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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与梨花同梦 正文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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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第41章婚期定在几时?

    苏月一点都不想搭理她,调开视线对太乐丞道:“劳烦杨丞,把安排好的人手列个名单,送来让我过目。”

    太乐丞说是,因知道苏意是她堂妹,料想姐妹之间有话要说,便行个礼,识趣地回避了。

    苏意一脸晦气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嗫嚅:“阿姐,我在上都只有你一个至亲啊。我知道先前的所作所为让人不齿,但求你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救我这一回……你若不救我,我只好去死了。”

    苏月满肚子气,“这话你好意思说,我却不好意思听。你几时拿我当至亲对待了,给我使绊子,给我挖坑,要不是我运气好,现在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今日你来找我,又想怎么害我?是打算毁我的名声,还是打算毁我的名节?辜苏意,我告诉你,现在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可怜你。我忙得很,你赶紧给我滚,免得我叫来仆妇,把你叉出去。”

    苏意脸色煞白,哭着说:“阿姐果然水涨船高,不再认我这个阿妹了。我先前办了糊涂事,对不起阿姐,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厚不起这个脸皮来求你。阿姐,之前的仇怨先放一放,你听我把话说完,成吗?”

    苏月垂手收拾起案上的名册,淡声道:“如今梨园已经不像从前了,没有人逼着你去人家府上献艺,你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想让我放你回去,那就免开尊口吧,园内有园内的规矩,我若是因你一人开了这个口子,余下的人就不好约束了。”

    苏意忙说不是,“我并不是想求阿姐放我回去,阿姐有阿姐的难处,我也知道。况且我如今……还怎么回去呢……我回不去了……”说着绝望地捂住了脸。

    她又惺惺作态,想勾起她的同情,要是再上她的当,那就是自己足够愚蠢了。

    苏月不想同她粘缠,转身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苏意尖叫:“我怀了身孕,阿姐若不帮我,那我这就去跳井,绝不让阿姐为难。”

    苏月听了,脑中“嗡”地一声响,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你又在骗我?”

    苏意颤声哭起来,人也抖得风中的树叶一样,“我这个月没来月事,这几日直反酸水,什么都吃不下……我不敢看大夫,可我心里知道,必然是闯了大祸。阿姐,你还记得我们初入内敬坊的时候,符采带着我们去看典乐给人堕胎么?乐工是不许怀私孩子的,一旦被人发现,就是那样的下场。阿姐如今成了梨园使,我却弄得那班田地,阿姐就算不为我,也为自己想想……”

    然后便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拿自己来威胁我,你简直该死!”苏月怒不可遏,又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是为你不自爱!我们辜家世代清白,从没有在室女出过这样的纰漏,你不光害了自己,还玷污了辜家所有女郎的名声,你拿什么来偿还!你这害群之马,羞不羞人,还有脸上我跟前求告。就该让典乐狠狠处置你,你与人私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然而恨归恨,出了这样的事,又能怎么办。果真把事情闹大了,必然会连累自己。

    所以有这么个累赘在身边,实在是她命里的劫数,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带来麻烦,恐怕只有想办法把她弄出梨园,彻底远离她,才能让自己得到安宁了。

    “那个人是谁?”苏月恨声问,“可是太乐署的乐师?”

    苏意咬着唇,摇了摇头。

    弹家接触男子的机会不多,除了太乐署的人,就是那些邀约下帖的勋贵男子。

    “难道是去了人家府邸,被人欺负了?”

    可她缄口不答,愈发让苏月恨之入骨,“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你被谁害了,须得找那个人算账,你紧闭着嘴巴不招供,那就让典乐用擀面杖伺候你,让你长长记性吧。”

    眼见她发火,苏意知道瞒不住,低头支吾着:“那人阿姐也认得,是……是白少卿。”

    这下更是五雷轰顶,苏月扬手又要抽她,见她吓得缩起脖子紧闭上眼,到底这巴掌没能落下来。

    白溪石那个畜生,真该千刀万剐,梨园里多少女郎都被他祸害了。先前还来哄骗她,大约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卑躬屈膝上门哀求,所以同样的招数又使在了苏意身上。苏意是个没脑子的糊涂虫,哪里经得住哄骗,恐怕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被他得逞了。

    如今那人已经不任少卿了,刘善质跟了冯抱真后,冯抱真自然着手对付他。他骗奸乐工的事,不能拿出来作为罪证,也没有哪个女郎会去指证他,因此便以办事不力为由,把他贬到了廪牺署。

    所谓的廪牺署,是太常寺辖下的官署,只不过与太乐无关,掌管供应祭祀时所用的粮食和牲口。白溪石风光是不再了,但也没办法彻底夺他的官爵,只能在冯抱真的能力范围内,远远地发配。

    本以为他彻底远离了梨园,天下就太平了,谁知竟又留下这么个恶心人的病灶。苏月看着这不成器的堂妹,几乎要被她气得晕厥过去,她平时那股机灵劲儿,如今是全没了,恍如一滩烂泥,只等堂姐来给她擦屁股,若是擦不干净,就要蹭得到处都是。

    现在怎么办?苏月问她:“你与白溪石是两情相悦?”

