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诡异图案
【一】
我们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这里不分白天黑夜,所以也不用管现在是什么时间,一切决定权都交给了自己的身体。
我和凝雪各自在屋子的一角躺下,和衣而眠——这里没有床,只能睡在冰凉的地上。丹尼的呼吸还算平稳,虽然还在昏迷中,生命应该保住了。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里一直在想,打不开金字塔,就不可能进入塔内,也就无法确定罗克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也不可能走出去。
罗克之所以在进入金字塔后不再需要这枚牛角钥匙,只能有一种可能,塔内有某种机关,罗克能开启机关走出去。不过,令我想不通的是:既然罗克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自然是害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那他为什么又会将钥匙留给我们呢?难道他想让我们发现他在塔里的所作所为?
凝雪大约听到我辗转反侧的声音,轻声问:“异先生,你睡了吗?”
“没有,睡不着。”
“我也是。”凝雪压低了声音,“你相信酋长的话吗?”
“当然,为什么不相信?”
“那你也相信这是神灵的安排?”她说话的语气满是疑惑。
我笑道:“神鬼的说法当然不能相信,但抛开这些东西,我想他所说的其他事情还是完全可信的。”
“哦!”
“刚才一直没时间问,你是怎么被装进铁箱子里的?”我好奇地问。
“哎!”凝雪苦笑着说,“我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
“怎么会?连神话我都能相信,你的经历不会比神话更离奇吧!”
“不是离奇,是侥幸得就像做梦!当时我被那头骆驼带着在沙漠中漫无目的地疯跑,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我想这下彻底完了,自己非得被活活淋死不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骆驼突然脚下一陷,四个蹄子都陷入了沙子里。”
“流沙,那是能吞下大卡车的流沙!”我惊叫起来。
“是的,我后来也意识到了那是流沙,因为我在《新龙门客栈》里看到过流沙。”凝雪声音低低地讲述着,“可是那不像我在电影中见到的流沙,骆驼还没有挣扎,就完全陷了下去,我刚明白自己的处境,沙粒已经埋到了我的胸口。我甚至连呼吸都没有调整,就迅速地陷了进去!”
这真是有点古怪,大多数情况下,流沙都不会这么迅速的将误入其中的东西吞掉,这种流沙更像是为了捕捉猎物而挖掘的陷坑。
“我想自己要死了,头上的沙子有千斤重,胸口更是憋得难受,肋骨都快给挤断了。正在难受的没法忍受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空,我就掉了下去。”
“掉了下去?”我感到十分疑惑,“掉到哪里去了?”
“一个山洞里,里面并不是黑漆漆的,而有微弱的金黄色的光彩来。我仔细看了看,快被吓死了,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蚂蚁,每一个都有指甲盖大小,多得数不清!”
这才是食人蚁,那些在沙漠和雨林地区横行无忌的疯狂军团,遇到它们可比遇到噬魂蚁更危险!
“在我前面掉下来的骆驼,浑身被这些蚂蚁覆盖住了,口鼻眼睛全是鲜红的血液。它们几乎发了疯,张开嘴都叫不出声来——因为都被蚂蚁给塞满了,看着它们不停地蠕动的样子,我几乎被吓傻了。”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想来对那幅恐怖的景象还心有余悸。
“如果我是你,也会被吓傻的。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骆驼在疯狂地奔跑着,好几次都撞在了石壁上,声音大得难以想象,恐怕骨头都会被撞碎了。”凝雪继续叙述着自己的惊险经历,“它来回得跑了几次之后,突然‘哗啦’一声掉进了水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就是明晃晃的水面,红色的蚂蚁都在岸上蠕动着,而那金黄色的光晕就是从水里发出来的!”
