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幽灵之地
【一】
下午我和白枫就翻过我们来时的那座小山,在路边等了一辆开往木元县的汽车,急匆匆地向那里进发。路上白枫一直问我发现的情况,我却只是对她笑笑没有回答,弄得白枫翻着气鼓鼓的眼珠盯着我看,以为我在跟她故作神秘!
一直等进了木元县城,我才开口说话:“你有没有带警察证?”
“干什么?”白枫略带嗔怪地看着我问。
“你告诉我有没有带就是了!”我急切地说。
白枫见我神色凝重,于是从兜里掏出警察证向我晃了晃。
“咱们快去公安局!”我催道。
“到底怎么了?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白枫一边撵上我一边问。
一个小时以后,我和白枫就坐在了公安局一间安放了两台电波干扰仪器的屋子里。屋子窗户紧闭,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白枫见我舒了口气,不禁没好气地问:“异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怎么跟做贼似的?”
“好!跟大警官解释一下,省得抱怨!”我笑着说,当下将从于婆那里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白枫听完我的话,沉吟道:“你是想让这里的公安局协助我们将神婆婆抓捕归案?”
我知道她并不会相信我是这个目的,却故意轻松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荒唐!证据呢?难道就凭那个怪女人的一番话就能定罪?就算我们按嫌疑犯将她传来问讯,那么你认为我们能找到可以证明她利用邪恶法术杀人的证据吗?”白枫板着脸质问着,“而且,你这又是做什么?”说着她指了指那两台干扰仪器。
本来时间就不多,我的玩笑也就是为了给自己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个缓解的空隙,当下就将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向她说了:“很简单,为了防止幽灵偷听!”
为了防止幽灵偷听!这个理由是不是很奇怪?难道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用两台电波干扰仪器就能够将幽灵的耳朵挡在外面?
虽然白枫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内容。我不打算让她以为我是疯了,于是继续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股力量是通过什么途径获知别人交谈的内容的,但是从阎浮村里所遇到的情况来看,知道和说出来是不同的结果。村里人都知道一些秘密,但是他们都还活着,王半仙在知道秘密之后也没有立即遭到噩运,只是等他试图将这个秘密以极为隐晦的言语向我说明的时候(我一直以为王半仙的神秘举止是在故意向我传达着什么意思),死亡就立即降临到他的头上!这说明这股力量能够‘遥听’别人的谈话,而这种遥听的途径很有可能是以电波传送的方式来实现的,就好像我们用手机交谈一样。”
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但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白枫犹疑地问。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是的,我相信这股力量已经感应到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而我并没有像王半仙一样死掉,还能活着来到这里,那么很可能在它看来,我所知道的这些还不足以对它造成威胁。但是下一步我们所要采取的行动就很关键了。
我笑了笑道:“把罪魁祸首毁掉!”
“神婆婆?”白枫问。
“不,藏在湖底的怪物,只有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否则,我们根本动不了这个神婆婆!”
【二】
当我和白枫背着大包小包回到阎浮村的时候,我们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不再需要用山货商人的身份掩人耳目。当然,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白枫还是穿着便装。
实际上我们只在木元县待了不足两个小时,但当我们下了汽车,走在矮山上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们没有再回蔡家,以免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路上吃了一些面包,就直接赶到了目的地——圣婴湖!
湖水还是那样的平静闪耀,只有游鱼翻动时会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哗哗”水声。第二次来到这里,我的心情已经和上次完全不同,上一次我是因为好奇而站在了这里,而这一次我却是要向它动手了!
一想到水底下可能藏着一个害死了几十条人命的怪物,我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两根手指在背包上一下紧似一下地轻轻敲着。要说不害怕那是骗自己,我能感觉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但我必须下去,就算再也上不来,我也必须下去,这是替好朋友报仇的唯一办法。
本来我对自己在木元县向白枫说的那番话还不是很肯定,因为那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一个稀奇古怪的大胆猜测。但当我和她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时,我想,我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不用管我,自己先走!”
