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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长安 第九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

    鼎四年,青,谥曰烈侯。大将军青凡五出击匈奴I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六千三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二万二百户。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苏建尝说青:“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凡十一岁而五侯皆夺国。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一踏入卫府便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会儿才习惯那味道。他身侧的刘葭则是第一次来这久闻大名的大司马大将军府第,她一面跟着卫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张望着。

    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卫青的房间前,卫青长子卫伉在门口相迎恭敬地向刘葭行礼道:“臣见过广玉公主殿下。”

    “免礼。”刘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在里面吧。”说罢,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闷得让人难受,外间的几案上放满了各种汤药,有两个婢女正收拾着桌面。刘葭走进内室,撩开帘帐,见床榻旁有两位妇人正暗暗拭泪。跟在她身后的卫伉立刻上前一步,对其中一位妇人说道:“母亲,你和郭姨娘(姑且这么叫)先退下吧。让公主看看父亲。”

    那二妇人听了卫伉的话后,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卫伉身侧,静静地看着二人。他知道这二人便是卫青的妾室,俱是卫青在封侯之前所纳,只是这些年来,虽然二人先后为卫青生下了三个儿子,可卫青却始终没有将其中一个扶正的意思,也没有迎娶一个名门大族之女的意向。堂堂当朝大将军,竟然一生不曾迎娶正妻,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闻。霍光看着二人那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刘葭跪坐下来,从被子里掏出卫青的手,为之把脉。那是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象不出这手的主人,曾经五出匈奴,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刘听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她暗暗道。

    她再抬头观其色,却看到卫青眉宇间有一股死气,然而,令她心惊的却是卫青的双眼却忽然睁了开来,出神地注视着她。

    “……大将军?”刘葭试探性地问道。她懂事以后,卫青就处于病退状态,这倒是她第一次与卫青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公主长得真像你母亲。”卫青忽地释然一笑,说道。

    刘葭见他笑得艰难,便从随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银针。她手持银针,对卫青轻声道:“大将军,葭并非神仙,也没有回春妙手。但凭借此针,应该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说罢,她伸手将被褥掀开,解去卫青的上衣,手腕轻抬,下手如飞,玉手过处已是银针林立。

    当她停下手,纠缠了卫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彻底消失了。卫青的神色趋向平和,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卫伉与霍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复转过头,只怔怔地看着刘葭。

    卫伉原本担心那事之后,第一次清醒过来的卫青,会因为心情激愤而在刘葭与霍光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见他神态平和,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动地扭动,这位卫青将军的眼神太过摄人,让刘葭有一种被人透视的感觉。卫青见她不安,便敛眉低眼,说道:“老臣多谢公主。”

    “不过是举手之劳。”刘得体地应对道,“可惜晚了。若再早上一些时候,不说治愈,只是为大将军延年,以葭之力应是可以办到的。”

    “是吗?”卫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报应。”

    “银针之力能缓和大将军的病痛。施针一次可保四个时辰无恙。(此处纯属虚构,如不符合医学常识,实属正常)”刘葭开口道,“葭会定时来为大将军施针……”

    “这倒不必了。这种程度的痛楚,远比不得战场上驰骋之时所受的伤。”吧。”

    ……

    霍光作为卫家的一员亲属,这位当朝大将军的葬礼,他自然是要参加的。他为卫青上完香后,一起站在挂满白色幔帐的灵堂上,凝望着那写着“汉大司马大将军”的牌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卫青,始终是位令人尊敬的长辈。这位大将军此刻走了,倒也免却了他与他之间,将来可能的冲突。而这位始终谦卑宽厚的长者,也可以免于看到兴起于他手中的卫氏家族的覆灭。

    只是,

    想到数日前,自己与他的最后一面,想到他那带着些许预知色彩的嘱托。

    那一日

    卫青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后,单独与霍光对话。

    “子孟,”卫青脸上现出了略显苍白的笑容,“我幼时在生父家,备受虐待。后来实在不堪忍受,才偷偷跑到了母亲家中,卫家收留了我,所以,从我改姓卫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个家万全。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略微有些迷惘地看着前方,说道,“、卫家的许多晚辈里,最得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兄长,去病。虽然他是个太有主见的孩子,远够不上听话乖巧的标准,不过我始终记得,他刚出生时,二姐将他交到我手上的样子。”

    霍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静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距离去病忽然失踪都已经六年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卫青不再说下去,却只转过头,看向霍光,开口问道,“子孟,我至今还记得去病带你回来时的样子。其实说起来,你本来是和我一样,是从别处回到卫家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我们卫家的一分子,可惜,卫家却没福气留住你。”

    “大将军,你累了。”霍光开口道,“我让宜春侯进来照顾你吧。”

    “不必了。”卫青摇了摇头,说道,“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见卫青拒绝,霍光也便作罢,一时间,一室沉寂。霍光看着卫青好一会儿,开口说道:“若无事,光先推下了。”

    卫青没有回答,霍光便将它当作默认了,起身向外走去。

    “子孟。”卫青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开口说道,“说到底,卫家始终是你兄长的母族。希望你能够记得去病带你入京的恩情,记得他对卫家的心意……”

    霍光身子一僵,转过头,却看到卫青已经合上了双眼,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了。

    ……

    也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只是他已无力阻止或者是不想阻止。所以,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放任自己离开了。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将军,最终做了和兄长一样的抉择,逃避。

    霍光的目光带着一丝冷酷,扫视了一眼灵堂上穿着粗布麻衣的卫氏亲族。卫家、陈家、公孙家……看着一个一个面带戚色,如丧考妣的人儿,他的嘴角浮起冷酷的笑,心道:你们确实应哭的,因为你们失却了一个最坚固的倚靠。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广陵王殿下、广玉公主殿下驾到!”迎宾客的高声叫嚷,将霍光从自己的思索中唤醒了过来。

    卫家以卫伉为首,整齐地在正门迎接这四人的到来,其他前来吊的宾客亦在卫府下人的组织下整齐列队于后。

    刘据面色沉重地迈步走进灵堂,他看着卫青的牌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自怀中,掏出一份圣旨,说道:“卫氏子弟接旨!”