我摇了摇头,如果是放到此时此刻,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在石洞里会被食人蚁活活吃掉,而到了水里却要忍受噬魂蚁的折磨,那种滋味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手脚上正不断地有许多蚂蚁爬上来,疼痛让我生出了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勇气,我放开脚步向河边跑了起来,脚底下发出‘吱吱’的响声,被踩死的蚂蚁像浆糊一样糊在脚上……终于坚持到了岸边,我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每个人在危急的关头都会迸发出令人吃惊的勇气,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听她叙述到这里,我由衷地称赞道:“好样的,凝雪!”这话确实出自真心,而不是刻意恭维,虽然当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但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到河边,毕竟被食人蚁噬咬的痛苦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的。
“可是水里也不安全啊!等我跳进去才发现,水底覆盖了厚厚一层噬魂蚁——我当时自然不知道这层金黄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看它们快速地向我涌来时,我想这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听她继续讲下去。
“我只好往前游,可是每游出一段距离,刚刚还覆盖在河底的噬魂蚁就漂了起来,向我靠近。正在我无路可逃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大铁箱子,我不敢再想了,也不能再犹豫了,于是揭开盖子,就爬了进去,刚把盖子盖上,就听到了从铁盖上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响声,箱子好像也沉了底!害怕加上饥饿,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晕了过去,幸好这个箱子密封得很好,不然我说什么也撑不到你来救我。”
我替凝雪嘘了一口气,也暗自为她感到庆幸,这其间的每一步,如果凝雪有丝毫的犹豫,恐怕都会成为其他生物的腹中食物。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真的是太幸运了!
“异先生。”凝雪嗫嚅着轻声问,“您说这是不是罗克专门为了救我留下来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傻,可以看出她对这个问题也丝毫没有信心。但仔细想想,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以罗克给我们留下的迹象来看,如果说他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绝对相信。于是说:“是的,罗克知道你会来找他,也知道你在这里会遇到危险,所以提前就做下了安排。你的安危他一直放在心上。”
从凝雪大口舒气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她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尽管这个答案漏洞百出,作为一个深陷爱情幻想中的小姑娘,她宁愿相信这就是真的。
我说出这句话后就找出了矛盾的地方,任何一个男人,如果他真的爱着一个女人,都不会让她去经历这种凶险,而且想要阻止凝雪犯险也不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做到,就算是欺骗,也能阻止她。反过来说,如果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喜欢她,就更不会事先安排这么一个七拐八拐的救援方法。也就是说这个可能不成立!而罗克不是一个一般人,这种连一般人都不会去做的愚蠢行径,我想他更不可能去做。
排除了这种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个箱子是罗克为了其他目的而故意放在那里的。通过我先前的叙述,你可能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我下到坨坨耶河的并不是很大,那个足有两米多宽的铁箱子不可能从那里带进来。退一步讲,就算开口足够大,洞里的泥沙也不允许坚硬的铁箱通过,也就是说要想将铁箱子带进来,就必须想其他办法。
蚁洞应该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由于那里是食人蚁出没的地方,上面的沙粒肯定不会很坚实,所以凝雪会毫无阻塞地陷下去。
这样的话,每当大雨过后,地下河水涨起来,就会漫过蚁洞,噬魂蚁会跟着水流游到那里——或许,它们是以食人蚁为食,那里也是它们的巢穴。通过我所见到的情景,最先占领食物的噬魂蚁群会保卫胜利果实,用群体的力量将战利品移动到安全的地方,避免其他蚁群过来争夺——凝雪就是例子,如果不是争夺战利品,它们没有理由逆流而上,将箱中的凝雪移到我看到的地方。那么先到地下的罗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箱子夺过来,取走里面的东西——那个只有一米见方的小箱子。正是由于箱子的密封很好,能漂浮在水面上,所以在罗克取走东西之后,箱子又被水流带回了蚁洞。
哎,你听我这么叙述是不是觉得很复杂?其实连我说起来都觉得复杂得难以想象。从这一点来看,罗克的聪明才智简直超过我不止一两倍。更加让我无法理解的是,罗克对地下环境的了解简直称得上了如指掌,一个陌生人不可能做出如此环环相扣的精妙安排。
凝雪从幸福的陶醉中苏醒过来,将话题转移了出来:“我在听老酋长讲述那场大沙暴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个地方好像不合常理。”
“哦?”我想了一下老酋长的话,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问道,“哪里不对?”