这是我们在离开那间封闭的屋子时,我向白枫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她向我辩解,因为那时我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的——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使用的那种无可置疑的口吻!虽然,她并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从来没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过话,可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我这样说话是明智的。
作为一个男人,在面对危险,而你又必须去做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量让你身边的女人少冒一些危险,这是男人的责任。
白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忧虑,我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微微一笑,就开始打开地上的背包。
里面有一套潜水服和一小瓶的液氧,在这个巴掌大的湖里,这些氧气已经足够我在湖底仔仔细细地搜寻一遍。除此之外就是一个骨质搜寻器,它上面连接着一根一尺长短的手柄,便于抓握,乍看上去跟日本鬼子经常使用的扫雷器有几分相似。再有就是两支在水中也能发射的防水手枪和一柄小铲。
白枫面带凄容地帮我穿着潜水服,好像我会一去不复返一样。等潜水服收拾好,我回头向白枫深望一眼,用手套里面的手掌在她脸上摸了摸,白枫冲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之间的神态确实超出了朋友之间的范畴,好像是情人话别,我想,如果我能够从湖里安然回来的话,我和她一定会有一段醉人的故事!
我从包里将两支手枪拿出来,打开保险,将一支交到她手里,另一支带绳子的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带上面罩,拿起小铲和搜寻器,转身向湖里走去。
我心里暗自喊道:幽灵,我来了!
【三】
圣婴湖应该是由于周围山上的雨水流下来,常年积聚而成,所以湖并不是很深,只有十米上下的样子。我刚刚潜入水面,就已经到了底,但这里的水温却很低,我刚潜下去,就感到浑身一阵冰凉,就算隔着潜水服,那股刺骨的寒意还是令我打了几个冷战。
水底水草丰富,一束束地纠结成团。许多体长逾尺的红鳞鲤鱼缓慢地从我身边晃动着身子游过,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打量着我这个外貌古怪的不速之客。我将固定在头上的防水探照灯按亮了,一束银白色的光柱出去,水中的世界在光柱下显得绚丽多彩。
从潜下水开始,我就拿出搜寻仪器,仔细地寻找起来。仪器上那一枚淡淡的黄色指示灯稳定地闪耀着,好像一只黑夜里的萤火虫。在向公安局借这台仪器的时候,我已经请专门的技术人员做了调整,降低了仪器的灵敏度,因为,它的工作原理是对埋藏在地下五米之内的骨头的磷质进行探测,但湖底也有许多鱼虾等水生动物的骨片,如果灵敏度太高,将无法进行工作。
湖底的淤泥极为,我一脚踏上去,会在灰黄色的泥土上印下一只深深的脚印,给完美细滑的湖底添上一个丑陋的印记,所以我一方面细心地向前探寻着,一边摆动着,使身体可以悬浮在离地面不高的水中。
我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警惕,深怕在不经意间的光束照射下,眼前会倏然出现那个无瞳女孩诡异的脸孔,看到她正浮在不远处,冷冰冰地看着我!有时候就是身边快速的游过一条鱼,我也会警觉地抬头去看,这在无形中延缓了工作的进程。
湖底的淤泥中深陷着许多方方正正的石板,石面上长满了绿油油糊的水藻,这肯定不是天然的东西,大自然可以将一块顽石雕刻得鬼斧神工,但要想将许多石块削切的大小相当,规则平整却也并不容易。
我用小铁掀把一块石板从污泥里掘了出来,并用手揩去覆盖在上面的水藻,看到了它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块青石板,扁扁的只有十几公分厚,上面雕刻着古怪的文字。我虽然不认识这些像是蝌蚪的怪异字体,但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了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因为我曾经在其他地方不止一次的见到过相近的字体,一次是在盛殓蔡峰的骨灰坛上,一次是在那辆将我驮到这里来的骡车上,密密麻麻插着的纸幡上画的就是和这种字形几乎一模一样的“鬼符”,我甚至可以断定这些“鬼符”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神婆婆!
我不知道这些石板被沉入湖底到底是因为什么,也许它们在这里还没有成湖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有可能是坟墓的一个部分,这些字符也一定是为了那个生下来没有活过三天的小女孩画的,代表着一种对女孩英灵的祭奠,或者说神婆婆在女儿夭亡的同时,就已经启动了这个恶毒的诅咒,这些石板就是启动诅咒的一个部分。
要是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幽灵的骸骨应该就埋在石板所在的十几米范围之内。想到这里,我就更加不敢大意,几乎是一寸寸地搜寻过去的,生怕一些小小的遗漏可能就会使得这个“祸胎”漏网!
