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钦平说的明天真的是明天,恰好是周五,辛赏只有半天的课,许钦平约了辛赏下午一点的时间,他准时开车来接她。
辛赏以为他们还在“吵架”,有些别扭上了车,但许钦平已经是原来那个许钦平,辛赏一上车,他就对她说:“我们今天去自然博物馆。”
“为,为什么要去那里?”辛赏奇怪不解问道。
许钦平看了眼辛赏说道:“散心。”
辛赏想许钦平是不是忘了昨晚要谈的事,但她没有直接反驳,只是说道:“那里都去过好几次了——”
“这段时间有个陨石特展在那,很有意思。”许钦平说道。
辛赏没了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起话题去继续聊昨晚的话题。辛赏不知道许钦平在想什么,反正她是被那件事情折磨到了,晚上没睡好,早上很恍惚。
从辛赏学校到博物馆有四十来分钟的车程,在车上,两人都很少说话。
有个红绿灯很长有八十多秒,许钦平问辛赏:“要不要听广播?”
“我要听歌。”辛赏说道,她转头看着窗外,以前在许钦平车上很少听歌,因为完全不无聊。
“听什么歌?”许钦平又问道。
辛赏没搭腔,她自己去拿车上的车载mp3开始找歌,找到绿灯亮了,辛赏也没有找到想听的歌,她还说:“里面的歌都不好听。”
“你拿回去重新下吧,想听什么下什么。”许钦平开着车漫不经心说道。
“不用了。”辛赏放了回去,就是开心不起来。
许钦平没说什么了,隔了会,他才又开口道:“你今年暑假要不要去学车?”
辛赏闻言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许钦平今天还没有叫过她悉悉,她也还没有喊过他哥。而当意识到这点,她就更喊不出口了。
“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要兼职打工。”辛赏说道。
“先把车学了。”许钦平建议道。
辛赏没回答,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许钦平看似平静,可当今天辛赏总是动不动不搭话的时候,他心里是紧张的。
后来辛赏靠在位置上睡着了,许钦平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他兀自无奈笑了笑。许钦平今天是打算和辛赏袒露心迹了,所以他不是很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载辛赏了,如果一旦被她拒绝,他们十多年的兄妹情也维持不下去了。但许钦平认为这也好过一直不明不白。
车子在博物馆的地下车库停好,辛赏都没睡醒,她又睡了会才自己醒过来,发现已经到了,而许钦平就坐在车上等她自己醒,没有叫她的打算。
看到辛赏睡醒,许钦平问她:“昨晚没睡好吗?”
“嗯。”辛赏应了声,低头解安全带。
“逛得动吗?”
“嗯。”辛赏还是这么应。
“好。”许钦平说道。
两个人坐电梯上了楼,自然博物馆的一楼就是陨石特展馆。博物馆是免费的,但陨石特展收费参观,他们去自助售票机上买票,旁边站着饮料自动贩卖机,辛赏侧头看了看就想买水。
许钦平余光看到辛赏在书包里找零钱包,他轻扯了扯她的书包指了指另一边的小店铺,说道:“你去那边买常温的水,少喝冰的。”
辛赏摇摇头,难得不听许钦平的话,她掏出零钱说:“我想喝冰的。”
许钦平没再阻止她,继续买自己的票,他听到矿泉水掉下来“哐当”一声,辛赏蹲下身掏出水就拧开来就要喝。
陨石特展不大,进门就是星空,辛赏其实觉得很美,但她没什么心情去玩,她就时不时擡头看了三四次。许钦平走在前面,他停在了第一个陨石碎片样品前,等辛赏走到去看的时候,他又走到下一个去了。就这样,两人看了好一会,辛赏越看越不开心。后来她干脆停在陨石拼图前面玩拼图。
特展里还有一个可以玩的是太阳系的模型,有几个小孩围着在玩公转自转,转动手柄,模型上的地球会转动。许钦平走到那看了会,然后他回头唤了辛赏:“悉悉,你来看这个。”
辛赏正在移动拼图,她发现这个拼图比想象的麻烦,她还以为是给小孩玩的难度所以选了困难,现在是完全摸不到头脑。许钦平那么一唤她,她就有了理由赶紧抛下游戏不管走开了。
“看什么?”辛赏不是不认识太阳系,她瞅着那些小孩玩得开心,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有个孩子在疯狂摇动地球自转,一天天飞逝,许钦平说:“你看时间过得很快。”
辛赏不解看着许钦平,她不知道许钦平也会紧张,她只在想许钦平很严肃莫名给了她压迫感。
“你看地球在太阳系里只有这么大,在银河系里更是渺小。”许钦平还在说。
辛赏完全不懂了,她看到几个小孩玩够了,又往前跑,他们去看墙上不停播放的巨大陨石撞地球的模拟动画,他们发出惊叹声,因为发现地球其实脆弱不堪一击。而宇宙间有那么多陨石在漂浮在运动,仿佛每一秒都有可能就是结束,这一天的平安多么难得。
“悉悉。”许钦平见辛赏走神,他叫了她。辛赏擡眼看了看许钦平,复而低头转了转手柄,嘀咕说道:“又过了一天了。”
许钦平闻言,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辛赏。
“这是什么?”辛赏有点不敢接,先问道。
“这是哥今年的行程规划。”许钦平说道,他又递了递,待辛赏接过后,他自顾往前走。
辛赏为自己刚才看到信封就胡思乱想感到可笑和脸红,她涨红了脸庆幸许钦平已经走开了。辛赏一边拆开信封拿出里面折叠的纸打开看一边跟着许钦平往前走,停在了陨石撞地球前。辛赏也看到许钦平这一年的行程密密麻麻,几乎每个月都要飞国外,不是展会就是拜访客户开发市场,甚至还有一个月是驻外,因为南美市场要新开他们的办公室。
辛赏心里很难过,她知道这意味着,这一年她和许钦平见面的次数会少之又少。这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意义也很薄弱,不知道哪一天就都消失了,就像此刻辛赏的心情,十分低落,甚至没法去想为什么许钦平要给她看这个。
许钦平见辛赏已经看完,他才说道:“悉悉,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个吗?”