“他说在沙暴来临的前夕,爬到圣塔上面的诺提诺尔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是的,他是说过这句话……这有什么不对吗?”我还是瞧不出这句话的问题出在哪里。
凝雪干脆坐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我们刚才都去圣塔看过了,如果诺提诺尔是爬上了塔顶,不可能掉下来,因为圣塔每层面积都不是很小,从相对比例来看,塔顶上的蛇头也有两三米大小,他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而且你还记得吗?他说不止他一个人掉下来,而是好多人都掉了下来。”
经她这一提醒,我也突然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也许不是老酋长故意隐瞒什么,而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是说诺提诺尔不是爬到了塔顶,而是……”
“离金字塔有些距离,从上往下俯瞰!”凝雪满怀自信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意图就不是爬到塔顶,而是要将整个金字塔尽收眼底!”我遽然而惊,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诺提诺尔这样做就有着其他目的,而这个目的可能就与开启塔门有关系。
凝雪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让森蚺将自己带到高处,从那里看下去,可能就会有不同的发现。”
我一下坐了起来,心脏“怦怦”直跳,或许,这样真能发现开启塔门的方法。
但凝雪的声音突然又变得疑惑起来:“可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竟会从上面掉下来?难道只是沙暴降临时带来的声势,让森蚺起了慌乱,这只是一个失误?”
我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来,道:“这个很简单,待会儿去问问老酋长就知道了。我们先休息一下,然后再行动吧!不过,这得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一千年前,这个举动引来了大沙暴,几乎使他们全族毁灭,一千年后,我们还能不能说服老酋长做同样的事情?”
【二】
等我一觉醒来,忐忑不安地和凝雪一起去找老酋长的时候,他正端坐在石屋里的圆台上仰着头看天窗里变换着不同颜色的蛇头石雕出神,他纹丝不动的身体和脸上雕琢一样的皱纹,让我觉得他更像是一座雕像。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说辞,虽然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服他,但却必须要试一试:“酋长。”
老人缓缓地转过脸,呆滞的目光慢慢闪烁了起来,脸上也恢复了和蔼的表情:“两位休息得怎么样?”
“谢谢您的盛情招待,我们吃得很好,睡得也很舒服。”我由衷地表达着感谢。
老人微微一笑:“能够来到这里就说明你们和我们部落是有缘的朋友,对于朋友,我们会用最诚挚的心来款待。”
“我们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很想向您求证一下。”我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
“尽管说。”老酋长爽快地答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我提高了声音问:“一千年前,那个亵渎了神灵的诺提诺尔是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
老酋长眉头挑动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怎样掉下来的?”
“刚开始我以为他爬上了塔顶,是从塔上直接滚下来的。但我们现在又觉得不太对,可能他是从另外的地方直接掉下来的。”
老人缓缓地在我们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最后声音沉重地道:“你们也想那么做吗?一个神的奴仆不能够向下俯视神的圣殿,这也是我们族里古老相传的规矩!”
“可我们是外人。”我反驳道,“而且神使也把开启圣门的钥匙转交给我,他想让我们进入圣塔。”
酋长面色变得极为凝重,淡淡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陷入两难之中。
“而且,你不认为诺提诺尔敢于违抗族规,去做一件看起来根本就毫无意义的事情很奇怪吗?”
老酋长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确实很奇怪,我也曾经想过你所说的这种可能,可是就算那样能找到圣门的位置,你又如何将钥匙锁孔呢?石面就像镜子一样平整,这个刚才我们已经看到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但依然坚持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想可能在确定圣门的位置以后会有办法开启,而且我可以十分确定地告诉您,你们的神使已经从塔里走出去了,他也是一个在外界很有威望的普通人,他既然能从塔里走出去,那么,您也能!”
