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恰与梨花同梦 正文 第78章

所属书籍: 恰与梨花同梦

    第78章第78章今晚我住西院。

    这里正说着话,外面苏雪姐妹端了各色果子进来。苏月忙站起身接应,一样一样在桌上铺排好,一面叮嘱:“就快用饭了,可不能吃得太饱,要留着肚子吃好菜呀。”

    苏情把手边的糖奶果子推过去,细声道:“朱娘子和长姐尝尝这个,好吃得紧呢。”

    苏月和颜在都领情地尝了,虽说这糖奶果子吃口其实也一般,但为了捧场,自然要好好赞同一番。

    对于这位鲜少露面的阿妹,苏月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早前因为有苏意的缘故,苏情被她死死压制着,说她是妾室生的,没有资格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三叔夫妇也就称了苏意的心,长期把苏情藏在家里,不让她见人。现如今苏意跟着白溪石去苏杭了,家里没有了霸王,可能三婶忽然意识到,该让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在苏月面前晃晃了,这才带她参加了今日的家宴,也好提醒苏月,将来还有这位阿妹要帮衬。

    苏月向来有些可怜苏情,因为苏情的样貌和一般女郎有些不一样,她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都偏浅,三婶和苏意提起她时,异口同声都管她叫妖怪。

    也正因为如此,苏情十分自卑,只要谁多看她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苏月知道她的病根儿,因此并不过多地关注她,只是吃着果子随口问她,苏意在南边好不好,有没有写信回来。

    苏情道:“大娘前日接到阿姐的来信,大娘与阿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的,说阿姐和姐夫总吵架,姐夫还打阿姐来着。阿姐说要回上都,姐夫不许,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姐夫说她要是敢走,就宰了她。”

    大家面面相觑,一开始要死要活强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地步,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月捏个果子递给苏情,“你近来在忙些什么?年后天气暖和起来了,得空也出来多走走。”

    苏情犹豫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月问为什么,“苏意出嫁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女郎,阿婶总不至于对你太苛责。”

    苏情小声道:“我这样……还是算了。”

    颜在听了半日,明白苏情为什么怯懦了,转头对苏月笑道:“我一见到五娘子,就觉得她像西域女郎。若是好好打扮上,足可艳压群芳。”

    这话让苏情吃了一惊,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朱娘子过奖了。我确实长得怪异,娘子不用安慰我。”

    颜在说不是安慰,“是打心底里这样认为。大梁建立后,常有外邦派遣的商队入上都,与梨园以乐会友。商队里的女郎们有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头上戴着绚丽的珠饰,或吹拉弹唱,或翩翩起舞,别提多好看了。”

    苏情虽然艳羡,但一切离她太远太远,不过是笑谈罢了,听过就算了。

    苏柳却上了心,冲苏情道:“我想起来了,你有个拿手的绝活,能连着旋转一炷香。常人要是这样,早就天旋地转又晕又吐了,你却能自如地走动,没事人一样。”

    这话立刻勾起了颜在的兴趣,激动地拽苏月的袖子,“胡旋!胡旋啊!”

    可不是,天生的胡旋舞者,颜在是吃哪行饭操哪样心,发现天赋异禀的人选,什么都顾不上了。苏月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苏情生在三房,三房那对夫妻可不是随意能敷衍的。无人谋求时,苏情像草芥子一样,有人谋求,必定立刻奇货可居。到时候他们会同你细数,有多疼爱苏情,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培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但得保证苏情将来有大出息,起码像苏云一样,还得保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族中大房数一,他们得数二。

    所以苏月不便开口,即便面对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她也仍旧不肯下决断。

    苏雪道:“阿姐,我也见过五姐跳舞,转起来像陀螺似的,我都怕她把地上凿个窟窿眼儿。”

    可大家有心成全没有用,得苏情自己愿意。

    苏月问她:“你的意思呢?喜欢跳舞吗?”

