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第175章
☆
少乌反应如此剧烈,仿佛女萝已经做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女萝问:“为何不可?”
“父亲于吾有养育之恩,身为人子,怎可行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女萝平静道:“需要我提醒你,你的父亲是男人吗?”
少乌闻言,微微一怔,父亲当然是男人,难道还会是女人吗?
“他会怀孕吗?你是自他身体中诞生而来的吗?给了你生命的人是他吗?”
“可是若没有父亲,亦不会有吾——”
“你错了。”
少乌再次被打断言语,面上露出一缕茫然,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先前那群凡人指责他见了母亲之后无一句关怀,可母亲见了他,又何曾有片刻温情?甚至连认下他都要提条件。
“女人生出来的孩子,无所谓父亲是谁,母亲都不会更改。”
女萝看向燃烧中的天晷火精,“人间男子无法怀孕生下后代,所以才要强调父亲这个身份,仙人天生地长,应当只有母而无父,你既不肯听我的话,那便不要认我为母。”
“母亲——”
女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没有因少乌的拒绝而愤怒,也没有因他的亲近而喜悦,对她来说,少乌与路边的石头草木没有区别,她是木人石心,不为所动。
“吾不愿与您为敌!”
少乌举起双手往后退去数步,以证自己无心与女萝同室操戈,而女萝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一道微笑:“既然如此,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一道藤刺破空而来,若非少乌躲避及时,定会被其贯穿胸膛。
他不敢置信地朝女萝看去,女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世间母亲,大多爱子如命,为子呕心沥血,奋不顾身,母子之间的情分最是坚固动人,然而女萝没有这种感觉,她自己活得已经足够糟糕,没有余力再为他人牺牲奉献。
怎么回事?
男人做了她的丈夫,要她的命,男人做了她的儿子,要她求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出生我毫不知情,如今我虽知晓,却只觉耻辱,你既不肯听我的话,去斩太玄头颅,那么你自戕赔我这条性命,我勉为其难,愿受你这一声娘亲。”
女萝对少乌只有两个要求,他做到其中任意一条即可。
一,杀太玄,提太玄的头来见她;二,自杀,将这条命还给她,他不是她自愿孕育的孩子,太玄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使得少乌出生,甚至还能与女萝通感,他不仅可以使用生息,还能操控藤蔓,甚至于眉心红痣也与女萝一模一样——就好像迄今为止女萝所付出的,他一点都没有损失,女萝所得到的,他却能坐享其成。
怎能不叫人生气?
可惜少乌一条也做不到,他既不可能弑父,亦不愿放弃自己的命。
他居然想要女萝回心转意,与太玄破镜重圆,留在仙界做天后,从此一家三口团聚。
少乌心中那些有关母亲的美好幻想,此刻在女萝冷淡绝情的话语中尽数破碎,他喃喃道:“从吾有意识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告诉吾,母亲在凡间等待着吾前去迎接……不该是这样的,您为何如此不肯近人情?若我当真杀了父亲,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女萝不想再同他废话,与少乌说再多也是无用,他心中太玄远比她重要,想想也是,女萝不过凡间女子,虽有几分本事,终究不如天帝尊贵,做她的孩子可当不成殿下,只能当根野草。
少乌惶然又躲开一道藤刺,他还想再动之以情,藤刺却穿透天晷火精,朝他迎面袭来!
他强大的法力一半来自身为天帝的父亲,另一半便来自女萝,然而女萝在进入天宫后试探过,天晷火精能烧灼普通藤蔓,对血藤却束手无策,这天晷火精乃天帝之火,与少乌同根同源,少乌便是能操控她的藤蔓,对血藤怕也有心无力。
少乌心中挂念女萝是自己生母,因此不忍与她动手,只招架而不反抗,可几个回合下来,他暗暗心惊,躲避的身形亦变得狼狈不堪,若非周围有父亲的天晷火精,怕是早已丧命!
难道,难道娘亲说得是真的,她当真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
血红藤刺自少乌面颊擦过,在白净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金色血痕,他名少乌,又可控天火,而天帝名太玄,先前在瀛洲所见,几乎要将瀛洲压入海水的巨大太阳,女萝猜测他们父子的原形便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金乌生于红日之中,形似乌鸦,通体黑羽,惟目为金,乃太阳化身,而无字天书若没有说谎,那么一株女萝要如何生出一只金乌?
