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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与梨花同梦 正文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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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第73章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众臣工交换了下眼色,虽然有些异议,但此时也不敢声张。

    陛下无子,忽然遭逢骤变,一切当然得听太后与齐王的安排。还记得早前陛下同众臣打趣,说帝位未见得一定要留在权家,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策略罢了。果真出了乱子,江山还得掌握在大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兄终弟及是伦常,谁敢置喙?

    而齐王呢,似乎也做好了准备,要为兄长挑起大梁了。他以前病恹恹的,只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后来疾病痊愈,入朝参与了政务,迅速崭露头角,崛起之快,令人震惊。

    如今陛下忽然被毒害,悬案的矛头指向李再思,但最大的获益者是齐王。齐王趁着这个时机,把二十里开外的驻军都调到城外,说得好听是防止有变,说得不好听,不就是兵临城下么。

    太后作为妇道人家,并不过问政事,朝中的官员们却立时窥出了端倪。斧声烛影的故事人人听过,但真到了这种时候,谁又敢站出来多说一句。

    宰相只得暂且安抚太后,“请太后保重金体,臣等祈盼陛下化险为夷,莫让这好不容易振兴的国家,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中。”

    太后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沉重地迈动步子,边挪步边道:“会好起来的,大家不必担心。这几日陛下无法临朝,朝政请宰辅与尚书省通力承办,若有不能决断的,与齐王商议。”

    众臣道是,俯首退出了前殿,太后方才一步步走进后寝,看见卧在床榻上的儿子,哭得几乎倒不上气来。

    “哪里有错漏呢……我着人算过的,他的磨难都过去了。”太后自言自语着,忽然醒过味来,“我去给高祖上香,去问问他是怎么做人阿爹的。儿子被人害了,他就眼睁睁看着,光知道吃贡品,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说到做到,果真去兴师问罪了,也许除了这个办法,她再也想不出别的手段了。她要去责骂丈夫,更要去求他保佑。他们历经艰辛,才把这世道从阿鼻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儿子,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月则跪坐在脚踏上,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她只知道紧紧盯住他,怕一个错眼,他就从眼前飞走。药来了,她亲自喂他,他咽不下去,她就一点点地揉动他的喉咙,帮助他吞咽。

    左手巾帕,右手勺子,一面喂一面擦。可他咽下去的药少得可怜,她忍不住悲泣出声,“大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颜在红着眼上前劝慰,“太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

    齐王把查出的线索告知她,“大理寺找到了可疑之人,是李再思府里的护院。朝廷合议后,下令缉捕李再思,一定会对阿兄有个交代的。”

    苏月惨笑,“有个交代……怎么交代……”

    齐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满面愁容地望着她,良久内疚地说:“阿嫂,你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苏月摇了摇头,怪谁都没用,她只知守在权珩身边,平时都是他给她撑腰,现在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大王送颜在回去吧。”她勉强振作了精神道,“时候不早了,想来她也累了。”

    颜在不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苏月说不用,“这么多人守着呢,太医也在,你留下无非苦熬,还是回梨园吧。这几日我顾不上那里了,你同苏云她们合力,别让园中生什么事端。”

    颜在没办法,犹豫再三,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一迈出前殿,扑面而来的寒流,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清明,有些事身处其中看不明白,一旦退后,好像什么都明晰起来了。

    身旁的人亦步亦趋护送她,嗓音难掩乏累,“今日吓着你了,对不住。”

    藏在袖内的手用力紧握,颜在平稳心绪道:“别说这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今陛下遇险,朝中定是一团乱麻,一切还要仰赖你……我只担心你的身子,你千万要保重,不能连你也病倒了。”

    有些事,好像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就能相安无事。

    齐王暗松了口气,上前拥住她,温声道:“放心,我自会保重的。今日原本想让阿兄为我们见证,不料遭逢骤变,我忙于应对,也顾不上你了。咱们的婚事,因这事略有耽误,但你不用担心,过后还是会照着计划如常进行的。”说罢低头吻了吻她。“颜在,不论将来是平庸一生,还是重任在肩,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懂么?”

    颜在点点头,把脸贴在他颈窝,“二郎,我们定能平平安安到老的,对么?”

    他说是,用力揽了揽她。

    这阵子感情突飞猛进,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了,她很聪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明白。他看得很透彻,嫉妒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若有机会,谁不想成为那个被好友羡慕的人。

    牵着她的手,齐王送她到圆璧门上,目光还是依依地,“进去吧,什么都别想,好生歇一歇。”

    颜在道好,走了两步又回首问他:“你呢?是守在宫中,还是回家?”