    苏情呆呆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迎来大转折。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就像迷雾中的人乍然清醒,她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但说出来的话仍旧嗫嚅:“我喜欢,可我怕别人拿我当妖怪……”

    颜在说不会,“眼界开阔了,会见到很多与你长相相似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苏情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也是作了好大的努力,才转头对苏月道:“长姐,我想试一试。”

    苏月就是要等到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会决定要不要帮她,复又问了她一句,“想明白了吗?若是进了梨园,你还得受许多调理,舞师很严厉,你会吃很多苦,可不及在家自在啊。”

    苏情说我不怕,“我阿娘早就过世了,家里的境况阿姐们都知道,其实我在不在家,对于阿爹和大娘来说无关紧要。前阵子阿爹结交了一个姑苏同乡,那人说家里有个内侄到了娶亲的年纪,阿爹高兴起来就同人家说,要把我嫁给他家。人家并未答应,阿爹还上赶着,好像我是个累赘,他们一心就想处置了我。所以我若是能离开那个家,就是阿姐们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记着阿姐的恩情。”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听出了几分怅然。没有母亲的小女郎,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今年十五岁,正好及笄,三房夫妇一向慢待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只要有门户愿意娶,给点聘礼说嫁就嫁了。至于以后过得怎么样,苏意也不过如此,苏情就算苦成黄连,于那对父母来说也是应当的,谁让她长得古怪。

    思及此,苏月到底动摇了,不过自己与她相处不多,只知道有这个堂妹罢了。思忖一番后方对她道:“三婶那头我去想办法,但首要一条,得你自己有主张。我也不晦言,苏意早前让我焦头烂额,我不怕助益自己的姐妹,只怕最后落得一身埋怨。你要是打定主意入梨园,就得遵梨园里的规矩,为人要清白正直,再苦再累七年不能回家,你能做到吗?”

    苏情说能,“我自愿入梨园,不是受了谁的怂恿,更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我可以立下字据,请在场的诸位阿姐阿妹为我做个见证。”

    有她这句话,苏月便可以放心去办了。

    这时女使来传话,说筵席摆好了,请娘子们入席。一群人忙起身赶往饭厅,今日热闹,摆了四张大桌,连宫中跟来的内侍傅母们,也单独开了一席。

    苏月在太后身边坐下,很是尽心地诸多照应。权弈那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须得挑起更多的担子了。大到朝局,小到内庭,她要做得面面俱到才行。这个家里人口虽多,但正经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太后作为家长,对儿女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太后呢,出来一趟散了心,不再那么郁塞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家碰了杯,高高兴兴尝一尝姑苏的雪花酿,虽说风味是个大方向,但每家每户的手艺还是不一样的。

    太后对辜家的味道大加赞赏,“我是滴酒不沾的,要喝只能喝兑了水的。不过这雪花酿是例外,我还能喝上两杯,不怕起疹子。”

    辜夫人道:“苏月差人回来知会过了,我们预先温过一回,这酒一温,酒气就散了,等放凉了再端上来,保管太后可以放心饮上三五杯。”

    太后顿时更觉窝心了,对辜夫人道:“我要谢谢你,生了这样一位好女郎,养到这么大给了我家,我诚是捡了现成的宝贝了。”

    辜夫人忙说太后过奖了,“我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福气结定这门亲。都说女婿如半子,陛下带给我们的荣耀,又岂止是半子。”

    反正两亲家乐得互相吹捧,气氛和乐融融。苏月回头看了眼邻桌的皇帝,他正与阿爹阿兄他们说笑,发觉她看过来,朝她举了下杯。

    两个人遥遥对饮,这个举动在老父亲看来十分欣慰。女儿这皇后当得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委曲求全,酒过三巡后,老泰山终于对女婿说了句真心话,“我如今着实后悔当初的浅见了,陛下是位好郎子,我把女郎托付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能得岳父的认可,这是郎子最大的荣光。皇帝郑重向他敬酒,“您老果然慧眼如炬。”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好久,时至今日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悄声对老岳丈道:“朕的下榻之处,能搬到西边去么?”