    “我朝之初,边策谨以守御,物力虽盛,然将帅之智困于前,纵有精甲突骑,亦不堪逾广漠荒原之远,故边地每有烽鼓,战地、战日皆在胡骑之所趋,而汉军虽常疲于驰危走患,却未尝有覆军杀将之功也。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元朔六年,大将军青出,举刀铤之利凌胡虏之首,驱甲骑之锐席朔漠之远,御风雨以逐穷寇,临惊沙以策山河,终致祭天金人壮凯旋之献,哀草胡吟累丧之悲。于是,昔之肆暴者悼惧惮恐,昔之寇掠者北遁玄冰。浑邪咸服,焉支、祁连次第为汉骑之踏;单于畏威,河南、河西不复为胡马之食。今,国失栋梁,朕失良助,令发属国玄甲,陈军阵于长安至茂陵道路,太子并齐王、广陵王为之扶棺送行,陪于茂陵,为冢似庐山。”

    霍光静静地听着,当今皇帝给了这个过去数年里,一直受到打压的当朝大将军以最高的礼赞。只有在卫青死后,皇帝才能毫无顾忌地褒奖这个曾经的爱将,因为死人即使得到再高的荣耀,也不会有功高震主的那一日。所以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聪明的人主从来都不会太吝啬。

    军阵送行,太子及诸王扶灵,陪陵帝王侧,起冢似庐山,这样的荣耀,已是前无古人。倒也对得起卫青大将军的名号,对得起他这么多年来为大汉所作的一切。

    霍光略微有些怅然地看着卫青死后的极尽哀荣,想着那至今毫无回音的表奏,却不知这位陛下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

    刘彻站在观台上,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心道,此刻卫青的丧礼应该都备妥了吧。

    “得意。”刘彻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开口问道,“陈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云阳宫休息呢。”杨得意忙答道,“飘儿与阿奴在服侍她,燕王殿下也在一旁陪着。”

    “罢了。朕也该做决断了。”刘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内溢满了檀香的味道,床榻上一个俊俏的孩子安详地将孩子的手放回被窝里,转头对一旁的卫长公主刘芯说道:“弘儿的病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须好好调养便可以了。”

    刘芯只痴痴地望着曹弘,伸手为他撩开额际的乱发,全然没理会刘的话语。刘摇了摇头,也不惊扰她,只自己起身,拿起行囊向外走去,她才推开房门,却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阳姑姑。”刘惊讶道。

    刘的目光掠过刘葭,最终落到了里面那个年轻的母亲与幼小的孩子身上。刘芯抬起眼,眸中带着惶惑,微微张着嘴看着刘,说道:“婆婆,你怎么来了?”

    “我来照顾弘儿。”刘走到曹弘身边,将刘芯的手拨开,冷淡地说道。

    刘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向来和善的刘此刻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曹襄去后,她们二人就一直相依为命,婆媳感情是非常好的,刘从来不曾如此对她。

    在刘的身后,随后跟进的却是冷着脸的霍光。霍光缓缓走到刘芯面前,说道小臣走一趟。”

    此言一出,刘芯如遭雷击,她看了看淡漠的刘,看了看沉睡中的稚子,复看了看侧身门外的虎狼之士,知道今日霍光是有备而来。她咬牙道:“本宫身为当朝公主,你要调查的是我故去地夫君。有什么要问的。在此处问便是,用那等对付下等粗人的方法强行逼我,是什么意思?你眼中可还有我父皇?还有太子?”

    霍光忽然对刘芯产生了些许欣赏,为她此刻的镇定,可惜,注定无用。

    他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圣旨掏出,在刘芯面前晃了晃,说道:“公主殿下。陛下的圣旨在此。公主殿下还是乖乖随在下走吧。不要叨扰了长公主。”

    看到圣旨,刘芯的面色终于全白了。在这朝中,许多事情只要还没捅到那个万圣至尊跟前,便还有转的余地。即使背地里,那身在帝位的人其实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了。同样地,事情只要到了那人面前,那么有时。那人的判断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的双方已将彼此地退路都断绝了。

    刘芯身子一颤,她转过头。看向刘,说道:“婆婆!弘儿还小呢,婆婆。”语调中已带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刘有节奏地拍着曹弘的胸口。终于抬起头。却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平阳县。那里是他父祖的封地,也是他地封地。长安繁华。却非吾乡。待这孩子病好了,我会带他回去。平阳乡野地方,却很安宁,是个无何有之乡。”

    看着刘眸中透射出的认真,刘芯看懂了。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婆婆、姑姑,决心退了。退出长安这个名利场,退回那无何有之乡。丢下了她在长安一生的经营,丢下了几乎是由她一手铸造地卫氏家族。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芯一个踉跄后退了半步,她说道:儿已经只有娘了……”

    刘拍着曹弘的手有过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霍大人,难道没看到卫长公主累了吗?还不带她出去?”

    “是,长公主。”霍光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刘芯说道,“公主殿下,请吧。”伴随着他地动作,原本一直伫立在外间地侍卫们开始踏进房内。霍光见刘芯犹自痴痴地看着刘与曹弘,便挥手道:“请恕下臣得罪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侍卫切近到刘芯身侧,将她地双手拧到身后,强行拖着她离开。

    “不!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弘儿……”刘芯终于顾不得了,她大声高呼起来。拖着她的军士是机灵人忙拿出早就备好地布巾塞住她的嘴巴。刘芯终究是娇生惯养大的,能有几分力气和长年训练的军士们拧,自然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倒是睡中的曹弘真真被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娘?”随即看到刘的面容,含糊地喊了一声,“奶奶。”又睡了过去。

    刘葭静默

    眼前的一切,眉头轻皱,她与刘芯的感情自然说不上对方才霍光所说的调查故平阳侯之死有些心悸。她与曹襄虽然接触不多,可这位表哥素来与纪稹交好,待她亦是极好不过的。霍光离去后,刘也匆匆向刘告了个罪,奔出去寻霍光,才出了院门,便看到霍光独立在院外的一棵树下等着她。

    刘葭看着霍光独立树下的姿态,那种不自然地散发出来的孤独气息,引得她心中一痛。刘比任何人都了解霍光。虽然他将一切掩盖得非常完美,但是……

    刘葭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问道:“怎么了?”

    霍光俯下身子,将头靠在刘葭的肩上,疲惫地说道:“葭儿,我不知道我今天这么做,对吗?曹襄大哥和我哥,会感到高兴吗?”

    曹襄大哥,我若动手,你的幼子从此失孤失持,老母无人照料……

    去病哥哥,我若动手,那些伴着你成长的卫家人,你宁愿独自远走亦不愿伤害的卫家人……

    刘葭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霍光将头抬起,与刘葭对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点了点刘的鼻子,说道,“没事。公主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例行检查吗?再晚病人都要等急了。”说罢,他推了推刘葭,催促道,“快去吧。”

    刘葭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霍光,说道:“你不可能瞒得了我。我总会知道的。”

    霍光看着刘葭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他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何必如此徒劳地瞒着她?”