老酋长的眼睛里闪烁了一抹兴奋的神色,又极快地被惶恐所替代。是的,让一个被困在地下从未走出过黑暗的人获取自由和阳光,对这个人来说,恐惧怕是更多过高兴吧。
老酋长又转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天窗中的蛇头,足有半分钟之久,等他转过头来时,眼睛重又被淡定和安详占据了:“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我不会出去的,这里是我的家园,这里有我无法舍弃的东西。”
“但是您的族人呢?你也想让他们永远地居住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连他们的子孙也永远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我用一连串的问号回应了他。虽然那条我和丹尼下来时的洞穴已经重新被泥沙填埋死了,但如果真要是想从那里出去,也不一定就全无办法。不过,我想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为我们能得到那个俯视的机会增加筹码。
老酋长显得颇为踌躇,右手不停地抓握着拐杖,一下接着一下。过了足有一两分钟,他好像下定了决心,终于站了起来,道:“这是决定我们整个部落命运的大事,我不能为他们的命运作决定,如果大家觉得应该这样做的话,我不会阻拦。”
说完这些,他就迈开大步走了出去,我和凝雪对视了一眼,凝雪露出了微笑,我也点点头作为回应。但说实话,我心里并没有多少信心,想让一群虔诚信仰神灵的人去做一件亵渎神灵的事情并不容易,而且他们没有见到过外面精彩的世界,我不知道这种诱惑到底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老酋长已经站在了石屋外面,嘬起嘴唇,发出一阵悠长尖锐的哨声,急迫而带有威严,就像是军队集合的号角一样。
只过了四五分钟,石屋前面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明亮的眼睛让人看得揪心不已。
那一条本来在屋顶盘旋蜿蜒的森蚺也游到地上,缓缓地从老酋长之间爬了过去,轻轻地昂起头,将他顶在头上,托在空中,俯视着面前的人群。
老酋长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开始用一些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了起来。
我低声向凝雪问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我们刚才的恳请。”凝雪也低声回答。
老酋长说了一会儿,伸出拐杖向我和凝雪指了指,数百双能发出光亮的大眼睛齐刷刷地了我们。我感觉浑身发紧,好像变成了一只被一群凶残的恶狼盯着的猎物。凝雪也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藏在我身后。难怪她会害怕,这些地下奇人的眼睛里连一丁点友好的意思都没有。
幸好他们没有扑上来,只是满怀不善地瞪视了我们一会儿,就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倾听老酋长的话上面。
凝雪在我耳边低声道:“他正在为我们说好话,而且还提到了可以走出地下困境的事情。”
但愿这个诱惑能打消他们的敌意,使他们同意我们的恳请。
“开始决定了,酋长让他们举手表决。”凝雪又解释说。
我赶紧转过头,看场上的动静,大家都在犹豫,没有一个人爽快地将手举起来。我开始着急起来,如果是这种情势的话,我们根本就得不到允许。
半分钟以后,站在最前排的一名妇女着自己面前七八岁小孩的小脑袋,犹犹豫豫地将手举了起来。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粗状汉子恼怒地拉了一下她举起的手臂,大声呵斥着。女人低着头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他们在说什么?”我小声地问凝雪。
“她的丈夫骂她是恶魔附体了,同意这么做就是想让全族毁灭。女人辩解说她不想让儿子和自己一样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这实在是个好兆头,母亲从来都是最爱自己的孩子的,为了孩子的前途命运,她们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我想不光是我听到了她这句话,其他人也听到了,因为又有几只手臂缓慢地抬了起来。
一条、两条……我数着不停抬起的手臂,兴奋不已。
过了一会儿,凝雪趴在我耳边,喜悦的道:“已经超过一半了!”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能将这四五百人的人群数目一一数过来,要是换了我,恐怕没有半个小时,绝对做不到。
当老酋长再次说话时,举起的手臂已经占了大多数,我想是妇女的那句话帮助这群人作了决定,使他们为了后人,下定了再次面对灭顶之灾的决心。
人群里有人大声说着话,老酋长俯视了我一眼,点头说了一句话。
能感觉到凝雪在我背后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我回头盯着凝雪煞白的脸颊,赶紧问:“你怎么了?”
凝雪翻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恐惧地说:“刚才那个人说,应该让圣蛇决定我们的命运,圣蛇没有吞下去的人才不是恶魔的化身,才能够爬到圣塔上面去。老酋长已经答应了!”
这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让一条大蟒蛇检验我们的身份,我们生还的希望还有多少?