辛赏擡起头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如果你要拒绝我,没有关系,不用怕尴尬,我可以一整年不在家,不会打扰到你,你好好学习。”许钦平说道。
辛赏其实没太听懂许钦平的意思,但她的心先没由来地疼了好一下,辛赏擡起头望着许钦平,半晌她有些颤声问道:“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昨天不是问我喜欢谁吗?”许钦平说道,“我喜欢你。”
如同屏幕上的陨石撞地球,辛赏傻站着说不出话来。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只是哥哥?”许钦平问辛赏。
“你不是我哥哥吗?”辛赏不知道的自己的思考能力去哪了,又怕风就此吹散了好风光,她伸出手拼命去抓,抓住了这个问题。
“或许吧,”许钦平自嘲笑了笑,他说道,“不管是不是你哥哥,我可能都会喜欢你。但你完全有权利拒绝我。”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辛赏还是出神望着许钦平,声音是它自己发出来的。
许钦平闻言意外了,他的眼眸微动眼神发亮看着辛赏,他看到她一脸单纯和真挚,当然还有没有脱尽的稚气。
所以,许钦平克制自己,认真分析给辛赏听,说道:“你得想清楚,悉悉,如果你要接受我那就意味着,我们可能会和我们所有的亲人站到对立面。因为哪怕我不是你哥哥,我爸妈,爷爷奶奶他们在情感上也是不能接受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你爸妈或许也是。”许钦平真不想提这些,但他不想辛赏懵懂无知,他不想她后悔。
辛赏没说话,她的眼眶里有眼泪,她不是想哭是眼泪自己跑出来的,而她的手也有点发抖。
“如果,我接受你,你这一年也都在外面吗?”辛赏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许钦平的话,她很在意许钦平这一年的行程规划。
“如果你接受我,我会减少行程,多一点时间陪你的,悉悉。”许钦平徐徐说道,最后“悉悉”两个字被他咬地柔软得不像话,像叹息。
这句话之后,许钦平看到辛赏默默走上前伸手抱住了他,她靠在他怀里,她什么都没有说,态度却很清楚。她知道宇宙很大,所以许钦平就更重要了。
许钦平擡手轻轻抱了抱辛赏,没一会他轻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悉悉,你认真回答我一次,你能确定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你的一样吗?”
辛赏点点头,她认真说道:“我也有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许钦平垂眼笑了。许久两人面对面站着没有说话,等有人路过驻足要看屏幕的时候,许钦平伸手一把拉过了辛赏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他和她说:“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后面的事都交给我来安排。”
“安排什么?”辛赏快步跟着许钦平。
“安排我们合法,安排我们能结婚,安排他们都接受我们。”许钦平回身一下站住了脚,辛赏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他扶住她说道,带了点叹息的笑意。
辛赏闻言出神似地望住许钦平,最后她用力点点头。
“其实我已经找了何先生做,个人亲子鉴定。”许钦平说这话的时候总归有些隐忍不安,他稍稍轻了那四个伤感情的字。
“为什么不找陆阿姨?”辛赏问道。
“我怕她承受不了,如果,我依旧不是她的孩子。”许钦平低头说道。
辛赏被提醒,能明白许钦平的心情,她问他:“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想这件事情的?”
