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第七十五章 别恨万里家国路
食其好奇地看着韩墨,等待着他发令,不一会儿,他墨说:“赵校尉,你准备一下,组织这些匈奴人渡河吧,如有违令反抗者,杀无赦!”
“是,大人。”赵食其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立刻领命而去。
“韩逊,拿笔墨来,我要些奏折。”
……
长安-清凉殿
刘彻皱着眉头看完了韩墨送上的奏折,然后将它交与跟前的几个心腹大臣传阅,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尚书令李希,太仆桑弘羊以及右内史汲黯。
“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刘彻问道,眉宇间是一派淡定。
卫青看着刘彻这个样子,知道他心中定然是有了打算,只是还要考一考,或者说借此看看在场公卿的反应罢了。他斜眼看了看一边的李希,只见他也是一派从容,面上含笑地望着李蔡这个丞相。自从李希的夫人开始出入昭阳殿,卫青总算明白昭阳殿中那人平日虽然不声不响的,却已经在朝中抓住了一股极大的助力,但是这样却反而令卫青松了一口气,有陈家在,卫家便不至于落得那兔死狗烹的下场了,因为只要刘彻要留住废后一天,那就必须要留住卫家,所以如今的卫家却有点似危实安了。
“回陛下,臣以为首先当重赏大行李息及朔方郡太守韩墨。若不是他们当机立断,只怕这些匈奴人地阴谋就会得逞了。”李蔡身为丞相,自然要第一个说话。
“嗯。”刘彻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丞相军旅出身,果然知兵事。这二人自然是要重赏的。”说完刘彻的目光猛然变得有些锐利,他盯着张汤等人道:“那么,对于浑邪王。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问题令汲黯也不觉皱起眉头,从韩墨呈上的奏折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这一次的投诚变成袭边完全是因为这位浑邪王,这等人本该立马杀了了事,只是……
众人之中,御史大夫张汤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令浑邪王入长安,陛下可封其为侯,然后终身监禁便可。”
“哦?”刘彻特意拖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
“虽然浑邪王其罪当诛,但是如今这投诚的二部之中,休屠王已死,若仅剩地这个浑邪王我大汉也给诛杀了,那么只怕将来,再也不会有自匈奴来归者了。陛下若要真正收复匈奴人之心,就要让他们知道我大汉的胸襟。”张汤说道。虽然没能升为丞相。但是能够离开那个待了近十年的位置,他的心情依旧不错。而且在他看来。李蔡受到提拔,也不过是因为刘彻希望。让将门世家的李家,压制骤贵的纪稹、霍去病、卫青等人,省得朝中出现一家独大,或两家夺位地局面罢了。
“那其他人的意思呢?”刘彻微微抬眼,看向李希和卫青。
卫青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张大人说的不错。臣以为要彻底收复此二部为己用,须得恩威并施,如今韩大人屠其部众。已是示威,陛下只要再施恩便可。”
“臣也赞同张大人所言。这一次他们二部理亏在前。我们正好可以将二部贵族全部招入长安,或缉拿,或封赏,这样,留在边境的余众没有了领袖,自然也只能听命于当地太守。”李希点头说道,“而且,臣还以为,必须厚加封赏此二部的普通百姓,让他们知道,做汉人自有做汉人的好处,他们将来才会死心塌地地为我大汉戍边。”
“做汉人的好处嘛……”刘彻重复李希的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么……”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汲黯忽然打断了刘彻的话,刘彻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倔强地家伙,心道,整个朝廷里怕也只有他有这份胆量吧。
“何事?”刘彻问道。
“来降匈奴人有四万之众,就算分散打入郡县,各地官府怕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啊。”汲黯十分担忧地说道,“何况,以李大人刚才的意思,朝廷还须对这些匈奴人施恩,那么封赏就要加倍,只怕国库……”
“此事内史大人无须忧心。”李希说道,“在下与桑大人近来一直在奉命研制算令,待得此令颁布天下,那么国库自然不会再空虚了。”
“算令?”汲黯心中一跳,瞪大眼睛问道。
“不错。”刘彻应道,“如今边疆安靖,朕看也该是改革内政地时候了。封赏的问题,宫中用度可以再节俭些,想来是足够地。”
听到刘彻这么说话,汲黯知道他决心已定,只得俯首称是。
“尚书令,拟诏,大行李息加八百户,校尉赵食其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朔方太守韩墨……”刘彻说道此处微微顿了一顿,说道,“立有大功,封安成侯,着令庶人苏建为朔方郡太守,安成侯韩墨回京觐见。”