我紧张地在这一片水域搜寻了一遍,这个过程几乎用了我半个多小时的工夫,但是“萤火虫”淡淡的光芒还是稳稳地维持着橙黄色,连一丝转绿的迹象都没有。
我有点心焦起来,我敢肯定这些石板绝对不是偶然被沉到这里来的,如果它们不是为了死婴而设立的,包某种特殊的含义,那将它们沉入湖底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为了不漏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将这小小区域内所有的石板都从淤泥里起了出来,胡乱地堆到一边,这一方面是为了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搜索;另一方面,如果这是诅咒的一个组成部分,那这些石板一定是按照一种我无法破译的方位排布的,挪动它的位置也许就可以使诅咒失去效力。
我一边搬着,一边在心里默数着石板的数目。是的,一共是三十七块,正好是三十七块。如果说带有符咒的石板有可能是偶然被沉入湖底的话,那么,三十七块的数目就绝对不会是一个偶然,这使我更加相信了这就是诅咒的一个部分!
在搬动一块陷入较浅的石板时,我看到下面有一片软软的东西,我捻在手中仔细瞧了瞧。那是一块已经被水腐蚀掉的麻袋片,我轻轻一扯,麻袋片就化成数块碎片飘飘荡荡地从我身边落了下去。
可以推知,这些青石板是在这里成为小湖之后被沉下来的,也许,和它们一起被丢下来的还有一些五牲祭品。
在又搜索了一遍之后,我感到大为失望,这下面不会有人的骸骨。
这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抬头向上面看了一眼,月光透过水面放一种淡绿色的黯淡光亮,许多游鱼在我头顶上悠闲地游来游去,荡漾的波纹使得这层绿色光亮不时地幻化出奇异的光彩。如果一个人真能够像鱼一样在水里自由呼吸的话,这片美丽的水域倒确实是一处极好的栖身之所!
我本来想游上去看看白枫,以免她为我担忧,又怕再下来时找不到自己搜索过的痕迹,而且天也不早了,我很想尽快结束这场担惊受怕的工作。于是,我咬了咬牙,重新俯子,继续搜寻起来。反正我身上连着一根小指粗的绳子,另一端和白枫相连,只要她有什么动静,我马上就能知道。
当又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以后,我等待的结果终于发生了:仪器手柄上的那枚小小的黄灯突然一阵闪烁,转成了绿色,我心里一阵狂跳,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幽灵藏身的地方了。
【四】
其实这个地方并不是很隐蔽,甚至我就是不借助仪器也可以找到。只不过我一下水就只关注仪器的变化,没有把精力用到寻找标志物上面来。在我的观念里,夭亡的婴儿是不会立碑的,这是中国古代丧葬的传统,但这次却是个例外。
在一团几乎两米粗的水草中间,一块被厚厚的绿藻遮盖的石碑隐约地凸显了出来。石碑只有一米高低,和四周的水草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如果不是它的坚硬质地和水草的形态不能合二为一,我也不可能看出这是一块石碑。
我伸手拂去上面的水藻,看到了一行模糊的字体:馨儿之墓。落款是:和你一起去了的母亲曹蓉立。
从那冗长的落款中,我能够看出曹蓉(神婆婆)在夭折之后真的是伤心欲绝,也许正如她自己所写的,昔日随和的一位慈母已经随着女儿一同死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是一个精神崩溃变态阴森的行尸走肉!
我想,如果这个婴儿真的在母亲处心积虑的诅咒中成了精怪,那么现在,是她该现身的时候了,或者会像经常在恐怖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坟墓中躺着的已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冰凉尸体,它会在我掘开坟墓的那一刻,突然蹦起来,伸出利如鹰爪的十指,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或者它现在已经不在坟墓里,就躲在墓碑后面的水草中冷冷地窥视着我,等一个可乘之机向我下手。
我知道这些只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我心里过于紧张的缘故,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向石碑后面绿乌乌的水草中瞄了一眼,好像它真的藏在里面一样。
我在自己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无论坟墓中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你都能而且必须将它降服!