    辜祈年嘴里含着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被他这一问,险些呛着。

    皇帝忙替他捶了捶背,真诚地说:“肺腑之言,不敢欺瞒岳父。”

    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辜祈年心道。听说昨晚苏月留宿在掖庭了,如今只欠大婚……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放心。”老岳父压声道,“西边还有个闲置的院子,是留给你们婚后用的。早在过五礼时,苏月的阿娘就着人布置起来了,一向闲置着,苏雪常去打扫。”

    皇帝不胜欢喜,忙朝他拱手,“多谢岳父大人。”

    辜祈年笑了笑,“来来,喝酒。”

    皇帝一高兴,敬了众人一杯。

    等到宴后,大家都挪出去饮茶,苏月和苏云才找到三婶好好说上话。

    苏云开门见山,“阿婶,苏情想入梨园拜师学舞。”

    三夫人被她说懵了,“入梨园?她怎么忽然想入梨园了?”

    苏月说:“她有学舞的天赋,云韶寺近来正组建一批舞者,寻常云韶寺宫人都是贱籍,唯有这批舞者是良家子。苏情喜欢跳舞,专程同我说了,我觉得很不错,所以特来请阿婶的示下。”

    她说请示下,这怎么敢当。三夫人虽有些惶恐,但家里孩子的主,总还是做得的。

    于是支支吾吾敷衍,“你阿叔正打算给她议亲呢……”

    苏月颔首,“我听说了,是姑苏的同乡。但我觉得,阿叔阿婶且不用这么着急,全家刚从姑苏来,又把苏情嫁回姑苏去,让那些远亲们见笑,还以为在上都混不下去了呢。再说江南女郎陪嫁多,若给少了,亲家背后编排,脸上也不光鲜。我有个浅见,莫如让苏情挣出个前程来,不成就罢了,但万一成器,家里不也跟着沾光吗。”

    三夫人对这庶女,从来是鼻子眼儿看待的。

    “她?”三夫人失笑,“我是不指望她能成大器的,能找个好夫家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苏云白眼翻上了天,“阿婶何必看不起人,王侯将相脑门上,也没写着成器两个大字。”

    三夫人见她们要恼火,忙“唉呀”了声,“你们平时那么忙,理她作甚,由她去吧。”

    苏月知道,这对夫妇看不见好处是不会撒手的,便道:“梨园子弟家中能得优待,三叔如今不是也有铺面吗,税负能减免许多,有什么不好。再者让她跟着前头人赴私宴,多了在人前露脸的机会,万一遇上了正缘,那可都是高门大户,不比嫁回姑苏强?”

    如此一列举,三夫人有点动摇了,原本就不耐烦养着,离开家能减轻他们的负担,非留着她做什么!

    不过利益还能再争取一些,谁让眼前人是皇后呢。

    三夫人堆起了笑,“阿妹们借着你的光,总是错不了的。可我心里也发愁,要是真如你所言,她能嫁入高门大户……那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好立足的,陪嫁定然少不了。”

    苏月对这嘴脸可说是厌恶至极,但为了帮苏情从那个家脱离出来,只好放话,“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足的陪嫁我替她补齐。”

    三夫人得了这个承诺,自然没有二话,这黄毛的庶女有人替她操心,她高兴还来不及。遂爽快道:“你一心为阿妹着想,我还能拦着吗。既如此,你们今日就把她带走吧。”

    苏月说好,顿了顿又对三夫人道:“苏情进了梨园,一切都要按着梨园的规矩办,中途没法回家,更不能由得家里物色婆家,这个规矩您知道吧?”

    三夫人说:“知道知道。家中就算有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她只管在梨园呆着吧,好好学技艺要紧。”

    人这就算扔出去了,扔出去了概不回收,这是三夫人的宗旨。

    苏月到底放心了,笑着对三夫人道:“苏情在园中,一切由我们姐妹照应,不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的。我阿娘她们都在西厅里抹纸牌呢,阿婶也去吧,我们姐妹自己聚聚。”

    三夫人喜滋滋地走了,待她走远,苏情才从屋角走出来,心下悲戚于轻易就被那个所谓的家遗弃了,转念一想,欢喜更大于失望。只是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激,一径对苏月和苏云行礼,坚定地说:“多谢二位阿姐,我一定争气。”

    争气就好,人活一辈子,你可以不够成功,但你一定得争气。

    苏月和煦道:“家里想必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用回去了。入了梨园,吃穿用度都有,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同我们说。”

