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一张,一张,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背部,瘀伤青紫;脸部,血色凝结;腿部,青瘀红肿;或躲或卧的照片,像沉默的罪证摆在桌上,足足二十几张,一张张被放到了刘超胜的面前。
动作很轻,很柔,悄无声息,放照片的是简凡,每放一张,都凝视着对面枯坐着等律师来的刘超胜,仅仅是微微地蹙眉,仅仅是脸上稍稍有点不适,仅仅是眼皮轻轻的颤颤,除此之外,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空间里,简凡再也捕捉不到自己想捕捉的任何端倪。
悔恨?没有……恐惧?也没有……坦然,更没有……刘超胜像根本不认识照片上的楚秀女一样显得无动于衷,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是无动于衷,不管照片是个美女,还是一个伤痕累累、触目心惊的美女。
那么这样的话,刘超胜的心理素质就不是一般的好了。简凡心里暗道着,仔细凝视着无动于衷的刘超胜,从心底暗暗地犯难,对面的刘超胜保持着进来的姿势,对于这号既有钱、又有身份、还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特警并没有为难他,更何况根本没有证据来指证他。回到了支队就被带到询问室,相对于预审和羁押所,这是支队里最温和的一个地方,你可以随时要求吃饭,喝水,除了不能打电话和随便走动,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简凡来之前,看守特警的汇报是喝了十二纸杯水,上了六趟厕所,一共说了四句话,有三次是要求见领导,一次要求打电话。四句话里都强调要见律师。
仅此而已,简凡挖空心思想到了这一招,看来效果并不明显,从刘超胜不屑一顾的眼神里,不但是对照片里的人无动于衷,对于放照片的简凡也是不屑之色,那样子就如厌恶地看着一位上门推销保险的业务员一样,恨不得一脚把简凡踹出门外。
那种高高在上睥睨的眼色简凡见得多了,像豪商巨贾看待路边乞丐的眼神,而且遇到这种眼神,你别指望他会给你什么施舍。
很傲!对,很傲,简凡霎时给对面这位年少得志的帅哥下了一个很准确的定义。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傲,是像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然,一双薄薄透明的眼镜片后那睥睨的眼光,根本没有把这个地方,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那这就不对了。简凡不动声色,脑子转着,又从相反的角度考虑着,但凡普通人,即便是看到这堆照片,第一感觉应该是恻然,巴不得和自己洗清关系,而刘超胜的反应恰恰相反,偏偏是没有什么反应,就是个普通的人看到这种场面多少也会有几触动,可他为什么一点触动都没有?
那这就是在装了。简凡绕了好多圈想到了这里,心里慢慢地有主意了,越无动于衷越能说明他在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情感,这个傲得目空一切的表情其实是一文不值,对付这号牛逼得有点烘烘的成功人士,只要打掉他的傲气,那结果就像扒掉美女的衣服一样,接下来就能为所欲为了……
足足静默了五分钟,俩人都沉得住气,谁也没说话。简凡没说是因为没有斟酌好,而刘超胜也不会开口,在这个地方沉默是金的格言很贴切。
“刘总,不嫌闷得慌,不想聊聊啊!?我觉得咱们应该有共同语言,都是三十郎当,都是做坑蒙拐骗生意的、都是认识照片上这个美女、能坐到一块,这就是缘份呐。”
半晌,简凡吊儿郎当地开口了,很随便的口气,和刘超胜之间不存在审和被审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反劫中心的意思是先把人扣着,至于善后的事嘛,估计是已经想好了,查得出来就暂扣着,查不出来就放了,也就像把这个传回来一样,根本就不通过正常程序传讯的,那么就不存在非法扣押了。
几个小时了,刘超胜估计也想清楚了应对之策,对于简凡的话依然是无动于衷,听得这人把自己和他扯到了一个层面,鼻子轻嗤了声,没说话,不过那射过来的眼神很玩味了,像是在说:你算老几!?
