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时三十五分,作为专案组的指挥核心,劲松路二队技侦室,技侦员把从广西,从阳泉,几处警方提供的嫌疑人资料标上了密级,定位的时间轴,分门别类放进文件夹,又按照邵队长的命令,把其中一份打印了出来。
“打印这么多啊?”另一位同事讶异道,几十页的内容,得一会儿呢,他在等着打印另一份。而且,现在的资料对比,都是通过电脑就成完成,很少再劳心费力,一页一页翻纸质案卷了。
“往楼上送。”
“哦,那个老头……什么来路啊,邵队长还亲自给人家送饭去,好几天没下楼了。”
“不太清楚,邵队长一直称马老。”
两人迷惑着,旁边一个分屏比对着嫌疑人面部的插进来了,笑着道:“我认识,这个人十八岁当警察,现在五十三了,还当着警察,马秋林,你到内网上查查。”
“哎妈呀,三十五年警龄,我要到这个警龄上,工资得调到多少级呐?”
“我觉得闷在这个三十五年,我一定会变成自闭、强迫、以及变态人格症候群患者。”
“哈哈……”
一个猝来的玩笑,让紧张的空气轻松了几分,不料嘭一声门开了,邵万戈进来了,一下子打断了全室的笑声。他问了句资料,看着一干笑着的队员,怔了下道:“怎么了?我很可笑吗?”
没人敢笑队长了,一个一个低着头,做着鬼脸,打印的技侦把出来的资料摞好,交到了邵万戈手里,他风风火火拿着奔上楼了。
此时,谁也不怀疑楼上的那位马老的身份,这种密级上升到了四星的案卷资料,就很多参案人也未必能看到。
“马老……更详细的资料来了,就在你们收集到的名单里。这个李宏观还真是个人物,根据广西警方的资料,这个人当时抓到的时候是化名,而且他的案子里,并没有缴到传销非法资金,所以只能以普通非法经营判了他一年零六个月。”邵万戈道,把东西递给马秋林。
确实是抓到了传销团伙,但传销的罪并不重,这种案子,恐怕是地方派出所就能办了案子。马秋林粗粗览过,笔录、指纹、照片,以及此人的履历,另一份阳泉市传来的资料却没有多大价值,只有李宏观在示范牧场工作过的几幅照片。档案里留存的有工资记录以及牧场自己的考核表,那表格对此人的评价是:工作细致、为人正派、吃苦耐劳,能圆满完成场里交办的各项生产任务。
“呵呵,这就是体制的弊端呐,从中你发现不了好人,可也一定会隐藏得住坏人。”马秋林把资料表扔过一边了,对他来说,有些东西基本就是验证一眼而已。
“镇川被捕的阿尔斯楞交待他是直接上线,刚刚被捕不久的丁一飞,也指认这个人是他在镇川贩牲畜时候认识的。而且据现在的情况看,所谓这个在盗窃耕牛市场上声名远扬的‘老七’,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噱头,因为所有贩牛到翼城、云城一带的,都自称是老七,他自己出来也是以老七的身份出来。据陈拉明交待,在发展新人入伙的时候,都要刻意给他讲一番‘老七’靠这个天香膏如何发家致富的故事,甚至有时候还亲自带他们示范一遍,如何把散养的牛,诱拐到方便盗窃的位置。”邵万戈笑着道,这些嫌疑人的手法和故事,给外人讲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个是传销上学来的本事,最终的牛魔王看来八成是他了。”马秋林狐疑道,似乎仍然有不放心的地方。
“专案组的意思是,翼城这一组暂且不动,查找地方上可能与这个李宏观有牵连的地方,特别是贺名贵这几家屠宰大户,不排除他们和盗窃嫌疑人沆瀣一气的可能。”邵万戈道。
仍然没有去掉马秋林的揪心,他干脆直接问着:“马老,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再过几个小时,差不多就尘埃落定了,等着他们一批一批落网就行了,您老可能休息一下脑筋了。”
是啊,窝案串案最难介入的是开头,可一旦介入就不难了。从羊头崖乡落网的嫌疑人牵出了翼城市的销赃案子,从安泽陈拉明、丁一飞的落网,又牵出了当地从事这项职业的不少黑户。省北镇川已经开始整顿牲畜交易市场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千丝万缕联系着的大大小小团伙,会被各地的警方挖个七七八八。全省性的大行动,都得拿出点像样的成绩上交上这份作业呀。
“那抓捕由谁负责?”马秋林问。