    “……她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霍光转过身,看着倚门而立的平阳公主刘。

    “阿娇和你们都宠她太过了。”刘笑了笑,神情有些寂寥,说道,“身在皇家怎么可能避得开流血与阴谋?你们将她养成这慈悲心肠,却不知是好是坏。”

    霍光挺直着身子,转过身,说道:“在下先退下了。”

    “霍光,如果此时霍去病归来,要你停手,放卫家一马,你会答应吗?”刘云淡风轻地问道,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的身子僵直,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打蛇不死必受其累。你是个明白人吧。既然动手了,就不要迷惘。举手无悔,方是真男儿。”

    ……

    李希看着手上浅黄色的信笺,心有些沉沉的。他身侧的李允与张萃都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夫君。”最终还是张萃先先开了口,说道,“娘娘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李希抬起头,苦笑道“只四个字而已。”说罢,他将信摊开给李允与张萃看,四个娟秀的小字跃然眼前。

    “逼其速反”

    没有落款,没有点明对象,但是房内三人都了解其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哪个人。

    李允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说道:“陈娘娘还真是……爹,看来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心慈手软嘛。”

    张萃却是伸手抚摸着那墨迹,怔怔地说道:“妹妹是真的伤心了。”

    李希眯起眼睛,复又看了看那四个字,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么些年了,她终于做了决断。允儿,你去请霍光大人过来府上,就说我为父有要事相商。”

    光闪烁,夜风吹过,夏夜的云阳宫凉凉的,将白日的干干净净。陈娇从殿内走出,坐在栏杆旁,任长发飘散,吹着冷风。

    “娘娘,发干了。进去了吧。”阿奴开口说道。

    陈娇转过头,看着阿奴,看着她已不再年轻的面容,说道:“阿奴,你跟着我,有十几年了吧。”

    “从元光六年开始,有十六年了,娘娘。”阿奴谦卑地说道。

    “十六年。说起来,我认识你,比稹儿还早些呢。这些年来,也只有你一直陪着我.从彭城一直到今天。”陈娇微微低头,说道。

    “娘娘。”阿奴才开口,就觉得眼中泪泉涌而出,声音也瞬间变得哽咽了。她忙低头拭泪,然后说道,“娘娘,你不要太伤心了。就算冠军侯还在,他也不会希望娘娘这样的。”

    “稹儿若还在……”陈娇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悲苦。无论再过多少年,那个双眸清亮的少年都是她胸中永不能释怀的痛。

    她永不能忘怀那年在彭城的初见,永不能忘怀二人后来在辽东城的相依相伴,永不能忘怀他的体贴带给自己的欣慰。她只是伸了那一次的手,却从他身上得到了无限的安慰,然而一直到最后,她也未能真正给予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自己而得来的,他唯一祈求的情感,却被他自己深深地掩埋在心中,甚至连死都不愿让她知晓。让她为难……

    陈娇不觉抓紧了裙摆,咬牙说道:“我是不会原谅卫家的,绝不。他们必须为自己所做地一切付出代价。”

    阿奴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娇,低声道:“可是,陛下那边……”

    陈娇惨然一笑,说道:“到如今,若我还只顾着他,却又怎么对得起儿?”她将目光转向夜空,冷冷地说道。“这一次对卫家,他不处置也得处置,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任何企图让两殿相安无事的机会。这个皇位,我不屑要。却也绝不会再让卫子夫的儿子得到它了。”

    ……

    椒房殿

    皇帝久不来椒房殿,而卫子夫又一度长期禁足,因此椒房殿一众洒扫宫女便少了管教,多了几个碎嘴的。阳光洒落在走廊上。几个宫女熙熙攘攘地走着,其中一人看到不远处一个宫女在树荫下与谁说着话。

    “翠纹!”一个身着白衣的宫女高声呼喊道。

    树荫下的翠纹一惊,对树荫下那个高高的身影说了些什么,匆匆赶到走廊上。翠纹长得清秀可人。在椒房殿的宫女中有着不错的人缘,她一回到宫女群里,就有人打趣说:“翠纹。那个人穿着期门军地军服呢。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走了好运了啊?”

    翠纹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回嘴道:“没有。不是你们瞎猜的那回事。”她越是如此说,场中其余人倒越发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她们这些宫女在宫中生活单调而寂寥。虽然经过陈皇后对宫女制度地改革,宫女们不再会有白发宫中的悲惨遭遇,但是所有人对于自己十年后离宫时能否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仍然不报什么希望。所以像翠纹这样,能在期门军中找到一个相好的宫女,实在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唉,你倒是真好呢。”稍稍年长些地一个宫女叹气道:“我们做女人的,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寻一个如意郎君,不然便是贵为公主,也……”

    “是啊,像卫长公主那样……”言及此事,众人不由得一阵唏嘘。

    翠纹眸光一闪,说道:“听说,卫长公主殿下已经收监了好些日子了,是吗?”卫子夫失宠禁足七八年,众人皆知如今是陈娇一人独宠,虽然皇帝很奇怪地没有封其为后,众人也不好以皇后称呼陈娇,但是,宫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人却早已在背地里,将卫子夫这个皇后自动降格,变成了卫娘娘。

    “可不是嘛。听说太子殿下急得不行,只是不敢告诉卫娘娘……”

    “是啊。没想到小霍大人竟有如此魄力,敢折了太子殿下地面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呢。”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小霍大人可是昭阳殿地钦定驸马。有必要给这椒房殿面子吗?再说,前阵子不是说,他和广玉公主殿下闹别扭吗?还有谣言说什么,公主另外喜欢上一个匈奴人了。为了挽回公主地心思,他对着太子地时候,姿态当然要做足了,就算打动不了公主,若能打动陈娘娘,也是大功一件啊。眼看着广玉公主都十四了。转眼及,到时,想做这当朝第一公主驸马的人可多了去了。”

    翠纹一眼扫去,发现出此高论地正是椒房殿出名的“包打听”宫女。翠纹心中隐隐有些奇怪,这人平日里倒是不这么高调的,今日怎么如此配合呢?正观察间,却发现对方大大咧咧的神情背后,却是一双伺机而动的眸子,她顿时心里有了底。翠纹的嘴角,笑意隐隐,她刻意提高声调,说道:“瞧你说的,好像这些朝廷里的大事你都懂似的。什么当朝第一公主啊。要论排行,那也是卫长公主啊,她还有个太子弟弟呢。”

    “要没广玉公主,那卫长公主当然是当朝第一公主了。可打从十四年前广玉公主殿下出生,那就都变啦。你见过哪个公主,年纪小小的就被皇帝陛下抱在怀里见朝臣的?我们大汉开国以来,就广玉公主殿下是独一份。那些名义上的东西,都是虚的,虚的,懂不懂,陛下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要说这名分,我们椒房殿的卫娘娘这么多年来,还一直都是皇后呢。可我们现在背地里怎么称呼她?怎么称呼昭阳殿地陈娘娘?”