    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抵是要留在宫里的,以防有变。再者国事要人主持,就算不在掖庭,也在南宫。”

    颜在心里有了底,朝他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他目送她走远,方才踅身返回干阳殿。

    走进内寝再看,苏月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龙榻前。脚步声也没有令她回头,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皇帝的手,仿佛害怕他凉下来,害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静。

    齐王站了片刻,叹息着退出去了,苏月低头对榻上的人说:“你想不想凑满十枚钱?你还缺几枚,我给你填上好么,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权珩,你不能丢下我,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的时候,忽然把我撇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可他仍是没有反应,她泄了气,哽咽道:“你醒醒……你不是想要孩子么,只要你醒过来,我给你生,生几个都成,好么?”

    可惜说了无数诱哄的话,还是没能唤回他。

    国用进来规劝,“大娘子,您守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一歇,进点东西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不错眼珠地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苏月摇头,“我不累,也不饿。”

    国用束手无策,哀声道:“怎么能不累不饿呢,您又不是铁打的,您也得缓一缓啊。如今外头乱,大将军给逮起来了,齐王唯恐他的旧部作乱,把整个上都都围住了……”

    苏月一听,顿觉意外,“把上都围住了?守军各有驻地,外廓空虚,又该怎么办?”

    国用耷拉着眉眼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齐王自有安排吧。”

    可苏月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同权大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耳濡目染下,对国家的运转和布兵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时候不令大军严守驻地,反而私自调动,把京城困在网中,这是要勤王,还是要造反?

    可印象中的齐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苏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一心扶植的阿弟,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铺路。她只觉心寒,兄弟之情原来不堪一击,帝王家表面金玉,内里像个大筛子,只要有一点孔洞,都心急火燎试图往权力的最核心钻。他人还在呢,怎见得他不能被救回来?齐王这么做,不怕伤了阿兄的心吗?

    她满心凄惶,却对一切无能为力,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太医了。太医为他诊治时,都会请她暂时回避,她一个人站在廊子上,看着浓云密布的天顶直发呆。以后的事不敢去想,现在只剩懊恼,早知道会这样,四年前她就该嫁给他。

    太医来来往往奔走,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进展,也不敢多问,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个太医经过,边走边嘀咕:“又吐了一回……”

    苏月忙拦住了他们,“是不是把毒都吐出来,毒性就能缓解了?”

    太医为难地摇摇头。“从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五脏六腑该吸附的都吸附完了,现在呕吐,也只是中毒的症状罢了。”

    她紧绷的肩背垮下来,人忽然没了力气,无措地靠着抱柱,捂住了脸。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她守在他床前,再擡眼时,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来了。

    齐王来探望,看见阿兄没有任何起色,大哭了一场。外朝还有政务要处置,他又匆匆离开了。太后从太庙回来,因跪了一夜,人摇摇欲坠,苏月极力劝她去歇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安福殿。

    又过了会儿,颜在也来了,拿眼神询问她陛下好些没有,苏月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在犹豫片刻,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月“嗯”了声,“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颜在左右看了一圈,确认过了内寝没有外人。这番话要说出来,天晓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她昨晚想了一晚上,究竟是该瞒,还是该据实相告。出于私心,大部分人应当都会选择捍卫自己的爱情。你所托付的人,能带你走上光辉的前路,你还有什么可彷徨。

    但她与苏月的感情不同,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友谊。若把权弈和苏月摆在一起让她选择,她定会选择苏月,不因别的,就因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时,只有苏月不肯放弃。

    咬了咬牙,她没有再犹豫,“大理寺说李将军是幕后主使,我却觉得谋害陛下的,另有其人。”

    苏月惊异地回头,“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颜在便将屏风后发生的种种告诉了她,“我起先以为他是有意捉弄大家,让你们分辨不出来,可后来渐渐发现,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他离开的那段时间,站班的人全都进舱内听曲了,船舷两掖没有人,他的行踪只有他自己知道。陛下中毒这件事,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做下的,但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苏月惊得魂不附体,这样看来,齐王的嫌疑确实很大。难怪事后的种种行为令人费解,如果他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她可能永远不会怀疑他。

    只是颜在能把一切告诉她,让她五味杂陈。她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隐瞒了,对你只有好处,你想过么?”

    颜在却笑了,“我又不傻,我昨晚翻来覆去都想透了,他与我有这段情,未必不是他事先计划好的。知情者只有我,等风头过去了,他将我灭口了怎么办?所以我这是自救,你不必觉得我高风亮节,我也有私欲。”

    苏月知道她是在宽解自己,惨然道:“可就算咱们知道了内情,也未必能扳倒他。”

    确实太难了,没有直接的证据,皇帝也没有后继者,无论怎么算,江山都会落进权弈手里。可她不甘心,难道权珩的冤屈就算了吗?他若是丢了性命,就让他白白地死了吗?

    苏月横下了一条心,“他活着一日,我就守他一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不能让人爬到他头上,谋夺他拿命挣来的一切。”

    颜在点点头,又有些彷徨,“如果……我是说如果,没能留住陛下,你不怕得罪齐王吗?”