我绕到墓碑后面开始挖掘起来。坟墓上的水草虽然很茂盛,但它们并不是依靠在土壤中吸收养分,所以根系只是钻入土中浅浅的几公分而已。我只用了三两铲,就将它清除干净了。
水中的浮力将我挥动铲子的力量也消去了大半,一使劲身子都会向上漂浮起来,不过的土质还是不需要我浪费多少力气就能轻轻松松地挖下去。
越往下挖,我的惊讶也就越甚,因为在我挖了一米多深以后,土质依然很,和上面的淤泥并没有多少分别。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小小的坟墓有些古怪。
一般人都知道,坟墓进水意味着尸骨会被水所淹没,无论是在风水学中还是在个人感情上,这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尤其是一个已经成了“精怪”的尸体,怎么可以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但是,我看到的情景确实说明,这个坟墓已经进水了,无论是渗透进去的还是灌进去的,这个女婴的尸骨恐怕已经漂浮在水里了——如果这里面还有尸骨的话。
在我轻易地挖到两米左右的时候,我的推测被证实了。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棺木,只有一米长短,腐朽的近乎辨不出那是木头还是水藻!我轻轻地用铲子在馆盖上捣了一下,随着四散漂浮的木屑和冒起的丝丝水泡,棺盖被戳开了一个大洞,混浊的水流向上面溢出来,慢慢洋溢开来。
我从背上掏出一个小小的网兜,准备着罩在棺口收拾浮出来的骸骨。然后我用铲子顺着棺盖的破洞使劲往上扯动,棺盖化作一片片的烂木向上漂浮了起来。我顺势就将网兜罩在了上面。
伴随着混浊的污水,几片小小的绿色骨头也浮了起来,如果将这些骨头团在一起,恐怕也只有两个拳头的体积。我望着那颗被网在网兜里的小小头盖骨好一会儿,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已经害死了二十六条人命的“幽灵”!
等混浊的污水洋溢干净,探照灯射进棺木中,朽烂的木头上果然有一个破洞。这应该就是水浸入的地方,或者幽灵也是从这里出来害人的!
整个过程过于顺利,顺利得令我难以置信。那个无瞳女孩并没有现身,不知道是我破坏了它的尸骨令它没有办法施法,还是这里的几块骨头对它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也许,它的灵魂已经可以脱离尸骨而独立存在,我这么费尽心神的挖掘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愚蠢举动。
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找到了女婴的遗骨,这也就证明了于婆的话是真实的,神婆婆和蔡峰的死亡脱不了干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到神婆婆所住的地方,让她为自己所做的恶毒行径付出代价!
当我兴高采烈的浮面的时候,却发现岸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冒险下水,白枫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离开,我想她也许正蜷缩在哪一个土丘旁边取暖,于是我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四周一片死寂。我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白枫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想到这里,我使劲拽了一下绳子,那一端空空的,一点阻力都没有。
等我跑到了自己下水前白枫所在的地方,就看到绳子的另一端静静地躺在地上,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笼罩在我的心头!
【五】
我怔怔地站在岸上,旁边石头上放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那是我的外套。可以想见,在我深入冰冷的湖底仔细搜寻的时候,白枫很用心地将它叠了起来,她甚至想到了夜露打湿衣服后穿起来会不舒服,所以选了块高出地面许多的石头放置。
我心头有点酸楚,是我执意要来这个凶险的地方,才造成了白枫的遇险,如果她遭遇什么不测的话……
我不敢想下去,也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地让她平平安安地出现在我面前。
飞快地身上沉重的潜水服,将它和网兜里的骨头一起旅行包里,再飞快地穿好外套,我抬头辨明方向,向左奔去。
虽然我不知道白枫现在在哪里,但我可以判断的是这一定和神婆婆有关系,一定和那个幽灵有关系,我要马上赶过去将白枫夺过来。
神婆婆并不住在阎浮村里,而是在压龙山旁边的一个小山坡上居住。按蔡元的说法是,神婆当然不可能和凡人住在一起。但在我看来,她之所以选择离群索居的原因绝非为了显示自己是一个不同于凡人的灵媒,而是为了能更加方便地实施自己的邪恶计划!