李希面上虽然仍然平稳无波,心中却因为刘彻的这道诏令而有了些许波澜。韩墨,终于要回来了啊,在事隔五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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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
“稹儿,不要总抱着月关了,坐下吃东西吧。”陈娇望着纪稹,笑着说道。
“好的,姐姐。”纪转过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斜射到他的身上,点点光亮下,抱着小月关迎风而立的他,竟然是那么的骨秀神清风华无双。那一身淡色深衣下,竟然一点也看不出他是跃马沙场的将军,反倒似个寒窗苦读地学子了。
恍惚间,竟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身形单薄的孩子,站在寒风中,天真地眼睛略带点焦急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如今,这双眼睛依旧清澄,却不再有孩童的稚气,而是一种历尽世事,看透风尘的洗练。
“姐姐,怎么了?”纪稹抱着小月关一步一步走近陈娇,开口问道。
“不……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真的长大了。”陈娇的语气带着些微的感叹,她从纪稹手中接过小月关,说道,“公孙大人的府上,你去过了?”
“嗯。”纪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去病一块去的。”
陈娇微笑道:“你和他和好了?”
“……我想,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纪稹知道在面对陈娇的时候,他是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心的,便坦白说道,“只是……”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透露着些许凄切,说道:“我们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平相处,彼此牵制,彼此监视……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毫无隔阂了。我们越是努力,就越会发现,我们距离那个童真年代,已经太遥远了。”
娇听纪稹说完这句话,忽然很有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动。很多时候,纪都太过懂事了,懂事到了令她感到惭愧。纵然她一再地申明,让纪稹和霍去病继续他们之间的私谊,但是在纪稹的坚持面前,这种申明竟然显得那样的矫情,令她再也不能说出口。在她心中,何尝不曾为纪稹这般的坚决感到一点的安慰,一点的窃喜?心中不断重复的这种拷问,令她在面对纪稹时,常常有难以启齿的感觉。
“姐姐,怎么了?”纪稹走到陈娇的身边,见她似乎有些心神恍惚,便说道。
“没什么。”陈娇不愿意纪为她担心,忙摇头道,“对了,我听说,明日开始,你和去病就要到博望苑去教授那三位皇子和他们的伴读武艺?”
“是啊。”纪点了点头,说道,“是陛下的命令。不过,”他低头看了看小月关,说道,“我最想教的还是我们的小月关,等他长大一点,我就把我会的都教给他。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陈娇从纪的怀中,接过儿子,说道,“只要到时候你舍得下手教训他,我就把他交给你。”
这时,一直在一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捧着盛满水的铜盆和巾帕来到纪的面前。纪将略带薄茧的双手放入清水中清洗,然后用巾帕在脸上和颈部擦拭了一下。然后笑着对那个宫女说道:“谢谢!”引得这宫女一阵娇羞地离去,略带仓促的脚步使得她差点扑倒在地。
陈娇有些惆怅地看着那宫女远去,这种少女怀春的萌动,她还来不及体验就接受了那属于阿娇的浓烈而炽热的感情。她甩了甩了头,笑着对纪说道:“稹儿,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听说娘送了你两个侍婢,但不知道你心中可有喜欢的对象?”
听陈娇提到这个话题,纪稹顿时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脸上还浮现了可疑的红云,他尴尬地说道:“姐姐,我不是……义母送我的那两位,只是侍婢而已,我没有……那个,姐姐以前不是总说我还小吗?所以……”
陈娇将小月关交给一边的阿奴,垫了脚尖,摸了摸纪稹的头,说道:“是啊,姐姐以前总觉得你还小。可是现在,你看,你已经比姐姐高出这么多了!也该成家了。你看京城里的贵公子们,除了你和霍去病,哪一个是未婚配的?”
