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40章你往哪里摸!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她还没上手呢,怎么就把他上下都摸遍了?
苏月茫然道:“卑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摸见个硬物,想看看是什么。”
皇帝脸色不大自在,“什么硬物,哪里有硬物……你可不要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一旁的国用尴尬地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实在是太没眼色了。难怪陛下常说要罚他去倒泔水,如今自己反思反思,也觉得活该。
赶忙退出去吧,实在多留一刻都是罪过。要不是眼下天太热,不能放下门帘,他甚至想替陛下创造出一个全世界只剩彼此的有利条件。
国用就这么不声不响走了,不一会儿连打扇子的内侍也走了,苏月纳罕地问皇帝,“我可是说错了话,怎么人都走光了?”
皇帝心里什么都明白,故作镇定道:“郊社有许多事要忙,他们出去查看进行到了哪一步,回来好禀报朕。”
苏月“哦”了声,重又低头看向他的衣袖。刚才摸见的东西,要论形状,似乎很像上回折断的那只掩鬓。如果是,那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端午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把那东西带在身上。
所以这位陛下虽然大多时候很讨人嫌,但在某些细微处,又让人觉得憨直可笑,也许这就是从军多年留下的病症吧。
她心里的揣测,很大程度体现在了脸上,皇帝觉得有些难堪,不动声色卷住袖子,把手藏到了身后,“你一个女郎,整日探究男子身上的物件做什么!多少次了,你对朕又摸又看,这是你作为臣下对待君王的道理吗?”
苏月见泡¥沫¥独¥家势不妙,赶紧致歉,“每一次都是事出有因,卑下从未想过冒犯陛下,真的。”
确实,大多时候是被动接受,他达到了栽赃的目的,也不便继续深究,免得给自己挖坑。
于是原谅她了,虽然语调里带着些不情不愿的成分,“这是朕的护身符,不能让闲杂人等看见。但你若是想知道,朕可以让你摸一摸。”
苏月说算了,“卑下不想知道了,卑下想回梨园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颜在。”
皇帝又不太高兴,“朕放了恩典,你又中途拒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藐视天威,挑衅朕吗?”
苏月暗道胡搅蛮缠又开始了,真是个鬼见愁啊。男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难猜,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就又狂风暴雨了。
算了,快些从善如流,按照他的意思办。连声说谢主隆恩,伸手想去够他,可他又矫情起来,要求她先捂住眼睛,不许偷看。
苏月没办法,一手盖在眼皮上,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拉了两下,“陛下,快让我摸摸吧。”
皇帝低头看着这只手,剔透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脉络清晰可见,指尖一点嫣红,比染了寇丹更好看。这是健康有活力的女郎,不敢设想这柔荑游走在皮肤上,会是怎样的感觉……不敢多琢磨了,只觉颈下隐隐发烫,热量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苏月等了等,不见他送上门,只好自己去探寻。
东摸摸,西摸摸,从胸口一直摸到了大腿。
皇帝“嘶”地一声,“你往哪里摸!”
苏月忙说对不住,“卑下找不见您的手……”
皇帝闻言,轻轻笑起来,“不是在这里嘛。”
然后手来了,她触到他的手心,挪开一点,打算往上游移,结果触一下,遇见他的指尖,再触一下,又遇见他的指尖。如此反复好几次,最后她的手反倒被他紧紧握住了,这人还歪曲事实,恶人先告状,“你想牵朕的手就早说,何必耍这些小心机,以为朕看不破你。”
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是脑子搭错了筋,才和他玩什么摸护身符的游戏。
她气咻咻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哪个要牵你……”
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泛红的脸,他在努力保持心绪平稳,但眉眼间的窘态藏不住。不过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依旧不减,明明是他抓着她,却能做到正义凛然,“朕是正经人,小娘子这样对朕,令朕深感不快,大失所望。”
苏月无言地望着他,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好像没有要松开的打算。
这个人,实在经常让她感觉头疼,一把年纪竟然如此做作,如此无聊。到底是什么原因,先前让她产生了他是一代明君的错觉?这种间歇性的经天纬地,就不能持续时间长一点吗?
