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勤有一个梦已经梦了很多年了,他没有告诉陆敏,他总是梦到儿子何誉,他很后悔在孩子小小年纪就对他严厉,甚至没有好好抱过他。何勤表面总是让陆敏要接受现实,但他心里比陆敏还执拗。一直梦,梦到梦不动。
第一次见到许钦平的时候,何勤没有陆敏那种所谓的直觉对他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何勤很理智审视许钦平,他不相信自己还有什么幸运可以找回一个那么健全优秀的儿子。
何勤比陆敏悲观,他用理智武装自己,当许钦平主动联系他,希望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何勤质问许钦平的企图。他将他当作贪图何家家业的人来对待。
两人约出来会面,面对面,何勤话语也毫不留情面:“许先生,为什么怀疑自己的身世?许家亏待许先生了?”
“我的父母对我很好。”许钦平回答道。
“那我就更好奇了,如果你的父母对你很好,你这么急着和他们撇清血缘关系是为什么?许先生不知道这叫忘恩负义吗?”何勤冷笑。
“何先生,您放心,我只是想做个人亲子鉴定,并非司法。”许钦平语气平缓,他转了转面前的茶杯说道。
何勤点了一支烟,他徐徐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有些迷人眼睛,他没有再继续话题,而是问:“许先生,抽烟吗?”
“很偶尔。”许钦平道,他以前是抽烟的,上大学就抽了。后来辛赏住到了家里,他就抽的少了,因为辛赏对烟味很敏感,原因是她爸爸不抽烟,她家里是无烟环境。经常抽烟的人对烟味很习惯了,都没有觉察身上的烟味也会留在房间里。辛赏有一次走进许钦平房间说烟味好重,许钦平诧异问她有吗,辛赏调皮笑了笑说可臭了,人就跑了。此刻,许钦平想起辛赏,他又碰了碰茶杯,目光坦荡看着何勤。
何勤听得对方不抽烟,他抽了两口灭了烟。
茶室里陷入沉默,何勤仿佛并不打算开口了。
许钦平约何勤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不成,何勤和陆敏不一样,他充满警惕和戒备,他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件事情。而他主动的态度只会让何勤更加怀疑他的企图。不过,许钦平认为还是有希望的,他打电话约的何勤,何勤如果真的不愿意去做这件事情,他大可以在电话里直接拒绝他。但何勤没有,他同意见面。
所以,等了会时机,许钦平开口说道:“何先生,我的父母对我是很好,但我的记忆里有一些让我不明白的事情,我必须要把它弄明白。陆小姐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我隐约记得年幼有走丢过的经历,只是事情太久远,我找不到任何的证明。而亲子鉴定这件事情,我为什么要这么费周章和你商谈而不是直接找陆小姐,我想你也该知道我的为人了。”
何勤听着,他还是没有回答,他保养的很好,虽然两鬓是掩饰不住地发白了,但他的神态和眼神依旧是犀利,精神状态也是年轻有力。他是不会容许再有一丝的差错的。
许钦平说完他该说的,又等待了会,起身告别,他说:“何先生,你如果考虑清楚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许钦平拿了外套走到门口还没有拉开门,何勤徐徐出声留住了他,他说道:“我同意个人亲子鉴定。”
许钦平回头,看到说完这句话的何勤仿佛瞬间苍老了十来岁。他指间夹着的烟微微在颤抖,他望着一个地方,看似冷漠镇定,实则也有心慌。
今天早上,何勤收到亲子鉴定的报告,他没有马上看,一直在忙,还临时叫人开了一个会。散会后,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出神,在回神的一个瞬间,他不给自己思考的机会飞快打开了报告。
合上报告的时候,何勤瘫坐在椅子上,他靠着椅背仰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深深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以及对生命的感谢。
许钦平在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是何勤发来的,只有五个字:你是我儿子。
就这么五个字,让许钦平失去了神情,但很快他又笑了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需要那份报告。”这是许钦平回复给何勤的信息。
“好。我可以送去给你。”何勤的态度。
“不用,我过去拿。”许钦平说道。
两个人看似镇定实则都有些混乱,他们原本都有各自的第二步要去做的事情,却发现消化这个真相就需要不少时间。
许钦平没有马上告诉辛赏这件事情,他从何勤那拿到报告,当真的亲眼看到这一事实的时候,他沉默思考了很久先联系了许鹏。
许钦平在电话里就问了许鹏一句话,他问说:“爸,我是你和妈的亲生儿子吗?”
