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Boo-hoo,I-maslutlikeyou——
许予华的亲戚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她一直很好,不知怎的……”。
似乎很多女孩在亲人面前是另一个人格,东窗事发前,她必定是安稳的、生活在平均线上的,她们仿佛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撒了一种防腐剂,不允许有半点出格,不能有情绪腐败。
后来江风夷又联系上那个传言中和许予华关系暧昧的文姓男老师,但他拒绝见面,什么都不肯说,她几番辗转才找到了燕子,她曾经是许予华的好朋友,和她在同一所中学教课。
咖啡厅没开空调,整面墙的玻璃门大敞着,想借天的凉。
燕子微胖,黑发烫得很直,素面朝天,穿一身真丝长裙,稳当当斜躺在单人皮椅中,竟然没像生蛋黄似的滑出来。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她终于回完很长的一串消息,放下手机,拈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水雾仿佛就挂在了她朦胧的脸上。
“就是……既然你知道许予华和文老师确实有在一起,为什么和警察撒谎作伪证?”
燕子懒洋洋说:“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予华死的时候,赵平原可没死,我不想予华背上荡妇的骂名。更何况这个案子在槐北闹得满城风雨,你也是女人,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看待这个标签的……话说回来,你要是敢把我说的话拿出去造谣,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江风夷缩了一下脖子:“也就是说,许予华和赵平原的婚姻出现过问题,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关系破裂到什么程度?”
燕子打了个呵欠,眼中泛泪:“予华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要是肯说,就不会产后抑郁了。赵平原那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私下找过我好几次,说我曼妙……千方百计想往我身上爬……”
冷水在嘴里含得发温,硬邦邦吞下去,江风夷愣了一会儿才找到方向:“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其实根本不爱对方?赵平原有第三者吗?有没有可能跟别人结怨?”
燕子用看一只幼兔的眼神打量她:“哪种爱?爱这种东西你信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现代婚姻的规则的。”
江风夷当然信,只是不敢承认,在燕子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个没发育完整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燕子的话也提醒了江风夷,并非人人都会遵守规则,也没谁会严格按照社会所给的标签生活。
她沉思片刻,慎重地问:“你认识李志远吗?”
那个名字像有魔力,燕子又精神了:“那个万人迷吗?如果欲望是一条水平线,文老师是一种极端,李志远就是另一个极端。”
江风夷:“他和许予华……”
燕子眼神变得玩味:“赵平原和李志远确实走得很近,像是同谋的那种亲近……我以前还开玩笑,叫予华提防他们两个玩换妻游戏,不过我这么一说予华就会特别生气。怎么了,你怀疑李志远吗?”
“现在都只是猜测。”江风夷手心出汗,“除非得到你的佐证。”
见面的半小时里,燕子脸上的戏谑第一次有所收敛,她认真思考了片刻,郑重给出回答:“予华从没和我说她跟李志远的事情,还有,她这个人其实挺封闭,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对方。”
“也就是有可能?”
“也许吧。”燕子打开手机看消息,“我要走了。”她站起身裹上黑色风衣,衣带勒紧,腰肢盈盈一握,确实曼妙。
江风夷也站起来,匆忙问:“那你和赵平原发生过关系吗?”
“他身材不错,不过我不喜欢。”
她踩着高跟鞋大步出去,突然又折回来,伸手向江风夷要她的手机。
江风夷像个木头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燕子抢过她的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赵平原一直想约我去这个农场,民宿也叫这个名字,说了好几次,我试探过予华,她对这个地方的反应很奇怪。你去碰个运气,说不定那里的老板知道的比我多……人啊,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才不怕说真话。”
备忘录上留下“芦塘”两个字,燕子走了。
江风夷颓唐坐下。要说杀人动机,很难说燕子和文老师没有一份。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骑电动车去医院的路上,江风夷耳机里还是上次没切掉的那首歌:
I-mNotaSlut,Ijustlove,love——
下午五点钟,方如芋买了一袋桃子,从外头回到家,看到书房灯亮着,知道丈夫李志远在里面。
她扶着墙换拖鞋。这双拖鞋穿了很多年,鞋底已经薄得像一片煎饼。她向屋里说:“老公,我买了龙泉水蜜桃。”李志远爱吃桃子,中秋那天没吃上,他还显得有些失落。眼下水蜜桃已经快过季,方如芋骑车转了三个菜市场才挑到新鲜的。
“嗯。”李志远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经过层层媒介,比她期待的回答平淡很多。
“我今晚带孩子去读书会,你一起吗?”
“我不去了。”
“芒芒培训班的事该定下来了,你说选钢琴还是美术呢?”
李志远没应声。
方如芋走向书房,探身往里看。书房没地下脚,摆满大大小小的物品,李志远正蹲在其间分类,那个专门存放他私人物品的香樟木箱也敞着。他脚边有张专辑,封面是油画,两个橘红色的人在赤裸交缠。
嗓子眼一阵瘙痒,方如芋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移开:“怎么突然要收拾?”
