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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正文 日常④、青樱(上)倘若你需要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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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弟日常④、青樱(上)倘若你需要我时

    无方国主离开北斗这天恰巧入冬,夜里温度骤降,大风吹得花树飘摇。

    相安歌已经和明栗告别过,没让她来送,独自走到北斗山门前,见守山门的替身灵都仰着头看他,枯枝爪子握着一枝早早绽开的红梅递给他。

    “送你的。”

    站在山门石阶上的青樱说。

    相安歌看着青樱道:“这都是我做的替身灵,你送的什么?”

    青樱道:“替身灵是你做的,可花是我折的呀。”

    相安歌这才低头打量替身灵们手中握着的红梅枝,他看得很认真,似乎是将每一片花瓣的模样都记下后才擡头看回青樱。

    “我走了。”相安歌说着,往石阶下方走去。

    青樱站在原地没动,只朝他的背影挥手:“谢谢啦。”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相安歌道谢。

    替身灵们跟青樱一起挥手,红梅花瓣随风飘落,坠在相安歌衣摆,他脚步顿住,回头看去。

    相安歌问:“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了?”

    青樱放下手,像是很认真地思考,相安歌也耐心等着。

    最终青樱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相安歌也答得直接,大大方方地问道:“你真想我走?”

    青樱望着他,明亮水润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也同样大方地回答:“你想要走我不会留,倘若你需要我时,我也会去。”

    相安歌驻足良久,青樱也没有离去,夜风穿过两人,带着入冬的凉意,还有片刻的花香。

    *

    无方国依旧四季如春,数不清的替身灵们在华丽精致的宫殿中忙忙碌碌,每日都有新的事情要做,照顾花草,维修建筑,喂养飞禽走兽,在宫殿外的城镇中扮演生活的子民等等。

    相安歌漫不经心地走在满是替身灵的街道中,目光中倒映着来来往往,穿着不同衣裳,顶着不同人脸画像的替身灵们。

    当他站在自己的宫殿大门前时,相安歌忽然回头看去,后方街市依旧热闹,哪怕替身灵们无法说话,却因为不同的动作发出各种各样的响声。

    打铁声,敲铃声,上下走动、奔跑的声音,开关屋门,折叠纸袋的声响,择菜淘米倒水声,辣油下锅溅起的声响等等。

    最后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是青樱离开无方国时见到这些景象,歪头问他:“你喜欢死物还是活物?”

    相安歌说:“当然是死物。”

    青樱又问:“既然你喜欢死物,又为什么追求让替身灵变得像活物一样?”

    在无方国以外的地方,替身灵就像是木桩,是给修行者们练习灵技的存在,有些替身灵会比木桩要高级些,可以使用灵技对战。

    唯有无方国里的替身灵,它们的存在不是帮修行者练习灵技,而是学习如何活成一个人,组成一个热闹、生机勃勃的世界。

    *

    相安歌回到宫殿内,路过的替身灵都向他行礼,快到寝殿时,发现站在大殿前的一只替身灵腿脚不便,走路摇摇晃晃。

    这只是曾负责照顾青樱换药的替身灵。

    一年前,青樱被明栗带到无方国,交由无方国主相安歌治愈器术傀儡。

    她的神庭脉因为无方国内充盈的星之力而恢复快速,但解除傀儡术却花了很长时间。

    因为最先恢复的神庭脉,青樱对周遭的感知逐渐变得清晰。

    明栗离开无方国后,青樱双眼雾蒙,双耳混沌时期,感应到最多的便是日夜守着她的相安歌。

    二次进行换血之术是个危险的活,很有挑战性,相安歌对此很认真,事无巨细,有什么都会提前跟青樱说。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传入青樱耳里,是冷静与从容,不会泄露丝毫犹豫或是不确定。

    青樱最初作为傀儡是呆滞的,永远保持着空洞的神情。

    另一张与她相似的脸却不同,相安歌每次去见江盈确认她的状态时,那张脸都是恐惧、憎恨、向他求饶。

    直到换血之术结束,青樱的八脉力量逐渐恢复后,那张脸才出现了不同的表情。

    ——怨恨、愤怒、痛苦。

    青樱控制不住,五年里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傀儡术压制着,如今傀儡术的力量被削弱,心底的怨恨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

    相安歌每次给她拆除涂抹药水的绷带时,都能看见青樱低垂着头,稍微能使出一点劲时,就掐手中的双象灵偶。

    青樱无意识扩散出的神庭脉,传达了她的焦虑和懊恼,关于师兄陈昼在西边天坑的事,她想告诉师姐明栗,却因为傀儡术而无法开口,无法准确传达自己的意思,为此痛苦不已。

    直到明栗传音,告知陈昼已经被找到。

    青樱的焦虑和痛苦这才被平息,相安歌也是第一次见那空蒙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莹莹泪光。

    *

    那张脸上的愤怒与怨恨渐渐被收敛,变得平静。

    在某一个夜晚,那具身躯的裂纹被修复,僵硬被软化,青樱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自己一人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迎着夜里冷风吹拂,撩起她鬓边的发。