许鹏措手不及,在电话里沉默了,他了解许钦平,他不是许致良单纯急躁动不动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如果许钦平问这个问题,那肯定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需要知道真相,爸。”许钦平说道,
“好,电话里谈不方便。明天是周末,你回家来吃饭,我们再谈。”许鹏说道。
许钦平同意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隔天周末是如期来了,可许钦平还没有回家去和许鹏谈清楚,他先接到了许鹏另一个焦急的电话,许鹏告诉许钦平让他赶紧去医院,因为他爷爷在家晕倒送去了医院,查出了胃癌,晚期的。
许致良从自己餐厅赶去了医院,辛赏则是从补习班。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家里的一些亲戚基本上都在了,里里外外围着,奶奶眼眶发红坐在病床边,许钦平则站在床边。
爷爷显得很累,他伸手握住许钦平的手,他一直认为孙辈里最有能力和出息的是许钦平,他看到他觉得欣慰,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大抵就是他对他的期望。
许钦平安静听着,他是双手握着爷爷的手。爷爷说完一段,看到辛赏来了,他让辛赏站过去。
辛赏便挤进去,老人家伸手去握辛赏的手。
握住辛赏的手,老人家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他和辛赏说:“你这孩子最可怜,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以后你一个人怎么办?”
辛赏没有作声,默默亮着眼睛,有泪光有悲伤。
“阿鹏,悉悉以后就是你的女儿,你一定要把她当你的亲女儿,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爷爷要许鹏保证。
“爸,我知道的。”许鹏沉声应道。
爷爷又看向辛赏,也看了看许钦平,他还把许致良叫到床边,对他们两个说:“悉悉就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两个做兄弟的一定要照顾护好她。哪怕你们以后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了,也不能忘了她,有什么事一定要多照顾她。她一个女孩子没有了父母,她以后嫁人你们就是她的娘家。你爸会走得比你们都早,你们两个才是悉悉依靠。”
“外公,我没事的。”辛赏出声说道。
爷爷望着懂事的辛赏,双目浑浊,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说:“你以后找一个家里热闹的男孩,你妈以前嫁给你爸的时候,其实我和你外婆都是不同意的,你爸家里太冷清了,他也很早没有父母。你爸虽然人好,但生活得热闹地过,你不要学你妈,听外公一句话,以后热闹开心地去过日子。”
辛赏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她身边的许钦平擡手拥了拥她的肩膀。
“阿平,你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和弟弟。”爷爷又对许钦平说道。
“我知道,爷爷。”许钦平还拥抱着辛赏的肩膀。
赵蓉一直站在病床外围,她昨晚已经知道了许钦平质疑自己身世的事情,她的心备受煎熬,她比许鹏警惕,她猜测的是许钦平和陆敏那边是有联系的,或者说陆敏一直有联系许钦平,而许钦平可能真的正好就是陆敏走失的孩子。赵蓉觉得命运何其的公道,不会容许任何人心灵上的藏污纳垢。赵蓉所有面对的和许鹏不一样,许鹏以为是时候告诉许钦平他的身世,却不知道他其实连许钦平的身世都不清楚。只有赵蓉知道,她当年无形当中害苦了一个家庭。
昨晚赵蓉和许鹏为这事吵了一架,许鹏下定决心要和许钦平坦白,他认为许钦平的年纪足以应对这件事情了,瞒是瞒不住的。赵蓉也知道瞒不住了,但她心里有慌张,还是极力在反对,许鹏理解不了赵蓉反对的点,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今天许钦平说要回来吃饭,赵蓉是不打算参与的,她在想等许鹏自己弄明白再去质问她好了。同时,赵蓉很怕,她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心里徘徊,她想,许钦平是不是一直是恨她的。这个念头让赵蓉不得安生,她一早出了门,许鹏火急火燎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以为是来质问了,结果出了这事。
赵蓉的心情很复杂,此刻她看着许钦平,她看到他眉眼深沉,他总是不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赵蓉在想他急着知道身世是不是想揭穿她,是不是真的对她这个养母一点感情都没有。赵蓉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她叹了口气,她是有偏心许致良,但对许钦平,她也是有爱的。她最期盼的愿望就是他们两兄弟能互相帮忙,如果许钦平愿意的话。
医生来查房,看到家属那么多围着,他劝大家散一散。那些亲戚们便纷纷散去,毕竟老人家也还没有到真的大限,只是坏消息让人害怕。
许鹏一家是最迟离开的,有一会,许鹏和许钦平出去了,两个人在楼梯口谈了一会。
许鹏是告诉许钦平说:“你的事情,你爷爷奶奶都是不知道的,当时抱养你是我和你妈的决定,你奶奶他们一直以为你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你知道的,你妈和你奶奶关系不好——你爷爷奶奶现在这个情况,怕不是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你如果想去找你的亲生父母,爸不拦你,谁都有权利知道真相。但爷爷奶奶还有阿良和悉悉,都先不要告诉他们,阿良嘴不严实肯定会瞒不住;悉悉已经很可怜了,有些事情就不要让她去烦了。”
“爸,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许钦平听着,他望着窗外,问道。
“知道,但,他们都不在世了。不过,其他家人还是能找到的——”许鹏徐徐说道。
许钦平听着没有说什么。
“你是不是也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领养你的事情?小时候,你的确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接受我和你妈,小孩子是有记忆力的。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你肯定不太开心吧——”许鹏喃喃自语,说道,“人果然是不能自己骗自己。”
“不太记得了,只是隐隐约约吧。”许钦平说道。
“嗯。”许鹏应了一声,他也看着窗外,看外面马路上人来人往,也看车流川流不息,许久他擡手搭了搭许钦平的肩膀说道,“在爸心里,你就是爸的亲儿子。”
许钦平低下了头,在许鹏要走的时候,他擡起头叫住了他,他说:“爸,我喜欢悉悉。”
许鹏站住了脚,他震惊转过头看着许钦平。
许钦平也转过身,看着许鹏又说了一遍:“爸,我喜欢悉悉,我想和悉悉在一起。”
“不,不要胡说,她是你妹妹!”这是许鹏的第一反应。
“我没有胡说,我一直没有把她当我妹妹,我是真的喜欢她。”许钦平说道。
许鹏开始有点发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为了什么,他涨红了脸,好像知道了什么很羞耻的事情,他的唇和声音一样抖,他问道:“你,你们在一起了?”