李志远像吃了一惊,擡头看她,再低下头去:“噢,前阵子有个姓孙的警察来找我,问平原和予华的事情,我想趁有空找一下,看能不能帮忙找些线索,顺便也扔掉一些没用的东西。”
纸箱口子大开,李志远正把物品一件件喂进去,包括他的书和录音带。
“要我帮你给那个收废品的老熊打电话吗?”
“不了,没几个钱,直接扔了吧。”
方如芋点头,看见桌上摊开的家庭相册:“警察知道他的遗物都在我们家?”
“嗯。”李志远没擡头。
这样一问一答的对话有些累,方如芋转身离开,出门前斜了一眼他放在桌面的手机。
听见厨房传来动响,李志远才把掖在书本下的光盘拿出来,一个个掰断,塞到纸箱底部。
方如芋在厨房用小苏打泡水洗菜。她盯着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脸色阴沉。李志远处理掉了不少赵平原的遗物,许予华的却全留着。方如芋从没把李志远和许予华的关系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想,但她又想不出李志远这么做的理由。
晚饭后,方如芋带着女儿出门了。
门廊灯熄灭,李志远把整理好的纸箱抱到门口,灯又亮了。他站在那儿沉思,直到灯再次熄灭,转身拿来吸尘器,把尘仓里的灰屑倒进那个箱子里,再扔几团湿纸巾,倒上半杯水。他不希望楼下的老人翻这箱垃圾。
整理完这些,他去卫生间淋浴。
灯光发黄,他长久注视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这是每天最平静的时刻。水丝从上方落下,他仰起脸迎接冲刷。半小时后,李志远一身轻松走出他的告解亭,看见女儿芒芒正坐在门边翻箱子。
“芒芒,你在干什么?”
她把湿漉漉的照片举起来给他看:“爸爸,你为什么要扔掉你去旅游的照片?”
地上摆着许多女儿整理出来的,擦拭过的照片。不论李志远走到哪个角度,年轻的他和赵平原的双眼都转过来审视他。他几步冲上前,用力把女儿拽开:“别碰这些东西!”
“你拽我干什么?!”芒芒吓得眼眶红了。
“对不起。”李志远松开她,“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要注意卫生。妈妈呢?”
“怎么了?”方如芋急匆匆从书房里出来。
“翻垃圾,你也不管管她。”李志远看一眼她身后的书房,心里闪过一丝被窥视的不适,他的手机就放在里头的桌面上,电脑上的网页也还没退出。
芒芒脸急红了,争辩说:“我是在帮爸爸,这些珍贵的照片难道不应该保留下来吗?”
方如芋说:“爸爸是不想睹物思人。”
芒芒对李志远说:“我今天在读书会遇到小满了,她说杀害她妈妈的凶手要被抓到了!”
李志远愣了一下:“是谁?”
“你听她胡说!”方如芋嗔道,“芒芒睡觉去,明天还要上学。”
芒芒冲向她的卧室。李志远想叫住她:“洗手!”
她头也不回:“我的手又不脏。”
目送芒芒走进卧室,方如芋才小声说:“我跟大嫂聊了一下,他说最近警察重新开始查案子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孙警官,听说她查得很细,找大哥聊了好多次,也许真的会有希望找到凶手。”
“能找到最好。”李志远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方如芋循着他的目光,瞥一眼门口的纸箱,低头看手表:“快十一点了……”
“是哦。”李志远笑。
“我洗澡,你督促芒芒睡觉。”
浴室传来愉悦的水声。李志远坐在沙发上等闹钟响起,掐掉,起身把纸箱抱下楼扔。小区里很安静,他在咖啡店黑暗的长椅边站立等待。几分钟后,垃圾清运车来了。
手里那枚戒指攥得像块冰一样流汗,没扔出去。眼看着环卫工人把垃圾倒空,上车,准备离开。
他拔腿要上楼,受到空气的阻力似的停下来,转回身去追垃圾车。
车没启动,但舱门关了,环卫工探出头:“你有事吗?”他最怕有人扔错了东西,赴汤蹈火地非要找一枚婚戒那么大的玩意儿。
“噢,没事啊,我去那边买东西。”
车开走了。他把戒指扔进下水道,听见叮当一声脆响,身体忽然像长出翅膀一样变得轻盈。
回到家,客厅只有夜灯在亮,孩子卧室的门缝也黑了。方如芋在床上看杂志,空气里多了一丝甜香。他看过去,床头柜上有个新的香薰瓶子。
他记得以前方如芋喜欢点香薰,后来香薰越来越贵,就被列入家庭的“非必要不买”清单里了。
“你买的?”他坐进被窝里。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不要想了,都过去了。”方如芋放下书,爬到他身上,闭着眼睛吻他的喉结,手在静水般柔软的被子里游动。
他拿掉眼镜,伸手关掉床头灯,缓慢回应她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