我来。”谢宁等林泽小心下车后,挥手示意家丁护卫们保护好泽哥儿。
这时候林泽才发现,前面有个吏目装扮的男子跟谢宁一块来的。
“这位是礼部仪制清吏司沈主事。”谢宁脚步轻挪,介绍道。
林泽等人当即站好,面向对方,作揖行礼,“学生见过沈主事。”
“诸生不必客气,因历年都有特殊情况的学子,只是本官分内之事。”沈主事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眼前四人,其中在林泽身上停留最久。
说完,沈主事朝谢宁微微颔首,先一步往里走。
林泽等人跟上,因是开辟的绿色通道,这一次投卷,顺利得让人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