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哈斯顿已熟谙人世百态了。他猜想朱洛更和那卡洛琳过去曾是情人,而这老纨绔不愿让她和这只猫亲近。
"这无异于自杀,"朱洛更说。"在她的观念中还认为自己有钱,很喜欢带着这只猫去纽约、伦敦,甚至蒙特卡罗。其实她是大家族中唯一活着的,靠那点钱过日子,而那点钱是家族在六十年代赚的黑钱。她住在二楼一间特别的,超湿的房间里,有七十多岁了,哈斯顿先生。她烟抽得很凶,到死前两年还是如此,她得了严重的肺气肿,我要她住这里,而那猫却要呆在那里…"
哈斯顿点点头,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手表。
"快到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她死了。医生似乎认为是正常死亡,只是过来开了死亡证明了事。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盖奇告诉我猫仍在那房间里。
"老兄,我们都有死去的一天。"哈斯顿说。
"当然,那时医生的说法,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猫喜欢靠近睡着的婴儿或老人,偷走他们的元气。"
"这是迷信荒谬的说法。"
"大部分迷信荒谬的说法有是基于事实的。"朱洛更回答。
"你也知道猫喜欢用爪子摩挲软的东西,象枕头、绒毛地毯活毛毯,就是睡毯或老人用的毯子。一个重量压在呼吸虚弱的人上面…"
朱洛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哈斯顿开始想像那时的情形。卡洛琳在卧室里睡着,刺耳的呼噜声在她残破的肺里进进出出。呼噜声几乎被空调和增湿器的噪音淹盖了。这只黑白各半的猫轻轻地跳上这老处女的床并开始盯着沟壑纵横的苍老的脸,目光荧荧。它爬上她瘦弱的胸脯,趴了下来,开始呼呼地睡了。那老妇人的气息在它的重压下慢慢地弱下去了。
哈斯顿的想像力并不丰富,却有点紧张起来。
"朱洛更先生,"他问道,还不断抚摸着那只猫。"你为什么不搞掉它,花二十美元兽医就可以毒死它。"朱洛更说:"葬礼在六月一日举行,我把卡洛琳埋在我们家的墓地里,紧挨着我姐姐,这是她一直要求的。六月三日我把盖奇叫到这里,交给他一个柳条篮,有点象野餐的篮子,你明白我要干什么吗?"
哈斯顿点点头。
"我告诉他把猫装到篮子里,带到在弥尔弗德镇的兽医那里,让人把它麻翻了。他说:'好的,老爷',拿了篮子出去了。我很器重他,但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在收费公路出了事故。林肯车以每小时六十多英里的速度撞上桥墩。盖奇当场死了,交警发现他的脸上有抓痕。"
哈斯顿又在默默地想着事故是如何发生的。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炉火微微的哔叭声和膝上猫安祥的呼呼声。在炉火前的他和猫构成爱德加·戈斯特诗中的意境,诗中写到:膝上蜷猫,炉中焰高……是否寻觅,幸福男子。
盖奇开着林肯车从收费公路到弥尔弗德镇,车速可能比限制速度还快五英里,那个有点象野餐篮子的柳条篮放在旁边,他正注意着路况,也许正超越一辆小货车,并没注意那只阴阳脸的猫从朝着他那一向的篮子边上探出头。他没注意到它,因为他正在超越一辆拖斗货车,此时,这只猫跳到他脸上又咬又抓,它的爪子抓向他的一只眼睛,刺进去,血流了出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林肯车强大的马力还在嗡鸣。车以六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在飞驰,猫的另一只爪子钩住了他的鼻梁,刺入肉中,使他疼痛异常。车开始偏向右边开进了货车道,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声,但他听不到因为猫在咆哮着,猫张开的身体盖住了他的脸,象只巨大的黑毛蜘蛛,它的耳朵向后倒,绿眼发光,向从地狱里射出来似的,后退狂乱地抓着老头的脖子上的肉。它前后疯狂地扑甩着。桥墩迎面而来,猫跳了下来,林肯车象个黑亮的鱼雷,撞到那水泥墩上,象炮弹般炸开。
哈斯顿艰难地咽了一下,听到喉中干涸的声音。"那猫跑回来了?"
朱洛更点点头。"一星期后,盖奇下葬的那天,它真的跑回来了,就象那首老歌唱的:猫儿回来了。"
"它能在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高速撞击下安然无事?很难相信?"
"人们都说猫有九条命,它回来时我就开始怀疑它或许不是……"
"是巫猫?"
"说得好听点,就是。也许是魔鬼派来的。"
"惩罚你的。"
"我不知道。可我感到害怕,我养着它,准确地说是过来替我做事的妇女喂它。她也不喜欢它,她说这猫脸就是上帝的咒语。当然这是当地的说法。"老头想笑却无法笑出来。"我要你杀了它,我已经忍受四个月了,它隐匿在黑暗中,观察我,似乎在等待,每晚我都把房门锁上,而我仍担心是否有天清早醒来发现它打着呼噜伏在我胸上。"
屋外的风孤独第呜咽着,吹得石砌的烟囱呜呜作响。
"最后我找到绍尔o洛基亚,他推荐你,说你是单干的。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是单干,就是自己干。"
"是的,他说你从未失手,甚至从未被怀疑,象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
看着坐在轮椅黑色的老头,哈斯顿有力的手,长长的手指在猫的脖子上游动。
"如果你要,我可以现在就干掉它。"他轻轻地说。"我掐住它的脖子,它毫无察觉。"
"不,"朱洛更叫了起来。他长长地,有力地吸了口气,苍白的脸颊出现了红晕。"不,不在这里,带走。"
哈斯顿冷冷地笑了笑。又非常轻柔地抚摸着睡着的猫的头肩背。"好吧。"他说,"我接了你这一单,你要尸体吗?"