    一切安顿好了,剩下的便是聚在一起饮茶晒太阳。无聊时在台阶上放置一只双二壶,大家执箭投壶,半天时光等闲也就度过了。

    及到晚上再开宴,算是正经的一顿团圆饭,照着除夕的规制又来了一遍。宴后颜在对苏月说:“多谢你们今日邀了我,我可算过上了一个像样的年。等开了春,我该写封家书回去了,就说我在上都一切都好,还当上了官,请阿娘等着我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每个人都满怀希望。客散的时候全家送出门,热热闹闹地一一拱手道别。

    门外的巷子里,东一处西一处聚集着几个孩子,放那种小小的,指节一般粗细的小炮竹。拿线香点燃引线,先是滴溜溜旋转,转到最后“啪”地一声炸开,引得孩子们捂住耳朵四下逃窜。

    太后看了半晌,含笑收回视线,冲预备跟着一同回宫的两人说:“好容易回来一次,住下吧。初四才有大朝会,还能玩上两日。”

    苏月有些迟疑,“还是一同回宫吧。我原说要陪您上十泉里去的,马车绕行,正好可以经过。”

    太后说不必了,“法驾老大的声势,行动起来也不方便。等到了元宵节,咱们寻常打扮出去逛,那样才能玩得尽兴。”

    太后既然发了话,他们便不再坚持了,送她与珍珠傅姆登上车,看着乘辇缓缓去远,大家方返回门内。

    这下只剩自家人了,众人大眼瞪小眼,对皇帝的就寝问题讳莫如深。

    三兄弟摸着脑袋,还在彷徨今晚是不是要设关卡,辜祈年咳嗽了声,“时候不早了,忙了一整日,都回去歇着吧。”

    兄妹几个一哄而散,回自己的卧房去了。苏月转身也待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权大跟在她身后,她奇道:“你的院子在东边,走错方向了。”

    早就和岳父达成共识的人说:“今晚我住西院。”

    苏月有点心虚,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见才道:“这是在我家,你我不便明目张胆。”

    他听得发笑,“家里人什么都知道,你就不必掩耳盗铃了。我先前与岳父大人商讨过,是岳父大人让我住西院的。”

    苏月顿感困窘,“你八成又在诓我,我阿爹怎么会答应你!”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提要求。”

    苏月无可奈何,只好闷着头往西边去。将要抵达自己的院子时,见国用挑着小灯在三岔路上候着,快步上前殷勤地往南指引,“陛下,大娘子,屋子暖起来了,被褥也熏好了,移驾吧。”

    苏月身不由己,被拽进了南边的院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早听说过阿娘给他们预备了大婚用的院落,进正屋一看,满目鲜红耀眼,布置和权大的品味正相合。

    他很高兴,转了两圈说:“虽然亲迎还得再等等,但不耽误我先做新郎官。你瞧多喜庆,多好看!”

    苏月没理他,忙于查看苏云带回来的巡查名录,独自在桌前坐下了。他见她对他爱搭不理,自己老老实实先去洗了澡,洗完了回来,穿着宽袒的寝衣坐在摇椅里,很有耐心地等她。

    女郎沐浴耗时很长,不知她打算洗出什么花来。他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忍不住在浴室门外徘徊,几次想闯进去,紧要关头还是忍住了。

    终有等到水声停止,有脚步声传来,他忙不叠坐回摇椅上摆好姿势,一手支颐,面露难色。

    苏月见他装模作样,奇道:“怎么还不回床上去?”

    他说腿麻,“起不来了。”

    又在搞什么花样,摇椅她从小就坐,从没听说坐这个还能腿麻。看来又在撒娇,要她过去拉他,她无奈地朝他伸出手,可惜没能拽起他,反倒被他拽过去了。

    他捞起她的腿,让她面对面坐上身,垂眼一看,裙下的腿像白玉雕成的,分列两侧,看得人血脉偾张。

    他仰起脸,在她颈间亲了下,“大娘子,往后你别弹琵琶了,弹我吧,就用你的腿。”

    苏月被他硌得坐立难安,“又在胡说……用腿怎么弹……”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贴在她耳边说怎么不能,“不能用来拨弦,可以用来调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