不过他的手干燥有力,且长得很好看,这也是她勉强能够接受的原因。如果手指肥圆,满掌手汗,她怕是一刻都忍不了,就算冒着欺君的罪过,也会一把甩开他。
转动脑筋之余,她又生出了新的彷徨,难道梨园使的职务,要靠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来交换?遂小心翼翼道:“卑下很感激陛下的提拔,但卑下卖艺不卖身。”
皇帝厌弃地横她一眼,“粗鄙!这种话,怎么能从良家妇女口中说出来。”
“那您现在能放开卑下了吗?”苏月道,“卑下深受皇恩,就要当梨园使了,若陛下不与卑下保持距离,会被曲解成权色交易,更会让人耻笑卑下利用裙带关系,笼络陛下。”
这裙带关系说得真好,皇帝第一次知道,这个词儿还能这么用。至于权色交易……存粹是杞人忧天,他只是公然偏爱她,否则怎么会把梨园送给她,接下来还得准备迎接言官们的口诛笔伐。
虽然不情不愿,但他还是放开了她,正色道:“你我君臣,确实要保留体面,下次万不能再这样了,请辜娘子自重。”
苏月无言以对,现在他就算说雪是黑色的,她也绝不会反驳了。
皇帝则是快乐的,他终于牵到了她的手,今天带她来郊社,可说是来对了。
后来照着事先的计划,将冯抱真找来,宣布了梨园人事的新调整,最后笑着又添了一句:“依冯卿之见,朕这样的安排出格吗?”
冯抱真是知道其中缘故的,上回那件事败露,吓得他半个月没睡好,已经作好了贬职的准备。不曾想陛下没有追究,其中大概不乏女郎的周全。如今陛下要她做梨园使,不就是让皇后来管梨园吗,只要看透了这一点,还有什么不认同的。
于是深深长揖下去,谨慎道:“陛下深谋远虑,是梨园子弟的福分。其实臣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男子管理梨园多有不便,若是遇上那些重色的恶徒,那乐师们就万劫不复了。但女郎出任梨园使,早前没有先例,臣想着举荐官员一事,还是需要有人率先提出的,臣回去就具本上奏,明日交陛下御览。”
皇帝的唇角浮起了浅笑,“冯卿有怜贫惜弱的心,也算为朕分忧了。如此这件事就议定了,明日召见尚书省官员,合议定能通过。朕办事,喜欢讲求个名正言顺,昭告过了百官,日后梨园使行使职权才能畅行无阻。”
冯抱真连连说是,“臣自会尽力协助辜娘子,匡正风气,令梨园蒸蒸日上。”
皇帝颔首,“那朕就放心了。”一面偏头看了苏月一眼,“往后若是遇上什么事,来不及找朕,就去求教冯大人。不可冒冒失失,擅作主张,知道吗?”
苏月说是,春风得意的笑脸,真是怎么看怎么舒称。
皇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这件事办得可算一举两得,既能让她重新高兴起来,又能彻底留她在紫微城内。早前梨园是圈住她的囚笼,她每时每刻都想逃出去,人心留不住,一切都是枉然。如今把梨园交给了她,她要忙于经营,便再也不会想着回家了。他的人生,他所拥有的一切,要让她慢慢地参与进来。虽然他不善于对女郎甜言蜜语,但时日久了,通过桩桩件件小事,她一定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可惜自认为的万无一失,后来却招来太后痛心疾首的仰天长叹。
太后说:“大郎,我的儿,为娘都已经把人送到你身边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你怎么又把人放回梨园了?这天底下,真有你这么不开窍的男子吗?你那坐在牌位上的阿爹,都要被你气得活过来了!”