"不,杀了,埋了,"他顿了下,象只老秃鹫般伏向前,"把尾巴给我带回来,"他说,"这样我可以把它扔到火里,看它燃烧。"
哈斯顿开着1973年产的朴莱茅斯车,车的引擎是飓风破坏者引擎,车底盘被加高并加了盖,车盖向下倾斜二十度。差速器和车后部都是他自己改造的,挂档是PENSY公司的,传动装置是HEARST公司的,车身坐落在巨大的鲍比·尤塞排宽纹轮胎上,最高时速是一百六十多英里。
他九点半多些离开朱洛更家,一弯阴冷的新月透过稀疏的秋云悬在天空上。他把车窗全打开,因为朱洛更衰老、恐怖的恶臭似乎仍然粘在他的衣服上,他感到难受。寒气刺骨,直到让他感到麻木,而他就要这样,让寒气把恶臭吹掉。它在普雷色的戈兰镇下了高速公路,以相当快的三十五英里速度穿过安静的这城镇,在那只有一盏的交通灯在交叉路口公路,他把车开得快些,让它自己跑。那引擎协调的呼呼声正如晚上早些时候那只猫在他膝上的呼噜声。想到这个比喻,哈斯顿不由咧嘴一笑。他们以七十多英里的速度在结着白霜,铺满了作物秸杆的秋天的田野上行使。
猫被装在双层的购物袋里,顶上绑了个大大的结。袋子放在客座上。哈斯顿把它放到袋子里时,他正睡得呼呼响。一路上,它都在呼呼大睡。也许它感到哈斯顿喜欢它,就象呆在自己家里一样。象哈斯顿一样,那只猫也是单干的。
这是个奇特的任务,哈斯顿想,而且还惊奇地发现自己把它当真了。也许最奇特之处是他实际上杀的是一只猫,一只和自己相似的猫。如果它确实弄死了那三个老废物,那它还有更大的魔力。特别是对盖奇,曾把他带到弥尔弗德镇的兽医那里,那留着平头的兽医可能会非常高兴地接下这生意,把它捆了塞入只有微波炉大小的陶瓷嵌边的气室里,虽然对它有亲切感,但并不愿因此而不杀它。他愿意干净利索地干掉它。他可以停下车,在这秋日的荒野中把它从袋子中取出,抚摸它然后把它掐死,用随身带的小刀切下它的尾巴。他想要把它的身体体面地埋好,不让食腐肉的动物吃它的肉,虽不能避免虫蚁的侵食,但可以避免蛆虫的产生。
车象暗兰色的幽灵在黑夜里飞奔。他正想到这里,那只猫走入他的眼帘,它跳到仪表板上,尾巴高高地翘起,那张阴阳脸转向他,似乎对他冷笑。
"嘘-"哈斯顿朝它嘘了一声,他朝左边一瞥,看到双层购物袋靠他的那侧被咬了个洞,也许是抓的,再抬头一看,那只猫向他张牙舞爪,一只爪划过他的前额。他急忙推开它,朴莱茅斯车在柏油路上左右乱摆,巨大的轮胎在路面上吱吱地磨着。
哈斯顿挥拳去打在仪表板上的猫,它挡住了他的视线,对他又咬又抓。哈斯顿紧紧抓住方向盘,一下,两下,三下,他打着那只猫,突然路面不见了,车插入路边的沟谷中,车身被撞得砰砰响,巨大的撞击使系着安全带的他被抛向前去,最后他听到那猫残忍的嗥叫声,象女人痛苦的或正在性高潮中的叫声。
他紧握拳头揍它,只感到被弹回来,它身上肌肉在鼓动。
接着再一次碰撞,一切黑了下来。
月亮快要落了,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朴莱茅斯车横卧在路边沟谷里,地上的薄雾笼罩着它,一段很长的带着倒钩的铁线缠在车前头的栅格上,车盖被撞得掀了起来。微微的蒸汽从被撞坏的散热器上泄了出来,混着晨雾从车盖下飘了出来。
他的腿没了感觉。
他向下看只见车的防火层被撞得凹了进来,那巨大的飓风破坏者引擎箱的后部顶到他是双腿,动弹不得。
车外,猫头鹰正在捕抓逃窜着的小动物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车内,在他旁边是那只猫安祥的呼呼声。
它似乎在咧着嘴笑,象《爱丽丝漫游仙境》中那只叫谢肖尔的猫。
哈斯顿看它站起来,弓起背,伸了个懒腰。突然它象丝绸抖动般轻柔地一晃,跳向他的肩膀,哈斯顿想抬手把他推开。
他的手不能动。
脊椎被撞伤了,他想,身体瘫痪了,也许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远的。
那猫的呼呼声象打雷一般在他耳边响着。
"走开!"哈斯顿叫道,他的声音嘶哑干涸。那猫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向后一坐。突然它的前抓拍向哈斯顿的脸颊,同时爪子也伸了出来,几条热辣辣的血条划到了他的喉部。
热血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