【三】
人群已经变换了队形,在中间围绕成一个圆圈,将我和凝雪困在中心,想跑都不可能,那条大蛇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蜿蜒游动,吐着“咝咝”的信子。
我苦笑道:“酋长,您真的要让一条大蟒蛇决定我们的命运吗?”
老酋长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大蟒蛇头顶轻轻摸了两下,温言道:“放心,这条大蛇是所有蛇奴的首领,好人坏人,它完全能够分辨出来,它只吃过三个人,而那三个人都是犯了族规,理应处死的。”
这全是屁话,我根本就不相信。一条森蚺只要是在饥饿的时候,就会将自己面前的活物一口吞下,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是天性。一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连世界上拥有最敏锐眼睛的智者都不可能一眼分辨出来,我不相信一条冷血动物能做到。于是我将手中的牛角钥匙交给凝雪:“如果我被这条大蛇当点心一样吞掉,你就自己去找罗克吧,恕我帮不上你的忙了。”
凝雪用红红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撇,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向前迈出几步,站在了那条体长超过十米的森蚺面前,大声道:“只有我一个人上去,那个小姑娘就不用试了!”
老酋长和蔼地笑了笑,轻轻在森蚺的后脑拍了一下,它像是收到了猎食的命令一样,两颗冷冰冰的眼睛里放射着凶光,“咝咝”地吐着信子向我左摇右摆地“晃”了过来。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它的嘴里散发出来,直冲脑门,呛得我有点头晕脑涨。它的大口和分叉的鲜红信子离我的脸颊越来越近,从它那双恶毒冰冷的眼睛里,我根本看不到圣洁超脱的味道,那完全是一副看到猎物后的兴奋之情。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好几次想闭上眼睛,束手待毙,但男人的自尊让我强撑下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被它的气势吓倒。
离我的脸只有尺许的距离,它鼻孔中的臭气直接撞到我脸上,它口里吐出的信子就在我耳边飞来卷去,每一次几乎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在极大的恐惧中和它对视着,足足过去了两分多钟,我都能感觉到身体的力量完全难以支撑心脏的跳动,我想再过一分钟,我的能量就会被耗尽,心脏也会整个碎掉!
它开始了捕食前的准备工作,收回了自己的信子,向后扬起了头。我知道它会像箭一样向我扑来,张开大口,一下子将我整个裹在里面,活生生地囫囵吞掉。
人群里发出一阵杂乱的嘘嘘声,不知道是在为它感到兴奋,还是在为我唱响临终前的挽歌。
我也在等待着它突然发难,这时候选择逃跑是最愚蠢的做法——虽然我很想撒腿就跑,它会毫不费力地将我一口吞下去,我连招架的力量都没有,而且这群特达人会为我闪开一条活路吗?
既然没有了生的希望,我只能选择面对,做最后一击。是的,我练过功夫,在少林寺足足待过五年,而且,就是离开以后,我也从来没有间断过自身的修炼,所以我可能能利用自己快出一般人许多的反应,在森蚺张开大嘴猛然扑下的几分之一秒内,用两只粗壮的手掌抓住它的两掰大嘴,不让它咬下来。我相信,我能做到,而且我也必须说服自己做到!
我丝毫没有动作,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它,暗自将全身的力量灌输到两条手臂上,等待着它的致命一击。
嗤,不知道是它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它巨大的头颅在空中移动时所带动的风声,我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东西在空中化成一条直线向我直撞过来。
不用细想,也根本就来不及细想,我一见那颗头颅猛地一晃,就“刷”的一声将两条手臂伸了出来,嘴里吐气叫声:“开!”
说起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五年的功夫算是白练了,竟然连最基本的格斗套路都忘了,声东击西,多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会忽略掉?说句实话——这并不是为自己辩解,如果对面不是一条大蟒蛇,而是一个武林高手,我一定不会把全部心神都用在上半身,可面前是一条森蚺,我确实疏忽了。
正在我惊讶面前硕大的头颅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时候,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等我有什么反应,自己已经被拖离了地面,头上脚下的没有了半点招架的力量,然后整个身子都被一种软中带硬的东西裹了起来,我暗自苦笑道:这下是真完了!