    苏意脸上浮起了红晕,当初她和白少卿走到一起,一是看他长得俊俏,二也是贪图他的身份。毕竟自己在梨园无依无靠,有个做官的看顾她,自然比别人得利。眼下白少卿虽然不再掌管梨园了,但他身上仍有官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是指望他能把自己接出去,总比在这儿硬熬七年强。

    于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我倾慕他,否则也不会与他有肌肤之亲。现在又怀上了他的骨肉,请阿姐替我想办法,让我长久同他在一起吧。”

    苏月听她说完,不由冷笑,“官员看上了乐工,有的是手段把你接出去,何须我来想办法?”

    苏意果然脸色尴尬起来,却还嘴硬,“他不是调往别处了吗,我想见他也见不着。再这么下去肚子捂不住了,我总得先自救,保住这条命要紧。”

    苏月被她气了半晌,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寒声道:“我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是安排大夫为你打胎,悄没声地解决这件事,你继续留在银台院,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还有一条路,让白溪石上报太常寺,正大光明把你接出去,做妻还是做妾,看你自己的本事,你选哪一条?”

    苏意想都没想,急切道:“自然是第二条。我好好的女郎,总不能不明不白受这样的委屈。”

    也好,两个祸患凑成一对,也算为民除害。苏月道:“既然选定了路,日后不要后悔。我传医官来给你诊治,先确定是否当真怀了身孕,你再把来龙去脉写下来,白纸黑字摁好手印。”

    苏意有些迟疑,“写下来做什么?”

    苏月道:“若是他不肯认账,那这事就得报官。报官得有状纸,难道凭你空口白话指认吗?”

    当然,要这供状的最大用途,还是为了防止她将来反咬一口。三房全家都不怎么上道,苏意往后过得顺遂还好,若是过得不顺遂,那她定会落三叔夫妇埋怨,有了这个物证,也好堵他们的嘴。

    苏意这会儿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难题,自然不会想太多,赶忙点头答应了,追着问苏月:“阿姐何时去找白少卿?”

    苏月不耐地蹙眉,“且不忙,等你诊过了脉再说。”

    苏意却催促不止,“阿姐,这可不是小事,我连一刻都等不及了。”

    苏月厌恶地擡眼看她,自己是倒了血霉才与她一同进梨园,要是能选,一辈子都不认得她才好,省得总被她气得血不归心,寿命都缩短好几年。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前胡来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那个白溪石,他是怎样的为人,你知不知道?宜春院的前头人,个个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骗不了前头人,就去银台院物色。而你,就这么直愣愣上了别人的套,被人弄成这副模样。”

    苏月恨铁不成钢,苏意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偏过身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在上都孤苦伶仃……但凡阿姐能多关心我,我也不会遇见个对我好的,就把什么都给人家……”

    “又是我的错?”苏月叱道,“你自己对我做了些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苏意吓得避让不叠,忙来讨饶,“阿姐,我错了,每一步都走错了。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人不在上都,没有人为我做主,好在你当上了梨园使,还能为我主持公道。阿姐,我现在只有指望你了,求阿姐为我周全。”

    反正苏月也看明白了,与她说得再多也是多费口舌,想办法快些把她送给白溪石才是正经。

    于是让人召来医官替她把脉,原本还心存希望,盼着她没有怀上身孕,结果事与愿违,非但坐了胎,还坐得十分结实。

    医官尴尬不已,知道梨园的女郎有了身子,前途未卜。见梨园使和她不像外人,便小心地出了个主意,“卑下有药,可以解娘子的燃眉之急,若是需要,这就能取来。”

    苏月擡眼看苏意,她并不应答,就知道她是执意要留了。

    无可奈何,她转头吩咐医官:“她怀了身孕,我需要凭据,请大夫将她的诊断写下来,防着日后要用。”

    医官连连说好,症候、日期、孕期都写得明明白白,写完交到了苏月手上。

    苏月把物证都留好,方才打发苏意,“回你的直房去,嘴上把门,别泄露出去。这可不是光彩的事,白溪石若不要你,你死路一条,记住了吗?”