    苏月笑了笑,“他要是想除掉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我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和他不对付,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颜在一向只处置梨园的琐事,并不懂政治上的博弈,对苏月的决定也唯有好奇,不知道她接下来怎么打算。于是站在一旁,看她召见了缇骑校尉,命他调动城内缇骑,把守住十二道城门——

    齐王的兵最多只能盘踞在城外,若是入城,就是谋逆重罪。但不能杜绝他会安排人在城内活动,暗中勾连文臣武将,巩固自己的地位。

    接下来又传见司隶校尉,命他参与大理寺的审问,着重盘查斗曲这段时间内,膳司所有人员的行踪,连走了几步路都要交代清楚。

    余下的一件大事,想实行恐怕有困难。权珩岌岌可危,官员们大抵都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要不要为个垂死之人,得罪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新君。

    苏月也是没有办法,破釜沉舟试一试吧,写了封书信,让国用亲自送往裴忌府上,请他调遣亲军,将南宫牢牢守住。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初雪那日权珩同她说过,大梁的命脉在南宫,控制住南宫,就能减少□□成的变故。朝中的政要在,那么人心聚拢,皇帝无虞。若是皇帝没有了……改朝换代也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都尽力做到,对得起权珩了。

    不过这些行动都得师出有名,所以安排妥当之后去见了太后,跳过了一切有关齐王的疑点,只说是为了稳住朝局。

    太后对儿子是没有偏私的,但凡为大郎好,能安定社稷,绝不会有二话。

    她只是心疼苏月,哭着说:“好孩子,难为你,才刚订亲,就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

    苏月这时彻底认可了这位婆母,伸手抱住她说:“阿娘,若儿有福气,一辈子孝敬您。”

    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然而没有太多时间容她多愁善感,她还要继续守着权珩,杜绝任何僭越的可能发生。

    对于写给裴忌的信,她心里终归是没底的,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响应。自己结交的武将太少,除了他,实在想不到别人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保得南宫的官员忠心不二,就看天意吧。

    好在!好在!

    一直在外面查探消息的淮州回来禀报,“裴将军的人马已经抵达宫城外了,南宫七道宫门给围得铁桶一般,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苏月大喜,想了想道:“命人仔细安排饮食,就说奉太后之命,请诸位大人这两日暂留宫中。陛下病势稳定之后,便会召见宰辅和尚书令的。”

    淮州道是,领命承办去了。苏月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回到内寝人都有些恍惚了。摸索着坐回床榻前,伏在床沿上说:“我不知能按住这些人多久,等他们回过神来,又会有怎样的轩然大波。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一颗弹琴奏曲的脑袋,哪有能耐操控朝局。我想保护你,可是太难太难了,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不知是不是她看岔了,他的眉心似乎轻蹙了下。

    她顿时一惊,忙直起身查看,可是看了很久,他依旧一派沉寂。她不由失望地跌坐下来,每一刻内心都在经受煎熬。但若问会不会犹豫彷徨,并没有。她盼着他能醒转,也相信他一定能醒转。她不想让他醒来后,面对的是臣僚倒戈,大权旁落,所以要尽她所能维持住现在的一切。

    可想而知,裴忌的人马控制住了南宫的通道,这令齐王十分不满。只是不便表露出来,进入内寝借着探望阿兄,同苏月谈及了这件事。

    “朝中局势复杂,不是大娘子能应对的。你命裴忌控制住了南宫,等同软禁臣僚。那些人眼下怨声载道,我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安抚住他们。”

    “那就辛苦大王了。”苏月淡然道:“我也是奉了太后之命,请大王见谅。毕竟我与大王一心,你为弹压李再思旧部叛乱,我也得防止人心思变。”

    齐王看向她,那双眼睛泠泠泛着寒光,苏月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以前确实看错了他。

    现在他应当很记恨她,勉强压下了怒火,忽然又浮起了一点稀薄的笑意,“大娘子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我明白大娘子心里的委屈。但变故来得太快,令人始料未及,我也如你一样悲痛。阿兄爱重你,我也从未拿你当外人。我虚长你几岁,只要你愿意,我日后自会拿你当阿妹一样……”

    苏月截断了他的话,“大王说笑了,我是陛下的未婚妻,你只管认我作阿嫂就是了。”

    她丝毫不领情,也没有退让的打算,齐王凝视她良久,最后咬着后槽牙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及到傍晚时分,太后也过来了,三个人坐下商议外朝事宜。齐王还是那番话,要求裴忌撤兵,缇骑在城内巡视搞得人心惶惶,宫中官员个个如坐针毡,让苏月不要插手朝廷大事。

    苏月垂下了眼,坚定道:“陛下还活着,大梁还未改天换日。若陛下大行,其后的一切便不与我相干了,自然交由大王定夺。”

    太后见他们针锋相对,两边说的都在理,一时不知如何定夺。恰在这时,国用惊慌失措跑进来通禀,说陛下不好了。

    苏月顿觉重锤击中了脑子,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快步冲进了内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