【四】
耳边能听到凝雪带着哭腔的惊叫声,还有不知道是欢呼还是惋惜的荷荷怪叫,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已经离开了地面。
想象中的窒息并没有发生,身体的疼痛也只是我恍惚间的错觉,实际上我只感觉到被一条湿漉漉、暖洋洋的棉被紧紧地裹了起来,脚踝被一条的“软索”紧紧地勒在一起,头颅却留在了外面。
大蛇并没有将我一口吞下去,只是裹住了我脖子以下的身体,将我含在了嘴里,在地上一摆一摆地晃动着。
我吐出了一口气,在心里自嘲道:异度侠啊,异度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上西天取经的唐三藏了,任何妖魔鬼怪都想着吃你一块肉?
好像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俘虏,大蛇绕着人群围成的圈子缓缓地游走着,我看到了许多不同表情,有的惊奇、有的喜悦、有的失望,还有的竟是怨毒——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他了,居然会对我产生怨毒,凝雪的脸上自然是以担心居多,而老酋长却古怪的微笑看着我。
我刚有点相信圣蛇确实有分辨忠奸好坏的特殊能力,但在看到老酋长的笑容时,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多余瞎害怕,圣蛇之所以没将我当成点心一样吞下去,是因为老酋长做了手脚。他和圣蛇同处一室,自然早已经摸清了它的习性,甚至他们之间可能还有一些别人无法明白的暗语,正是老酋长手下留情,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圣蛇在围绕人群“嗤嗤”爬过一周的时候,就向左边的石壁爬了过去,人群中立即为它闪开一条路。
圣蛇不愧是蛇中之王,它所有的行动都显得成熟稳健、有条不紊,就是在爬上石壁时也是缓缓而行,颇具威严,真的如同一位雍容华贵的王者在花园漫步一样。
它是反向将我含在口中的,所以我不是面向石壁,而是面向外面,眼睛能将八层金字塔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明晃晃的眼睛随着我的移动不停转移着,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圣蛇,只见老酋长向凝雪招了招手,对她说了几句话,凝雪飞奔着向圣塔跑去。
我越升越高,慢慢地升到了和金字塔第八层相等的位置。石壁离开塔顶足有二十多米的距离——这和金字塔底座离开石壁的距离大体相当,从这里也可以证明这个峡谷确实是一个八字形状。
从我所在的位置看过去,那头蛇王霍皮力托的雕像被四条蓝色的光柱围绕其中,眼神迷离阴冷,显得异常威严恶毒。
圣蛇停在了这个位置,突然转了弯,横着向前游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转而向下,再平游几米,又转向了上面,在石壁上画了一个大圈,这才继续向上爬去。
我略感奇怪,不知道它在搞什么鬼,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你曾经见到过一些动物在见到明显强过自己的对手时,或者前腿匍匐在地,或者将最的肚皮仰面露出的时候,你就能猜出来圣蛇这种怪异举动的意图了。那是一种臣服的仪式,面对着远古的蛇类王者所表示出来的臣服。
再往上爬了一会儿,向下看去所有的人都缩小了数倍,连脸上的表情都难以分辨了,只有无数双一闪一闪的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星不停地闪烁着。
凝雪的身子也变成了一个暗点,在幽蓝光晕中的一个小黑点,她已经登上了金字塔的第四层平台,一动不动地伫立当地。
越往上爬,反转的坡度越陡,圣蛇游走的速度越来越慢,从上面看下去,尤其是到了向上射来的光柱中,明亮的蓝芒刺得人眼几乎难以睁开,不过,眯起眼睛来,呈现在眼前的壮丽景象越发叫我兴奋不已。