纪稹听到此处,沉默了下来,脑中想起了回京的路上,在某个篝火旁,他也曾和霍去病谈论这个话题,那时,在烈焰红光的映照下,那人的脸呈现出一种微黄带红的光泽,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坚毅,他说……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话一出口,纪稹立刻从陈娇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你……”
“姐姐,这是去病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纪稹解释道,“而且,我希望真正找到一个能够相知相伴的人,来渡过后半生。在那之前,我不想将就,所以……”
“不想将就……”
“是啊。姐姐,所以,婚事,可以以后再谈吗?”纪稹咬了咬唇,说道。
“当然好。”陈娇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说道,“姐姐又不会逼婚,只是希望你不要粗心错过好姻缘。”
纪稹回陈娇一个笑容,然后说道:“姐姐,不会错过的。”但是他的心中却暗暗默念道,对不起,姐姐,虽然你是这么希望我能找一个真正相知相许的人共度余生,但是,我这一生,怕是办不到了。如果有来生……
纪稹深深望了陈娇一眼,眼中微微有些泪光。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姐姐?”陈娇奇怪地问道。
“不,没什么。”纪摇了摇头,嘴角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掩盖了自己所有的心思,笑道,“姐姐,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年轻,和我初见你的时候一样漂亮。”
陈娇嗔视了他一眼,骂道:“贫嘴!”
“对了,姐姐知道韩墨收降浑邪部休屠部的事吗?”纪稹和陈娇笑闹了一番,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
“听说了。我和月关还是刚从清凉殿回来的。只听传信之人,说了个大概。但是其中的内情却是不甚了了。倒是儿,传信之人说她会随着押送二部亲贵的那行人回长安。”
“是吗?那倒好。可以早些见她了。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样了。”纪笑道,“她和小月关还没有见过吧?”
“是啊。”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实,韩墨立了多大的功,我并不关心。你知道,陛的脑子很清醒,赏功罚过,绝不会亏了哪一个的。他会重用每一个有才者,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掌控天下人才。”
“那么,姐姐,你担心的是什么?”纪稹问道。
“我担
…”陈娇的眼神变得有些飘渺,我担心的从来就不是彻对阿娇对自己的心是毋庸置疑的。在做好一个帝王的前提下,他会给自己他能给的一切,但是将来呢?在他年老力衰,那绝对的自信被时光留下的衰老痕迹磨去之后……
有些力竭地闭上眼睛,陈娇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含笑,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啊。儿。”不能再想了,在他病重时,明明对自己说过,如果他能醒来,绝对不再却步退缩的。
姐姐,你这是在骗我,还是说,根本就是在骗你自己呢?
望着她的笑容,纪稹心中如此想道。罢了,明日去了博望苑就能知道,那三人的资质……以及他们将来对姐姐的威胁了……
纪稹有些感伤地看着陈娇娇美的容颜,心中默默说道:姐姐,你已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
长安-茂陵邑-茂陵食肆
“子长,这边!”司马迁刚踏入食肆,就被一个喊了去,他转头一看,却是就任左内史的冯遂,正站在一个雅间外唤他。他轻笑着走到冯遂所在的雅间内,说道:“冯大人真是好雅兴,喝茶竟然喝道茂陵食肆来了。”
冯遂耸了耸肩,说道:“难得请到你这个大才子,总不能太寒酸吧?而且这食肆的茶及茶点也确实不错。”
司马迁也不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然后说道:“我倒是忘了,你好歹做了五年的左内史,多少有点积蓄在。不似我,才做了两三年的六百石小吏。“
冯遂听他这故作自怜自怨的话,不由得苦笑,说道,“这太史令的职位,还不是你自愿去做。不然……”话说到这里,他不得不停顿下来,毕竟若你面前坐着一个对你的话视若无睹,自顾自吃的人,也很难把话题继续下去。
司马迁糕点满嘴,嚼了好一会儿,又大口喝了些茶水,才开口说道:“左内史大人,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又说你那个仕途经济那一套吧?”
冯遂拍了拍脑袋,说道:“你那个榆木脑袋我就不指望了。你还是去写你那要藏之名山,传诸后世的史书吧。我是想和你说,你知不知道韩墨韩筠长就要回来了?”