    包打听此言一出。顿时让周围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而翠纹如愿以偿地在众人的身后看到了一个身影,她退后半步,将自己隐入人群中,冷眼旁观。

    “……可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未来的天子,不是吗?”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插入道。

    “嗨,你也说是未来了。太子和天子比,毕竟还多了一点,少了一横呢。一步之遥而失位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扶苏还到死都被秦始皇当作太子呢。”包打听

    ,顿时愣住了,似乎才醒悟到,这个声音不属于她身而属于……

    “皇后娘娘!”一众洒扫庭院的宫女们齐齐跪下,向卫子夫行礼。而说话的那个宫女更是呆立当场,看着卫子夫说不出话来。卫子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众宫女,只淡淡地说道:“依依。你失职了。”说罢,转身拂袖而去。崔依依却是发狠道:“哪来的碎嘴丫头,还不拖下去杖毙了!”

    她狠话出口,自有人上前去帮忙做事。将那宫女拖下,给予应有的处罚。翠纹遥望着包打听被拖走地身影,耳中听着她凄厉的呼喊。心道:倒不知。这是哪家派来的。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呢。李大人,这样。应该够了吧?

    卫子夫心绪不宁地回到内殿,她对一旁的宫女说道:“你去请太子过来。”

    终究还是出事了。卫子夫失神地望着阳光透射下,漂浮在空气中地微尘,心中如此想着。他能忍耐卫家到什么地步呢?纪稹的事,曹襄的事……

    “……后,母(皇)后!”儿子与侍女的叫声将她从迷蒙中惊醒,卫子夫转过头,看向儿子,忽然觉得一阵疲惫。这种担惊受怕地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母后,你没事吧?”刘据伸手为卫子夫拭去额际的冷汗,关心地问道。

    卫子夫看着自己脸上仍然有着稚气的儿子,心中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太子和天子比,毕竟还多了一点,少了一横呢。一步之遥而失位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太子和天子比,毕竟还多了一点,少了一横呢。”

    “太子和天子比!”

    那个无知宫女地话语,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回响着。她不觉伸出手,去抚摸刘据的脸庞,口中喃喃道:“天子.主生死,谴是非。而你是太子,只是未来的天子,未来地……”

    刘据见卫子夫如中梦魇般,还以为是为了卫长公主地事情,才变得这般精神恍惚地,不由得心中一阵伤心,便说道:“母后,儿臣不孝。儿臣一定会尽力将皇姐救出的,哪怕激怒父皇……”

    “不!”卫子夫一下子惊醒过来,惊道,“不能激怒他。你不能。”

    “母后。”刘据见卫子夫如此惊惧,不禁感伤地握着她地手,说道,“母后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一定能够保全母后与皇姐们的。我终究做了这许多年的太子,便是父皇轻易也不敢动我的。”

    卫子夫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傻据儿,你的父皇是天子。这个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不敢的,只看他想与不想罢了。”说罢,她幽幽一叹,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眉间微蹙。

    “母后,皇姐的事,您到底意欲何为?”刘据见已不可能瞒住卫子夫,便开口询问道。

    卫子夫心中百转千回,想到这许多年来的谦让隐忍,步步后退,到如今,到如今……她心甘情愿地的禁足,是因为她知道外边至少还有仲卿,没有了纪稹和霍去病后的仲卿。她心甘情愿地沉默,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四个儿女,地位无忧。而今,仲卿去了,卫长下狱,一切都失控了。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卫子夫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据儿。”卫子夫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这迥异于平素的轻灵,“你可知道,这几年,你父皇的身体状况?”

    “母后是指?”刘据疑惑不解地看着卫子夫。

    “母后听说,自打那次甘泉遇刺后,他的健康大不如前了。是吗?”卫子夫说道。

    刘据起初还皱着眉头,不明白自己被禁足多年的母亲从何处听说父亲的身体虚弱,毕竟一国之君的健康状态在这个时代还属于帝国机密范畴。但是他随即醒悟,所谓的听说是怎么一回事。他猛地站起身,有些愕然地看着卫子夫,说道:“母后,你!”

    卫子夫惨然一笑,说道:“母后总得为自己留些退路,否则怎么能安心地在这椒房殿中待着?”

    刘据不禁默然,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问道:“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据儿,母后只问你,如果你父皇身体……出了意外,你觉得这朝中会有多少大臣保你登基?”卫子夫缓缓抬头,直视着刘据,问道。

    “……儿臣不知。”刘据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头脑一片空白,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似的。在他印象中,母后是温柔的,贤淑的,忍辱负重的,需要人保护的存在,可眼前人挺直的身躯,坚定的目光,却在在显示着她的坚强与独立。

    “你知道的。”卫子夫凝视着刘据,忽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喃喃道,“据儿,你的父皇是最靠不住的。我们必须靠我们自己。你明白吗?”

    “他其实在很多年前就抛弃母后了。他之所以不废我,一是因为卫家在军中的势力极难消除,二是因为你,他还舍得连你这个儿子受到牵连。可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了。”

    “母后!”刘据咬牙将卫子夫的手拉开,说道,“事情都还没定论呢!第一,说皇姐杀害故平阳侯本来就是莫须有的指控,第二,就算此事是真的,难道父皇还能以此为借口,牵连到你我身上不成?”他一口气将话说完后,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更确信,又加了一句“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姐做错了什么,父皇也不会对她和我们下什么毒手的。是你在椒房殿待太久了,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孩儿会有办法救出皇姐的。你且等着就是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

    崔依依从外间走了进来,她倾身到卫子夫身边,问道:“娘娘,奴婢见太子殿下的脸色不对。您是不是已经将纪稹和故平阳侯的事……”

    “不。”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本宫什么都没告诉他。”

    “那……”“再看看吧。再看看……”卫子夫略带茫然地说道。

    太子脸色很不好地离开了椒房殿?”刘面无表情地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吗?”

    烛光下对着刘说话的赫然便是曾经的长乐宫主管余信。他的鬓角已然全白,面色明显苍老,他摇了摇头,说道:“奴婢无能,不过,公主想传给卫娘娘的话,她确是全听进去了。”

    刘默默无言地望着墙壁上的烛影,许久才开口说道:“余老,你说,本宫劳心劳力二十余年,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没了。她卫家却踩着本宫成了后族,从卑贱的奴婢变成了和本宫一般身份的人。天下有这个理吗?”