“大同、阳泉两地刑警组成的行动队,分了三组,阳泉一组,他的籍贯地;浑源去了一组,那里是他老婆的娘家;还有堡儿湾以北,和林格尔旗去了一组,据阿尔斯楞交待,李宏观在那里也有个落脚地。”邵万戈道,在他看来,突发的事件,从阿尔斯楞被捕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三地同时动手,抓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瞧您说的,怎么可能。”
“那我就直说了,抓不到人。如果他就是主谋,这次行动绝对抓不到人,组织这么严密,早知道消息了。”
“这……”
邵万戈果真被泼了一盆凉水,有点听不进去了,他愕然地看着恰如古井无波的马秋林,相处的时间愈久,反而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这个案子,前期一直是乡警和你们力撑着,工作做得并不扎实,也不完善;得到的嫌疑人信息并不多,所以有了现在的局面,乱成一锅粥了。哪个地市,哪个路口都在彻查贩运牲口的,哪个地方都在大张旗鼓宣传动员,只要有涉嫌,都给抓起来了,今天封的屠宰场不少吧?”马秋林问,很严肃地问,不过邵万戈噗地笑了,实在对这位老警的眼光独到佩服得紧。
其实大的行动不可避免地有这种后遗症,当然,成绩是主要的,很多有瓜葛的嫌疑人在这种强大攻势的威慑下,据说投案自首的都有了。
“王少峰我比你了解,他要不好大喜功,就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以你的专业角度看,你觉得抓捕时机成熟吗?我们得到这个人的嫌疑信息,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出没的地方、他的行动轨迹、他的个人爱好、他可能的藏身之地、他和销赃地那群富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你都掌握了吗?”马秋林反问着。
这倒把邵万戈问住了,大行动从来都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抓对了是大功一件,抓错了再慢慢消化,没办法,形势逼人呐。他反驳了一句道:“马老,我觉得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巧合,从羊头崖误打误撞抓了一窝贼,到翼城端了牛头宴,再到镇川抓草犊子,阴差阳错抓了阿尔斯楞,把这个案子送上正轨,几乎都有巧合的成分……说不定这回,李宏观也跑不掉啊。”
“呵呵,我不否认抓捕和缉凶有运气的成分,如果你过分相信运气,运气就该结束了。既然你已经判断出李宏观很可能与翼城的销赃窝点沆瀣一气,他怎么可能坐困绝地等着你们去抓……简单地讲,如果你的判断成立的话,李宏观很可能在第一组到达翼城的时候已经闻讯了,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翼城这些销赃户还坐得住。”马秋林,放下了资料,起身了,邵万戈机械地起身跟着,愕然问着:“马老,您去哪儿?”
“我该休息了,有消息告诉我就行了。”马秋林慈祥地道了句,背着手,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困了若干天的愁城,脸上像放晴一般,走得很稳健。
“哎,马老,马老,您等等,案子还没完呢,中午吃饭时候,许处还说来看看您老呢……要不,我给你安排住处。”邵万戈追着上来了,他心里隐隐地感到行动可能要出问题,这老家伙慧眼如炬是出了名的,要不也不至于许平秋一直和人家师徒相称了。
“终结他的人已经上路了,你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马秋林神神秘秘一笑,背着手,出了楼宇,到了门口,邵万戈赶紧叫司机送人,不料这里拥堵得很,等他和司机出了胡同,马秋林已经乘了辆出租车走了。
还别说,活到这境界的人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几乎是没日没夜干了这么多天,就这么片羽不沾地走了,邵万戈看着车去的方向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实在想不通终结李宏观的人是谁。
是指失利的抓捕,还是另有其人?