看来是算不上老几,简凡笑了笑,起身给刘超胜倒了杯子,放到这位年青才俊的面前,保持着饭店小老板养成的对谁都点头哈腰的习惯,殷勤地放好杯子安慰着:“要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没监控,没笔录、没外人,就咱们俩,说不定咱们一席话下来,出了门还是好朋友呢?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号块儿八毛挣小钱的生意人,没关系,咱不介意,咱就想高攀您这号大老板……说实话我是挺羡慕您这号海归学子的,整个就是坐着航天飞机蹭地一家伙就飞进有钱人堆里了,我们就不行了,说不定辛辛苦苦几十年,活得不如解放前;我就指着认识认识您老人家,出了这门还得靠你提携提携涅……”
“好好……打住、打住……”
刘超胜被这一堆无厘头得吧得吧嘴说得不胜其烦,做了停的动作,简凡就等着这货开口,一俟开口,立时停了,一个请的姿势作出来了:“好,打住,您发言,我倾听。”
可不知道这面前这人何故前倨后恭的这么厉害,刘超胜十二分警惕地左右前后上下看看,确实是一间简单的会客室而已,瞪了简凡几眼才开口询问着:“简凡是吧,你别跟我装,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警察?”
“不是,绝对不是。”简凡立时否定到。
“不是警察你凭什么传唤我?”刘超胜霎时声音变了,喉咙里有点哑。简凡心里一笑,这货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过脸上还是很无辜地说着:“没有传唤你呀?”
“什么?没有?那你们把我带这儿来?”刘超胜手指点点,几乎想来个二龙抢珠直戳简凡。
简凡两手一摊:“没人带你呀?我随口诌了一句,你就信了。而且又是你自己走的安全通道下了楼,上了车特警队的车,这过程没人强迫你呀?再说没人把你怎么着呀?”
“什么,你!?”刘超胜嘭地一拍桌子,脸气得煞白,腾地站起身来,门开了,钢盔一露刘超胜省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软了,气咻咻地说着:“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既然没人带我来我自愿来的,那么我是不是可能随走呀?”
“可以,完全可以。”简凡道,刘超胜正寻思是不是甩手离开,简凡这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地说着:“不过您来的不是时候,现在特警支队处于封队状态,能进不能出,进来还不能随便走动,等封队一结束,您爱去就去哪。”
“你……好,我记住你了啊。”刘超胜有点气结地手指点点指指简凡,忿然一脸,简凡却是嘻皮笑脸,立马应了句:“被您记住,太荣幸了啊。”
几句交锋简凡屁股都没挪挪,而刘超胜看着简凡戏谑的眼神此时才省得自己失态了,敢情一直就被人握在手心里玩着呢,再想想自己还真是糊里糊涂被人牵进来这里,几个小时都快天黑了都没人管没有问,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霎时又是颓然而坐了。
这时候简凡端着架子了,又是一张、一张地收着照片,仔仔细细一丝不苟,不时地瞟着刘超胜的表情变化,那表情此时真有点不自然了,虽然谁也没说因为什么事进来的,可这作态都不用说是为什么事,而越是不说,越让刘超胜心里打鼓,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多少对自己不利的事。
不过有一点刘超胜很肯定,应该没多少,如果多的话,就不应该是这种待遇了。
稍稍的不自然之后,又是无动于衷了,简凡收起了照片,话题又跑偏了,笑着问:“刘总,反正咱们也没事干,要不聊聊您老人家的前程?能坦然地跟我们来这里,这说明您非常诚实,我就喜欢老实人,其实我这人也挺老实,您心里有什么疑问,其实可以问问我,我是有问必答。”
“没有。”刘超胜油盐不进,摇着头,只是损了简凡一句:“就是觉得你这人有点贱。”