    “公主请节哀。”余信神色一黯,再不说话。王太后临死前本想让他远离宫闱,安老林下。可惜知道太多皇家秘密的他早已经脱身不得,离宫后便被送到了平阳公主处养老。这一次,刘为了曹襄之事是真下了狠心,亲自跪求余信出手相助,以报子仇。

    “我的儿子没了,别人也休想好过。”刘语音略带苍凉,说道,“既然已经种下了种子,我们倒不妨把水搅得再浑一些。看看这卫家逼急了,会不会比狗强些吧……”

    余信眉头一跳,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俯身说道:“请公主示下。”

    “六年的时光,长大的不止是阿娇生的燕王匡和李茜生的广陵王旦呢。”刘微微一笑,说道。“皇家是养不出温顺地绵羊的,至多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罢了。透一点风出去,迎风飘散的血腥味会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

    “果然是她啊。”李希看完手边的密信,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说道,“阳信长公主果然不愧我大汉长公主的风范,端是要得,要得。”

    “那位公主殿下真的出手了?”霍光猛地起身,双眼瞳孔骤然放大。问道。

    “我早说过,她不是好惹的主。”李希默然将信转给霍光,说道,“子孟。你懂事时,阳信已是退隐了。所以你没机会看到她最风光地那段时光,因此你不懂这个女人的赌性。”

    “赌性?”霍光心中默念着这个词,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密信。额际的冷汗竟瞬间冒出。

    李希却仿佛没有看到霍光的反应,只缓缓说道:“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介入后宫争宠,那时。窦太后仍然在位,帝后恩爱也是世人有目共睹地。可她竟然就敢下注,竟然就敢将自己放到了窦家和陈家的对立面上?所以我说。阳信公主是个赌徒。上一次。她以自己后半生的富贵做了赌注来搏更大的荣华。这一次,她是在以自己和孤孙地性命来搏卫氏为她儿子陪葬。”

    “可她这么做。为曹襄大哥陪葬,也许就不止是卫家了。”霍光沉声道。

    “你觉得她会在乎这个吗?”李希斜眼看了看霍光,然后说道,“子孟,事情到了这一步,靠我们一家打压太子或者卫家当然不成问题。可想彻底拔除这个祸根,却还是得靠墙倒众人推。单看陛下为了太子犹豫不决这么多年,这逼反太子的罪责,就绝不能落在我们燕王的头上,你可明白?”

    “……大人的意思是?”

    “她既要将水搅浑,那我们就从乱中取利。”李希一拍案,说道,“子孟,接下来,你什么也不要做,我们,只坐壁上观,便是。”

    霍光起初不明白,为何他人捣乱时,自己反而要沉默以对,正想张嘴询问,却忽然明白了其中地道理。

    夺嫡之争,事关生死,人心鬼蜮,步步杀机。他们这些人只须向上盯着太子一人即可,而太子却不但得向下防着燕王、齐王、广陵王这些兄弟,还要去想着向上的那位帝王心中所思所想。这一上一下间,太子心中的压力想必远超常人。

    人心中最深地恐惧,来源于未知。前有阳信长公主步步逼近,后有庶出二王严阵以待,而最应该有动作地他们却反倒沉默了。以不变应万变,给太子以未知,也给自己一个事后推脱地机会。

    但是,一个远游归来不久的齐王,一个养在深宫无人关注地广陵王,就真的能颠覆太子吗?霍光看着一眼讳莫如深的李希,他知道,这位教导自己的师傅是绝对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他敢放手,想必是在背地里已下足了功夫了吧。但是有些事,师傅不说,他也就不问,霍光顿首道:“光领命。”

    ……

    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双手负背,躁动不安滴在室内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问道:“上官,如今的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所询问的,是站在他身前的一个素服青年,名为上官桀,本是未央中一名养马的侍从,偶尔被刘旦看中而带了回来后,就开始为这位广陵王出谋划策。

    上官桀看着刘旦略显稚气的眉眼间,充满了焦躁与意动,不由得暗暗叹息,便躬身道:“殿下,属下以为,我们倒不妨先去问问娘娘的意见。”

    刘旦恍然大悟道:“对对,去问问娘和妹妹的意见。”

    二人立刻出发,向李茜的住所行去。刘旦丛博望苑重新回宫后,也没和其母同住。两人绕过几多回廊,才看到增成殿素雅的殿门,与一二洒扫庭院的奴婢们。刘旦看着素净若此的增成殿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感伤。这座长乐未央的华丽着称的宫殿丛不曾给过他们母子三人以任何的舒适安逸,从他懂事以来,就伴着孤灯夜漏度日的母亲,也许从某方面来说,还不如一个村野乡妇。

    “殿下?”上官桀见他顿住脚步,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刘旦匆匆低下头,说道:“进去吧。”

    殿内,李茜与盖长公主刘嫣一着淡褐一着淡黄,安静娴雅地坐在凳上,做着女红。李茜看到刘旦与上官桀进来,立刻露出笑脸,说道:“怎么来了?今日没去联系骑射吗?”

    刘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孩儿有事前来禀报母亲。”

    李茜点了点头,说道:“且说。”

    刘旦遂将如今朝中的局势,与卫子夫刘据此刻的步步艰难,一一陈述。李茜一边听着,频频点头。

    “……所以,孩儿不知,当如何自处。恰好上官提议,便来请母亲大人示下。”刘旦说道。

    李茜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刘旦与上官桀,注意到上官桀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身后,立刻从那噬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些端倪。她斜了女儿一眼,也不说破,只开口问道:“旦儿,此事,你可曾和你闳皇兄通过气?”

    刘旦听到这句问话,不仅愕然。他与刘闳儿时虽然一度亲密无间,但是六年多的天各一方后,两兄弟间再相逢,已深刻意识到双方非一母所生而造成的巨大差别,自然也不复亲昵了。

    “看来你是忘了。你这孩子,做事就是太心急。”李茜轻声责骂了一句,然后说道,“闳儿未及断奶就养在我增成殿中,自然与你的亲生兄长无异。如今局势凶险,他又是初归长安,两眼一抹黑的。你既得了消息,怎不多照顾他一点呢?”

    上官桀听到李茜着软绵中带着某种劲道的话语,立刻将心神从那美貌的公主身上拉回,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在卫陈之争的夹缝中保全己身的美人娘娘。

    “幸而上官这孩子机灵,提醒了你。不然,落下了你的兄长,这可是大不敬。”李茜说毕,转向上官桀,柔声道,“上官,本宫也不和你客气。齐王那头不如你亲自跑一趟。如今,这密云不雨的,旦儿不好落人口实。你且帮忙,风浪过后,本宫自有重谢。”

    上官桀脸上闪过一丝开怀,他已完全明白了这位娘娘的暗示。如果他帮助增成殿平安度过这场劫难,那么他所朝思暮想的人……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不负娘娘所托。”上官桀立刻叩首离去。

    刘嫣见上官桀离开,立刻嘟起嘴,说道:“母亲,你怎么和他说那样的话?”

    “母亲说了什么?”刘旦莫名其妙地问道。

    李茜看着两个同一时间降生的儿女,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若将这二人的性格对调,相比她会轻松许多。她也不理会刘旦,只对刘嫣说道:“你看上官桀可是一表人才?”