“不关悉悉的事,是我喜欢她。”许钦平说道。
“不行,就算你不是他的哥哥,你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你们就是兄妹——你姑姑和你姑父也不会答应的!”许鹏在情感上难以接受这件事情,说话开始自相矛盾。
许钦平还要再说什么,许鹏打断了他说道:“阿平,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提了,悉悉现在还在读书,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在她心里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兄长,你不能喜欢她!”许鹏的话很果断,说完,他是忙离开了,他的感受里认为这是一件□□的事情。
许钦平又站了会才回去病房,在回去的走廊上,他看到赵蓉站在病房门口,赵蓉低着头不辨神情。
听到脚步声,赵蓉擡起头对上许钦平的眼睛,她欲言又止。刚才她看到许鹏很愤怒似地往里走,她问他什么事,他都不搭理她,所以她猜想是父子俩说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那件事情还不是她所担心的那件事情。
许钦平在赵蓉面前停下脚步,他喊了一声妈。
“你和你爸,谈了些什么?”赵蓉问道。
“没谈什么。”许钦平这么回答道。
赵蓉目光逡巡在许钦平脸上,她说道:“你爸好像很生气。”
许钦平点点头,显然心里有数。
赵蓉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她有种预感,家里接下去不会太平静。
许鹏回到病房很想和辛赏说点什么,但看到她红着眼睛站在那,他很多话就说不出来了。许鹏不知道该怎么和辛赏谈许钦平的事情,他要和她说你哥哥喜欢你,你和他保持点距离,这的确是他要表达的一件事情,可许鹏却觉得难以启齿。
许鹏在犹豫的时候,许钦平回来了,他走到辛赏身边低头和辛赏说了什么,辛赏点点头。而辛赏旁边的许致良也点点头。
许钦平是说送他们两个回去。晚上,三个孩子是一起走的,就像从前一样,许钦平总会先顺路送弟弟妹妹,但许鹏看着,总觉得一切味道都变了。
许钦平先把许致良送回了学校,而后,他叫后座的辛赏坐到前面来。就在隔壁学院,短短的路,辛赏才换到前座就要下车了,只是她没有马上下车而已。
许钦平停好车和辛赏说:“悉悉,你打开你前面的储物箱。”
辛赏照做,储物箱里有不少的东西,车子保险单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文件,她还看到了她上次写的卡片,于是她问:“要拿什么?”
“有个白色大号文件袋。”许钦平一边说一边已经探过身把那个文件袋拿出来递给辛赏。
“这是什么?”辛赏问道。
“亲子鉴定报告。”许钦平回答。
辛赏微怔,她有些笨拙地去拆文件袋,才拿出来,她听到许钦平已经告诉她答案,他说:“我不是爸亲生的儿子。”
辛赏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了一口气。
“我也问过爸了,爸承认抱养的事情,但这事只有他和妈知道。”许钦平缓声说道,他侧头看着辛赏。
“所以,外公外婆真的都不知道——”辛赏说道。
“嗯,不知道。”许钦平说道,“悉悉,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说怎么办?”
辛赏听不懂许钦平的语气,她只能擡头去看他,她的心里是混乱的,和之前她不确定自己对许钦平的心意时的混乱是一样的,好像有很多方面要去想要去顾及。
“舅舅不同意——”辛赏重复这个观点,她想说点什么,但找不到方向。
就在这时,许钦平忽然擡手扶过辛赏的后脑勺,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辛赏浑身一颤,彻底惊愣住了,她感到许钦平的唇很柔软在她唇上轻轻研磨,他们唇瓣摩擦间迸发出来的柔情让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却因此看到了方向。
许钦平吻了会辛赏,轻轻离开她的唇瓣和她说:“悉悉,别担心,这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许钦平这句话,辛赏忽然哭了。辛赏无声掉着眼泪,她看到自己刚才心里的紧张和担忧,担心外公的病,也担心她和许钦平的感情,左右为难让人沮丧悲观,此刻她又找回了面对的耐心和勇气。
许钦平擡手擦了擦辛赏脸上的眼泪,又吻住了她。
辛赏启唇青涩笨拙地回应许钦平的吻,她擡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缠绵的吻是无声的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再改版和更新一点,这几天没写什么,只能尽量更。抱歉以及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