根据蔡元白天说过的方位,我飞快地向前跋涉着,既无心欣赏山间夜景的美妙,更无暇顾及黑夜里是否正有野兽向我伺机发起攻击。
这一路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我站在离神婆婆居住的草房不远的地方时,圣婴湖已经是远在二十多里之外了。
两间低矮的草房,一丝昏黄的灯光,除了这些,四周的一切全部被黑暗吞噬了。那丝从糊着白纸的小小窗户中透出的光亮,就像是从一条毒蛇眼睛里的寒光一样,恶毒而又冰冷,足以将擅自闯进去的人整个吞下去!
我吐出一口长气,掂了掂旅行包,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快速地向那丝光亮靠拢过去。
那只是孤零零的两间草房,连院墙都没有,我悄无声息地掩过去,一直到了光亮来的小窗下面才停住了身形,轻轻地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像没有人居住。现在已经到了子夜两点钟,如果神婆婆没有点着灯睡觉的习惯,那么她很可能并不在里面。
我打算突然闯进去,要是她在里面,就给她来一个措手不及,不能给她丝毫施展邪恶法术的机会。我相信俞仙儿曾经在我面前使用过的类似法术,神婆婆一定也会。
正当我猫着腰想要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屋子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就这一下长长的叹息声,我知道神婆婆这时正好在屋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神婆婆苍老的声音才低低地传了出来:“馨儿,是你来了吗?哎,你知道妈妈是多想你啊!”
我心里微微一凛,瞥眼向手里的旅行包瞧过去。旅行包静静地待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婴儿的朽骨也带了某种灵气,一旦靠近,神婆婆就能感应到?或者幽灵已经跟着自己的遗骨来到了这里?
一想到这些,我顿时觉得头皮,快速地前后左右扫了一遍,黯淡的月色只能使我看清几米外的景物,远处除了斑驳恍惚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唉——”神婆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沉重的忧伤,继续说着,“馨儿,妈妈多希望你能够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啊!就算你永远都是那个只能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每天只会哭闹,只会听着妈妈的摇篮曲酣然入睡,妈妈也喜欢啊,但是……哎——”
她说到后来,又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三十年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使一个身无分文的少年变成一位有着亿万身价的富翁,可以使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变成一堆腐朽的白骨,可以使一片荒漠变成车水马龙的现代化大都市。但三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位失去了的母亲来说,丝毫也没有意义。它带来的只能是无边的煎熬和思念。从这一点来说,神婆婆确实是一位值得同情的母亲,但这并不是她罪恶行径的借口。
“三十年了,馨儿,你离开妈妈三十年了!妈妈多希望你能够回到妈妈的身边来,妈妈知道你在那里很冷清,连个陪你玩的小朋友都没有,所以妈妈给你送去了那么多的小朋友,他们可以陪你一起捉迷藏,一起过家家,你高兴吗?”
神婆婆说话的声调越来越古怪,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可是我听着却越来越感到心惊。从她说话的语调中判断,此时的神婆婆已经到了神经错乱的边缘,她已经分不出现实和想象了。是的,如果单以年龄来看,她女儿夭折的时候,蔡峰还没有出生,但三十年后,留在她印象里的女儿永远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但蔡峰却已经成了二十几岁的英俊小伙子,可是在神婆婆眼里,蔡峰只是一个比女儿小几岁的孩子!
而且这个杀人的理由是多么的荒唐,荒唐得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再听这个“疯子”说下去,恐怕连我都会被弄得神经错乱了。
于是我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踹开,冷冷地说:“你的目的恐怕要落空了,你女儿再也不能和那些小孩在一起了!”
坐在床上的神婆婆被我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郁起来,冷冷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也冷冰冰地看着她,道:“一个专门为幽灵掘墓的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将幽灵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神婆婆阴郁的神色变了变,嘶哑着嗓子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会懂的!”我说着将旅行包丢了过去,手里已经握住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继续说,“你可以打开看看,马上就会明白了!”