“我知道啊。韩大哥还被封为安成侯了呢。”司马迁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说道。
“那……你觉得安成侯回朝之后,朝廷会怎么样?”冯遂认真地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司马迁眼睑微低,眉头亦不觉皱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冯兄,我只能说,当今的陛下是我大汉开朝以来,难得的有为之君,只要他还在,朝中的诸臣也好,地方的诸侯也好,边关的匈奴也好,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要他还在,大汉的基石就在,任何人都不可能翻腾出什么大浪。”
冯遂听完,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波动,说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司马迁点头道。
“连……昭阳殿中那人也不能逃离陛下的掌控吗?”冯遂忽而又问道。
司马迁被这个问题弄得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说道:“冯兄这么问,是因为迎回昭阳殿中那人,是陛下至今唯一的懊悔之举吗?”
“或许吧……”冯遂说道,“从现在看来,陛下虽然疏远了了卫皇后,但是卫家依然权势滔天,大司马大将军和冠军侯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子的地位稳如磐石,而我大汉也有景帝的先例在,太子即位似乎问题不大。但是昭阳殿那人对陛下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尤其陛下还是个独断之君,若他有心另立太子,怕是无人能阻拦呢。所以,太子的地位却似乎又不是那么稳固的。储位不定,总是令人心中难安。”
“我的想法,却和你正好相反呢。”司马迁笑着摇了摇头。
第七十七章
上林苑-博望苑
暖风轻抚,引得树梢枝头一阵骚动。霍光喘着粗气,感觉到布满汗水的额头有些凉凉的,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纪稹的另一剑又已经到来,直逼他的要害部位,使得他不得不再次跳起闪躲,但却是力有不足,纪只一个回剑便拦住了他的跃起,以剑身让他整个人打到地上。与此同时,霍去病也结束了他和李陵之间的战斗,大踏步地向他们二人走来。
霍去病直直地朝纪稹走去,和他并肩而立,一同俯视着全部跌坐在地上的太子一行人。太子刘据,二皇子刘闳,三皇子刘旦以及他们的陪读,霍光、张贺、李陵。
前的六人以13岁的李陵最长(因为暂时没查到张贺筒▏年,暂定比李陵小一岁吧),12岁的张贺次之,而霍光:岁,刘闳和刘旦则并为六岁。在这一次的测试中坚持到了最后的,是李陵和霍光。照理说,已经十二岁的张贺应当不会输给霍光才对,但是他却是从小好文不尚武的,即使入了博望苑做了皇子陪读也还是一样,所以自然败北得比霍光快些。
至于霍光能够和李陵同时结束比斗,倒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能够和这时候的李陵并驾齐驱了,仅仅是因为纪稹在和他对打时,还存了个调教的心思,霍去病和李陵的比斗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的。
“武艺不精。”霍去病扫了地上那三个皇子一眼,然后说道,“张贺,你给我一边罚站去。”
张贺一愣,清秀的面容上出现了惊愕的神情,他乃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之子,素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加上为人聪明伶俐,入博望苑到现在,因为行事乖巧,倒还不曾被皇子或是几位太傅责罚过。不曾想,这位冠军侯竟然一来就要罚他,而看了看一边的冠世侯竟然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又为难地看了看一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太子,见刘据果然为他挺身而出,对霍去病说道:“冠世侯,张贺身子虚弱,罚站就不必了吧。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对,你说就是了。”
霍去病扫了刘据一眼,冷漠地说道:“张贺学艺不精,一定要罚。”整句话的音调都是那么平淡,没有刻意提高或加重,但是却轻易地让人感觉到其中的不可动摇,让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张贺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在烈日的炙烤中,汗如雨下。
刘据见霍去病竟然如此断然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不由得面色一冷,他咬了咬牙,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纪稹将这一幕完全收入眼中,他转头看了看霍去病,见他果然对此无知无觉,不由得暗暗叹气。
也罢,便是他知道了又如何?以他的性子,难道会因为这个是他的表弟,是他如今必须扶助的卫家太子而屈从吗?