“对,一针见血,是不是觉得我给警察当走狗有点贱。”简凡饶有兴趣的凑上来问着,刘超胜被这个更贱的笑容逗得哭笑不得,哼了哼,默认了,不料这位贱人有话说吸,一肚子苦水倒着说着:“……大哥,我是贱,可我没办法,我被逼的呀?不知道那个王八蛋非把赃栽我脑袋上,我大清早就被抓这儿来了,我不当走狗我没办法呀?随便给我个刑事拘留收拾我仨个月那是合理合法,那就超期羁押一年两年也没人管,咱们这儿什么社会你不知道啊,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一专政,没人管你了啊……这也是我为您担心的地方,要是万一随便给您扣个什么黑帽子,比如和绑匪什么窜通一气什么的,身上有疑点什么的、再要不要是没法放你,往你车里塞点什么东西,给你搞个什么窝藏罪名什么的,那您这一世英名,可就拉倒了啊……”
简凡隐隐晦晦地说着,不过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给你这么个人安个罪名,简直太容易了,刘超胜此时孤立无援,被简凡这话唆得是如芒在背,不自然是挪了挪位置,强自镇定地说着:“没证没据,还能诬陷怎么的?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哎哟唷……大哥,社会这么黑暗,不是你杀身成仁就能换来朗朗乾坤滴,其实连诬陷你都不用,给你扣个身上有疑问没查清,刑事拘留几个月查查,直接就把你的生活毁了。警队这就是个大粪坑呀啊,从这儿出去,你就身上没屎(事)也是有屎(事),别说几个月,就呆上几天你试试,出了这门你里外不是人了。”简凡语重心长的危言耸听,对于像刘超胜这号爱惜羽毛的人,恐怕最担心的就是此节了。
这根针可真刺到刘超胜的痛处了,悻然一脸的表情越来越明显,患得患失的样子现在像个普通人了,看得简凡心里暗忖着,快了,这货快上道了……
果然快上道了,想想来之不易的身份,想想身边围绕的美女如云,想想月月进账的不菲高薪,刘超胜此时眼前不是仇人也不是警察,弱弱地问着:“那我怎么办?我可真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或者说警察想对我怎么样?”
“很简单呀。”简凡喜色外露,连刺激带劝说,恰如逢得平生知己指指自己小声教唆道:“像我一样,当走狗呀,警察最喜欢咱们这号背后打小报告的人,还有奖金呢……”
呃……地一声,刘超胜瞠目结舌,喉结耸了几耸,十二分惊愕地看着简凡,不要脸的人这辈子见得多了,以今天见到这位为甚……
……
……
低低窃窃的声音从送话器里传来,隔着若干房间的监听监控器材室,负责录音的技侦员掩嘴吃吃地笑着,背后站着一直在倾听这俩人对话的刁主任斥了句不许笑,不过斥了句,刁主任和一旁站的秦队倒同时笑了,跟着技侦也忍不住笑了。询问和预审都有音像录制,分隐敝和公开而已,不过录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对话,虽然没有见到人,可就凭声音也听得出说话的那位,脸上此时此刻应该是带着骗死人不偿命的表情正等着对方上钩呢。
“呵呵……这小子简直是小反动分子,什么话也不忌口啊。”刁主任讪讪一句,和这位姓简名凡的前警察打交道,最多的感觉就是哭笑不得,此时又是如此,秦高峰笑了笑评价着:“本性难移,他一直就这得性,你习惯了就好了,反正不管多正常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要变味。”
这个评价很中肯,刁主任笑了笑,不过转眼回味着这俩人断断续续十分钟的谈话,好像是乱七八糟没个什么重点,又是几分狐疑地问着秦队长:“哎,秦队,这……谈话好像偏离方向了,根本不着边际呀?提醒提醒他?”
“不用,他在混淆视听,在扰乱对方的判断,这样的话就有机会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了,他这本事可是实践中煅练出来的本事,谁的智商越高,就越容易被他忽悠住。”秦高峰笑道。
刁主任哑然失笑了,每每见到简凡总觉得和常人没啥俩样,不过每每这事办得,好像总是和常人又那么点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又一时说不清楚,比如现在,还以为简凡要趁热打铁继续忽悠,谁可知道,传话器又静默了,看来俩人,又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