    刘嫣想起方才那个明显充满野心的男人,不得不点头说道:“倒也可以。”

    “嫣儿啊。卫皇后所生,嫁得都不如意。你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多少年来承欢膝下。你父皇曾允诺,将来你之夫婿,必会得到我的许可。这是他给我的补偿。”李茜缓缓说道。

    刘嫣听到这话,猛地一惊。

    “你可是觉得,你父皇在此事上,对你偏宠非常?”李茜问道。

    刘嫣不由得点了点头,需知,便是广玉公主刘葭也无法自行择夫。

    “可这许多年来,母亲却为此事愁白了头发。”

    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在想,该将你嫁入谁家才是最合茜说道,“勋旧亲贵,你自然是想挑谁就挑谁,可这些人,真的能保我儿一生安康吗?我看未必。若是朝中高官,他们身居要职是不假,可是,诸王渐长,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刻,哪个心怀大志而行事谨慎的人,会愿意在此时尚主?”李茜意味深长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女儿,说道,“嫣儿,你好好想想吧。”

    刘嫣默默不语,低着头,说道:“……也许,母亲你说的对。可如果,我根本不想成亲呢?”

    “选这一个嫁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离开皇宫,而他的能力,也许有一天能真的让他鱼跃龙门。”李茜淡然道,“嫣儿,昭平君之所以能成为昭平君,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一个地位稳固的陈皇后。你若不婚,将来有谁能保你?”

    刘嫣难堪地撇过头去,知道母亲看破了自己私底下的偷偷思量。是的,她做不了昭平君,无法像她那样终身不婚,在长安城中做一个超然物外的存在。身为盖长公主的她,未来的一切都取决于广陵王旦的地位,而广陵王旦绝对无法成为一个稳固的靠山。

    “嫣儿,为娘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思量吧。”李茜看了看倔强的女儿,不由得暗暗叹息。

    刘嫣抿着唇.孤独的站立在殿内,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绝望。刘旦忧心不已地上前道:“嫣妹,其实上官人品不差。他会好好对你的。”

    刘嫣撇过头去。略带凄然地说道:“旦哥哥,你不明白。一个充满野心地人根本就算不得良人。”

    “可是……”刘旦还想为自己的得力属下说些什么,刘嫣却已经提起裙子,向外走去。刘嫣失神地走到石渠阁旁,抬头看那高悬的门楣,脸上满是茫然。石渠阁,昔日薰师与父皇论道处,收藏了那么多秦时几近失传的典籍,广博的经典教导世人做人的道理。她第一次见到昭平君刘徽臣也是在这里。那一日。昭平君脸上的光华另她羡慕不已,那是一种无论她的母亲还是陈娘娘身上都找不到的,潇洒惬意。

    刘嫣不觉上前一步,向内行去。门口负责登记地书记官熟悉地向她点了点头,说道:“盖长公主殿下,又来借书呐?”

    “是啊。”刘嫣假意笑了笑,说道。

    “公主真是爱看书。怪不得之前连陈娘娘也夸奖你。”书记官起身。推开拦在门口的木栅栏,说道。

    刘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先进去了。”

    自从十年前,父皇接受陈娘娘的建议。抄录石渠阁的竹书另辟借阅室,让皇族子弟及部分亲信大臣入内借阅开始,她就经常出入这里。此处地书香与檀香是最能安定她心神的存在。目光在一个个书架间飘移着。莲步轻挪。她走到左侧最后一排的书柜前停步。这里的书籍全都是陈娘娘陆续提供地。她从小就特别喜欢看。拿出一本《红楼梦》。映着外间透进来的阳光,细细读着。看着书中钗黛的笑泪。不由得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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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桀,我们殿下有出手的必要吗?太子倒了又如何?我们齐王殿下刚刚远游归来,清心寡欲,可不想涉足这些事。”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瞪着上官桀说道。上官桀越过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齐王刘闳,只见他双手负背,站在墙边,仰望着满墙地《道德经》地文字。

    “杜侍读。”上官桀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太子不忠不孝,尔等身为臣子却不拨乱反正,到底是何居心?”

    杜姓少年被他一喝,身子一缩,显然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刘闳却微微转过头来,开始饶有兴致地听着。上官桀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刘闳,眼神交流间,上官桀感觉到,这位齐王分明在说,上官桀,给我一个理由吧。一个动手介入地理由。

    “住口。”杜姓少年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开口喝道,“太子是皇帝陛下告太庙所立,素来行为端正,忠孝与否,其实你这等马奴可以妄议的。”

    上官桀听到杜姓少年地辱骂,冷哼了一声,轻蔑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太子殿下行为不端,便是一介贱婢,只要心怀家国,便可以指出。只是啊,没想到,酷吏之家出身的杜公子,竟然会觉得自己比我这马奴更高贵,这倒是件稀罕事。”

    “你!”杜姓少年听到自己心中最计较的事被人如此指出,立刻恼怒不已,竟顾不得齐王在前,立时就要上前与上官桀扭打成一团。

    “延年,住手。”刘已经看出自己的这个侍读,在口舌之争上,远不是上官桀的对手,也只得亲自出手了,“你先退下。”

    “可是,齐王殿下!”杜延年还试图说话。

    “退下!”刘闳的声音又严厉了一分。

    “……是。”杜延年只得愤愤不平瞪了上官桀一眼,甩袖离去。

    刘闳淡淡一笑,说道:“我这个侍读,年幼,性子也急躁,倒叫上官先生看笑话了。”

    “哪里。”上官桀满意一笑,回道,“桀当不得先生之称,殿下叫我叔秀即可。”(叔秀这个字是编的,因为查不到。)

    “好。叔秀。”刘从善如流,笑了笑,说道,“叔秀为什么说,太子不忠不孝呢?”

    “我听说,公孙敬声常在市井宣称,自己与太子情同手足,太子亲许。必封其为王。如此公

    高祖白马盟誓,算不算得不忠?公孙敬声及卫氏家仆而我们贤明的太子却数度亲往京辅长官处,要求他们对此网开一面。先帝先后任用了都宁成两位酷吏才扭转地京辅风气就此败坏,又是谁之过?他到底是刘家的太子还是卫家的?”上官桀说完,就见刘闳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之色,便继续道,“况且,此次霍光大人以杀夫之罪将卫长公主下狱。太子作为监国又诸多阻挠。须知杀夫乃背伦恶举,霍光大人穷治其罪也是陛下授意的。太子为了卫皇后公然否定皇帝陛下,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难道不是不孝吗?如此不忠不孝。来日又何德何能得承大统?”

    “啪啪啪啪!”刘闳待上官桀一说完,立刻鼓掌,脸上亦满室激赏的色彩,说道。“叔秀果然好口才。”

    “桀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上官桀惬意笑道,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说动眼前人出手了,他距离自己想拥有的那个人又近了一步。

    “可是。即使太子如此,他依旧是父皇所立之人。本王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出手?”

