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沧州东光县普照寺是方圆数百里有名的大寺院,附近乡人称呼普照寺为铁佛寺,因为普照寺大雄宝殿里供奉着一尊高达三丈的释迦牟尼座像,实心铁铸,重达十万八千斤,立庙不过二十年,因连年水患,东光县百姓以为是渤海蛟龙兴风作浪,是以铸铁佛以镇之。
三月十八曹县大洪水,沧州人虽未受灾,却也胆战心惊,来铁佛寺进香许愿的百姓络绎不绝,拜佛祈祷之后,便都赶去山门外空地的招亲擂台看热闹。
沧州比武招亲的常见,但生得这样美、武艺又这么高强的女子却是从没见过,设擂招亲共十日,这个叫穆桂英的美貌女子每日接受三名男子的挑战,至今已经打败了二十七名上台比武的男子,其中二十人被她那厉害的鞭腿踢下擂台,十人受重伤,其余个个轻伤——
这女子出手极狠,哪象是招亲啊,简直是对待仇敌,但因为人美,不知死活的习武子弟前仆后继上台,而为了争夺每日上台挑战的那三个名额,他们首先在台下就打得不可开交。
这个穆桂英据说是鲜卑人,但此次招亲并不限于鲜卑族,包括汉人在内的其他各族只要年龄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的男子都可以参加擂台比武,所以这几日沧州数县到处可见斗殴的少年子弟,那些雄赳赳、气昂昂的习武少年在路上遇上,一说起是赴铁佛寺比武招亲的,立即象斗鸡一般分外眼红,就地就打起来了,输了的也就不必去了。
因此,整个沧州四县这几日就象逢年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
四月十六日一早,普照寺大雄宝殿铁佛座下跪着两个妙龄女子,这两个女子身材苗条、衣着不似寻常民家女子,还蒙着面纱——
左边那女子低头合什,喃喃祝祷着什么,右边那女子却是东张西望,还嫌清晨殿内光线不甚明亮,撩起面纱,露出俏丽容颜,眼睛亮晶晶,但眸子转动之际略显呆滞,撩着面纱仰面呆看高大端坐的铁佛,说道:“桂英姐姐,你每天都来求祷,可这铁佛就是不显灵啊!”
左边那女子便是改名穆桂英的夏侯流苏,她没理睬边上的女伴,待祷告完拜了三拜后才起身拉起那女伴,嗔道:“小周,叫你不要乱说话,怎么就不听!”
那叫小周的少女赶紧放下面纱,一声不吭了。
流苏牵着少女小周的左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右臂,问:“今天痛好些了吗?”
少女小周小嘴一扁,说道:“还是痛的,左膝也痛,乌青一大块,桂英姐姐你看——”说着就要撩裙子给流苏看她膝盖。
流苏赶紧按住她裙子,压低声音道:“回房再给姐姐看,女孩子不能在外边随便撩裙子的。”
“哦。”少女小周受教地点头,学着流苏的样子,款款地出了铁佛寺,到了山门外一排临时搭建的竹舍里。
左臂齐肘而断的穆昀与义兄穆羽坐着饮酒,下酒茶却是沧州蜜枣,穆羽之子穆洪举侍立一边,穆羽看到流苏和小周回来,笑问:“桂英,今天佛祖显灵了没有?”
流苏撤去面纱,娇美的面颊微红,睫毛扇动,半撒娇道:“义父怎么也说这等不敬佛祖的话!”
穆羽笑道:“我怎敢不敬佛祖,我只是这么问你嘛,你每日都去求佛——”
相貌粗豪、两鬓微霜的穆昀看了女儿一眼,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粗声粗气道:“什么佛祖,我就是不信,以前陈都护在泉州大兴佛寺,礼佛何等虔诚,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流苏小心翼翼道:“陈都护现居金陵,若能颐养天年,未始不是佛祖保佑。”
穆昀瞪起眼珠道:“胡说,那是什么颐养天年,那是关押,佛祖不开眼,专门庇护周宣那种混蛋!”
穆昀一喝酒就要骂周宣,流苏赶紧道:“爹爹,若不是佛祖所说的因果,你怎能从蒙山到泉州,遇到我娘,生下了我?”
