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痴情”
孙见智送的那一盒饺子被冻得硬邦邦,第二天才去到江风夷手中。几天后,孙见智路过医院,发消息问江风夷有没有空的时候,她正好吃完最后一个饺子。
天气越来越冷,太阳几天不见踪影,两人在道路旁的长椅坐下,看病的人从她们跟前来来往往。
孙见智问:“冬至那天,你去哪里玩啦?”
她回:“谢谢你的饺子,很好吃。”
孙见智:“你姐姐的事情怎么样了?”
江风夷看她一眼,继续看街道:“嘉宝说,她去了一阵子补习班,后来突然就走了,只留了一张感谢收留的字条,后来嘉宝给周世嘉打电话,周世嘉骗她说我姐回老家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人沉默了很久。
“我得找到周世嘉问个明白。”江风夷说。
她耳后的头发里还别着那支明黄色发夹,孙见智的目光从她柔软的耳朵上挪开:“我可以帮你找,前提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江风夷咬牙思忖片刻,说:“我有理由,但你要先答应你听完不生气,也不许骂我。”
孙见智笑笑,点头同意。
江风夷拿出手机,把她拷贝的录像递给孙见智看:“出院后我去找李志远了,他把许予华和赵平原的一箱遗物给我了,这段视频是许予华的DV机录下来的。”
孙见智拿过她的手机,顺嘴说:“是新手机啊,怎么碎得这么快……”
江风夷有些心虚。
视频播完,孙见智重新点开那个三角符号,又看了一遍,眉头越锁越深。
江风夷补充道:“李志远说录视频的人确定是许予华,但他和赵平原都不认识我姐。我猜测8.12的凶手很可能跟我姐有关联,而且我姐当时在和一个医学生谈恋爱。”
“医学生?”孙见智猛地望向江风夷。
城市另一边,周世嘉刚辞职,和妻子在家里打包行李。孙见智和李禾下午过来,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什么也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是周世嘉的妻子:“这么快?我约的是四点到六点。”
孙见智扫一眼她身后的行李,反应过来:“我不是快递员,是来找周世嘉问话的。”警官证随之展开,宛如一纸诉状。
“问什么啊?我老公遵纪守法,有什么可问的。”
“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周世嘉是知情人。”
“你先出去。”她把门迅速掩上大半,“我怎么知道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你的制服呢?”
周世嘉小跑出来,站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门口。妻子回头望见他的表情,身体里的骨头仿佛一根根被拆解了。“你是不是杀人了?”她冲上去,“所以才突然要搬家?!”
“你发什么疯?”周世嘉脸色阴沉,“看好孩子,我出去一下。”
他们在沉默中下楼,到户外,周世嘉开腔道:“要去警察局吗?”
孙见智:“不需要。可以就近聊,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坐坐吗?”
周世嘉把他们引到楼房后头僻静的凉亭里,因为天冷,居民很少过来,花圃里的杂草开始冒头,他对着落灰的石凳一屁股坐下去:“有什么要问的,你问吧。”
孙见智说:“除了你和嘉宝,江望第在槐北还有什么熟悉的人?”
周世嘉颓然道:“她男朋友,我没见过,她叫他阿鲸,真名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他的年龄,职业,容貌?”
“不知道,望第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你知道星光花园小区吗?”
他摇头。
“你认识许予华吗?”
“不认识。和江望第有什么关系吗?”
见智打量他:“江望第从补习班离开以后去了那里?”
周世嘉感到手指一阵阵发麻,他绞起十指:“她说她回老家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
孙见智轻轻掸去桌面的灰,把江望第的照片递上去:“根本就没有什么补习班,对吗?”
“就是补习班,她想参加高考。”周世嘉维持着注视孙见智的状态,不敢挪开目光。
孙见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旁的李禾扫向孙见智,琢磨她究竟是如何看出来周世嘉撒谎的。
周世嘉垂下眼皮,脸一皱,肌肉奇怪地抽动了几下:“我不想那样的,我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被江望第拒绝后,他消沉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抵不住对她的渴望,又去了咖啡厅找她。
嘉宝有些惊讶:“她早就出门了呀,没去补习班吗?”
有过前车之鉴,周世嘉这一次转过弯来:“对啊,没看到她。”
嘉宝摸出手机要打电话,周世嘉佯装看了一眼消息,连忙说:“她回复我了,原来她在美术班看别人画画去了。”
“还有美术班?”