    “殿下,请恕在下直言。你可是觉得。太子倒了。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是燕王一脉。与齐王无干,所以觉得没有出手的必要吗?”

    刘闳看着上官桀但笑不语。

    “殿下错了。而且是大错。”上官桀说道,“此事上,燕王一脉自然会尽力而为。殿下与广陵王出手固然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是如果不出手,那么将来必定什么也得不到。”

    刘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还是不说话。

    “皇帝陛下可是个明君。身为明君之子,你不可太昏庸,泯然众人,亦不可太能干,木秀于林。殿下可明白?”上官桀看着刘闳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此大变之时,您若只求自保,那么将来又如何能希望陛下对您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刘闳才算是真正感到骇然了。他不是看不出眼前地局势,早在上官桀前来之前,就已有人透了风声过来,他只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如果自己此时出手,纵使将来法不责众,那父皇到底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良印象。他没有可以为自己吹枕边风的母亲,绝对不敢一步踏错,失去父亲那原本就极其微薄的宠爱。

    “如果殿下还有疑虑,那不妨再听在下一眼。御史大夫李希此人,殿下是知道的。他自入朝以来,便备受陛下宠爱。掌权十余年里,从无失手。这次他出手,桀以为失去了卫青与骠骑将军地卫家,怕不是他的对手。”

    刘闳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毕竟,卫家原来最大的本钱就是卫氏外戚出身军旅这一点。可是卫家自卫青霍去病之后,还与军队沾边的怕只有公孙贺一人了。但是没有人会指望公孙贺能像前二者那样对军队拥有多么强大地影响力。反观陈家,李希从一开始就是走文官一途,如今已入三公之,底下还有一个霍光为辅。而当年与纪稹交好,明显以陈娘娘为马首是瞻的邢天,如今又已身居高位,控制着长安城内的治安。如此形势下,如果李希设计得够巧妙,太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两家原本一直相安无事。那是因为陛下局中调控的关系。这次,霍光以故平阳侯之死为契机,将卫长公主下狱,分明是陈家动手地一个信号。但是奇怪的是,一直企图让朝廷平静的陛下,这一次竟然没有制止。这说明……”

    “要么是父皇已经决定除掉卫家,要么就是在故平阳侯之死地背后,还有更加骇人听闻地事,让他无法忍受,所以也便放任不管了。总之,这次即使众人对太子出手,父皇会产生地恼怒也有限。我们只要在父皇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做绝,那自然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正是如此。所以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消息虽然来得蹊跷,但是也看得出,御史大人和阳信主这两位,是定要您和广陵王殿下入局,才肯动手。错过此次时机,又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燕王等得起,他年纪还小,远不到离京就藩的时候。可您和广陵王不同,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将你们分封出去,到时候,远离长安,可就真地机会渺茫了。”

    这一句一句确是重重地落到了刘闳的心头。

    是的。他没有时间等。虽然他被封为齐王以来,从未被要求离京就藩。虽然那个父皇已打破了很多惯例,可对于皇子就藩却只字未言,不置可否,只称膝下子嗣稀少,而诸子年幼,不忍使其出京。可随着时间的流失,年幼会变成年长,谁知道哪一天,他会改变心意呢?

    “机不可失……可太子也不是蠢人啊。想逼反他,怕是太难太难。”刘终于正视眼前人。

    “殿下,太子并不是一个人。至少,在陛下和世人眼中,还有另外一批人与太子本人是密不可分的。”上官桀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重要的,不是太子肯不肯反,而是陛下是否相信太子反了。只要陛下信了,那太子做没做过……重要吗?”

    刘闳先是愕然,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击掌道:“你说的对,上官桀。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

    “而且,在这长安城中,有了燕王一脉……”上官桀微微一顿,看了看在殿外不远处站得笔挺的杜延年,拱手说道,“与廷尉府的支持,殿下又何愁大事不成?”

    到外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刘芯知道,提审她的时间坐起来,背靠着墙壁,望着牢房门口。说起来,廷尉府给她的待遇应该已经照顾到她公主的身份了。远离普通牢房的单间,吃穿用也不与寻常犯人相同,可是刘芯却依然疲惫不堪。果然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差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长公主殿下。”那男子对刘芯行了一礼,说道,“请随在下出来吧。”

    “杜周大人,今日想好怎么动刑了吗?”刘芯虽然疲惫不堪,嘴上却不肯认输,说道,“本宫可不想再在那个大堂上坐到晚上再被送回来。那实在太无聊了。”

    杜周听到她的讽刺也不生气,只浅浅一笑,说道:“长公主殿下多虑了。这次,是韩墨大人亲自主审,他自有他的办法。下官不过是旁听罢了。”

    刘芯听到这次由韩墨主审,脸色变了一变,嘴上却依然倔强,说道:“是吗?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对当朝长公主用刑呢。”

    杜周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笑了笑,说道:“请。”

    刘芯去了大堂才发现,堂上不止有韩墨,还有将她弄到如今这般田地的霍光,甚至还有御史大夫李希。韩墨与李希二人的跟前甚至还摆着一盘棋,两人竟正在对弈,而一侧的霍光则在为二人奉茶。见此情形,刘芯不由得呆了。

    韩墨看到刘芯,说道:“犯妇到了。看来。我们可以开始了。”

    刘芯被人压着,在下边一处软榻上跪下。只听韩墨厉声喝道:“犯妇刘芯,你可知罪!”

    刘芯冷冷一哼,却不答话,只撇过头去。她算定这廷尉府中人不敢对自己轻易动刑,左右不过是虚声恐吓罢了。关于曹襄的死,她确信在人证物证皆无地情况下,只要她自己不松口,就没有人能将这罪名随意栽到她的头上。时间长了。太子和卫氏的人自然会想到方法救她出来。

    “元狩四年,故冠世侯与冠军侯兵出漠北,大败匈奴。然而,冠世侯却被匈奴自次王派人刺杀。因此亡故。”韩墨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据我们调查,事实并非如此。”

    刘芯听到“元狩四年”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待李希说完,竟没能坚持住自己的不语政策,开口说道:“是吗?那事实又是什么?”