许钦平没有马上回答,他又牵住辛赏的手,他们经过一个一个罩在玻璃样品柜里的“星星”碎片,它们都不知道来自哪里,充满了神秘。
“隐隐约约地模糊记得一些事情吧。”许钦平说道。
“为什么——”辛赏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但许钦平好像懂了。
许钦平摸了摸辛赏的脑袋,她从小发色就不够黑,像染了些棕色,光泽发亮,又细又软很衬她的模样,有些瘦小也有些坚韧。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事情分自己的事情和他们的事情,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只是无辜卷入其中,我不能去纠结他们的为什么,唯一重要的是我因此遇见了你。”许钦平和辛赏说道,“我们以后让我们的孩子,明明白白就好了。”
许钦平关于孩子的话说的好像很遥远,辛赏脸红了。
许钦平看着辛赏脸红,他也跟着心跳,他和辛赏说:“抱歉,悉悉。”
“为什么抱歉?”辛赏问道。
许钦平笑了笑说道:“真正到了要去证明的时候却有点胆怯,我其实没想到,你没有拒绝我。如果你拒绝了我,我倒一点都不怕结果。你接受了我,一点点错我都害怕。”
辛赏闻言紧紧握着许钦平的手,说实话她也害怕,怕充满希望也充满失望,事情总是当你不去证明的时候,它的结果好像是明显的,当你去证明的时候才发现充满了曲折。辛赏能理解许钦平说的抱歉,却更高兴在有结果之前她都知道了。
从陨石特展里出来,两个人去了博物馆二楼三楼,楼上是漫长的动物进化史,有模拟的生态环境以及不少动植物的标本。今天一起逛一遍就像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有些事情特别清晰。
在蝴蝶标本的玻璃架前,每一只蝴蝶都栩栩如生展翅欲飞,辛赏认真去看每一个品种蝴蝶的名字,时不时和许钦平说哪只漂亮。
走累了,辛赏从书包里掏水,那瓶冰水拿出来都是水汽,她书包里的东西都跟着湿了。而水还是冰的,辛赏挠挠耳朵想到自己刚才的任性。后来这瓶水是许钦平喝掉的。
辛赏的心情恢复正常了,她不用再对着许钦平动不动脸红了,她很开心握着他的手,像之前一样两小无猜。
从博物馆回来,辛赏把和许钦平交往的事情告诉了王新蕾,她现在也只打算告诉王新蕾。
王新蕾被分享秘密,她安静听着,面带微笑。
“如果确定你哥不是你舅舅舅妈亲生的,你们就会公开吗?”王新蕾问辛赏。
辛赏单手撑着下巴摇摇头,她说道:“显然舅舅舅妈想隐瞒这件事情,这其中应该有原因,哥哥会找舅舅先谈。”
“你哥真是一个理性和感性非常持衡的男人。”王新蕾评价道。
“我外婆外公非常喜欢他,我爸在世的时候也很欣赏他。不知道我外婆和外公能不能接受我们——”辛赏出神嘀咕道。
“你跟你外婆说,她那年代表兄妹结婚太正常了,为什么不同意?”王新蕾笑捏了捏辛赏的脸说道。
“如果以前就一直这样看待我们两个是没有问题,但要接受哥哥不是亲生的,还要突然转变我们两个兄妹情,我觉得以我外婆的性格接受不了。”辛赏并没有那么乐观。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事情都安排好了。”王新蕾说道。
“你和你男朋友也被安排好了吗?”辛赏笑问道。
王新蕾笑了笑说道:“他的脾气个性其实和我爸有点像,有时候比较强势固执,你看,又是弗洛伊德。”
辛赏点点头,笑道:“所以,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他讲得的确是人的一部分。”
王新蕾颔首,她说道:“说起来,我觉得你哥的脾气也有点像你爸。我觉得是你原生家庭让你缺了什么你就会去找什么,或者说你原生家庭是什么让你感到不解,你也会去寻找答案。那你要寻找答案和改变,生活就会让你遇到很多类似的人。人的性格和脾气其实就几种,但有很多组合方式,再加上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机就会激发出不同的个性层面,所以好像每个人都很不一样,但最终总有些相似的地方。然后归总起来,那些最尖锐特别的地方,你就会发现身边其实早已经有人出现过这样的特点了。”
辛赏微笑,她问王新蕾:“你觉得想那么多想得很明白对生活真的有帮助吗?”
“不知道,但我以前看着我爸妈吵架,还有我们两个当时吵架,整一个被事情和情绪凌驾的时候,我感觉非常苦。”王新蕾这么说道。
辛赏挺意外于王新蕾提起这件事情的,她看着她的眼睛。
“辛赏,对不起,我为你妈妈的事情感到非常难过。”王新蕾伸手紧紧握住了辛赏的手。
辛赏没有说话,她也是紧紧握着王新蕾的手,从她最开始认识王新蕾至今,辛赏就有种感觉,她好像这个世界上另一个她,彼此信任,也审视着对方的内心。