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她的嘴还张着,下午吃饺子蘸的蒜变成了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很快她又讪讪笑起来:“你骗我。”
“他中午应酬喝了不少酒,后来开车撞上大货车,到医院没一会儿就去了。”莲舟把筷子架在粥碗上,平静地盯着母亲,观察她的表情,她想看看母亲是不是真的有人类应有的情感。
母亲像个掉进沸水里的茄子一样安静地、慢慢地瘫软下去,她眼里那些精明、犀利的光彩也在一瞬间黯淡了,她人生那唯一的灯盏熄了。这时,莲舟才稍稍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中,仿佛也有一点惆怅了。
莲浣火化后,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缸里,和其它骨灰一起存在了火葬场,弟妹说现在风水稍好的墓地都很贵,要好好挑挑。
没有了莲浣,世界似乎也并没有缺少什么,莲舟还是照旧找工作、做瑜伽、看书。这天莲舟又在咖啡厅“偶遇”了李复青,李复青礼貌地问她最近过得如何,莲舟眯眼看着窗外冬阳明媚的街道,小声地说:“我弟弟去世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复青说,莲舟冷哼了一声,李复青哑然失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么厉害吧?不过我从小乌鸦嘴倒是真的。”
莲舟不再说话。服务员端上了一杯咖啡,李复青示意那是莲舟的,待服务员放下杯子,他嘴角带着浅笑朝服务员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莲舟这时才正眼看了看李复青,他今天穿着藏蓝色大衣,内搭一件白底印花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茍地梳向脑后,眉毛有修剪的痕迹,镜片、镜框都擦得锃亮。要论精致,莲舟甚至不如他的三分之一。
鲜红陨石
莲舟和李复青两人安静地坐着,李复青捧着一本《黑天鹅》认真地看,莲舟则观察着马路上一个个走过去的、衣着鲜艳的孩子,她心想如果自己当初有了孩子,或许一切都会比现在好。咖啡凉透时,李复青提出到外边走走。莲舟和他去了。
河堤很长,棕榈树在道路上投下浮动斑驳的影子,爆米花浓郁的奶香一阵阵随着风拂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忽然从一边蹿出来,撞在莲舟身上。莲舟被扑得后退了一步,双手连忙托住他,笑着说:“小心点。”
小孩擡头看她:“阿姨,请我吃爆米花。”
“柯基,这样很没礼貌。”李复青嗔道。
“你认识他?”莲舟有些诧异,这个孩子的袖口和胸前有光亮的油渍,肯定很多天没换衣服了。
李复青解释说这是他几个月前在公园里偶然认识的小孩,“柯基”是孩子给自己起的外号。
柯基今年7岁,他家离这里不远,这个公园是他和小伙伴们的游戏天堂。莲舟一眼就很喜欢柯基,他伶仃的模样倒像只灵缇,眸子里总透着一些世故、坚韧和忧郁糅杂的神色,不像个孩子,但莲舟就是喜欢,莲舟小时候也不像个孩子。莲舟给柯基买了一桶原味爆米花和一杯芝士奶茶,陪他坐在石头长椅上吃。
柯基一边吃一边问莲舟玉米投进机器里是怎么变成爆米花的、奶茶可以自己煮吗、自己能不能买一台爆米花机等等无尽的问题。莲舟问柯基他的朋友都去哪儿了,柯基答道:因为午饭时间到了朋友们都回家吃饭了,他爸爸妈妈这个时候不在家,所以他没有饭吃。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莲舟问。
莲舟是不信的,她小时候经常以爸爸妈妈没时间做饭为由,去小区里的周奶奶家蹭饭吃,因为周奶奶的女儿做饭很好吃,新鲜小米辣加酱油料酒炒的韭菜花甲鲜得舌头发颤,外酥里绵、闪着蜜糖颜色的拔丝芋头可以拉出一长条轻盈的糖丝,就连紫菜蛋花汤都比家里的鲜甜。
“不知道。我是个累赘,他们才不管我死活。”柯基满不在乎地说。莲舟看向李复青,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柯基说这样的话,表情并没有变化。
爆米花快吃完时,柯基的朋友飞奔回来了,几个小孩围在他们身边,把小手伸进桶里掏爆米花吃。莲舟还要回家给母亲做饭,就独自离开了,她回头看时,李复青又给孩子们买了一桶爆米花。
莲舟虽然只靠着周予父亲给的生活费度日,但衣服鞋子首饰她向来不买,手头倒也有不少盈余。一到周末,莲舟就会去遇见柯基的地方等他,有时能等到,有时等不到,有时也会见到李复青。
莲舟最后一次见到柯基是除夕前三天。那天太阳很大,公园里三三两两的行人穿着薄薄的秋衣,柯基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露出的脖子上有一圈青紫色。
莲舟捉住他问是怎么回事,柯基看着弹跳远去的玻璃珠子,说:“我打破鱼缸,爸爸掐的。”
莲舟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她紧紧抓住柯基的手臂,挤出笑来:“柯基,今天带我去你家玩好不好?”