那是八个正方形围成的规则图案,每一条都光彩熠熠,一圈围着一圈,环环相绕,而在中间却是一个很大的变幻着各种颜色的巨型蛇头。
随着我所在高度的不断提升,那一圈接着一圈的图形恍惚也在不停地移动着,第一条在向左边游移,而第二圈却在向右转动,第三圈又和第一圈一样……依此类推,看了一会儿我就被绕得有些晕眩了。但我不敢把眼睛闭起来,怕自己遗漏了任何发现金字塔玄机的机会。
又过去几分钟,出现在我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规则的七圈正方形,而变成了一张怪兽的面孔,从四面不停地张开着嘴巴。如果这只是一条条毫无暗影的明亮图案也可能使我产生幻觉,主要是有八条或长或短的黯淡线条不停地变换着位置——那是石阶,而我的移动显然给视觉造成了错觉。在我看来,不是我自己在动,而是这些黯淡线条在不停地移动着,时而重合,时而分离,时而延伸,时而缩短……再加上不停向不同方向旋转的光柱,这张怪兽的面孔显得更加诡谲难测,变化万千。
等我们(我和圣蛇)到了塔顶的正上方位置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已经诡怪到了极点。
那已不再是一张怪兽的脸孔,而是一张向我飞速扑来的森蚺,一层接着一层的光柱像是它张开的一张恐怖巨口,巨口形成一条幽深的暗道,越来越深,越来越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恍惚间它已经将我吞进了嘴里,我就像掉进了一条幽深无边的隧道里,无论如何挣扎也到不了头,也停不下来,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身体被一股一冲,身体一松,向下直跌下去,中途虽然被缠在脚踝上的蛇信阻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住,只是在空中轻轻一晃。
同样的命运并未因为我是一个外人而改变,和一千年前的那位神通广大的酋长一样,我也从半空中直跌下去,朝着金字塔!
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看什么难以置信的奇观,并希望因此解开塔门开启的秘密,但我看到的不是奇观,而是晕眩。我一直以为诺提诺尔是因为看到了恐怖的景象被吓破了胆,才失足掉了下去,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一个被大蛇含在嘴里的人,他的生死并不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那条他的大蛇。连人类都能被这种绕来绕去的光环弄得晕晕乎乎,更别说一条视力本来就不好的蛇了!更何况从我现在所在的位置看到的形状是一张缓缓打开的森蚺巨口,或许面对这条无限扩大的森蚺,圣蛇已经心生惧意。
说起来有点可笑,我想强烈的光环已经将圣蛇绕迷糊了,那股从我脚下涌出的应该是呕吐物吧。多么可悲,我和诺提诺尔居然都是死在一条大蛇的晕眩之中。
嘿嘿,真是死得滑稽可笑,死得冤枉透顶!
【五】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能看到这篇笔录?
我之所以没有死的原因也不是我的本领有多大,而是因为刚才从圣蛇嘴里落下时被它的分叉信子阻了一下,而这种阻碍导致了微小的晃动。
就是这一丁点的晃动救了我一条命!
这么说你可能不是很明白,但听完我下面的叙述的时候,聪明的你就会明白了。
当时我离地面的距离应该在二百米以上,离塔顶的距离应该也在一百米左右。而当时我所置身的垂直位置是在塔顶的正上方,如果没有那微微的一荡,我百分之百会没有丝毫悬念地落向塔顶,也就是雕刻着阴毒蛇王的地方,很可能会直接和它撞在一起,被它坚硬的头骨撞碎脑袋。而如果这个摇摆的幅度再大一点,我就会落在倒数第二个平台上——毕竟它有十几米宽的距离,或者幅度更大一点,我就会被甩出金字塔的范围,落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或者直接撞在凸凹不平的石壁上……不过,无论哪种可能,我的结果都是一样,筋断骨折,呜呼哀哉!