神婆婆面对我手里可以立即要了她性命的手枪并没有露出多少害怕的意思,只是颤巍巍地弯下腰,“咝”的一声拉开了拉链。
在看到包里东西的那一刻,神婆婆身子凝住了,像是木雕一样呆呆地站着,因为她低着头,我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但是我想,她的神色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继续冷冷地说:“你的邪恶法术已经没用了,曹蓉,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难道……”神婆婆声音冰冷地说道,“你觉得我会害怕死亡吗?”她抬起了头,直直地盯视着我,双手正端端正正地托着那颗绿色的小小骷髅,像是在小心地托起自己的孩子。那颗小小的头骨稳稳地被她托在掌心,塞满绿藻的眼洞正好对着我,好像一个绿色小精灵,正瞪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一个失去了自己视为生命的的老人,死亡对她来说,真的丝毫也起不了半点震慑作用!
但我不能不说话,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如果被她占了上风,我将变得极为被动,于是我又冷冷地道:“也许,死亡对你来说真的已经无所谓,但是,对你的女儿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有办法使她复活,我也有办法让她永不超生!”
神婆婆脸上的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眉头紧紧地凝到了一块,嘶哑着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同伴到哪里去了?你将她怎么样了?我要她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声音有些急切地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神婆婆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冷笑,“你是蔡成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吧!”
在我们刚进入阎浮村的时候,蔡元刚见到我们时第一眼就能看出我和白枫是假冒的山货商人,我知道我们的装扮并不十分高明,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破。那么说这位神婆婆也能瞧出来,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你如果想知道她在哪里的话,小伙子,请马上收回你的枪,任何人都不会喜欢有人用枪指着她的!”神婆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将手里的骨头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拿起床脚的弯曲拐杖,颤巍巍地向外走。
我将枪放回兜里,问道:“你去哪儿?”
“一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地方!”她嘶哑着嗓子答道。
【六】
出了草房,神婆婆转到屋后,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向林子深处走去。
我闯进屋里去的时候本来已经想好了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先将她制住的打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这种犹豫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跟在她身后向山林深处行走的时候还没有下定决心。
看着她佝偻的身影在我前面颤颤巍巍地迈着步,我还在想那个念头:趁她这时毫无防备,我突然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逼她先将白枫的下落告诉我!但发了好几次狠,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头不停地盘旋,丝毫也不能使我抬起粗壮的手臂,做出那个不太光明正大的动作。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我不是一个心肠坚硬冰冷的人,面对弱者,我会不由自主的心软——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主观判断,有时候看起来可怜的人,往往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这是我性格的弱点,也是我只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荡者的原因。一个感性超过理性的人,永远都成就不了大事。这是我父亲从小就告诫过我的,但我却克服不了心里的这个障碍。
“小伙子,你急着要找的这个同伴是你的小情人吧?”神婆婆声音古怪地问。
我瓮声瓮气地回答:“这和你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唉!你既然这么在乎她的安危,又为什么带她到这里来?这里藏着很多危险,随时都可能让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丝毫停顿,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会从后面袭击她。
“大自然的危险相对于人心的险恶,又算不上危险了!”我语意双关地说。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就这么确定这件事是哪一个人的邪恶手段吗?”
我轻蔑地笑了笑,略带讥讽地说:“没有一个凶手会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们会说出很多为自己辩护的理由,但这个却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否认和证据比起来,我更相信证据!”
“嘿嘿,年轻人,有时候证据并不能说明什么!”神婆婆干笑了两声,慢悠悠地说。
“你的话是在告诉我,你和这件事情毫无关系?”我冷冷地反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那个人?”神婆婆突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月光下她的眼神更显得阴森可怖。
“那个人,哪个人?”我也停了下来,迎着她的目光问。
“嘿嘿嘿……”神婆婆又沙哑着声音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过了身子,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挪动。
她的话有时候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常年从事神秘职业的原因,她说出的话需要别人细细琢磨才能了解其中的真实含义,与其说这是在故弄玄虚,倒不如说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但我不管这些,无论她是在故弄玄虚还是职业习惯,我只要我想得到的结果,于是我问道:“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这时,我们已经爬上了一个山岗,神婆婆伸出拐杖向前面指了指,道:“就是那里!”