霍去病望着剩下的五个人,说道:“我和冠世侯出征前,陛下也让我二人来此试过你们的武艺,经过这大半年,你们一点进步也没有。”
霍去病并没有指责他们的打算,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但是那自然而然散发的肃杀之气,却令在场的几人噤若寒蝉,就连方才对他暗自不满的刘据也是一样。
“想来以你们的身份,大多的郎官都不敢真正动你们,所以你们才学不好武功。陛下命我和冠世侯来教导你们武艺,可不会再教那些花架子了。谁如果觉得自己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走。”霍去病淡然道,“我霍去病绝不阻留。”
自然是不会有人肯走的,毕竟能够进入这个苑里接受训导,可是当今皇帝陛下钦赐的。
霍去病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管自己说道:“接下来,从李陵开始一个一个来和我比试。”
打斗声又再度想起,纪稹一身白衣斜靠在树边,将自己的剑收入鞘中,凝望着霍去病和李陵比武,不觉想起了数年前的自己和李陵,以及来到长安这些年来方方面面的纠葛,他抬头望了望蓝得没有一丝云雾的天空,忽然想到一句话,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时间竟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稹,纪稹。”是霍去病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抬眼看了看霍去病,知道轮到自己换班的时候到了,便走上前,将剑尖指向太子刘据,悠然道:“太子,你来。”
刘据没有想到纪稹会挑中自己,开始有些微愣,但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向纪稹规矩地施了一礼,然后挥剑而上。纪稹一面笑着接应,心中却想道:“刘据,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太子吧。”
……
昭阳殿
“韩先生请起。”陈娇隔着行障对外间的韩墨说道。
韩墨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不由得心中有些酸楚,但是他亦知道,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他应声站了起来。抬起头,望着重重帘障,心中却还是有些怅然,终究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葭儿在朔方郡多亏了韩先生照顾,陈娇在此多谢了。”陈娇轻声说道。
“保护公主本是我等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臣不敢当娘娘之谢。”韩墨摇头道,眼睛死死盯着行障,仿佛这样就能看透那层层锦幕,看到行障后那人略带羞涩的低头以及脸上浮起的半缕嫣红。
说完这次韩墨来昭阳殿的主要目的之后,殿内顿时变得有些沉默。虽然隔着重重帘障,但是陈娇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韩墨在看她,顿时有些坐如针垫的感觉。韩墨对她的感情,便是当时的她不懂,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她又怎么会不懂呢。回忆起来,韩墨看着她时的眼神里,竟然有着那么明显的暗示,可是自己当时却不懂,也不曾想过要去懂。因为在接收阿
忆之前,她对这个时空始终有一种过客感,所以那时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即使优秀如韩墨,温柔如韩墨也始终没能在她的心田留下过什么痕迹。
只是却耽误了韩墨……
“韩先生,记得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吧。”陈娇开口问道。
韩墨心中一跳,却是隐约猜到了陈娇接下来要说的话。
“元朔三年时,先生便是年过而立之人了。”陈娇边说边站起身,向外走去,行障被轻轻撩起,而低着头的韩墨却没有发现。
“五年又过去了。先生还执迷不悟吗:鼻中,猛一抬头,却看到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陈姑娘。”他不觉脱口而出旧时的称呼。
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韩先生,我已经不是陈姑娘了。”
“……是啊。”韩墨仿佛被人从美梦中惊醒,眼中不觉出现了悲伤之意。
陈娇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正视韩墨,正视他对自己的这份情,这时她才发觉,韩墨用情竟然远比她所想象得要更深,尽管在她看来这份感情来得如此莫名。
“……是我错了。我不该赠诗于你。”陈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韩墨,你忘了吧。那首诗,只不过是一个恐慌的女人急切之下抛出的祈命稻草,因为她知道有些人是可以利用的。她远没有表面那么高洁。她的背后承载了太多的自私,她承当不起,你的……”
