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上身
2007年7月14日,17:21。
天台一格一格好似半空中的水田,风很大,一群飞鸟掠过远处矗立的商厦。
“你好,我叫……端午。”
女孩坐在一把褪色的木椅上,对镜头笑。
持录像机的人说:“很好,继续说呀。”
“我17岁,来自……很远的地方。”她看一眼镜头的右上角,再看镜头,“我现在很幸福,和我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我们一起生活在小小的房子里,生两个可爱的孩子——”
“还记得你以前的梦想吗?”许予华打断她的话,用鼓励的语气说,“说一下你的梦想吧。”
她的两颊飘来一片晚霞,眼睛像星星:“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星,在舞台上唱歌,有几万个人来听我的演唱会,我们一起合唱。我想拍好看的写真,写上我的专属签名……有一天,我爸爸妈妈在街头看见我的海报,说‘哎呀,这个明星怎么那么像我们的女儿呢?要是我们当初支持她唱歌就好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了。
许予华也笑了:“那你现在可以唱一首歌给我们听吗?”
她说:“你们?”
许予华说:“对呀,我和晚风,鸡冠花同志,风雨兰同志……那几只晾衣绳上的麻雀,我们今天都是来听你的演唱会的。”
镜头扫过晾衣绳。
她转过脸去看一眼麻雀,开始慢慢地唱: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赋/那么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如果爱情/是你的游牧/拥有过……
一阵铁门的开关声剪断她的歌曲,她不唱了,满含期待地望向那头。DV机的画面定格在她笑容最灿烂的那一秒。
江风夷重新按下播放键,回到视频的开头。
“你好,我叫端午……”
是熟悉的江望第的一颦一笑,陌生的卷曲头发和白裙子。视频重复了四五次,看到后来,江风夷忘了自己在看什么,她对着流动的画面发呆,忽然泪如雨下。
通向天台的门上了锁,住在七楼的是张阿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她独居,在天台种了一畦菜。江风夷径直去敲她家的房门。屋子里响动半天门才打开,张阿婆笑眯眯的:“小许啊,有事吗?”
江风夷笑了笑:“我是小江,不是小许。”
张阿婆点头:“噢,我以为你是许予华。”
江风夷问:“上边天台门怎么锁起来了?我想晒一下被子,你有钥匙吗?”
张阿婆从门边拿下一根钥匙给她:“你拿这个去用。”
几颗白菜,不至于有人偷吧。她在心里想着,走上天台。
张阿婆忽然说:“夜晚上面不干净,你小心一点,棉被衣服不要晒过夜,我要锁门的。”
“晚上是容易下露水。”
“不是露水。”张阿婆脸色不太好看,迈着碎步追到天台上来,“是小许!她最喜欢上天台来玩了!”
傍晚的残光冷白如银,江风夷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问:“你是看见什么了吗?”
张阿婆笃定:“我看见了。”
她心中一动,翻出江望第的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张阿婆看了一会儿,摇头:“没见过。”
这就怪了。江风夷又问:“你有听见许予华和什么人在这上面说话吗?”
“这哪儿听得见。”张阿婆说着,提起花洒去浇菜了。
江风夷对着DV机复原视频里的机位:江望第背对商厦,坐在天台的西南角,许予华背对着铁门。但画面最后一幕,江望第看的方向却不是铁门的方向。
站在江望第的位置,用同一个角度看,估摸着她看的方向是3单元或4单元的大门。这几栋楼里,1、2单元,3、4单元分别紧密相连,5单元独立在别处,据说是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
她把DV机放在地上,爬上了护墙。
张阿婆吓得大喊:“你干什么?!”
话音才落,江风夷已然站上墙头,一跃跨了过去。两栋楼之间其实只隔着不到一米的间隙,江望第为了一百块钱跳过比这更远的距离。
“我随便看看。”江风夷答。
3单元门锁着,她仔细看了一圈,又爬到4单元。
4单元正对一处风口,冷飕飕的。她沿着墙走,在角落的墙面上看到一块奇异的青苔,比别处茂盛,形态深浅不一,好像刻了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罩,用力擦掉表面的青苔,在残余苔藓的指示下,墙面的刻痕一览无余。
她站远了看,那是一片被抹过的字迹。
原文似乎是JWDx***,对方的名字被用力抹花,分辨不清了。
江风夷颤抖着手拍下照片,在几栋楼之间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发现不止是4单元,3单元也有几处相似的痕迹。这些苔痕至少能证明江望第和那个不知名的人来过这里。
3单元的门突然轰的一声打开,江风夷吓了一跳。
一个面色发红的中年男人提着菜刀出现,用方言朝她破口大骂。
江风夷连连往后躲:“怎么了?!”