她所指的地方是一个山谷,很小的山谷,除了嶙峋的怪石之外,就是茂盛的几乎遮盖了山谷存在迹象的花草树木。
与其说那是一个山谷倒不如说那是一个通向地下的深坑,月光映射下,除了茂密的树枝盘绕之外,下面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伸头看了看,满腹疑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害怕了吗?”神婆婆冷冰冰的看着我问,“如果你害怕了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然,就和我一块下去!”
“这里面有什么?我的同伴被你抓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她在不在这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捉的幽灵,就在这下面!”
【七】
她说得没有错,这个小小的山谷确实有幽灵,而且还不止一个!
当我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的疑惑和警觉已经提高到最大限度,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凶手会将一个想将她抓住的人带到自己实施犯罪的现场,就好像一个人在用利刃杀了人以后,会把凶器藏到一个自己认为任何人都不会找到的地方一样——除非这个人已经疯了。我有理由相信神婆婆的精神是有问题的,但我不会相信她疯狂到主动交出作案“凶器”的地步,所以在我看来,她之所以将我带到这里的原因,是想在夜深人静的荒山中将我解决掉。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固执的想法,我变得更加谨慎,牢牢地钉在她身后的地上,满脸敌意地看着她。
神婆婆并没有指望我会当先下到山谷里,因此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只是用拐杖在一边的石头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她敲击的声音很有节奏,先敲了三下,停了停,然后又敲了两下,又停了停,然后又敲了四下!她这样敲了三遍以后,山谷口的树枝突然晃了晃,伸出来一个梯子!
神婆婆艰难地弯曲了身子,缓缓地消失在轻轻晃动的枝叶中间,隐没到了黑暗里。
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下去。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过于警惕而错过了这次机会的话,那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当我小心翼翼地了竹梯,就见到了这些幽灵!
和我曾经在火车上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白衣无瞳,皮肤煞白,脖子上带着深红色的勒痕。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幽灵有大有小,好像是一个幽灵家族一样。
月光下见到这些可怕的身影,再看到她们煞白阴森的可怖面孔,我心里刹那间紧张到了极点!
我掏出了手枪,紧张地对着她们,只要发现有一个向我攻击的迹象,我就会让她尝尝现代火器的滋味。
但是这些幽灵并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也没有惧怕我的神色,只是亲昵地围在神婆婆周围,好像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欢迎自己祖母的到来!
神婆婆一边着这些幽灵的头发,一边看着我说:“小伙子,不要用枪指着孩子,你就不怕一紧张枪会走火吗?”
我瞪着她说:“你的这些幽灵孩子,难道还会害怕一支小小的手枪吗?”
“她们并不会害怕,因为她们不知道手枪是什么东西。可是,请你收起来,她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如果说,神婆婆平时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可这次不同,她说话的声音充满了怜爱,就跟我在窗下听到她和虚无的女儿说话时的语气一样。
我还在犹豫,不知道是该将手枪收起来,还是这么继续毫无警戒作用的举着。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异哥,你还是把枪收起来吧,她们不会害你的!”
我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了那个自己一直惦记的人的身影。她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这群幽灵,眼中也放和神婆婆一样的怜爱神色。她手里正提着一个还未完工的柳筐(就是用树枝编织的筐子,虽然并非全是用柳树的树枝编织成的,但都统称为柳筐),在她身后,是一个放幽幽灯光的。
看到这里,我的脑袋真的有点运转失灵,一片空白。白枫没事,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我却忘记了高兴,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搞得晕头转向。
神婆婆向一个稍大一点的“幽灵”说道:“小云,去请那位叔叔到家里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轻飘飘”地到了我身边,手掌被一个冰凉的小手握住:“叔叔,请到家里吧!”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幽灵”的声音,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幽灵”。她的小手冰凉,的,她的声音奶声奶气中带着一丝沙哑,但我没有甩开她的手,不是我胆子够大,只是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身子就已经被她拉进了淡淡灯光的石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