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凄苦、可怜、畏缩,周予就越想躲开她。
莲舟就像周予放在家里的一个珐琅花瓶,新来时每天都要擦拭爱抚,后来看腻了那些斑斓的颜色,花瓶就落了灰尘,似乎也不值得擦拭了。
到家了。周予知道妻子睡眠浅,加之懒得洗澡,怀着今夜突如其来的歉疚感,他拖着醉体往书房走。
莲舟听见客厅里的动静,浑身血脉喷张,她提起门边的棒球棍,慢慢推开虚掩的房间门。
黑暗里,湿润的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屋,书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莲舟没开灯,她屏住呼吸,握紧棍子,大步走过去,朝那团晃动的黑影用力一砸,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倒在小床上,随即发出叫骂声:“你疯啦?!”这一刻的莲舟已经失去了听力,她拼死又砸了一下,这第二下是她早就计算好的,一把黏糊糊、热乎乎的东西溅到脸上,她抹了把脸,扔下棍子,打开灯。
这个面部血肉模糊的人是周予,莲舟认得,她脸上刚浮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退场。
莲舟飘起来了,她终于变成了那只塑料袋,没有灵魂,没有反抗的能力,被车流肆意玩弄。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许久,莲舟从悬浮里惊醒,她伸手去试探周予的鼻息,他仿佛还在呼吸,莲舟一激灵,俯身去听他的心跳,他似乎没有心跳,莲舟不太相信,又测他的鼻息,若有若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莲舟把冰冷的手收回,塞到睡衣里想暖一暖。她心想,周予不会死的,他有一次在高速路上出车祸都没死。又想,那个人杀人犯说不定就是周予?自己杀他当属防卫过当。莲舟掏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一行字:怎么判断一个人真的死了。
“他没死。”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莲舟感到浑身血液猛地沸腾起来,她转回头看,一个穿粉红色风衣的清瘦男人站在眼前,他面庞端正,笔直地站着,正直勾勾看着莲舟。房门已经被关上了。
莲舟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脸上扮出阴森森的笑:“我都看见了。”
莲舟喉咙里好像有张魔术贴,她徒然张着嘴,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青白灯光下,因为羞耻而全身泛起粉色的莲舟就像一粒刚从沸水里捞起的虾仁。男人从容地向前走,莲舟瞥了一眼门边还在流血的棒球棍。男人说:“他没死,你看见了吗?等他醒过来你就完了。”
男人在门边放下手中的绿色尼龙手提袋,拾起棒球棍递给莲舟。
莲舟的脑海里,过去的记忆像鱼群一样涌来,她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一齐流出,那些甜蜜的回忆越多,她对周予的恨就越清晰,即使那张脸已经烂得像一堆摔在地上的奶油蛋糕,莲舟也不敢多看一眼。
男人跪下来,把身体僵硬的莲舟拉过来按在怀里,轻声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我帮你。”他身上有爱马仕某款香水的味道,莲舟曾经在店里闻过,她竭力回想着。
“刚才我站在客厅看着你,你的背影真的好美。”男人眼里闪烁着点点的光,“他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死的,我要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件事。”
莲舟擡起脸,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她脸上还有一道道粘腻的泪痕。
男人摘下手套,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微笑道:“你会没事的。”他的笑容多像油画里的圣母玛利亚啊,莲舟在泥沼中抓住了他的手。
“我叫李复青,复照青苔上的复青,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床沿,就在周予的身体旁。
“莲舟……”如果是往常,她会说“莲动下渔舟”,但此刻她害怕自己和眼前的魔鬼产生任何情感上的共鸣,她已经猜到李复青大约就是菲菲妈今天提到的杀人狂,那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假扮成女人的男人。莲舟盯着周予纹丝不动的身体,小声问:“他……不是还活着吗?”