“娘娘,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韩墨截断了陈娇的话语,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颜,然后说道,“公主已经送回了,臣先告退了。”他一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去,脚步慌乱而迅疾,显示出了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韩墨。”听着那远去的脚步,陈娇幽幽一叹,揭露自己那不堪的心思本是为了断了他的念头,却没想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即使如此,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娘,娘娘,”飘儿的声音将陈娇从恍惚中唤醒,她一转头,却正看到飘儿带着一众宫女跪在下面,说道,“娘娘,请更衣。”
“更衣?”陈娇惊讶地回问道。
只见她们一众人捧着一套蚕服,静静侯着,陈娇看了一眼那蚕衣,上衣为青色,下裳为浅黄色,正是皇后特有的服饰。她微微有些惊讶地立在当场,望着那身衣服发呆。
她回宫也已经有六年余了,但是这六年了一直穿的都是白衣或是从前阿娇少女时的衣物,一则是这个时代那些所谓的贵人才能穿的色彩鲜艳的衣饰她不怎么看得上眼。二则对于少府的人来说,为她这个重新回宫的废后准备衣冠却也是件为难的事情,若是按照礼制,自然服饰规格应当在皇后之下,可是这位废后却又深受皇帝的宠爱,他们又不敢为她准备那些衣物了。
但是,这一次,宫女手中的却是明显标志着宫中等级规格的衣物。
“这是陛下让你们准备的?”陈娇静静地问道,她知道若没有刘彻的命令,这些宫女和少府属官定然是不敢将这等衣物呈上的。
“是的,娘娘。”绿珠的心中有些不及掩盖的惊喜,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身衣物意味着什么,“陛下晚间要在前殿宴请大将军、冠军侯、冠世侯、安成侯等人,请娘娘着此衣出席。”
“着此衣啊……”陈娇心中有些惆怅,想到,刘彻,在做了这么些年的隐形人之后,你终于打算让我再度出现在人前了吗?只是,我到底该不该遵照你的意思,穿上这身皇后服饰出席呢?
盖侯府
“侯爷,在下所说全是为了侯爷着想,侯爷千万不要再犹豫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极力向主位上的盖侯王信推销自己的观点。
王信坐在主位上,却还是难下决心,他已经是年仅七十的老人了,头发斑白,但是精神却很好。王太后共有四个兄弟,分别是同父的盖侯王信,共侯王仲和异父的武安侯田蚡,周阳侯田胜,四人之中,共侯仲早亡,武安侯蚡和周阳侯胜都因为善言辞,早年在朝廷里混得可谓风生水起,但是也因此过早地陨落了。唯有平生除却好酒没有任何长处的王信,一直活到了现在。
那谋士见盖侯仍然犹豫不决,便扔了一个眼色给盖侯身边的中年人,那人立刻弯下腰,附在王信耳边说道:“爹,您想想,太后姑姑过去都六年了。虽说陛下还惦记着咱们家,逢年过节的,都不忘记厚赐些事物。可是,您在朝中,却没有了当年的威望了啊。你看看张汤,当年他可是贴着田胜舅舅的热屁股爬上来的,这几年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再过些年,您要是去了……那我们,可怎么过日子啊?”
信听到儿子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因为成日酗迷离的眼睛也开始闪现光彩。
“是啊,侯爷,陛下现在就剩你这么一位亲近些的长辈,你出面,他是定然会给面子的。”谋士见此,立刻打铁趁热。
“可是……”被儿子和门客这么唠叨了好些天,盖侯王信终于有了一些心动,他开口说道,“虽然说,是为你求官,可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进宫了。这一去就提这个,怕是皇帝不会答应的。”
“侯爷莫急,在下和小侯爷早已经为您想好对策了。”谋士看到小侯爷王实的眼色,知道自己出力的时候到了,忙赶上前,说道:“侯爷可知道,今晚宫中,将会有一场庆功宴吗?”
“那又如何?”
“皇帝陛下会带着昭阳殿那位,出席的。而且,听说,少府已经为准备好了皇后冠服。”谋士赶忙说道。
王信一愣,脑中又浮现了当年刘彻和陈娇新婚时的样子,口中喃喃道:“皇后冠服,天下间最适合穿这一套衣服的人,非她莫数啊。”
“陛下对昭阳殿娘娘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也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从前,大家还顾虑着昭阳殿没有子嗣,对椒房殿那头都还保持着亲热劲,如今……可是有了四皇子了。”
“四皇子如今都两岁了。至今只起了个小名。爹,这么明显地钟爱,可见四皇子和陈皇后,将来必有所为啊。陛下春秋鼎盛,宫中也从未听说他的身子有什么不好,椒房殿想熬到太子即位,还有十几年呢,十几年。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数啊?我们王家,不趁这个时候做第一个贴近陈家的人,难道还要等别人抢了这个先吗?”王实不断地蛊惑着自己的父亲,感觉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爹,当年田蚡舅舅为什么能够权倾天下啊?还不是因为他费心费力保今上即位吗?我们王家,若想要继续富贵下去。在这下一任的太子之争中,可不能再这么看着了,必须要出手才行啊。”王实不停地说道,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听到王信一阵大喝道。
“不行!不行!”