无论太玄是以何种手段令少乌可获得女萝的力量,她都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作为美丽的人偶活着,与四位夫君爱意情浓之际,女萝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们生孩子,她与第一位夫君厮守时间最久,按理说早该有了孩子,但却始终没有,仿佛即便她处于没有思想与灵魂的状态,身上也依旧有着能令人忌惮的力量。
在得知少乌是自己的“孩子”之后,女萝不停地在想。
少乌口口声声说太玄有苦衷,希望能够一家团聚,但女萝可以肯定,即便少乌说的是真的,他口中的“爱”也一定是假的,因为没有能解释的理由,“爱”才会成为厚颜无耻的遮羞布。
六界众生,仙人妖魔,还有谁比天帝身份更高?他若真心对待她,怎么会让她第三次第四次被人杀死?更何况第三次杀死她的阿净煞,与天帝有所交集。
三千年前仙魔大战,阿净煞被封印,天帝也身受重伤,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和平,而是利益,女萝不信这仙魔两届会是因为一个馒头属于谁而争斗,他们一定是在抢夺某样东西。
从时间线来看,当时阿净煞已成功杀死她,获得生息力量,足以跟太玄抗衡,仙魔大战与其说是正邪之战,倒不如说是利欲熏心的天帝与魔尊的争权夺势,他们想要什么呢?
——阿净煞想要什么?
他想要女萝回到他身边,想要两人再续前缘,他是这么说的。
当女萝不愿意时,他试图用魔种同化她,而那颗魔种在阿净煞体内的位置,正对女人所有的子宫。
如果自己被魔种成功同化,魔种会在哪里继续孕育?
阿净煞真的是想要与她重归于好,还是觊觎她身上没有被第四位夫君抢走的力量?
当时寂雪已经陨落,而休明涉尚未现世,如果阿净煞知道,太玄肯定也会知道,他们知道第四位天骄挣脱命运选择堕落,但女萝只有一个,力量分给对方,自己就会少一半,尝过甜头的天帝与魔尊谁会想将女萝拱手让人?
少乌不知自己寥寥几句话给了女萝多少提示,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出手却极为迅捷,少乌虽法力高强,一来两人共用生息,二来他心中到底惦念母子之情,无法对女萝下杀手,因此不能招架,节节败退。
女萝笑问:“你今天多少岁了?”
少乌勉强应付擦着头皮而过的藤蔓,答道:“三千岁”。
他不答还好,一回答,更是令女萝坚信自己所料不错,其实只要不被爱蒙蔽双眼,真相便拨云见日。
少乌眼睁睁见她化藤为剑,向自己刺来,那血色藤剑冷冽强悍,不容抗拒,若不全力反抗吾命休矣!
于是他不得不祭出寰宇钩,寰宇钩乃仙界天柱,受天地精华应运而生,光是附着其上的法力便令人胆寒,先前他正是靠这寰宇钩击退龙主,如今又拿来与血藤剑抗衡,谁知血藤剑在他祭出寰宇钩的同时,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天晷火精之中!
“不!”
少乌肝胆俱裂,他身上有母亲的力量,自然知道这短短两年,母亲从一介凡人成长到何等地步,父亲正值虚弱之际,怎么撑得住这一剑?
而他因躲避血藤剑让出的位置,正好令母亲趁虚而入了!
女萝心道,少乌虽神通广大,到底身份尊贵,实战经验不足,平日里交手的怕也是些不起眼人物,因此这样好骗。
血藤剑进入天晷火精,整座正宫中的天火瞬间往外膨胀,窗棱殿瓦火势冲天,原本在正宫外的龙主都不得不后退数步。
仙界因此动荡,无数仙人离开洞府出来查看,只见正宫天火将天空烧灼,连灿烂星河似乎都为之变得黯淡,这令众仙心生疑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帝陛下身体抱恙,平日天火也烧得极为旺盛不可控,可今日这天火未免太过可怕。
少乌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血藤剑刺入其中,他无心再与女萝打斗,慌忙上前查看情况,他稍稍动了下步伐,四面八方的天火却像活了一般,从盛大绽放逐渐往内圈缩小,天宫的真正模样缓缓得以展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人语气温和,低声叹息:“……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