或者,他严重怀疑,老马这好胜心被撩起来了,想亲自出手?
……
十六时三十分,预先到达内蒙和林格尔旗的一组人员,从监视中发现嫌疑目标,一幢单体瓦房。四十分钟没有人员出入,抓捕组派队员潜入,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屋子里厚厚的一层落灰,明显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里不是藏身地。
十八时十分,大同追捕组到达浑源县,在地方刑警的带领着,趁着暮色化妆潜入县城北关的示范牧场家属楼。在得知李宏观回来过时,着实让刑警们兴奋了一下子,不过目标三层302房间一直没有灯光,抓捕请示后,设点监视,没有惊动。
同一时间,到达阳泉的抓捕组却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监视发现天黑前有一男子进入李宏观妻家之后再没有出来。此嫌疑人家属名叫赵喜梅,据地方提供的消息,两人育有一子,已经上大学了。赵喜梅娘家在阳泉,父母亡故,留有一幢房产,每年有多半年时间住在娘家。
监视的实时图像传回来了,是一幢临街的住宅楼,肯定是刑警隔着街区远距离拍下来的,图像上,客厅亮着灯,能看到一男一女正热热乎乎吃着晚餐,喝着小酒。指挥部里几次催着比对嫌疑人面部特征,却不料异样来了,那俩吃饭的腻歪在一起了,你喂我、我喂你,偶尔间还啵一个,连远距离监视的也对不准焦距。好容易等到两人腻歪差不多了,女人起身了,却不料人家走到窗前,刷地拉上了窗帘。
现场监视的、还有在太原指挥着观战的,俱是心里一咯噔,什么也看不到了,更郁闷的是,啪唧,灯居然灭了。
步话时传来前方请示的时候,负责此次行动指挥的市局支队长石更生斩钉截铁吐了一个字:“抓!”
五分钟后,门被敲开了,是物业管理敲开的,理由是你家卫生间渗水了。
一开门,女人的惊叫声起,黑暗里不少人直冲卧室,把一个裤子已经脱了半截的老男人压在床上,打上铐子,封闭着这个小空间,突审迅速推进。
“警察,叫什么……”
“庄成。”
“和她什么关系?”
“我老婆。”
“再说一遍。”
“我……相好……”
抓捕队员傻眼了,遇到错抓了,比对着脸部,确实不是一个人,在那人提供出身份证后,带头的一摆手,手下赶紧躲进卫生间请示去了。这时候,传来了对李宏观妻子的询问,没怎么问人家就破口大骂了:
“找李宏观,你找我门上干什么,那死鬼在外面早有小老婆了……他有小老婆,就不许老娘有相好,凭什么给他守活寡……啊?你们谁呀,闯进我家里,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声音掐了,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消失了,支队长重重一拍桌子,气得离开了。观战的,实时汇报进展的一干警员,偷偷地、吃吃地笑着,都在小声讨论,这都五十多的老娘们,给老公戴绿帽还戴得这么有理,真不愧是雁北娘们,强悍!
邵万戈也在现场,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眉目带着笑,一副壁上观的作态,今晚还要开会,不过他想会前,上级领导估计要先开骂了。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意外地响了,一看是马秋林的电话,他赶紧地掐了烟,离桌出了甬道接电话,一接就惊讶地道了句:“什么?您老已经到了朔州了?……呵呵,没错,没抓着,抓到他老婆的姘头了,呵呵……我说马老,我今天才发现为什么许处一直称您师傅,以后我也得拜您为师啊……好好,不废话,您说。”
邵万戈听着电话,先是惊讶,接着慢慢地喜色一脸,再然后,他扣了电话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刚刚设立的领导组所在的指挥中枢仍然乱作一团,遍及全省九地市的行动已经如火如荼了,案情如雪片般地往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