皇帝被母亲这样责怪,不免尴尬又心虚,“儿知道阿娘的心思,但这几日我见她总是闷闷不乐,一登台却又光芒万丈,我就知道她应当留在梨园,做出一番事业来。”
太后都快愁死了,“女郎总要嫁人的,你封她做贵妃,做皇后,让她站在你身边受人朝拜,她照样也能光芒万丈。难道只有去管理梨园,才能让她高兴吗?你们生两个孩子,让她天天有事可做,你再好好宠爱她,闲来带着她上各处走走逛逛,她还能想去弹琵琶吗?”越说越头疼,揉着胸口说,“你看三郎,他整日闲着,他那王妃也跟着他吃了睡、睡了吃,两口子白胖得一模一样,满脸夫妻相。你可好,你治大国,她治小园,你们俩各忙各的,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何时!”
皇帝受了训斥,毕恭毕敬地站着,但仍是抱定原先的主张,没有任何动摇。
“儿以为,她应当先做自己,再来做我的皇后。她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掌管梨园,又能掌管多久呢。辜家全族正在迁往上都,等父母家人一到,必定会催促她成婚。到时候再让她寻个接班人,那时她整顿梨园的心事也了了,有几十年时光陪着我,养育孩子,何必着急。”
太后觉得他太想当然,“辜家那老头难缠,他就像只母鸡,张开双翅把儿女都护在羽翼底下,只要女儿说一句不想嫁人,你看他会不会逼她。你如今把人放出去容易,要想收回来可难,你非要让她去管梨园,那也行,恭喜你将来会有一位皇后,另有一位梨园使,一个内城一个外城,倒也热闹。”
皇帝并不担心,笃定道:“我看准的人,绝不会让她飞出手掌心。”
太后无奈地望了他半晌,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便道:“你要让她一展抱负,我不拦着你,但后嗣的大事得先解决。无论如何,从那九位娘子中挑选几位,封赏位份,这就放进掖庭吧。”
提起这个,皇帝神色肃穆起来,“我正要同阿娘说,好望山那几位女郎,还是做女官更合适。掖庭中不需要那些眼高于顶,无德不贤的嫔妃,她们自恃名门出身,处处排挤他人,权家前朝时期也曾败落,她们眼里只怕照样没有朕。还是分派到各处当值的好,别白费力气调理她们了。”
俨然是与辜家娘子同仇敌忾了,辜娘子告个状,他便打算散尽后宫,这下可完了。
太后惶然,“一个不留?”
皇帝说是,“一个不留。原本还想让她们将来入长秋宫做长御,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
太后不由嗟叹:“你这人,真是个一根筋啊。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只认一位女郎的,尤其那女郎还没同你有首尾,你就打算散尽后宫,等着她来爱慕你……天爷,我脑仁儿突突地跳。”太后悲惨地伸出手,“珍珠,快给我拿药来,吃了让我赶紧躺下。”
傅姆忙依着吩咐上来侍奉,但也趁机规劝了两句,“院儿里那些女郎,您早前不是一个都没看上吗。既看不上,又何必强迫陛下接纳。奴婢也觉得那些女郎之中,只有居娘子能上得了台盘。”
太后吸了口气,调头看傅姆,“那个居娘子不是被他放出去了吗,你还替他说话。”
皇帝的头又低了三分,“都是我的错,请阿娘息怒。我与她的事,容我自己想办法,阿娘只管安心颐养吧。儿保证,立春之前会给阿娘一个说法,若是娶不到她,儿就另外册立皇后,一日都不会拖延,请阿娘放心。”
太后开始盘算,立春还有半年时间,半年……过起来应当很快吧!