他打量她片刻,语调忽然缓和了:“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江风夷:“我是住2单元的。”
他松了一口气,朝手机大声说:“张阿婆,没事了,不是鬼上身……”
两人一番解释,才知道张阿婆误以为江风夷被许予华上身了。江风夷认出来这个红脸膛的人是章程亮笔记里卖烧鹅的鹅叔,他早年干过屠宰的行当,现在一家住在3单元的七楼,是小区里仅存的一些老住户之一。她连忙掏出照片问他:“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鹅叔左右看了一会儿,摇头:“没见过。他们说你在找人,是在找她啊。”
她又把照片划回那些苔藓:“你知不知道这些字是谁划掉的?”
鹅叔说:“没看见。不过张阿姨前阵子说看见鬼了,她说那个鬼晚上在天台上爬来爬去,就像你刚才那样。”
鹅叔盯着江风夷,暗沉沉的眼眸像夜晚黑水中浮动的生物。
江风夷:“你的意思是说,最近有人来过?”
鹅叔:“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张阿婆脑子有毛病不是一两天了,疑神疑鬼的。”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鹅叔朝江风夷摆了摆手,走进楼里,门也跟着关上了。
张阿婆回家了,DV机还在地上,浇菜的水淌了一地。天色逼向黑暗,风也比上楼时吹得急,挂在栅栏上驱鸟的几串口服液瓶子叮叮当当响。江风夷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闪进楼道里。
晚上十一点,江风夷来到玫瑰人生咖啡厅,把菜单来回翻几遍,最后点了一杯热牛奶。热牛奶是所有饮品里最便宜的。如果不是吃过晚饭,她宁可买一份炒意面。
“你们这里可以开会员吗?我可以开个会员。”江风夷觉得叨扰了嘉宝,想补偿她。
“你可以去买一包咖啡豆存起来,就算是了。”嘉宝微笑。
“噢……”江风夷点头。她根本没听懂嘉宝在说什么。
嘉宝合上桌面的书,把枯燥茂密的中短发向耳后拢,做出敞开聊天的姿态:“你好久都没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对,我前阵子特别忙。”江风夷从背包里取出她的笔记本,翻到最新几页。
嘉宝瞥一眼笔记本,上面是江风夷罗列的各类问题,数数有三五页。第一个问题,是问江望第有没有可能的男朋友,问题后跟着一个括号,里面是周世嘉的名字。
嘉宝伸出瘦长的食指,按住那个名字:“小周,周世嘉。”
江风夷:“对,这是我姐在学校认识的朋友,他住在槐北。”
“不是她男朋友。”嘉宝说,“你上次问我,说你姐有没有男朋友,还记得吗?”
江风夷点头。
她继续说:“我当时跟你说没有。不过后来想起来,感觉她当时的状态像是谈恋爱了,但不是和小周。”
“除了周世嘉,她有别的朋友吗?或者跟店里哪个客人走得比较近?”
“客人……都是女的。”嘉宝偏着脑袋想,“她每天就跟小周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他们见过面吗?”江风夷坐直了身子。
“对啊。小周经常来店里找她。”
周世嘉撒谎了。他说他从来没和江望第在槐北见过面。江风夷怔了一下,嘴唇猛地收紧。
“怎么了?”嘉宝问。
“没事。”她打开按压圆珠笔,左一剑,右一剑,在周世嘉的名字上架了一个红叉。
嘉宝说:“对了,我之前以为她和小周在一起,后来一观察,才知道是小周单相思呢!”
嘉宝说着笑起来,满眼对青春的向往。
江风夷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弹出孙见智的消息,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低头继续写。
“你这个动作,跟小江一模一样。”嘉宝指了指手机,“每次只要我在,手机一有消息,她就把手机翻盖收起来。”
“她讨厌别人偷看她的聊天内容。”江风夷低着头。
嘉宝耳根发热。江望第不辞而别后,她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是我有些……就是控制欲太强,让她讨厌我了。”嘉宝颓唐说,又连忙解释,“我就是怕她学坏,你知道吗?”
江风夷连忙说:“你别介意。她对我妈也这样,而且我姐确实有时候是有点不知好歹。”
笔尖的滚珠轻轻划向第二个问题:她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生活轨迹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