    苏意委屈巴巴地点头,揉着衣角走了。

    接下来就该去会一会白溪石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同这个人打交道了,没想到他又搭上了苏意,害她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前去同他交涉。

    自己一人前往是决计不行的,颜在也是女郎,这种污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她掺和进来为好。想来想去,不知该找谁陪同,自己才刚接手梨园,堂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宣扬出去脸面都没了,往后还怎么驭下。

    绞尽脑汁之际,想起了宫里那人,这个念头蹦得太突兀,突兀得让自己发笑,难道还能让堂堂的皇帝陛下跟她去办这种事吗。

    赶紧把这个念头甩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召来了太乐丞,把事情的经过同他说了。

    太乐丞原本就在太常寺供职,对白少卿的那点事早有耳闻,听了也不惊讶,“禽兽不如的东西,合该骟了,送进宫做内侍去。”待咒骂完,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忿了,讪讪向苏月拱了拱手,“那个……下官这就去备车,护送大娘子前往廪牺署。”

    梨园里的人,这些天慢慢转变了称呼,之前一板一眼唤她“辜使”,很有些距离感,后来还是决定叫她娘子,这样显得亲切。不过为了区分园里的女乐工,在娘子前面加了个“大”,这“大”可有说头,照着颜在的解释,你就是梨园中顶天立地的存在,是能为小娘子们撑起一片天的人。如此寄予厚望的重任落在肩上,不时时刻刻与陛下互通有无,没法给大家谋福利。

    苏月嗒然,看来人脉就得不遗余力地利用,有个大人物做靠山,这种滋味还是不错的。

    这厢登上了太乐丞预备好的马车,驱车赶往廪牺署,那地方距离梨园有段路程,顺着泄城渠往南,得跑上两炷香时间。上都的官署排列很有规律,譬如太常寺、司农寺、鸿胪寺挨得很近,山头靠着山头。接下来的左御卫府、左屯卫府等,也是一个官衙连着一个官衙。

    说起左御卫府,就让她想起那个恶人,逼着颜在应邀,最后欺负了青崖。

    她探头问太乐丞:“左翊卫将军可是在这里当值?”

    太乐丞转头看了看门楼上的牌匾,“左翊卫将军掌营兵,左御卫府掌宿卫,两码事,并不在这里当值。”

    朝中的那些官职和衙署,苏月是弄不清的,听上去差不多,但职能完全不一样。正要缩回身子时,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武卫府大门上走出来,这下顿时精神一震,让太乐丞慢些赶车,自己则从窗口探出去,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将军。”

    裴忌回首望过来,一张明媚的笑脸撞入眼帘,弯弯的眉眼,让这刺目的暖阳也和软了三分。

    两个人没有见过几回面,却很奇怪,总有一种故人相逢的感觉。裴忌仰起了唇,“辜娘子出城吗?往哪里去?”

    太乐丞把车停下了,苏月扒着窗口道:“我上廪牺署寻人,不想半路上遇见了将军。上回那事,多谢将军,我阿爹离京前见过我一面,说曾得将军相助,十分感激将军。”

    裴忌心下了然,但这事不便详说,只能含糊应对,“举手之劳罢了,且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未恭喜娘子,当上了梨园使。”

    苏月不由感慨,暗道他也留意着自己的境况吗?这个人,真是天然地让她有好感啊,明明是武将,却优雅又知礼,多好的郎君!

    “裴将军听说我的事了?”她赧然道,“女郎做了梨园使,恐怕难以胜任。”

    裴忌却没有半点轻慢,“梨园中有许多女官,梨园使一职,为什么不能由女郎担任呢。不过御史台对此各执一词,陛下为了实行,很费了一番功夫,闹得朝野人人皆知了。”

    苏月脑子里浮现出权家大郎据理力争的模样,想必那噎死人的口才,又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因此仅仅只隔了一天而已,就将这件事落实了。

    “陛下给我机会,让我把梨园变成我心里的样子。”她含笑说,“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裴忌点了点头,“下次大典,就能见到梨园的新改变了,盼着那一日,娘子让大家刮目相看。”

    苏月说好,其实最想追问的问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常有,错过了又要惦记很久,到底还是壮起胆子打探,“我听陛下说将军定亲了,不知婚期定在几时?到时候我要随礼,讨杯喜酒喝。”

    裴忌笑了笑,“九月十二。届时我给娘子下帖子,恭候娘子莅临。”

    心直往下沉,一团郁气升上来,冲得她两眼酸涩。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难过啊。

    但她有什么道理难过呢,不能失态,只好保持微笑,“一定一定。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别过将军了。”说罢拍了拍车围子,示意太乐丞赶车。

    马车行动起来,她坐正身子,并未看见窗外的人眼神黯了黯。姻缘向来难以琢磨,不讲究先来后到,时机对了,双赢了,摆上喜酒交拜天地,一切发展起来又快又容易。

    苏月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了一路。直到太乐丞停住车,说廪牺署到了,她才重新振作起来,打帘下了马车。

    擡眼看,官署门楣上那三个大字经受了岁月的洗礼,有些斑驳了。这是太常寺底下最寻常的衙门,整天和五谷猪羊为伍,因此白溪石也褪尽了光鲜的外壳,穿着余白的公服,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