“你也听见了,这可是他自己下的保。”太后对傅姆道,“你替我看着黄历,延误一日,老身就坐在干阳殿大殿上不走了。”
傅姆笑着说是,“金口玉言,还怕陛下诓骗您不成。”
皇帝陪着笑脸,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太后。
从安福殿出来,外面月光如银,洒得满地都是。一盏羊角灯在前面引路,回到徽猷殿的这一路,好像有些漫长。
隐隐感到后悔了,他负着手缓步踱着,喃喃道:“太后的话,其实不无道理。朕的眼光若是没有放得那么长远,现在回到殿里,就能看见她在门前迎接朕。”
国用说可不呢,“您这是舍近求远,得不偿失。”说罢发现陛下刀子般的眼风扫向自己,顿时一噤,立刻又转变了说法,“可是,陛下忍痛割爱,却是成全了辜娘子,也为将来高高擡举她,铺好了基石。一时不能相守,比起恩爱几十年算得了什么,娘子若能将梨园发扬光大,足令天下文人颂扬,令天下乐师感恩戴德。这是多好的积攒声望的途径啊,陛下您真是圣明。”
皇帝的侧脸却仍旧落寞,“好虽好,朕还要继续孤寂着,等到她有事求朕,才能再见她一面。”
国用想了想,积极出谋划策,“内敬坊坐落在圆璧城内西夹城,从陶光园长廊往西走,顺着宝城门内巷道一直往北,就是方诸门。小娘子如今掌管了梨园,必定会挪出原来的直房,住进方诸门内官舍……陛下可以开通一条捷径,专供娘子觐见所用,免去了层层通禀的麻烦,就算半夜里,也能立时见到陛下。”
那么反之呢,陛下想见她,不也是轻而易举吗。
所以一个上佳的提议,果然能够拨开云雾,让一切变得简单合理。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一路多安置几处灯亭,每晚点亮,别让她摸黑进宫。”
国用忙道是,“到时候奴婢安排人,专程负责这一路的灯火。”
皇帝擡头望向天上的月,深深吁了口气。虽然暂时不能日夜厮守,但小别胜新婚么,说不定她反倒因距离远了,就此牵挂起他了。这两日先忍一忍,营造将她抛诸脑后的假象,万一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他不可或缺,也许就会幡然悔悟,以后夜夜都会走上那条通道了。
宫里人想得咧嘴直笑,宫外的苏月回到梨园后如鱼得水,看着这曾经令她苦恼的地方,激发出了无限的壮志。
一定要将这梨园改头换面,把它变成天下乐工都向往的圣地。曾经和颜在打趣的那些话,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变成现实,两个人趴在桌上,连夜起草了许多条款,桩桩件件都是对乐工们有利的。
她向颜在描绘愿景的时候,颜在眼里闪动着景仰的星光,“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舒心吧!”
是啊,乐工们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可以断然拒绝邀约,不会再被强逼着,去应付那些恼人的权贵。权贵们在乐工的心里,自然也有了衡量的标准,若是坏了名声,再也没人愿意应邀,那么府里的宴饮只有找民间的戏班,那可是很跌面子的一件事。
仔细说来,乐工们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求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就行了。苏月在仔细的筹划里,等来了皇帝的任令,梨园里的乐工们得知消息都沸腾起来,谁也没想到苏月竟成了梨园使。一个商户女,一个拒过陛下婚的女郎,本以为霉运加身,岂知峰回路转,一下子成了梨园的主人。
苏月呢,生于商贾之家,安抚乐工们很有一套,语重心长道:“我与大家一样从民间来,都是吃过苦的,深知道大家心里的委屈。陛下宽仁,怜恤梨园子弟,让我接掌了梨园,我日后就是大家的喉舌,能替大家喊冤,不会再让苦难掩盖在华服之下了。只是我没有根基,无人协助,还要请大家多多相帮。咱们一同努力,营建出个梨园盛世来,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不是乐妓,更不是卖笑的女郎。我们是乐师,和那些靠着读书走上仕途的学子一样,值得善待与尊重。梨园不再是仅供人消遣的所在,我们有技艺,梨园也有门槛。”
这番话说得大家振奋,乐工们鼓起了掌,笑着起哄:“日后咱们就跟着辜使干,辜使有肉吃,我们就能喝汤。”
所以苏月的任职很顺利,因为出身民间,凝结人心也没有那么难。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然而人生没有一帆风顺,她正与新任的太乐丞翻看勋贵之家的请帖时,远远看见苏意朝她走来。
苏意两只眼睛红红的,还没到她跟前就哭起来,呜呜咽咽说:“阿姐,我遇上大事了,不知如何是好,求你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