    重新拥有光彩和焦距的目光中,倒映着天上繁星万千。

    青樱指尖轻轻扣着木窗一角,目光怔怔地望着夜幕星河,她阻止了替身灵去叫相安歌,自己撑着屋墙与门窗走到外边,背靠屋墙在檐角蹲下,双手环着双膝,安静地打量天幕。

    天亮后,相安歌来看她,发现人不知何时蹲在屋墙外,听见声音时偏头看过来,眼里盈着笑意。

    仅一夜不见,神态却已判若两人。

    “我……想出来透透气。”青樱缓声说着,语速偏慢,尽量吐字清晰,“窗外的花,很漂亮,风,也很温柔。”

    相安歌看看她,淡声道:“随你。”

    替身灵们站在不远处安静等候着。

    相安歌也没有走,与青樱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算是陪着她在看早已看腻的花,吹着早已厌倦的晨风。

    安静片刻后,相安歌道:“该进去了。”

    青樱摇头:“我在南雀时……也是这样,被关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外边的花树,天空,夜灯。”

    青樱在南雀都经历了什么,相安歌大概能猜到。从江盈向他求饶透露的信息,还有半死不活,却总是冲他念叨着青樱的崔元西那里也能推断出全貌。

    若不是这两人对青樱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明栗也不会把他俩折磨成这样。

    相安歌从未跟青樱提起她在南雀的事,如今听她这么说,也只问:“你以为在这跟南雀一样,又是一个困住你的牢笼?”

    说完这话时相安歌心里想,大不了给她换个更大的宫殿住。

    青樱却惊讶地看他一眼,摇摇头,环着双膝的手撑着下巴,带点笑意道:“南雀是困住我的牢笼,这里是我走出牢笼后,第一眼见到的新世界。”

    相安歌却垂眸看她良久。

    得知陈昼终于被从天坑带回北斗后,青樱收敛了怨恨的心思,不再歇斯底里,让自己沉溺仇恨与愤怒。

    她花了莫大的力量和勇气说服自己,向前看,往前走。

    明栗发来的每一张传音符都被青樱保留,其他人也有,除了明栗,便是来不及看她一眼的东野狩发的传音最多。

    是这些人支持着青樱往前走,让她不想着该如何撕碎崔家姐弟,该如何践踏南雀,而是快些让自己好起来,能够站稳走路,好好说话,自由使用星之力,快些去见她想见的人们。

    痛苦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却不能就此沉溺其中,因为她所拥有的美好的人们,比永生难忘的痛苦更加令人不舍。

    *

    青樱为了快些恢复四肢体力,天天给相安歌拿东西,端茶倒水,他要什么,还没说,青樱已经跑去把东西拿过来。

    她若是猜不准要拿其中哪一个,就干脆全都拿过来,再把不需要的放回去。

    一来一回,就算走得慢,却也显得又忙又累。

    相安歌看着气喘吁吁地端着茶盅来到桌边的青樱说:“你师姐若是来看见,该以为是我虐待你了。”

    青樱摆摆手:“我会解释清楚的。”

    相安歌又歪头示意她看站边上的替身灵们:“你这些天把它们的活都抢了。”

    “抱歉啦。”青樱朝替身灵们笑笑。

    相安歌屈指敲了敲桌面,觉得这不是个办法,便问:“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

    青樱想了想说:“练习灵技,找师姐玩,听师尊讲课,去七院帮忙,外出帮野昀打架,和师兄一起种花。”

    相安歌心想你日子过得挺丰富,他又道:“一个人独处时常做的事。”

    青樱在桌边坐下,扒拉着手指头数道:“整理房间,给师尊和曲姨做果干,准备外出会用到的器具,画画——”

    相安歌:“那就画画。”

    他打了个响指,站着不动的替身灵呼啦啦跑走,很快就捧着画具赶回来,迅速在桌上铺好。

    相安歌将沾染颜料的笔递给青樱握住,“累了就停下。”

    画画也是对体能的一种锻炼。

    青樱画得很认真专注,她没有勉强,觉得累了就停手休息,恢复精力后再继续。

    相安歌大多时候都跟青樱在同一个地方,防止她出状况,比如用力过度晕倒等等,也就看见她画的画,多是北斗的人与景。

    随着青樱八脉力量的融合后,她能消耗更多的精力,便开始画无方国。

    她将打理花草的替身灵画了一页又一页。

    又一天,青樱握着笔,擡头看坐在树下修理替身灵关节的相安歌,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幕画下。

    等相安歌收拾好替身灵站起身,目光习惯性地往桌边的人一瞥,见她拎着画站起身朝自己笑。

    相安歌盯着画纸上黑黑的简笔小人看了良久,缓缓移开目光问青樱:“你画的是谁?”

    青樱彬彬有礼道:“尊敬的无方国主呀。”

    相安歌神色莫测地盯她:“重新画。”

    “哦。”青樱重新坐下。

    画中花树下修真替身灵的男人眉眼专注,神色从容,青樱手中画笔将相安歌的眉峰与肢体定格,却在纸上变得鲜活。

    这天之后,相安歌频频出现在青樱的画笔下,每次她都会问相安歌要不要他的画,若是相安歌说不要,她就扔了。

    可相安歌每次都把画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