“痛。”柯基用力挣开了莲舟,跑去捡玻璃珠子。
柯基的母亲原本在远处坐着跟别人聊天,看到这一幕,一边喊叫一边跑过来,质问莲舟是不是要拐卖她儿子。
“你看到他身上的伤了吗?”莲舟想拉过柯基,但他母亲又把他拉回去了。“他和小朋友闹着玩伤到的。”柯基的母亲说。柯基的母亲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妇女,眼睛下有乌青的眼袋,莲舟的目光向下移,瞥见了她脖子上、手腕上青灰的瘀斑。“他不能这么对孩子。”莲舟说,她原先坚硬笔直的气愤变成了一种提不上气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女人没再说话,拉着柯基走了,柯基一步三回头,小小的脸望向莲舟。如果他叫一声救命,莲舟一定会冲过去把他抢回来,但他如同一只哑羊,最后沉默着被他母亲牵走了。
开春后,河水越发绿了,莲舟一直没等到柯基,奇怪的是李复青也没有再来。挣扎过后,莲舟还是给李复青打了电话。
李复青给莲舟寄了一个U盘。莲舟把U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这不是一个微型摄像头或炸弹,而看起来似乎确实只是个U盘。U盘里面只有一个视频,莲舟点开那个视频,毫无准备地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场景:
一个精瘦的男人抓着柯基的脚踝,像提着一只死掉的野兔,从一个门里走到客厅,将他摔在沙发上。柯基一声不吭,紧闭着眼。“来,给爸爸捏脚。”男人坐下,拍了拍腿。柯基在沙发上挣扎了半晌,终于爬起来给他捏腿。
“没吃饭?”男人说。
片刻后,他朝柯基脑门猛地拍了一掌,柯基被拍倒在沙发上。
柯基的母亲也从那个房间里跑到客厅,陪着笑想要拉开柯基。男人招手让她过来,她跪下俯身……
莲舟用力合上笔记本,一阵难以抑制的反胃感在喉头辗转,她闭上眼,几颗泪珠滚下来。
那个视频被剪辑过,最后的场景是柯基和母亲的对话,母亲□□,抱着似乎快要睡着的柯基,抚摸他的头和手,断断续续地说:“等你长大考了大学,我们就可以搬出去住……你要原谅爸爸,他每天工作真的很辛苦,你看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衣服、还有你的niaoniao糖……宝宝听话……”她的手很长,像榕树的气根一样死死扎进柯基的灵魂里。
半年前李复青送了柯基一个闹钟,那摄影机就藏在闹钟里,被柯基按李复青的建议摆在了客厅的电视柜上。李复青来时,她两只眼睛全哭肿了,李复青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我们杀了他吧。”李复青在耳边说。
莲舟身子一僵,没说话。李复青当她答应了。
莲舟半信半疑,她怀疑莲浣就是李复青杀的,但她打心底不肯承认自己做了帮凶,她当时真的恨不得莲浣死掉,就像现在恨不得把柯基的继父碎尸万段一样。
莲舟忐忑地过了几天,李复青驱车来接她,说带她去吃西餐,已经订好了包厢。
莲舟上车后,车子径直往郊外驶去,莲舟发现事情不对,要求李复青把她送回去。车子一片松树林边停下来,四周被夜色死死盖住,只有车灯在柏油路上照出一片稀薄的光,他已经料定莲舟不敢下车。
莲舟四下看了一周,问李复青到底想做什么。其实她已经猜到几分,她只是不确定在道路尽头的是一块死肉还是一个哀嚎的残躯。李复青似笑非笑,大约是在嘲讽莲舟:“你跟着走就是了,我又不会怎么样你,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我和你不是一条船上的。”莲舟连忙说。
李复青启动车子,向前又开了大约十几公里,在一片荒草地边停了下来,车灯招来飞虫乱舞,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