周世嘉没和嘉宝多做解释,匆忙离开咖啡店,出去给江望第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那头很安静,江望第说:“我在哪里不用你管。”
“那就别用我做借口。”周世嘉一改往日的怯懦,“不然我就告诉嘉宝你没有去补习班。”
江望第妥协了,把会所的地址发给他。
周世嘉从未想过一个屋子里可以有那么多的漂亮女人,同时有那么多的丑男人,猫鼠同笼似的怪异。他很快反映过来这是什么处所。女孩们高矮胖瘦,白的黄的,共通点是都很美丽,她们好奇地望着他这个闯入狼群的青涩羊羔。
他朝一个像是前台的地方走过去,小声说:“我是来找人的,我找江望第。”
“江望第是谁?”一双闪闪发亮的桃色嘴唇问。
“Gaby,有人找你……”走廊上有个女孩朝一个对讲机喊。
连着叫了好几声,江望第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一路小跑出来,拽上周世嘉往外走。她边走边骂:“不是叫你别进里面来吗?!”
“保安请我进来,我就进了。”
会所服务员的制服是低领口的白衬衫,搭配黑色包臀裙,衣服很挤,勉强裹住她青春丰腴的肉体,高跟鞋踏得木地板噔噔响。
周世嘉感到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人一路钻进黄色鸡蛋花簇拥的园林里,撞到一对野鸳鸯,向墙根下阴凉的地方匆忙遁去。江望第和前台画的是同一种艳丽的妆容,她靠住墙,懒洋洋对他说:“我做什么了?”
“做小姐。”
江望第并没有生气,至少眼下她认为她和那些卖身的女孩不一样。她淡然一笑,问他:“跟你有关系吗?”
周世嘉的面目忽然变得很可怜,像挨了打:“我求你了,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我的零花钱都给你,我求你不要糟蹋自己。你下个月不是可以考核转正了吗……”
“你的零花钱你自己花吧。”江望第打断他的话,把手上的一枚红绳给他看,表情有些无奈,“看到这块玉了吗?阿鲸买给我的,两千块钱。”
她还记着嘉宝那条贵得吓死人的裙子。
周世嘉盯着玉看了片刻,他确信那是超市门口抽奖199元就能买到的,因为他小姨有条一模一样的。他也如实告诉了江望第,结果更坏,在她眼里他变成一个善妒且诋毁情敌的小人。
“他买你的梦中情鞋眼睛都不眨一下,会为这几块钱撒谎吗?”江望第转身想走。
“望第。”周世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真的很爱你,求你让我在你身边吧。”
她仿佛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视他,他变得很渺小。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跟女孩子下跪,只会让她看轻你。”江望第把他拽起来。
周世嘉憋红了脸:“你平时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
她皱着眉,眉根有没晕开的青黑粉粒:“为什么要来接我?”
“我怕你被人欺负。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她哑然失笑,“要真到那个地步,如果我保护不了我自己,你来也没用。”
不论如何,周世嘉还是每天来了。他以上高考补习班为由,每天在会所附近等到12点。但她并不领情,多数时候她自己骑单车回家,周世嘉骑电单车默默跟在后面。
一个月后,在初夏凉爽的夜晚,他接到了哭泣的江望第。
她被灌了酒,醉醺醺的,在后座一边哭,一边骂那些老头都是披着人皮的蛆。
“你跟他们……那个了吗?”周世嘉问。
后头的人愣了一下,停止哭泣:“你最关心就是这个吗?他妈的他们捏着我的脸,抠我的嘴,把洋酒从我嘴里倒进来……我的牙齿现在还是咸的……我牙齿上他妈的还有刮下来的死皮……我不干了,我宁愿去死……”
她越说越醉,周世嘉不敢载她回嘉宝那里,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你那个海鲜宝宝,他说爱你,他能像我这样照顾你吗?”周世嘉把她放到床上,帮她脱鞋。
“两百块钱的假货,要你给他卖身。”
他坐在床沿,双手托着尖锐的高跟鞋,忿忿不平地望着她。酒店灯光昏暗,照着江望第的残妆,她眼角有泪痕,嘴唇还保持着下撇哭泣的形状,胸口的纽扣紧绷着。
“只要有钱,你就什么都能干,只要是钱……”周世嘉褪去他的人皮,像狗一样耸着背趴上去。
江望第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不再是他的神女。
凌晨三点钟,周世嘉沉睡,江望第醒了。她赤身裸体,曾经信任过的人物都如床下扭曲的内衣裤散发着腥气。
她瞪着天花板,身体僵硬。
周世嘉的呼吸声很吵,她听着,想起有一天她站在花洒下淋浴,沾湿了水的小方巾盖在脸上,鼻子吸得发痛也抽不上气。
她想了很久,抱着自己的枕头起身。
窗外透进广告牌的红光,她细心地等待枕头在脸盆中吸饱水分,爬上床,把湿枕头朝他的脸猛地闷上去,左边的膝盖按住棉被左侧,右边的膝盖按住棉被右侧,枕头闷在他脸上,她像个三角图钉,把周世嘉固定在纺织物里。
感觉他的四肢开始抽动时,她把头也抵上枕头去压着。
江望第满脑子都是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她变成一条鱼,在水中和一根勾住她上颚的铁钩殊死搏斗,牙根咬出血,风大浪急,钓竿那一头的人和她互相都看不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