    “事实如何,你心中应该很清楚。”韩墨淡淡地说道。他如今一已获悉当年的所有一切。想到当年纪稹对着他时。一声声的韩先生,那个温文少年竟然是因为如此不堪的理由离去,实在令他心痛。因此。这一次对刘芯的审问。他其实是势在必得。

    “那种事。我一个人在深闺妇人,怎么会知道。”刘芯虽然勉力镇定。但是说话间却依然免不颤抖。

    “事实是,有人给那赵信通风报信,而且还在战场上做了手脚,才最终导致了这本宫个结果。现在我们不过是想从公主这儿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罢了。”霍光盯着刘芯,说道。

    刘芯身子一震,抿唇道:“霍光,你这是欲加之罪。”说罢,竟是再也不说话了。

    “公主,不要以为,我们廷尉府就奈何不得你。”韩墨淡淡一笑,说道,“廷尉府里,多得是让人看不出任何伤痕的刑罚,只是以前没人敢对你动手罢了。”

    刘芯紧张地看着韩墨,察觉出了他地话中之意。

    “不过,我们已经没时间等公主慢慢想清楚了。所以,今日你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了。”李希冷哼一声说道。

    “李希!你敢!”刘芯顿时脸色大变。

    边上的差役们立刻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李希的话语。刘芯很快被按倒在地,一个差役五指指缝间各夹着一根银针,出现在她跟前。

    “公主还是早些招了。不然,这用起刑来可不是说笑的。”韩墨端起放在案上地茶杯,说道,“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针刺之刑。公主养在深宫,想必也是知道宫女们受此刑时的苦楚的。”

    刘芯虽然心中害怕,却仍然死死咬着嘴唇,只赌韩墨等人不是来真地。见刘芯死不认输,韩墨只冷冷地将茶杯放回到案上,随着茶盏落桌的声音,他说道:“动手!”

    “啊~~~~”

    刘芯当然不是戏文故事里的英雄,她立刻就不堪痛楚,喊出声来。刘芯的惨叫成了一段飘忽地背景音,伴随着韩墨与李希下棋时的落子声传入了霍光的耳中。

    ……

    “姨丈!”卫伉焦急地闯入陈掌地书房,喊道。

    “怎么了?”正在练字地陈掌转过头,看到卫伉毛毛躁躁地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说过多少次,你得学着修身养性。怎么还是这样。”

    卫伉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际的冷汗,说道:“姨丈,出事了。”

    陈掌一愣,问道:“怎么了?是公主那边吗?”

    “不是。是我们自己府内。”卫苦笑道。他将手中地一个盒子交给陈掌看,说道,“这是今日晨间在我府中书房内找到的。”

    陈掌打开盒子,却是脸色大变,里面装的居然是一个桃木所制的小人。

    “这!”

    “是巫蛊。”卫咬牙说道,“有人在陷害我们。”

    陈掌只看那生辰八字,便立刻知道了桃木小人所指的对象是谁。他铁青着脸,问道:“你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府中其他地方有

    底搜过……”话未及问完,就听得下人一阵大呼小叫来。

    “又怎么了?”陈掌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不由得一拍案。骂道。

    “公孙家来人说,公孙大人被廷尉府地人抓走了。”那下人惊恐万分地说道。

    “什么!”

    ……

    “看来,韩墨已经有了准备。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廷尉府的人。”刘据面色沉沉地说道。

    “是我等无能,给太子添麻烦了。”陈掌俯首说道。

    “陈詹事不必多礼。”刘据忙扶起陈掌说道,“此事必定是某些人的陷害。目的是混淆父皇的视听。我已经上了奏辩的折子给父皇,待父皇诏令到,廷尉府想不放人也得放人。”他话说完,却未曾发现自己的姨父与表哥脸上有什么宽慰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宜春侯,可是心中还有什么事?”

    卫伉神色沉沉地想着,如果抓捕公孙贺的事情,已经得到了皇帝陛下地许可。那么太子的奏折只怕反而会火上浇油。到时候,他们一家到底何去何从呢。

    “太子殿下,如果,陛下并未下令释放公孙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掌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叹了口气,将卫伉不敢问出口的疑问托出。

    “这……公孙大人有大功与国,父皇不会任由韩墨等人如此对待功臣的。那样会寒了军心啊。”刘据一愣,说道。

    “军心……”陈掌低眉默念着这个词。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抬头说道,“太子殿下。陈掌有一事禀报。”

    卫伉一惊。已经知道陈掌接下来要说地话语了。他想到卫子夫曾说,刘据说到底还是由皇帝一手调教长大的。再加上对于权谋理解不多,未必就会认可他们当年曾做过的事情。为了保证太子完美无瑕的人生经历,最好还是不要将纪稹之事告诉他。

    “姨丈!”

    陈掌却冲他摇了摇头,说道:“而今,我们地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若再不让太子明了全部的事由。我等又怎能脱困呢。”

    ……

    打发了陈掌卫伉等人离宫,刘据怀着沉沉心事在宫内游走着。打从卫长下狱开始,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今又清楚明白地感觉到有一道网正铺天盖地而来,而他曾以为这个网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刻意为之地。如今知道这网,很可能是在那无所不能的父皇授意下进行的,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种绝望。

    “……下,太子殿下。”刘据被侍从唤醒,猛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乐府之前。

    “殿下,要进去吗?”侍从问道。

    刘据仰望着乐府大门,方才想起,自从自己受命监国以来,已经许久没来见过那令他魂牵梦萦地人了。今次,也是烦扰不堪中,下意识地走到了这里。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便是进去又怎样?她终究是不愿见我地。”说罢,正欲转身,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琴声,曲调舒缓,却甚是悲凉。

    刘据侧身墙边听了好一阵,心神不觉被这曲子牵引。他转身向门内走去,想看看是谁在奏此伤心曲。顺着琴声,竟然一路行到了李氏兄妹居住处,刘据看到李妍优雅地跪坐在案前,皎洁无暇地脸庞上流着清泪两行。全神贯注的她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刘据却站在原地看痴了。

    “妍儿……”李延年从里面走出,见李妍仍然在奏乐,正想上前劝阻,却忽然见到不远处太子刘据地身影,愕然道,“太子!”

    李妍听到这声呼喊,立刻转过头来,看清刘据的面容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刘据被李延年喊破行迹后,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他向正欲行礼的李延年说道:“不必多礼。”李妍却连行礼的姿态都没有做,起身抱起琴就打算转身离去,刘据一急,便上前拉住李妍的衣袖,喊道:“妍姑娘!别走。”

    李妍被他抓住衣袖后,直觉地甩开,骂道:“放肆!”

    刘据也发现自己所作不妥,这是他第一次对李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可是,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亵渎了仙子,刘据却仿佛打破了心中的某个顾忌,竟然没有立时放手,反而开口说道:“妍姑娘,别急着走,好吗?陪我说说话。”

    刘据直视着李妍,看着她的表情由恼怒转为冷若冰霜,她冷冷地说道:“要我陪你?凭什么?”

    刘据一贯顺遂,被李妍用这么轻蔑的口吻一说,脸上立时涨红起来,说道:“凭我当朝太子的身份,难道你一介望门寡之人,还要自恃什么身份吗?”

    “我只敬重有真本事的英雄。”李妍说道,“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自然值不得我敬重。哪一日,你能像冠世侯那样,再来要求我这望门寡也不迟。”

    刘据经她一点醒,再猛然想到纪稹去世的原因,竟是一阵语塞,不得不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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