可偏偏是轻微地晃动,而恰巧那个金字塔的斜面并非完全直立的,而是形成了颇为陡峭的弧度,更巧的是它的平面光滑如镜。
所以做危险的工作,自身能力的强大是必不可少的,而自己的运气又要出奇的好,这才是成功的两大要素,而后者往往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条命!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许多巧合综合作用的结果,这是李教授说的话,我在这里借用一下——详情请参考《灭顶之城》,就像我和白枫会被爆炸后的气浪送到圣婴湖里一样——请参见《诅咒》,这或许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的最好注解吧。
从高空落下来的我一下子掉在了塔顶和底下的平台连接的斜面上。巨大的重力使我的身子和斜面发出一声砰然撞击,更多的力量继续带着我的身体向下飞快地溜去,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连着在五个平台上我都无法停住向下的冲力。在经过第四个平台的时候,凝雪想要在前面挡住我,被我大声叫着阻止了。在奔到第二个台子的时候,向下的冲力已经被摩擦消去了大半,而且在这一层正对着我前方的是一级级的石阶,我腿脚还算利索,没有滚下去,而是顺着石阶飞快地向下跑了起来。
眼前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正在迈着别扭的步伐向上前进,隔了十几米我就一边向他打着手势,一边大声叫着让他闪开。可那人好像聋子一样,对我的叫嚷丝毫不理不睬,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
我很想停住脚步,但向下的冲力还没有小到我能控制的程度,只好由着身子向下飞奔,然后“砰”的一声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叫,肩并肩地滚了下去。
周身一阵酸痛,手肘上都被磕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
我有点恼怒,如果他能够稍微躲闪一下,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没好气地叫起来:“你怎么搞的?我那么大声叫,你都没有听见?”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对牛弹琴,他根本就不可能听懂我说的话。
趴在地上的那人一边抖动着半边身子费劲地向上爬,一边支支吾吾地道:“我想——躲——啊,可是……可是……躲不开——啊!”
我没想到他会说中文,更没想到他说话的语调竟是如此的奇怪,不但每个字都拖得很长的尾音,而且还断断续续,好像嘴巴根本不听使唤一样。
听声音显然不是老酋长,而在这里懂中文的男人一共只有三个,除了我和老酋长之外,就是丹尼了,可是丹尼现在正在昏迷当中,而且他说话也不是这种腔调。
看着他手脚不灵的样子,趴在地上努力了好几次都不能站起来,我的恼怒也消了一大半,毕竟是我撞到了人家,于是站起来,扶了他一把。
但当他转过脸,艰难地坐在地上时,我还是被他的样貌吓了一大跳。扶着他的手臂像触电一样猛地一颤,松了开来。
那人脸上的肌肉不停地着,嘴巴歪歪斜斜地道:“异——你不认识——我了?”
我看了一眼他稀奇古怪的脸孔,诧异地问:“丹尼,是你吗?”
是的,这个被我撞倒的人正是丹尼,而他将我吓了一跳的奇怪表情就正是拜那些噬魂蚁所赐。
现在看起来,丹尼像是中风一样,不但半边脸孔扭曲变形,不停地,就连半个身子都呈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状态,而且手脚都在不停地,猛地抖一下,又猛地动一下,看起来怪异无比!
这时候老酋长也走了过来,我和他扶着丹尼站起来,丹尼别别扭扭地说:“我——一醒了就——过来找你,你可——真有一套,先给我——来一个下马威!”
原来丹尼醒过来之后,听到外面人声喧哗,好奇心起,就走了出来想看个究竟。正好看到我被一条森蚺在石壁上游走,而凝雪正站在金字塔中间,于是也慢慢地向上爬。如果以平常的速度,他早就和凝雪会合到了一块,但他伤势沉重,半边身子差一点瘫掉,走起路来更像是挪,所以正好和我在第一层迎面撞到了一起。
“怎样?”丹尼惜字如金地问。
我摇了摇头,沮丧地说:“什么也看不出来,我都被那些光环绕晕了!”
老酋长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突然从空中传来凝雪异常兴奋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异先生,我找到了!”
我们三人急忙抬起头,向凝雪看去,只见她在上面高兴得一边向下挥舞着双臂,一边大声叫着。
我提高了声音叫道:“你找到什么了?”
“锁孔,我找到锁孔了,我马上就打开塔门!”
我赶紧开口阻止:“别着急,等我们上去再说!”我实在很害怕凝雪一个人打开塔门,因为以罗克的诡异行径来看,他在里面说不定已经安放了难以预料的致命机关。
但被兴奋左右的凝雪显然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已经靠近了石壁,在使劲扭动着什么。
“咯啦啦”,一阵极响的声音响过之后,在第四节平台上的斜面石壁上开启了一个向外白色光芒的石洞。
圣塔的石门终于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