穆昀极爱亡妻,说道:“那也不是佛祖开眼,那是陈都护的恩德。”
流苏不想多说:“爹爹、义父,女儿去准备了,今日还有最后三场呢。”拉着少女小周的手退出竹舍,到隔壁房去更换衣裳。
穆羽道:“昀弟,我看桂英对那个周宣用情极深,听桂英所言,周宣也不是薄情之人——”
穆昀一听这话心里就不痛快,摇着右手道:“大哥,这个你不必说了,难道要我穆昀把女儿送到那姓周的府上去,姓周的是我仇人,我不摸到他府上砍他脑袋已经算是体谅流苏,不,体谅桂英的心思了——唉,我现在是个废人,无力再为陈都护效劳了。”
穆羽之子穆洪举也喜欢读点书,说道:“叔父,当年蜀主孟昶降宋,没半年赵匡胤就下毒害死了孟昶,还把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给霸占了,这陈都护前景堪忧啊。”
穆昀心又揪起来,大骂周宣,说若是陈都护有个三长两短,他必手刃周宣报仇。
流苏在间壁听到,说道:“爹爹,都说唐国皇帝李煜仁慈,绝不会向赵匡胤那样的。”
穆昀犹自气恨难平,穆羽摇着头,说道:“昀弟,我们不说那些——”压低声音道:“我们和桂英约好的,十天设擂招亲,现在过去九天了,桂英出手那么狠,估计今天是没人敢上场了,过了今天,桂英就要终生不嫁了。”
穆昀原想让女儿找到一个会武艺的般配的郎君,这样就可以让女儿对周宣彻底死心,没想到女儿武艺实在高强,而且下手半点也不留情,其实论武艺,前几日有一个叫姚猛的鲜卑族子弟不在流苏之下,二人交手良久不分胜负,再斗下去,流苏是女子,气力不加,肯定要输,那姚猛是来娶妻的,不是比武斗狠的,下手自然对流苏容让那么一、二分,流苏便利用这一点,突然一记鞭腿将姚猛扫下擂台,那姚猛爬起身来冲台上嚷道:“你这是招的什么亲哪,不肯嫁人就躲在家里好了。”气愤愤走了——
穆昀叹道:“这孩子太倔了,她要不嫁就不嫁吧,等我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她要去找周宣我也管不着。”
穆洪举心里暗笑:“昀叔父虽然断了一臂,但依然身强体壮,今年五十岁不到,再活个二十年没问题,那时桂英妹子都三、四十岁,还去找那什么周宣,周宣人都不认得了。”说道:“爹爹、叔父,孩儿听得外边有人传言,说沧州第一高手、大名府的七品武官云天镜也许今日能赶到——”
穆羽诧异道:“云天镜的名头我听说过,他有妻室的。”
穆洪举道:“云天镜妻子前年病死了,有一子一女,都还幼小。”
穆羽道:“让桂英做人家续弦,还要照看前妻的子女,这太委屈桂英了吧。”
穆昀也不愿意,他希望流苏找一个年轻英俊、武艺高强的少年郎,把周宣给比下去,说道:“流苏铁了心不嫁,设擂只是敷衍我这个老父,就是云天镜来也奈何不了她,她绝不认输又能怎样。”
穆羽道:“云天镜和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会子午流注点穴术,流苏不是他对手,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了,不认输也是输。”
穆昀焦躁道:“前日姚猛我看不错,她却把人家打下台,就让云天镜娶她好了,技不如人嘛,还有什么话说!”
穆羽摇头道:“桂英性子倔强,若真输给云天镜,她又不肯嫁的话,只怕会发生叵测之事。”
※※※
周宣一行是在四月十六日一早到达沧州运河码头的,上岸向人一打听,就听说一个叫穆桂英的女子在东光县铁佛寺设擂招亲,一共十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前九天打败了无数沧州习武少年,下手那个狠哪,可偏偏就有那么多贪图穆桂英美色的少年犯贱上台让她打,噫!
周宣一听流苏保持不败,稍稍放心一些,心知流苏这样是做给她爹爹看的,心下怜惜,恨不得插翅飞到流苏身边,说道:“赶紧赶路吧。”
沧州运河码头离东光县有三十里,周宣一行早餐也顾不上吃,急急赶往东光县,周宣让羽林卫和他的亲兵还有力虎护着乘车的羊小颦缓一步赶来,他和四痴、杨宗保快马赶去。
一个时辰后,周宣三人赶到东光县,此时已近午时,见路边一个客栈伙计要招揽生意,便问铁佛寺怎么走?
那客栈伙计满脸堆笑道:“三位英雄也是来打擂招亲的吧,要说这穆姑娘真是绝色,这些日子各地来的少年英雄络绎不绝,就算不上场,看一眼穆姑娘也是好的——”
周宣丢了几钱碎银给那伙计:“闲话少说,带我们去铁佛寺。”
那伙计谢周宣赏,说道:“上午两场已经比完,穆姑娘又把两个自诩武艺高强的武官子弟踢下了擂台,只剩下午最后一场了,三位客官也不用急,下午开场还早,要到未时三刻,三位是远道而来的吧,不如先到小店用餐,不然的话饿着肚子也没力气上擂台比拼不是——”
二楼临街窗户有一人哈哈大笑道:“天镜老弟,你的竞争对手到了,下午只有一个上台的名额,老弟要上场抱得美人归,还先得应付这些人才是。”
另一人语气不屑道:“我让他们排成队,一拳一个全部擂倒。”探头出窗,冲周宣喝道:“要想上擂台,先过我这一关,上楼来——”神态极其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