王实和那撺掇的谋士都傻了眼。
“介入陈卫之争不行。求官可以,介入陈卫之争不行。”王信摇头说道。
“爹啊,你去向陛下求官有什么用啊。求来了,等陛下去了,我们王家不是一样不成吗?天下间,还有比从龙之功更大地功劳吗?”王实看到事情峰回路转。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了。
“可是……”王信想起妹妹临终前,托余信带来的那封信。
“兄若想保得一家平安。富贵终身,则不得插手朝廷事。牵动名利心。纵太子之争风起,亦不得涉入其中,否则必有大祸至。切记,切记!”
这可是身为太后的王娡最后留给自己家族的保命遗言,这么些年来王信一直牢记于心,如今虽然看着王家的地位日渐下来,而有了些许心动,可是。提到这太子之争,就让他忽然想起了妹妹的遗言。
不能违背啊!
“爹。你不要担心,我和陈先生早商量过了,你晚间去宫中求见,然后……”王实附到自己父亲耳边,轻声说道。
只见王信地脸由晴转阴,末了,他还有些担心地问道:“陛下可是最讨厌匈奴的,这样,会不会反而惹怒了他?适得其反啊?”
“不会的。以爹你如今的身份,陛下纵是心中不悦,也一定不会说什么的。”王实说道,“若是成了,昭阳殿那边,一定会感激我们的。到时候……”
盖侯王信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倒也算不得是介入太子之争。若能成,也算是为我王家结一善缘。妹妹,你泉下有知,应该也会这么做的吧?这都是为了王家啊”
……
“贺儿,你这是怎么了?”张汤看到儿子脸色惨白地从上林苑回来感到十分诧异,要知道这个儿子在宫中为皇太子做伴读,难道还有人敢和他动手吗?
“爹。”张家家教森严,所以张贺虽然已经双脚发软,但是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直立着给自己的爹爹行礼。
“孩儿学艺不精,纪霍二侯爷罚孩儿站立。”张贺老实地回答道。
“这样啊。既然如此,你以后要认真习武。”张汤听到这个答案微微皱眉,然后说道。
“是,孩儿知道。”
“一会儿到后面去见见你娘和弟弟。”张汤看看天色,知道宫中筵席即将开始了,交待了一下,说道。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便转身问道:“贺儿,你到博望苑伴读了这么久,三位皇子,你最喜欢哪一位?”
张贺被父亲猛然一问,略略有些犹疑,说道:“孩儿觉得,三皇子还是个孩子,二皇子却又略显阴沉,三人之中,还是太子最好。”
张汤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丢下一句,说道:“今日好好休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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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汤来到桂宫,发现已经是***通明,其他人都已经顺利入席,他亦在一个小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属于他地位置上。张汤入座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李蔡、卫青、李希、纪稹、霍去病、韩墨、李广、李敢,大汉朝廷目前最受瞩目的重臣们都出现在了这个大殿之中。张汤地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眼中带着某种漠然地怜悯,看着翘首等待皇帝到来的众人。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最高的那个席位上仍然是空无一人,长久的等待使得所有人的耐心都被耗尽了,所有人都不停地抬头往主席上张望,期望皇帝能够早一点来临。仿佛是回应众人的期盼,终于有人自八宝屏风后走去,那人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底下的众人,犀利地眼神顿时令每个人都心中一震。刘彻只瞥了众人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众人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才发现他地左手正轻握着一抹柔荑,当那纤纤玉手的主人正从屏风后走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那立在刘彻的身旁的女子,青衣裙,柳眉入鬓,双目含威地俯视着众人,就在众人在她的逼视下,微微有些心怯时,她转过头,对刘彻露出嫣然一笑。刘彻回之以点头,然后扶着她轻轻坐下,随后才对底下的众人说道:“都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