“现在死了。”他说,“是我杀的。”
此时莲舟的心忽然平静了,像诗里说的那样,她乘着渔船,从莲丛里泅过,四下只有月光和船摩擦荷叶的窸窣声。她问:“我该怎么做?我有吃安眠药……不过知道为什么药没起作用。”
李复青长着一双桃花眼,他看着莲舟,漂亮的眼睛里溢出惊喜、欣赏和无限的亢奋:“你做得很好,你把衣服换下来给我带走……
游
因为昨夜的雷暴雨,南门一带的监控出了故障,现有的监控视频里没有找到凶手离开小区的迹象,也没找到目击者。
俞彧观察着监控里的嫌疑人,即使不戴眼镜和口罩,那一头蓬松的长卷发也足以遮住她半张脸。
周予家在四楼,他等了一分钟电梯后从消防楼梯步行上楼,醉态明显,进屋后并没有关门,嫌疑人尾随进屋,三分钟后门被关上,四十六分钟后,嫌疑人戴着黑色蕾丝手套,提着那根带血的棒球棍,轻车熟路、步履轻盈地下楼,站在屋檐下翘首张望片刻,淋着雨走进了监控盲区。
“美女杀手?这他娘得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一旁的小方说。
如果监控里的嫌疑人就是真凶,那她确实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指纹和物品,被害人被钝器敲击头部致死,下手快狠准,案发房间的四面墙被抹上大量不规则血迹,像自行车来回碾过的印子。
队里的同事都看出来了,这和上个星期刚发生的凶杀案现场一致。
那个案子的现场在第一时间被封锁,具体资料没有对外公开过,虽然那边是旧小区,没留下监控,但嫌疑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了一个家庭主妇,又杀了一个已婚男人?激情杀人还是预谋已久?俞彧陷入无限的问号里。
姜莲舟发呆的模样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三天前俞彧赶到现场,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穿红色丝绸睡袍的苍白女人,她目光呆滞,饱满的嘴唇微张,毫不在意自己暴露的半边胸脯和大腿。
姜莲舟身上有一种破碎、憔悴的病态美,这种感觉正中俞彧下怀,如果她不是死者的妻子,俞彧真恨不得即刻抱住她。
姜莲舟不像一个杀人犯,她看起来干净、美好、纯洁。
当然,俞彧毕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干警,他知道姜莲舟是有杀人动机的,夫妻感情破裂,配偶雇凶杀人的事例不在少数。但是除此之外,姜莲舟没有任何嫌疑,她的生活十分单调,除了她弟弟,她几乎不和外人接触。
从监控来看,事发前十个小时左右,她买菜回家后就再也没出门,期间除了周予那一通未接来电和短信,也没其他和外界的通讯往来,从病历和体检结果来看,她长期服用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物,而当夜她确实服用了足量的安眠药,关上实木门,听不到书房的动静也属正常。
“他喝醉了,所以忘记关门?凶手轻而易举就钻了空子?”俞彧问道,“怎么会这么巧?会不会他们其实认识?”
刁队长说:“痕迹鉴定科已经确认嫌疑人和安乐小区凶杀案的一致,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次要矛盾上,从死者和安乐小区那名被害人的联系入手查。”
俞彧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缄默了。
上一个案子就是因为俞彧侦察方向有误,让罪犯至今逍遥法外,刁队长迎娶了副局长千金后扶摇直上,在刁队长看似无意的三言两语里,大家对俞彧这个被降职的副队也不甚热心了。
莲舟送走从国外赶回来奔丧的公婆后,只带个洗漱包就搬回娘家住。她穿起大学时的旧衣服,走到哪里身上都是一股衣柜的陈旧味道,加上她总是满面愁容,整个人就像是重症病房里出来散心的绝症患者。
莲舟的母亲行动不便,病后一直由弟弟莲浣照顾,倒不是莲舟不孝敬母亲,只是母亲偏爱莲浣,一定要他和她住在一起。这次搬回来,母亲也没给过莲舟好脸色。
这天立冬,母亲爱吃的饺子店提早打烊,弟妹和莲舟商量好,去菜市买了两斤面皮回来,两个人偷偷在厨房包饺子。
母亲悄悄爬下床来,窥见挤在厨房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霎时哭天抢地:“你们两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饿死我呀!饿死我呀!”
莲浣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听见母亲叫嚷,冲进来往他老婆脸上打了一个大嘴巴子,夫妻两吵起来,碎猪肉糊在地上像某种动物未消化的粪便。
莲舟手忙脚乱想拉开莲浣,母亲转头骂起莲舟来:“你怎么还帮起她来?你个没用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克死了你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